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唐代詩歌中,寫橘詩歌甚多,橘意象寄托的文化內(nèi)涵相當豐富:它既是高潔人格、倫理之情的象征,也是富貴吉祥、團圓美滿的期盼,更是珍品良藥。詩人們頌橘、詠橘、寫橘,也親身裁橘,因為橘寓高潔,體現(xiàn)了憂國憂民之情,橘也隱含著和美之意。
關(guān)鍵詞:橘;高潔人格;倫理親情;富貴吉祥;珍品良藥
唐人繼承愛橘的傳統(tǒng),杜甫也道“向來吟橘頌”。據(jù)全唐詩所錄,詠橘詩有16首,帶有“橘”的詩約為203首。柑橘,又是橘、柑、金橘(金桔)、柚、枳等的總稱。橘樹,在唐時已是重要的經(jīng)濟作物,是國家繁榮昌盛的象征,文人墨客謳歌贊頌,留下不少頌橘詩篇,它的外在形態(tài),可從唐詩中窺見一二:
金玉其外:因橘果近圓形、扁圓形或卵圓形,一端尖,果皮紅或橙黃,在陽光照射下,若金子一般垂懸:“黃金橘柚懸”、“橘柚玲瓏透夕陽”、“苞霜新橘萬株金”,微風輕拂,新鮮如玉,內(nèi)瓣甘潤香美:“橘為風多玉腦鮮”。
香氣撲人:每至春末夏初,橘樹開滿白色的小花,空氣中彌漫著清幽的香氣。如:“橘花香覆白萍洲”、“香凝橘柚枝”、“盧橘含花處處香”、“橘熟洞庭香”、“曉露庭中橘柚香”、“江頭橘正香”、“橘洲風起夢魂香”。
凌霜而開:橘夏初開白花,六、七月結(jié)果,到十一、十二月才熟黃色。其中必經(jīng)霜凍,但凌霜而開的橘似乎更新鮮紅顏:“霜催橘柚黃”、“鮮逾橘得霜”、“一洲霜橘洞庭南”、“橘林霜重更紅艷”,經(jīng)霜以后,漿果微紅,果皮芳香,酸甜可口。
橘子味佳沁脾,韋應(yīng)物詩云:“憐君臥病思新橘,試摘猶酸亦未黃”,道出病中詩人對橘的渴求。陸龜蒙詩曰:“橘下凝情香染巾”,汗巾淋漓,染上的不知是橘香還是情香,頗有雅味。唐詩斑斕,橘詩豐富,不一一而足,而橘樹之美好,不僅在于外在形態(tài),更在于它的內(nèi)在精神。
一、高潔人格
被稱為“千古嶺南第一人”的唐代宰相張九嶺,出于耿介孤高的性格和詩人的獨特稟賦,繼承屈原的詠物傳統(tǒng)而作了詠橘詩:“江南有丹橘,經(jīng)冬猶綠林。豈伊地勢暖,自有歲寒心。可以薦嘉客,奈何阻重深。運命推所遇,循環(huán)不可尋。徒然樹桃李。此木豈無陰”該詩贊頌橘樹如松柏守住歲寒之心,經(jīng)冬不凋,果美堪薦,同時也感嘆橘樹身處僻遠,不為人所賞。而對于輕艷的桃李,則重加樹植。顯然該詩是以橘樹自比芳潔之品格不為所賞,以“樹桃李”隱諷皇上進用小人而不善體察。
橘子“精色內(nèi)白”,注重“內(nèi)白”,正是注重一個人內(nèi)在的品德修養(yǎng)。于是有著“丹其實,體南方之正,酸其味,含木德之純”[1]的橘子,便是一位“精色內(nèi)白”的德高之人。因屈原“精色內(nèi)白”的啟迪,唐代詩人也稱橘子為“甘露”,甘露純潔如白,如和凝《宮詞百首》詩云:“昨夜盤中甘露滿,婕妤爭去奏官家”。妃子爭相將貢橘呈上于圣,欲討皇帝歡心。
橘子被賦予具體的人格,也是因屈原“行比伯夷,置以為像”一句。唐代徐夤的《逐臭蒼蠅》詩,以“清潔之至”之“冰壺”憑吊伯夷:“首陽山翠千年在,好奠冰壺吊伯夷。”橘子恰恰也叫“壺橘”,豈不是與“內(nèi)懷冰潔,外涵玉潤”的“冰壺之德”有相似之處?唐人詩中雖沒直接顯現(xiàn)壺橘,但高潔之詩人寫橘詩總會想起那遙遠的楚地,雖有黑暗:“楚國橙橘暗”(王昌齡《送李棹游江東》),但自命堅貞,不與小人為伍的品行相承于屈原筆下之橘:如柳宗元《南中榮橘柚》的“橘柚懷貞質(zhì)”、姚鵠《絕句》的“桂枝攀得獻庭闈,何似空懷楚橘歸”、皎然《別洞庭維諒上人》的“情著春風生橘樹,歸心不怕洞庭波”。
二、倫理之情
唐詩中還以“千樹橘”、“木奴”指橘。加以檢錄,單是“千樹橘”即有3首,“木奴”也有10首之多,何故?因為“千頭木奴”還有一典實,其中隱含親情。據(jù)《三國志·吳書·孫休傳》裴松之注引《襄陽記》:三國時,吳國一太守名叫李衡,為官清廉,每與妻子談?wù)撝渭抑拢拮硬宦牐谑撬扇嗽谖淞甑凝堦栔藿艘惶幾≌苑N了千株橘子。李衡死前,告誡兒子:以前每欲治家,你母親總發(fā)脾氣,故現(xiàn)在窮至如此。不過家鄉(xiāng)有木千棵,接管了它,不愁吃穿。因李衡稱橘為“千頭木奴”,后世遂以“千樹橘”、“木奴”指橘。如唐人李端詩云:“唯須千樹橘,暫救李衡貧。”杜牧詩也有:“采芝先避貴,裁橘早防貧。”均引入了這一隱含親情之典實。
橘子還與倫理孝道結(jié)下不解之緣。據(jù)《三國志》卷五十七《吳書·陸績傳》:東吳陸績,為廬江太守之子,年六歲,于九江見袁術(shù),袁術(shù)請他吃橘子,他暗藏三枚,“去,拜辭墮地。術(shù)謂曰:‘陸郎作賓客而懷橘乎’,績跪答曰‘欲歸遺母’,術(shù)大奇之”。陸績的懷橘盡管不是光明磊落,但對于一個六歲孩童而言。彰顯的是兒子對母親魚生距離的至孝之情。唐代不少詩人為此感動,如錢起《同鄔戴關(guān)中旅寓》云:“橘懷鄉(xiāng)夢里,書去客愁中”;溫庭筠《感舊陳情五十韻獻淮南李仆射》也云:“轉(zhuǎn)蓬猶邈爾,懷橘更潸然”。
還有一種親情是游子思鄉(xiāng)之情,同樣借橘表達:“游人鄉(xiāng)思應(yīng)如橘,相望須含兩地情”。或是借橘示愛,春風吹又生:“情著春風生橘樹,歸心不怕洞庭波”。或是友誼,齊已特寫《謝橘洲人寄橘》酬謝主人的待客之道:“藏貯特供賓客好”。杜甫與李白同尋范十隱居,寫下詩篇:“向來吟橘頌,誰欲討莼羹。不愿論簪笏,悠悠滄海情”。“吟橘頌”的高潔之意你我皆有,浩浩蕩蕩從楚而來,你我間滿是悠悠滄海之情。另一篇杜甫在章梓洲橘亭餞別少尹寫道“秋日野亭千橘香”,千古傳誦的友誼也彌漫在千橘飄香中。
三、富貴吉祥
古人認為,橘子是天上的璇星所化。唐劉禹錫《武陵書懷》詩:“露變蒹葭浦,星懸橘柚村。”將橘子與天上星星聯(lián)系一起。以橘比星,不僅僅因為橘子金色閃耀的外表與天上的點點繁星相似,更因為“星者,金之散氣,與人相應(yīng)。凡萬物之精,上為列星”。[2]天上的列星與地上的“萬物之精”對應(yīng),兆示著人類的祥瑞。
古人又以金、玉比橘子,金玉代表著富貴。如唐張彤《奉和白太守揀橘》詩:“樹樹籠煙疑帶火,山山照日似懸金”;白居易《揀貢橘書情》詩:“珠顆形容隨日長,瓊漿氣味得霜成”;周元范《和白太守揀貢橘》:“銀章自竭人臣力,玉液誰知造化功”等。之所以有“懸金”、“黃金”、“瓊漿”、“玉液”之說,皆因橘子金光燦燦的外表和潔白如玉的內(nèi)里引發(fā)人們自然聯(lián)想的結(jié)果。
橘子也有“周王玉果”之美稱。據(jù)舊題漢劉向《列仙傳》記載,周穆王會王母于瑤池,“食白橘、金橘”。周穆王至今近三千年,詩人們喜好踵事增華,“周王玉果”之典故多被詩人引用。如唐人皮日休有《早春以橘子寄魯望》:“不為韓嫣金丸重,直是周王玉果圓”。據(jù)說“韓嫣金丸”指的是漢人韓嫣生活奢侈,常以金丸彈戲,“京師兒童每聞嫣出彈,輒隨之,望丸之所落,輒拾焉”。[3]但詩人皮日休一反常人之思維,他認為,金橘不是因為如韓嫣的“金丸”才感到珍惜,而是因為它曾經(jīng)聯(lián)系著周穆王的一段風流旖旎的往事,所以令人彌加珍惜。
中國很早就有互送橘子的傳統(tǒng),表達平安吉祥和祝賀富貴的意愿。據(jù)唐宰相李德裕《瑞橘賦序》:“清霜始降,圣上命中使賜宰臣等,朱橘各三枚。”唐代皇帝賜橘,寄寓的是一年里吉祥富貴之意味。宋陶谷《清異錄·果》云:“唐朝美詩先成曰:‘金香大丞相,兄弟八九人。削皮去滓子,若是個妝身’。”也有將橘子別稱為“三十子”,如陸龜蒙詩《襲美以春橘見惠兼之雅篇,因次韻酬謝》:“珍重更過三十子,不堪分付野人邊”。“金香大丞相”和“三十子”等說法,也與中國人追求為官顯達、多子多福的文化心理有著重要的聯(lián)系。
四、珍品良藥
唐代不少詩人也說橘子是珍品。屈同仙詩言烏江女“錦袖盛朱橘”,足見其貴;李德裕將橘子與荔枝相比,荔枝來自遠方,橘子為皇帝所賜:“荔枝來自遠,盧據(jù)賜仍叨”;韋莊更言橘子是仙家之物,芬芳隨之而來:“因攜竹杖聞龍氣,為使仙童帶橘香”;皎然也說橘子不是凡物:“洞庭仙山但生橘,不生凡木與梨粟”;其中不知名的詩人作《鐘傳客占歷日包橘》,以生動形象的詩句傳神地寫橘之珍貴:“太歲當頭坐,諸神不敢當。其中有一物,常帶洞庭香”。
詩人們寫橘之珍貴,也從反面詠之。如杜甫《自京赴奉先縣詠懷五百字》寫到“勸客駝蹄羹,霜橙壓香橘”,香橘是富貴家族的待客之物,與窮人無米可炊形成鮮明對比,最后杜甫感嘆“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無獨有偶,白居易諷刺宦官的詩句中,寫道他們穿紅佩紫,騎著高頭大馬耀武揚威地去到軍隊里赴宴,“果擘洞庭橘,膾切天池鱗。”飲罷美酒佳釀,吃完山珍海味,得意洋洋,旁若無人,最后筆鋒一轉(zhuǎn),“是歲江南旱,衢州人食人!”原來他們吃的是人民的膏血,其中橘在這無疑擔當著珍貴仙物的角色。
橘皮的藥用價值更佳,能理氣、化痰、燥濕和健脾。故元稹《感夢》詩曰:“前時奉橘丸,攻疾有神功。”韓偓也說生病了也迫不及待地嘗橘:“病起乍嘗新橘柚”。唐人愛種橘:皮日休詩言自己一早起來種橘:“曉培橘裁去,暮作魚梁還”;陸龜蒙也說“舊裁奴橘老,新刈女桑肥”,看來種橘時日已久;方干更是將橘裁成橘島:“蘭汀橘島映亭臺,不是經(jīng)心即手裁”,種橘之多,可謂苦心經(jīng)營。
后世唐人仿屈原《橘頌》之德,體現(xiàn)自己“受命不遷”的品格,不愿從“南”到“北”,欲想“獨立不徙”,如駱賓王《早發(fā)諸暨》:“橘性行應(yīng)化,蓬心去不安”;或陳陶《寄兵部任畹郎中》:“雖同橘柚依南土,終愧魁罡近北辰”;也有詩人以橘樹周遭環(huán)境之黑暗諷刺朝廷,如李端詩云:“亂流喧橘岸”和劉禹錫詩曰“橘樹沙洲暗”;或借“南橘北枳”之典體現(xiàn)憂國憂民,如張彪《剌移橘裁》:“滋味豈圣心,實以憂黎元”。
還有詩人自比為病橘、孤橘。杜甫《病橘》描繪了橘之形貌和資質(zhì):“少生意”、“結(jié)實小”、“酸澀如棠梨”等,最后別具慧眼指出“汝病是天意”,橘本為貢品,君王為滿足自己的口腹之欲,從不顧惜百姓的疾苦艱危,橘病正是天意對驕奢君王的警示。顧況也自比孤橘,
“代取天公放恩赦,儂家定做湖中客”,詩人希望皇恩浩蕩,“湖中客”也意指入仕。
橘子還有團圓美滿之意。橘子稱“圓果”,如屈原《橘頌》:曾枝剡棘,圓果摶兮”;或稱“珠顆”,如白居易《揀貢橘書情賦》:“珠顆形容隨日長”;或稱“黃團”,如韓愈《城南聯(lián)句》:“黃團系門衡。得雋蠅虎健”等。此外,還有“垂珠”、“香圓”、“玉圓果”等說法。上述說法都離不開一個“圓”字,“圓”,是橘子蘊涵的一個重要文化符號。
橘子的“圓果摶兮”,其實反映出中國一種獨特的“圓”的審美文化。由于“橘”諧音“祝”,“橘”的俗子“桔”又隱含著“吉祥”與“和美之意。”因此每逢春節(jié)過年,每家每戶都站立著一棵橘樹,上面結(jié)滿了黃橙橙的橘果,綠油油的樹梢掛上紅通通的利是,大吉大利也。而橘子甘甜,連詩人也盜橘,如盧綸《送丹陽趙少府》:“偷橘愛芬芳。”甚至吸引了大猿猴,如白居易詩云:“靜逢竺寺猿偷橘”,橘之美好,豈不可見?
參考文獻:
[1]仲子陵.洞庭獻新橘賦[M]. 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0
[2]徐堅.初學記[M].北京:京華出版社,2000
[3]葛洪.西京雜記[M].貴陽:貴州人民出版社,1993
作者簡介:袁潔(1989.6-),女,漢族,廣東興寧人,廣州大學12級古代文學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古代文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