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愛情書寫是文學中永恒的話題。千百年前《九歌》是我國文學史上一部抒情杰作,其中對于愛情的描寫更是風流蘊藉、情致蕩漾。人與神、神到人、神和神之間種種愛情姿態搖曳多姿。而到現代社會,愛情書寫沒有消失,卻出現了新的特征。本文通過對《九歌》愛情描寫的分析和對當代社會愛情描寫的透析,比較愛情描寫的變遷。
關鍵詞:《九歌》;愛情;人神之戀;現代愛情;作品特征
中圖分類號:I206.2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673-2596(2013)11-0139-03
一、神的情歌
人生而孤獨,唯有愛與情感能夠帶來一時溫暖的幻覺,這種幻覺讓人九死不悔地一口口上癮,上癮后又一次次地渴望,這也是千百年來對愛情贊頌不已的原因之一。而神的世界,飄渺又神秘,與神相戀是天人之間的交接,是人類靈魂深處的渴求。從希臘神話中宙斯與眾多人類女子的交歡到中國《七仙女》《牛郎織女》等民間傳說,人與神的戀愛并不鮮見。而屈原《九歌》中的人神之戀,譜寫了一曲情致哀傷又飄渺虛幻的戀歌。關于《九歌》,聞一多與蘇雪林一致認為,二“湘”、二“司命”、“云中君”、“東君”、“河伯”與“山鬼”涉及到愛情描寫,但蘇雪林認為這八篇所寫為“人神戀愛”,姜亮夫認為這八篇是四對“夫妻神”。在本文里,綜合了三位先生的觀點:二“湘”、二“司命”是“夫妻神”,其余四神都為人神相戀。
《九歌》為祭神之曲,它之中的愛情描寫很大程度上是當時交感巫術的體現。葉舒憲解釋說:“自新石器時代向文明時代過渡期間,人類逐步明確了雙性生殖的原理,認識到男女性交與生育之間的因果關系。這種樸素的認識反過來投到原始信仰上,使以孤雌繁殖觀念為基礎的原母神崇拜和地母崇拜變化出新的形式。”這種新的形式就是天人之間的交接,希望通過與神交合用男女之情來取悅神祗,獲得神的庇佑,只是表現得十分隱晦。
(一)人對神的傾慕
人總是向往著美好與強大的事物,在生存環境惡劣的先秦時代人難勝天,脆弱的生命轉瞬即逝,對神的強大力量的傾慕和崇拜,是人由心底發出的。于是祭神時表達對神的傾慕,也是一種自然而然的情感流露。
“云中君”一篇,是人與神之間的戀歌,云中君長相俊美、氣味芬芳、身著華服、駕龍遨游。這無疑是位寶相莊嚴又飄逸英俊的神祗,出于對強大生命力的向往,人們仰望著他的身影,傾慕著他的美好,可人神殊途,這終究只是種求而不得的情感。在長久的仰望之后只能得到“思夫君兮太息,極勞心兮忡忡”的無限哀傷。
“河伯”的開始很美好“與女游兮九河”,人與神攜手在山河間徜徉。他們乘坐著龍駕馭的車子,忽而登上了昆侖山巔共賞河水,忽而又回到水中驚嘆河伯華美的宮殿——魚鱗為瓦、紫貝做墻,大鱉與鯉魚在身后跟隨著,仿佛這場神人之戀得到了圓滿。可神的心懷寬廣,他終究要去往更遠的國土,人無法留住神靈,只能與他揮手相別,徒留遺憾與傷感。
《九歌》中的戀情都是苦澀而感傷的,但卻各不相同。“云中君”與“河伯”中表現的是人對神戀慕卻求而不得的痛苦。這樣無望的感情,讓人肝腸寸斷,卻又深刻地讓人無法忘卻,也讓讀者為之感傷。
(二)神對人的呼喚
《九歌》中的神祗或高居于鈞天之上或獨存于山林之中,卻更能體會高處不勝寒的寂寞。他們需要人的陪伴,更需要情的撫慰。
山鬼是美麗的,她“被薜荔兮帶女蘿,既含睇兮又宜笑”,乘坐著辛夷木制作的車子,游蕩于山林之中,身披石蘭腰束杜衡,美麗的倩影若隱若現。她是堅強的,“余處幽篁兮終不見天,路險難兮獨后來”,在不見天日的森林里艱難行走著。她又是孤獨的,“表獨立兮山之上,云容容兮而在下”,獨立在高高的山崗上,腳下是翻涌的云層,俯視蒼生卻飽含寂寞,她幽幽的發出“歲既晏兮孰華予?”的嘆息。她更是天真的,暗暗怨恨著情人遲遲不來,卻又安慰自己。他一直在思念自己“怨公子兮悵忘歸,君思我兮不得閑”。在思念中煎熬,在等待中痛苦的山鬼,最后只能在雷聲雨霧中,聽著凄厲的猿鳴發出“思公子兮徒離憂”的哀怨之情。
日神東君駕車暢游于天際,他有著“舉長矢兮射天狼”的雄心,也有著“援北斗兮酌桂漿”的豪邁。作為一名人化的神靈,他身上有著英雄的色彩,可也同樣有著對人間的眷戀“長太息兮將上,心低徊兮顧懷”,也有著對獻身的靈巫的思念“思靈保兮賢姱”。可再多的思念,也無法阻止東君的離去,他還有更重要的使命在肩上擔著,只好“杳冥冥兮以東行”。這纏綿的思念,卻不絕如縷的縈繞心頭。
人對神求而不得,而神對人也同樣思之如狂。“山鬼”纏綿悱惻的思念,“東君”難舍難離的糾結,同樣為我們展現了愛情的苦澀,人對神愛而不得,神對人愛而難求。愛情在這里,成為了思念的最高升華,讓人為飽受相思之苦的神人戀情掬淚,更為這種煎熬痛苦而震撼。
(三)神與神的纏綿
二“湘”恐怕是《九歌》中最有特色的詩篇,“湘君”中抒發的是湘夫人對湘君的思念,而“湘夫人”中抒發的是湘君對湘夫人的思念。根據宋代洪興祖在《楚辭補注》中的記載,漢代王逸認為湘夫人是舜帝的二妃——娥皇與女英,劉向《列女傳》中也持同樣觀點。這本身就是個凄美的愛情傳說,舜死在南巡之路,妻子為了追趕他溺死于湘水。
“湘君”的第一筆就是湘夫人凄怨的念著湘君為何不來與她相會,莫不是被誰留住了。美好的顏色無人欣賞,深深的期待就此落空,吹奏著哀怨的簫音,心里禁不住地彷徨。愛情就是不安與懷疑、思念與甜蜜,湘夫人在愛情中思念著,不安著,然后她駕著飛龍輾轉追尋著愛人。可苦苦的尋求卻沒有結果,她禁不住有些怨恨心上人,決絕的將打算送給情人的玉佩投到江中,隨即又后悔起來。一個女性在愛情中的不安、追求、失望卻仍舊滿懷希望的形象,在這首詩中表達得淋漓盡致。同樣是約會時愛人未至“湘夫人”中的湘君,卻體現出男性特有的冷靜與沉穩,與湘夫人復雜多變的戀愛心理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如果說二“湘”中所描寫的愛情是兩性的不同,那么二“司命”中則是身份帶來的差別。大司命主宰生死,少司命司人子嗣。而且與二“湘”中得獨白方式不同,二“司命”采用神與巫的對唱方式不斷轉化視角。大司命威靈儀儀,開篇便顯得十分宏大:
廣開兮天門,紛吾乘兮玄云。令飄風兮先驅,使涷雨兮灑塵。君回翔兮以下,逾空桑兮從女。
少司命卻溫柔多情,她在華美又站滿了美人殿堂中含情脈脈的注視著心中之人“忽獨與余兮目成”,她駕車飛馳天際,留下含羞帶怯的一瞥,發出“悲莫悲兮生別離,樂莫樂兮新相知”的贊嘆。而這一句,被明代王世貞稱為“千古情語之祖”。
二、人的愛戀
《九歌》中的愛情心理復雜又多變而又十分深刻,雖然寫神但也正是人間情愛的真實寫照。隨著時代變遷,愛情描寫又呈現出不同的風貌,明清的才子佳人、民國的鴛鴦蝴蝶,而在現代社會,它成為大眾文化的主流,在文學作品中的書寫已經不復先秦時代的空靈與情致。
(一)模式化與膚淺化
從80年代開始流入內地的一大批港臺言情小說,都帶著模式化的特征,這種愛情描寫以瓊瑤的作品為代表。與《九歌》中個性鮮明的女神、男神的形象不同,港臺言情小說通常有著家世良好、人品正直、長相英俊的男主角,他們或者是記者、或者是商人、或者是書生。而女性角色無一例外的外表嬌柔、楚楚可憐。其實這從這些言情小說被影像化后的結果就可見一斑,幾乎每一部瓊瑤小說在拍成電視劇后都由同一位男演員或者女演員出演,雖然造型各有不同,可骨子里卻透露著同樣的靈魂。
即使進入21世紀,也并沒有太大的改變。當紅的言情小說家們,也透露出同樣地模式,無一例外地精英男主角和千篇一律的溫柔善良的女主角,通常都會經過重重磨難,最后上演或悲或喜的結局。
與《九歌》中屈原以情述志不同,當代的愛情作品表達的只有愛情,這就造成了愛情作品的膚淺化。在上述的作品中,我們讀不出含蓄蘊藉的情致,也體會不到作者的心懷與情緒,更不能看到社會生活的體現,只能讀到作者對愛情或淺或深的認識。作者為愛情高唱著單調的贊歌,除此之外再無其他。
(二)影視化與庸俗化
消費文化的泛濫,工業時代作品的復制,帶來的是一個讀圖的時代。愛情作為大眾文化中最為人津津樂道的話題,絕對是影視作品的的最佳題材。這股將愛情小說影視化的風潮從最早的瓊瑤小說到現在《步步驚心》、《宮》等電視劇的熱播,已經成為一種“虛假化”的文化,其重要因素就是“藝術通過各種媒體的大量擴散”。
千百年前的《九歌》從來沒有被影視化的可能,可留給我們的人物形象卻栩栩如生,而且有無限的遐想空間。但現在的影視化,雖然我們能看到更確定的人物形象,卻不會再留下深刻的印象,更破壞了文學作品留給人的無限思索空間。最明顯的表現就是,我們通常會記住演員,卻記不住他曾演過的角色。
影視化直接導致人們不再思考、藝術觸覺鈍化。現在的愛情作品,再也不能像《九歌》那樣震撼我們的心靈,讓我們的靈魂為之戰栗,也不能引導我們建立一種嚴肅、認真的感情觀。現在文學作品中的愛情描寫很明顯的速食化、庸俗化,愛情更像是一種娛樂可有可無,而且很注重體驗性,這也是許多艷情小說打著身體寫作的招牌大行其道的原因。
(三)商業化與低齡化
屈原在千年前整理出《九歌》的時候并不需要版稅,但是在后工業時代文學作品已成了一種商品。不論是嚴肅文學還是通俗文學,都面對著商業化和要吃飯的難題,但是愛情書寫的商業化尤甚。因為愛情話題更受大眾的歡迎和追捧。當你打開電視或者翻開一本暢銷的青春小說,所能夠看到、讀到的最多類型就是愛情題材的作品。
因為愛情題材作品的暢銷,出現了專門的一批以寫愛情作品來維生的寫手。他們書寫愛情、歌頌愛情,然后利用大眾心理將作品出版或者影視化以獲取生活來源。評判作品好壞的標準是收視率和作者的走紅程度,網絡寫手則以點擊率為標準。這種濃厚的商業化,讓愛情作品成為了一種快速消費品,你可能讀過很多部愛情作品,但是真正能讓你記住的卻寥寥無幾。
隨著各種媒介平臺的不斷擴展,發表作品越來越容易。作者普遍出現了低齡化的現象,而愛情作品因為題材容易得到,較好上手書寫出現了一大批年輕作者。在網絡平臺上發表作品的作者,大多在16~25歲之間。他們生活經歷較少、積淀不厚,所能寫出的愛情作品十分的淺薄,但這種淺閱讀卻得到受眾的歡迎,而受眾也大多是十幾歲到二十幾歲的青少年。在繁重的學習和工作之余,他們希望獲得精神上的放空,于是就選擇去進行這種淺閱讀以取悅自己。
從《九歌》中的人與神到現代文化中的人與人,愛情書寫已經從高高的神壇上跌落下來,不再是美好、熱烈又蘊涵情感的戀歌。大眾文化固然普及文學,但是我們需要更加健康和提升我們精神世界的作品,這不得不引起人的深思。
參考文獻:
〔1〕舒憲.高唐女神與維納斯[M].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97.
〔2〕馬泰·卡林內斯庫.現代性的五副面孔[M].商務印書館,2010.
〔3〕洪興祖.楚辭補注[M].中華書局,2010.
(責任編輯 孫國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