【摘 要】《他們眼望上蒼》是黑人文學中第一部充分展示黑人女子意識覺醒的作品,在黑人文學中女性形象的創造上具有里程碑式的意義,被公認是黑人文學的經典作品之一,小說描寫了珍妮——一名黑人婦女的一生。本文通過對《他們眼望上蒼》中珍妮的三次婚姻經歷的分析,使讀者能更好地了解小說中婚姻與地位的關系,以及女性主義在這本小說中的體現,特別是佐拉·尼爾·赫斯頓這位黑人女作家是如何通過對小說主人公的描寫傳達自己對建立女性身份的理解。
【關鍵詞】女性主義 《他們眼望上蒼》 身份 婚姻 權利
【中圖分類號】I10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674-4810(2013)28-0058-03
佐拉·尼爾·赫斯頓的《他們眼望上蒼》自1937年出版之后,就引起了廣泛的關注。作品中塑造了一個嶄新的黑人女性形象——珍妮敢于反抗男權、感悟自然、實現自我的人生之旅,這些集中反映了生態女性主義思想。許多評論專家都將焦點放在了小說中主人公珍妮建立女性身份的意義上。瑪麗·海倫·華盛頓在《佐拉·尼爾·赫斯頓——一個影子中的女人》中說道,《他們眼望上蒼》的主題是珍妮對身份的追求,這一身份是她擺脫了因為在一個黑人婦女不允許自然且自由生存的社會里作為一名黑人婦女而被強加的錯誤身份之后最終形成的身份。她還進一步指出赫斯頓通過地平線和梨樹兩個形象體現這一主題,前者象征珍妮渴望平等的個人要求;后者象征她對真愛的追求。安·瑞森在《佐拉·尼爾·赫斯頓的小說》也類似地提到了赫斯頓選擇了“變成為”而不是“被成為”作為自己小說的主要焦點。洛林·貝瑟爾在《在無限的意識之痛》中評價了赫斯頓在文學界對婦女尤其是黑人婦女權利的追求。伊麗莎白·密斯在《論〈他們眼望上蒼〉中的口述化和文本化》講到赫斯頓運用小說主人公口述自己經歷的方式表現出一種作為女性的自豪與主人翁意識,體現了作品致力于婦女,尤其是黑人婦女權利的主題。巴巴拉·克林斯丁在《黑人女作家》中提到了赫斯頓的《他們眼望上蒼》,他認為珍妮將自己的生活經歷又帶回到她最初離開的地方,是表達他改變現狀的愿望,也是對傳統習俗的一個挑戰。
一 相關女性主義理論
在傳統觀念里,女性被視作“次要的性別”,這在無形中貶低了女性的地位。女性主義的其中一個目標就是改變貶低女性的看法,使所有女性意識到她們不是“次要的性別”,而是可以像男性一樣擁有同等權利的、有價值的群體。
為了實現這一目標,女性主義者們采取了不同的視角。瑪麗·沃斯通克拉伏特在《女權的辯護》中提出:女性并非天生地低賤于男性,只有當她們缺乏足夠的教育時才會顯露出這一點。她認為男性和女性都應被視為有理性的生命,繼而設想了建立基于理性之上的社會秩序。她認為婦女必須爭取自己的權利,而不能讓由男性主宰的社會對婦女下定義。被譽為二十世紀女性主義先鋒人物的英國作家弗吉尼亞·伍爾芙在她具有深遠意義的作品——《自己的房間》里稱男性一直將女性當成是較自己更低等的群體。男性控制著政治、經濟、社會和文化結構,同時也為女性下定義。伍爾芙贊同十九世紀著名的文藝批評家塞繆爾·泰勒·柯爾律治的觀點,認為偉大的人應同時具備男女的特性。伍爾芙更進一步指出,女性應拒絕社會傳統習俗而建立自己的身份認同感。她們不僅應挑戰強勢錯誤的世俗觀念,而且還應增強女性的話語權來重新勾勒與世界及男人的關系。與伍爾芙一樣,法國作家西蒙娜·德·波伏娃在其《第二性》中認為男人定義了社會中的所有人,其中女性被視作“第二性別”,她們的存在由占社會主導地位的男性決定。在她看來,女性必須打破社會對女性的束縛,拒絕男性為主體,女性為“他者”的社會結構;應自己定義女性,成為擁有主權的“重要的性別”。
二 珍妮的三次婚姻與女性身份追求的歷程
珍妮是一個生長在白人后院里由阿媽養大的黑人女孩。珍妮的姥姥是一個典型的黑人,在歷經太多白人和男人的壓迫后,她已經習以為常并能坦然接受這一事實。一開始,珍妮也接受了這一遺傳的“智慧”——由她姥姥所傳授的關于黑人婦女在男人及白人占據主導地位的世界里的生存法則。
1.珍妮的第一次婚姻——尋求經濟上的獨立
當姥姥偷看到珍妮讓流浪漢約翰尼·泰勒在門柱旁吻了她之后,姥姥認為珍妮已經成為一個女人,應馬上結婚。當時的珍妮對婚姻除了些許好奇以外一無所知,但是姥姥執意要珍妮嫁給擁有六十一畝土地并且之前主動提出要娶珍妮的洛根·基利克斯。珍妮是絕對不想嫁給他,但她無法說服姥姥。因為姥姥的愿望就是在她死之前看到珍妮結婚,而且在她看來,珍妮嫁給洛根就一定會幸福。然而這場婚姻以姥姥的選擇開始而以珍妮的選擇告終。基于自己過去經歷過的白人壓迫黑人婦女的事實,姥姥將自己理解的黑人婦女的典型身份——妻子和一個有保障的未來——房子和土地加諸于珍妮身上。因此她對珍妮說道:“我是在農奴制度下出生的,因此我不可能實現自己女人應成為什么人、做什么事的夢想。這是農奴制對人的一種壓制,但是沒有什么東西能阻止你懷有愿望”。看起來姥姥意識到了女人可以“愿望”,但她理解的愿望就是沒有白人的壓迫,并能得到男人的保護。姥姥的話恰恰反映了當時的世俗觀念,當時的黑人沒有權利建立自己的身份,他們的身份是被白人強加在他們身上的,即“被統治的”和“次等的”。姥姥把這些都當成是理所當然的,并且確信珍妮需要的就是男人的保護。她之所以如此強調洛根的資產,其中很重要的原因就是黑人在經濟上依賴于白人,如果珍妮嫁給洛根,她的生活就有了保障。而在珍妮眼中,這些都不重要,她對此的反應是:“我可以每天把十英畝地扔到籬笆外面,都不回頭望一眼它們落到了哪里。對基利克斯先生我也有同樣的感覺”。珍妮并不覺得自己沒了洛根和他的資產就活不下去,她想擺脫白人們強加在黑人身上的身份。她沒有什么資產,但她不想因為這個而受男人的束縛。
珍妮完全不能接受黑人注定要被白人社會所控制的觀點,她清楚自己有權利選擇更好的男人和新的生活。當她向洛根直言她的想法時,她實際上已經邁出了反抗社會結構的第一步。珍妮有可能會成為眾矢之的,或在未來的生活中一無所獲,但她堅信她應追求自己的幸福而不是任人擺布。終于,她“奮力爭取自己的未來,阻止由占社會統治地位的男人去定義女人”——她放棄了能給予她物質保障的洛根和他的資產,與能帶給她新生活的喬·斯塔克斯私奔了。放棄了唾手可得的舒適生活,而去追求在很多人看來虛無縹緲的權利和自由。
2.珍妮的第二次婚姻——擺脫父權社會的枷鎖
珍妮離開了洛根,跟隨喬·斯塔克斯逃離了由白人支配的地方,渴望擁有超越白人的“發言權”的喬也給珍妮提供了改變、機遇和更廣闊的視野。因此,珍妮大膽地選擇了嫁給喬,開始了她第二場婚姻。喬讓珍妮當上了“店主”,使她生平第一次嘗到了“管點什么事”的感覺,使珍妮感受到了種族以及文化自主的甜頭,而這是從前想都不敢想的事。然而,喬的意圖不僅僅是讓珍妮當這個“店主”,還要把她貼上市長夫人的標簽“捆綁”在這個店鋪里。久而久之,珍妮意識到喬的想法在本質上與當時的世俗觀點不無區別,他也只是把女人當成是“次要的性別”,總是想“對女人給出自己的定義”,把她們當成“下等人”甚至是與動物同日而語:“得有人去替女人、孩子、雞和牛動腦筋”。當人們邀請珍妮講話時,喬說道:“我的妻子不會演講,我也不是因為這個娶她的。她是一個女人,她的位置在家里。”在喬看來,女人就是不同于男人,她們的存在就是應由男人定義并掌控的,而男人始終居于控制地位并具有發言權。因此,他想控制著珍妮,讓珍妮按照他的意愿活著,而不是珍妮自己內心的愿望。她不能跟其他人交談,甚至都不能留一頭漂亮的長發,因為喬認為“那不合理”。漸漸地,珍妮有了“一大堆喬從來都不知道的想法和情感”,她發現喬遠不及自己的期望,她從喬那里得到的僅僅就是金錢可以買到的物質的東西,她正在放棄她其實根本不想珍惜的東西。
珍妮的這些想法與情感其實就是來自于她內心深處的一個信念:“如果一個女人想成為擁有權力的重要人物,把男人當成是第二性,就必須擺脫父權社會的枷鎖,自己定義什么是女人”。珍妮生活的社會里女人沒有自由,而自由正是珍妮最想擁有的東西。她不斷加深對自己與世界關系以及自己生活方式的理解。面對著喬的蔑視與壓制,珍妮沒有屈服。她打破了喬的“戒律”,與人們交談、爭辯,甚至是在眾人面前與喬粗言相對,這些行為讓喬“意識到他的虛榮心在汪汪出血。珍妮打破了他認為自己具有的一切男人都珍視的男性吸引力的幻覺,這實在太可怕了……珍妮做得更糟,她在眾男人面前打掉了他空空的盔甲,他們笑了,而且還將繼續笑下去。”看起來,珍妮的第二次婚姻是以喬的死去而結束,事實上,他們的婚姻早在之前就已走到盡頭:一方面,他們在喬的病床前還在爭論;另一方面,珍妮并不為喬的死去而傷心難過。讀者能從喬死去后珍妮的舉動感覺到她對生活依然充滿了希望:“她扯下頭上的包頭巾,讓濃密的頭發垂了下來。”這一細節充分體現了珍妮想做回她自己的強烈愿望。而她對姥姥的憎恨更是體現了這一點:“姥姥把上帝所造物中最大的東西拿來,捏成小到能緊緊捆住外孫女的脖子使她窒息的程度,……她痛恨那位在愛的名義下扭曲了她的老婦人。”
至此,珍妮已經開始反抗當時的社會結構和世俗觀念。正如弗吉尼亞·伍爾芙在“自己的房間”里提到的一樣:“女人必須拒絕不公平的社會結構,建立自己的身份。女人應該挑戰有關性別定位的強勢的錯誤的世俗觀念”。珍妮抨擊了姥姥歷來的想法及做法,清楚自己應主宰自己的命運。當珍妮遇見愿意給她足夠的空間和權利的甜點心時,她放棄了所有的財富和市長夫人的地位。
3.珍妮的第三次婚姻——獲取女性真愛和自由
在這場婚姻里,珍妮的丈夫是一個沒錢沒地位的年輕小伙子,然而正是這位沒有經濟基礎的甜點心讓珍妮對生活有了新的展望,使她成功地確立了她作為一個女人應該擁有的身份,享受了真愛和自由。
首先,她感受到了當喬的妻子和當甜點心的妻子之間的區別。盡管作為喬的妻子時,珍妮擁有其他任何女人都羨慕的財富和地位,但她沒有自由;而作為甜點心的妻子時,珍妮可以嘗試做很多事情,可以釣魚、學習打槍、打獵、觀看舞蹈表演等。其中一個重要的改變便是她可以參與其他男人的交談并且發表自己的觀點。當意識到這一改變時,她覺得:“這兒的男人也展開大的爭論,就像從前那兒的人在商店門廊上常進行爭論一樣,只不過在這兒,她可以聽可以笑,如果她愿意,甚至還可以說。”所有這些改變都是珍妮人生的飛躍,也是珍妮夢寐以求的東西。作為一個女人,她不再需要生活在男人的掌控之下,不管是白人還是黑人。她可以做她想做的事情,并且期望更多美好的東西。因此,當她發現甜點心一個人出去玩時,她說:“如果你再離開我像這樣去玩,然后回來對我說我有多么好,我就殺了你,你聽見了嗎?”至此,珍妮已經邁出了頗具意義的一步。世俗將女性當成是“沉默的物體,而她打破了這一世俗,在生活中有了發言權”。
其次,珍妮遇到了對的人,他們之間有著無法比擬的愛。甜點心愿意和珍妮分享一切。“從現在起你是我的妻子,我的女人和我世界上所需要的一切。”而珍妮對于甜點心的愛也絲毫不少于甜點心對她的愛。當費奧比懷疑甜點心看上的是珍妮的錢財時,珍妮卻對甜點心的為人充滿信心:“甜點心想給他贏一點錢,并不比那幫人的善于說謊的舌頭更有損于他人,甜點心腳趾甲底下的好心比他們那些所謂基督徒心里的好心還要多些。最好別讓他聽見那些背后罵人的家伙談論她的丈夫!求求你,耶穌基督,別讓那些卑劣的黑鬼傷害她的心上人。”他們之間至深的愛是無法動搖的,這在后來的災難中更得以體現。因此,這場婚姻才是真正建立在真愛之上的,而不是先前兩次婚姻中的財富與地位。
三 佐拉·尼爾·赫斯頓對建立女性身份的理解
赫斯頓通過珍妮講述自己故事的方式傳達了她想建立女性身份的思想。故事開始時,珍妮和姥姥住在一起,然后是相繼兩個丈夫——洛根和喬,最后以第三任丈夫的死結尾。赫斯頓以這樣的順序安排故事意在體現珍妮從沒有自由到獲得自由的轉變。毫無疑問,赫斯頓通過對故事主人公珍妮生平的生動描寫為讀者展示了她理解的關于女性建立身份的三個方面:(1)女人不應在經濟上依賴男人。丈夫的財產在很多人眼里就是女人的生活保障,這對于那些不愿建立自己身份的女性來講在某種程度上是有道理的。赫斯頓認為女人就應放棄屬于男人的資產。如果一個女人不能在經濟上獨立,她的人生一定是要受限制的。(2)女人應拒絕屈從。如果一個女人選擇屈從于她的丈夫,過著按照丈夫意愿的生活,她就會面臨很多“不能、不允許”而隨即失去身份。因此她認為女人一定要在生活中有發言權。(3)女人要爭取獲得個人幸福的權利。在追求個人幸福時,女人必須有權利選擇基于真愛的幸福婚姻,而不是建立在財富和地位的名存實亡的婚姻。
黑人女性的獨立一直都是一個艱難的歷程。《他們眼望上蒼》正是在這一過程中塑造了一個不肯向世俗低頭,即使在逆境中也執著追求自我的感人形象。珍妮成長過、忍受過、斗爭過,在此過程中她證明了自己,她已重生。赫斯頓不只是單純地描述了珍妮的成長過程,她是想通過珍妮的經歷提醒所有的黑人女性,要勇于站起來,尋找真正的自我。同時也說出了所有受壓迫的黑人女性的心聲。《他們眼望上蒼》真正地帶領黑人女性邁出了這關鍵性的一步,它充分展示了黑人女性內心中女性意識的覺醒。從此之后,黑人女性不再是男性的附屬品,而是一個有血、有肉、有思想的社會獨立個體。她們堅強、堅韌、不屈不撓,經歷了命運抗爭、尋找自我、探本溯源,并面向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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