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鐵凝創作《笨花》大幅度打破傳統敘事定勢,以普通百姓為故事主角,書寫他們在戰爭中的生活并努力挖掘生活安穩一面中的詩意,同時堅守家園與文化,實有探索之功。
關鍵詞:《笨花》;平民;日常生活;家
現當代文學中的“歷史”常是“革命歷史”,而說到“革命”,大多數情況下共產黨領導下的革命,這是文學史上不可或缺的一類題材,在不同時期有不同的書寫模式。但2006年鐵凝發表的《笨花》既不同紅色經典小說那種宏大的史詩般書寫又不同新革命歷史小說那種對于先定表達模式的徹底顛覆。《笨花》一改以往鐵凝關注女性,關注個人感情的基調,而是用準確溫潤的筆觸描寫那段慘烈悲壯的歷史,呈現出了不一樣的歷史風貌。
一、平民在歷史中沉浮
李洱的《花腔》以白圣韜、趙耀慶、范繼槐三人對同一個人,同一件事在不同時期,面對不同的調查者說出不同的腔調。盡管每個人都聲稱自己不耍花腔,但是這也讓我們和探尋者共同感慨“我在迷霧中走的太久了。對那些無法辨明真偽的講述,我在感到無奈的同時,也漸漸明白這樣一個事實:本書中沒有個人的講述,其實都是歷史的回聲”[1](P284)而“真實成了虛幻的概念”。這就說明在不同年代,不同立場的敘述者會講述不同的歷史。
十七年文學中,作家習慣站在“革命立場”上,進行宏大的革命敘事,雄奇的史詩書寫,在歷史的沉重腳步中夾帶著個人生命,使敘述看似是圍繞個人命運,實則民族、國家、歷史的目的遠比個人生命更加重要。從而“大歷史”淹沒了“小人物”,人民被畫了“群像”,成為了革命的輔助者,一個個不留姓名的沉默人。新時期的革命歷史小說又站在了“民間立場”上,把歷史寫成了“民間史”“野史”。作家拒絕“權威話語”“革命話語”,把民間作為了革命的主戰場,由政權代言人變為了個人歷史的言說者。把那些具有原始野性、質樸強悍的人(如余占鰲、白嘉軒、杭九楓等)奉為了民族英雄。但是我們也要看到,這里推崇的還是個人強力,以一己之力來扭轉乾坤,這與十七年文學中創作的英雄人物有共通之處。這些文學中始終沒有平民的身影,留給我們還都是英雄主義的“個像”。
鐵凝的《笨花》彌補了這一缺憾,能夠把平民作為歷史的主角,書寫平民在歷史中的沉浮。小說以亂世為背景,敘述了從上世紀民國初年一直到1945年左右,將近半個世紀的事。書中所涉及的人物有九十幾位,重要的也有十幾位,可以說是笨花村的大合影。這與遲子建的《偽滿洲國》有異曲同工之處。當她們用平民眼光看歷史,將平民推向歷史前臺時,一切都世俗化了,這里沒有高不可攀、秉性異人的“天人之相”,沒有大起大落的人生悲喜劇,更沒有勾心斗角的人際交往和權謀相術的利益圖,有的只是日常瑣屑生活,并從生活中透出那么一點兒情趣,看到人性中的大美。因而作家的語言和節奏都慢了下來,笨拙、滯重、遲緩就成為了行文風格。這與新時期我國經濟發展密切相關,當國家進入了一個比較穩定、開放、多元的社會時期,那種重大而統一的時代主題往往攏不住民族的精神走向,我們正處在如陳思和所說的多元價值共生的“無名狀態”中,但我們接觸最多的還是日常生活、普通凡人。所以描寫生活,細說百姓,又成為了一個比較一致的文學走向,文學史上就曾出現過新寫實主義小說,現在雖然不是一種創作潮流,可也是一部分作家(包括鐵凝)的價值追求。
二.戰亂歲月中詩意生活的挖掘
一旦戰爭來臨,人的生命受到威脅,戰爭和生活兩者間似乎就不可共存。以往寫戰爭和生活的關系一種是寫戰爭介入生活,熱衷正面戰場的描寫。因而那種哀鴻遍野、尸骨累累便成為了常見鏡頭。另一種是戰爭和生活融為一體,不僅寫正面戰場還添加了生活后方,但仍是與天與地與豺狼斗的戰時生活。而鐵凝的《笨花》不同于這兩種寫法,她將戰爭邊緣卻把日常生活作為主角,比之戰時生活的描寫,突出的是“日常”,即未受戰爭侵擾的那一部分。戰亂中的人也能夠泰然與平和,以不變應萬變。
就時間觀念而言,就有“快”“慢”兩種時間感,這主要是源于作者沒有在歷史的縱向深入而是橫向的鋪展。不同于《子夜》、《家》《春》《秋》、《四世同堂》等翻天覆地的寫法,笨花村卻五十年如一日的過著,始終是那樣的不溫不火,不急不躁。我們可以看到那些代表事件年份的客觀時間在作品中絕少出現。戰爭就是以幾則大總統令、孝感車戰殺戮、誘捕吳光新計劃、支應局的成立等曲筆來渲染戰事吃緊,局勢動蕩。五十年的風雨歷程讓作家寥寥數筆就一帶而過,沒有了以往歷史的波瀾壯闊。但作家傾力于人為感知的主觀時間,例如笨花的黃昏、老年間、事變前、事變后等。她詳寫了笨花村的黃昏就是牲口打滾兒、雞蛋換蔥、賣燒餅、賣蔥、“走動兒”的依次上演,不靠鐘表計時而是人的行為活動顯示著時間。笨花人喜歡把歷史說的古遠無邊,把那些說不清楚的年代統稱為老年間。對于眼前正發生的戰事也僅僅感知到黃昏變了樣,走動兒的消失。這種戰時風云變化之快與人們日常生活節奏之慢,有時是一種共振,但更多的是兩個頻率。日常生活是永恒旋律,戰亂煙云是凸起之聲,在漫漫歷史長河中戰亂終被淹沒。
就生活細節的描寫,作者著重刻畫人生安穩的一面。小說中不僅寫到太平歲月中笨花人鉆窩棚、趕廟會、投芝麻、花市賣花等風俗習慣。還寫到戰亂歲月向喜在軍中也可以去在保定城逛街,去西大街的榮華池澡堂泡澡、馬號里白運章包子鋪吃包子、東大街的湯記茶館吃茶。還能接同艾母子相聚、娶老婆、看雜耍。甚至日本人進村后,有備還能學畫畫,尹率真要吃西瓜醬,有備小董送情報時的情感悸動等,這些都給戰爭生活蒙上了一層溫情。正像是向文成說的:“事變了,事變咱也得過日子。這是在咱們笨花,笨花還是咱們的。日本人橫豎把笨花村搬不走,站得住的還是咱笨花人。”[2](P256)這樣,鐵凝筆下的笨花人與李銳筆下的銀城人,遲子建筆下的東北人一樣都沉浸在與“歷史”無關卻又天長地久的日子中。這是作家放棄那種“非生即死,非死即生”的戰斗人生描寫的結果。恰如鐵凝說過不管生活在哪個世紀,包括今天21世紀的人,日常平凡的生活還是占據每個人生活的大部分,這可能比直接寫一個時代的風云史,一個人物的傳奇更有價值。
三.對“家”的守候與認同
將家族與革命聯系在一起是書寫革命歷史小說的常見手法。這在書寫革命的同時也是家族興衰史的言說。但是《笨花》不是嚴格意義上的家族小說,就是因為鐵凝要寫日常世俗生活也就自然規避了那種重大歷史題材的書寫模式,使家褪去了傳奇瑰麗的神秘外衣,卸下了沉重的歷史責任,而更多的呈現出本真的狀態。
一方面是對家的守候和眷戀。這表現在作家沒有完全割斷軍隊與家庭的聯系,沒有把軍人抽象為“另一類人”,尤其對向喜的刻畫。他是舊時軍人,最初應征入伍的動力是養家糊口。他步步高升但始終保留著農民底色,他把打仗叫做“干活兒”,但卻沒有淪為殺人如麻的劊子手。在軍營中,他惦記著家里的一切,時常通信交代家務事。他幾次派人把妻兒接到保定相聚。兒子文成結婚,他熱絡的張羅,從衣到帽,從鞋到襪無不周全。總之是人在外,心系的卻是笨花。這就少了以往英雄身上那種“三過家門而不入”的犧牲精神,也不再是刀槍不入的硬漢形象,他的身上有鐵骨更有柔情,家是內心柔軟的地方。
另一方面是對鄉村倫理秩序的維護。向家以向喜為尊,他一生娶三位夫人卻沒有演變成蘇童筆下妻妾廝殺場面,就是由于他始終恪守倫常未曾拋妻。同艾也未像現代女子那般激烈的質問與反抗,禮教會她隱忍與寬容。所以她能對順容寬容以待,對施玉蟬不聞不問,對于取燈視如己出。同樣向喜和向桂也志向不同,意見相左,但是向桂始終視兄如父,對向喜言聽計從。這樣家庭內部的矛盾都被化為暗流且被掩蓋,大家都自覺遵循鄉土社會培育出的“禮”,自覺維護這種秩序,故能安其位,奉其行。
當然《笨花》尚有很多不足之處,如人物形象的平面化、情節的拖沓少起伏、記述時間的模糊性等,但是它仍有探索之功。1.鐵凝提到“笨”用來規避個人化、女性化寫作路數,語言和節奏都慢了下來,而且故意笨和拙行文風格對抗了浮躁、喧嘩文學。2.抵制了反抗意識誘惑的反叛文學3.“第三性”寫作的提出是去性別化寫作的探尋,是為女性文學探尋出路。
參考文獻:
[1]李洱.花腔[M].人民文學出版社,2002.
[2]鐵凝.笨花[M].人民文學出版社,2006.
作者簡介:靳國麗(1987.11-),女,河北大學文學院中國現當代文學專業12級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