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論莊子思想與先秦諸子關系

莊子著作里的《天下》篇是中國歷史上最早的一篇學術史專論，事對春秋戰國思想學術發展的主要流派的敘述和評論。從古之道術到百家之學，進退諸子，宗本老莊，遮撥名辯，復歸無名。作為殿后之作，該篇文辭精美，思想宏闊，開放包容，涵蓋面廣，在《莊子》中占有特殊地位，從中依稀可辨莊子思想與春秋戰國之際諸子之關聯。

那時思想家頭腦中沒有固定的模式，沒有獨尊的權威，“天下之人各為所欲焉，以自為方”（《天下》）。正如《漢書·藝文志》所載：“諸子十家，其可觀者，九家而已。皆起于王道既衰，諸侯力政，時君世主，好惡殊方。是以九家之術，蜂起并作，各引一端，崇其所善。以此馳說，取合諸侯。”這是一個需要巨人而且產生了巨人----在思維能力、熱情和性格方面，在多才多藝和學識淵博方面的巨人的時代。孔丘、墨翟、莊周、惠施、公孫龍等一大批思想巨子，以其不拘一格、獨抒己見的原創型思想，共同釀造了中國文化的元典精神。

關于諸子學說的長短優劣和個性特質，西漢史家司馬談有過自己的評論。《史記·太史公自序》指出：“竊觀陰陽之術，大祥而眾忌諱，使人拘而多畏懼；然其序四時之大順，不可失也。儒者博而寡要，勞而少功，是以其事難盡從；然其序君臣之禮，列夫婦長幼之別，不可易也。墨者儉而難遵，是以其事不可遍循；然其強本節用，不可廢也。法家嚴而少恩；然其正君臣上下之分，不可改矣。名家使人儉而善失真；然其正名實，不可不察也。道家使人精神專一，動合無形，贍足萬物。其為術也，因陰陽之大順，采儒墨之善，撮名法之要，與時遷移，應物變化，立俗施事，無所不宜，指約而易操，事少而功多。”司馬談認為陰陽、儒、墨、名、法各有所長短，只有道家完美無缺，最合理想，表明了他本人道家本位的學術立場。儒家理想主義有三大要義：一是強調人道之愛（仁愛、孝悌、忠恕、廉恥、中和）；二是肯定人倫秩序，講求“合群”之道（克己、復禮、五德、正名、德治）；三是追求道德理性之自覺（學思并重、三戒三畏、三省九思、六言六蔽、慎獨誠敬、知行并重）。孔子之教，千條萬緒，歸根結底就是使人成為重情義、名人論、達到道德理性自覺的“君子”。

儒者溫情敦厚，墨者刻苦任俠。前者尚禮義，后者重義氣。“兼相愛”的至公主義、“交相利”的現實主義、“交相利”的現實主義、“尚同”“天志”“明鬼”的政治宗教觀念及刻苦儉樸的生活態度（“節用”、“節葬”）結合在一起，構成墨者理解“意義世界”的思想準則。儒、墨二家在愛的原則上雖有“別”與“兼”之分殊，但對義與利的認識卻又頗相一致。孔、墨關注生命存在的社會價值，執著于“有”，有為務實，教人成為明哲獻身的人；老、莊關注生命存在的自然價值，妙悟于“無”，沖淡超逸，教人成為明哲保身的人。在《莊子》文本中，“儒墨之是非”雖然是莊子闡發“齊物論”等思想的一條引線，但莊子對于墨子思想的關注遠遠不及對孔子儒家思想的借重和批評。如前所述，在先秦，儒家思想最先形成，它是對殷周之際被改造的宗教觀念和新產生的道德觀念的繼承和發展。在此之后的莊子思想，雖然有自己獨立地精神根源（老子之“道”與“自然”），但它畢竟是在對儒家思想的理論觀念和它所產生的社會后果的直接的、批判性的反思中形成的；雖然莊子哲學思想有其獨特的觀念、范疇系統（天、道、氣、性、命、心、真、游），但在其闡發這些觀念、范疇的邏輯運演中，處處與孔子儒家思想資料具有十分密切的關聯。這說明孔子儒學是莊子思想賴以形 成的一種主要的觀念背景。相比之下，莊子思想與墨子或墨家的關系則比較簡淺。在《莊子》中雖然常可以看到把墨與儒放在一起來批評和否定，然而受其影響的痕跡卻難以尋覓。相反，保留在《墨經》中的后期墨家的一些理論觀念或命題，很可能是受到《莊子》中相應觀點的引發而作出的反應。

老子之道是帝王心態，莊子之道屬文人情懷。由客觀普遍的理性法則（道法自然）走向主體精神自由（心之逍遙）的境界哲學，是老子哲學與莊子哲學的根本不同處。莊子關注世界、關注生命的基本方式在“心”與“道”的感通、“人”與“天”的共生、“外”與“內”的玄同。這是莊子開放心靈的境界哲學所獨具的思想特色。

中國思想文化史上“軸心時代”的上述景觀，最早見于《天下》篇。關于《天下》篇的詞旨風格，劉氏所言極是，但它究竟是否莊子本人所作，歷來眾說紛紜，分歧較大。根據崔大華的總結，可以歸結為三種意見：第一種意見認為，《天下》篇為莊子自著。判據主要是：古人著書通例，常于書之末篇闡述學術源流、思想宗旨。此派有郭象、林希逸、王夫之、胡文英及晚近學者梁啟超等。第二種意見認為，《天下》篇是莊子以后學人所作。一則此篇語調口氣，盛贊莊子，很像是莊子后學訂莊而作的后序；二則思想格調與內篇不合，如葉國慶認為，莊子齊萬物、一是非，此篇橫議百家，明辨高下。莊文多寓言、重言，此篇全是“莊語”。第三種是晚近學者的意見，其特點是對《天下》篇作者確有所指。如譚戒甫的淮南王劉安所作說，嚴靈峰的荀子晚年作品說或荀子所學評論說，張恒壽的荀子之后司馬談之前受老莊思想影響頗深的儒家作品說。對如上種種觀點，崔大華一一辨析，并就《天下》篇與外篇、雜篇其他篇章中的思想、邏輯關聯及單音詞與復合詞的語用變化，詳加辯證，認為“《天下》篇是莊子后學中受到儒家思想影響較多的人所作；而且，其寫成可能在《莊子》諸篇之后”。

何謂《孟子》“終篇之意”呢？原來《孟子》七篇的最后一章是孟子面對“五百年必有王者興”的圣人傳統的感慨。后圣于無窮也。其旨深哉！”《天下》篇縱論古之道術，橫議百家之學，歸本老莊道統，以為老莊之學獨得古之道術全真之境，就像孟子以圣人道統自任，所以陸西星以為《天下》篇與《孟子》七篇之末章有同等地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