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張愛玲的小說《傾城之戀》講述的是白流蘇和范柳原的愛情故事。故事看似圓滿,男女主人公最后在一起,但卻是以一個城市的淪陷作為代價。本文通過分析白、范兩人的對于愛情的心路歷程、“墻”的意象以及彌漫的蒼涼感,從三個方面對《傾城之戀》做了探討。
關鍵詞:張愛玲;《傾城之戀》;白流蘇;范柳原
中圖分類號:I206.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673-2596(2013)11-0157-02
張愛玲的《傾城之戀》曾經飽受學術界的爭論,傅雷曾經批評其為“享樂主義者的精神游戲”。而這場以一個城市的淪陷才看清真心的愛情卻感動了都市男女。因為他們都在浮華的城市和琳瑯滿目的物質生活中被遮蔽了雙眼,再難相信愛情。雖然評論者多認為《傾城之戀》寫的是一場淺薄的愛情游戲,沒落的上流社會男女上演的貓捉老鼠的游戲,連張愛玲自己也說這篇小說“仍舊是庸俗”,但是從字里行間依然能感受到作者靈魂的漂泊感,對于內心的追尋,張愛玲仿佛用一雙冷眼等待關于文明和愛情的末日。
一、自私的男女對愛情的探尋
白流蘇對于范柳原的愛是遲疑的,這源自于她對世界的不信任。自私的兄嫂榨干她的財產后趕走了她,她對于那個群體是有恐懼的,而偏偏范柳原就是來自那個群體的。如果說白流蘇對愛情的困惑來源于她的經濟地位的話,那么范柳原的困惑則源于對整個世界的不信任。他不愿意被世俗的世界同化,卻不得不跳進染缸里變成自己最討厭的樣子。同樣漂泊的兩個人怎么能贏得彼此的真心呢?于是兩個自私的男女,在愛情中遲疑、試探,始終不敢交付真心。在虛偽自私的社會中,兩個孤獨的人遇見卻不能彼此相信,真真假假,虛虛實實,玩著愛情游戲。白流蘇不愿意以低級的情婦身份換取經濟上的靠山,而范柳原對虛偽現實的厭惡讓他輕易不敢交付真心,他不敢確認是否真的愛白流蘇卻一步步被她吸引。白流蘇不同于上流社會那些虛偽的女人,她真實自然,符合范柳原對于女性的最初設想。在情感上,他期待白流蘇能夠對他敞開心扉,他深知白流蘇的境遇,在感同身受的同時又害怕她僅僅是因為經濟狀況而依附自己。而白流蘇見慣了玩弄感情的浪子,她清楚地知道自己需要的只是一份能夠維持生計的平淡感情,一個正常的家庭而已,她害怕范柳原給不起。于是范柳原會冷冷地問白流蘇:“你不愛我,你有什么辦法,你做得了主么?”連張愛玲自己也說,時代變化得太快,人都是身不由己的。
二、“墻”在小說中的投射意義
“墻”這個意象在小說里有多重含義,一面墻,可以阻隔兩個人的真心,墻是有形的,能夠阻擋距離,而內心的心墻是無形的,橫在白流蘇和范柳原之間隨著一整個城市的淪陷最終坍塌。仿佛作者在暗示,只有當巨大的危機來臨時,人們才會暫時放下戒心,認真審視自己的內心。
墻是堅不可摧的,是由人生來的文化背景、生存環境和經濟地位以及人生理想決定的。在白流蘇和范柳原的愛情追逐中,他們偶爾探出墻來,但是絕大多數時候都是躲在自己的墻后審視對方,退到墻后,可以保存自己的尊嚴和體面,不必擔心因為愛上一個人而喪失了所有的理智最后狼狽不堪,又害怕疏離對方而最終失去。走出城墻,雖然能夠盡情享受愛情帶來的幸福和歡愉,又害怕自己失去所有的庇護白白受傷。然而一場戰爭卻硬生生拆掉了這堵墻,撕掉了庇護的男女能夠依傍和隱藏的空間。
其實,《傾城之戀》就是一對精明的男女毀掉心墻的故事,墻是他們的面具,是他們認為最后的安全之地,保護著自己也躲避了他人。直到這面墻坍塌,才是真正意義上的傾城之戀。“墻”是《傾城之戀》中華麗的表象,虛構的墻也代表這場愛情的虛幻。自始至終,付出真心的只是范柳原一人,盡管他自己不愿意承認,盡管他直到對于白流蘇來說經濟上的依靠比一場虛幻的愛情更能俘獲她的芳心。白流蘇害怕流浪和不安定,她想方設法地需要一場婚姻來依靠,而這個人,不一定是范柳原。然而范畢竟還是在這場愛情里付出最多的人。關于《傾城之戀》中白、范二人是否真的存在愛情,學術界一直頗有爭論。筆者認為是否存在愛情是不重要的,關鍵在于張愛玲本身描述的就是一個不對等的愛情游戲,白流蘇當然希望得到真愛,但是婚姻比愛情更加可靠,趨利避害是她生存下去的唯一選擇。恐怕年輕的張愛玲也不知道該用什么方式讓這場愛情圓滿,只能用夸張的方式,讓一座城市淪陷,才能換取男女心墻的坍塌,彼此交付真心。
范柳原心中的墻還代表著他一種強烈的末日意識,當他和白流蘇看見斷垣頹墻時,范柳原心中騰起一股悲涼,“這堵墻,不知為什么使我想起地老天荒那一類的話。……有一天,我們的文明整個地毀掉了,什么都完了——燒完了,炸完了,坍完了,也許還剩下這堵墻。流蘇,如果我們那時侯在這堵墻根下遇見了……流蘇,也許你會對我有一點真心,也許我會對你有一點真心”。張愛玲自己曾說過,“個人即使等得及,時代是倉促的,已經在破壞中,還有更大的破壞要來。有一天我們的文明,不論是升華還是浮華,都要成為過去,如果我最常用的字是‘荒涼’,那是因為思想背景里有這惘惘的威脅”。正是因為張愛玲本身思想里有這種意識,因此她筆下的人物范柳原也存在這種強烈的末日意識,他連自己都不相信,卻期待白流蘇能夠懂得自己,相信自己。他明明知道自己的矛盾是掙扎在白流蘇看來不可理解的地方,他那番關于墻的理論證明了他想在茫茫人海中尋覓一個知音。但是他這一生注定是一個漂泊者,承擔不了別人的愛以及家庭的責任,甚至無法說清內心的痛苦,所以他才“煩躁”,他才“早已絕望”,而內心的“墻”是范柳原最后的依傍。
后來,香港淪陷,那堵墻終于塌陷,范柳原真正開始當白流蘇是妻子一般。但是白流蘇還是有些惆悵的,她還是不相信能夠與一人白首相依,認為愛情只是一剎那的感動,在這個動蕩的世界里,死生契闊是誰也做不了主的。戰爭中終于坍塌的墻在戰后又重新一點點歸位,又變成灰冷、無限的拒絕力量,稀釋著白流蘇和范柳原好不容易建立起來的坦誠關系,也許那堵橫亙在二人之間的“墻”永遠存在。
三、用一種蒼涼的姿態迎接愛情
張愛玲自己曾說過,她喜歡悲壯,更喜歡蒼涼,這種蒼涼無力之感幾乎在張愛玲的所有作品中都有體現。張愛玲喜歡《紅樓夢》,她將《紅樓夢》中那種宿命和蒼涼之感很好地嫁接到了自己的作品中,《傾城之戀》中彌漫的那種蒼涼之美與《紅樓夢》中極為相似。《紅樓夢》看似繁花似錦,富麗堂皇,背后終于是“落得白茫茫大地真干凈”,浮華背后一點點淪落。白流蘇所在的白公館死氣沉沉,世上一千年這里只有一天,因為每一天都是相同的。香港的虛情假意、戰爭的天翻地覆,正是張愛玲所說的那種“如匪浣衣”式的“雜亂不潔的、壅塞的憂傷”。在香港,白流蘇與范柳原的相遇和調情,表面上風光旖旎,實際上就是自私男女的愛情游戲,實質是庸俗的,愛情的單純蒙上了世俗的氣息,總是給人不潔的感覺。而小說最后,大戰開始,兵荒馬亂,在亂世中偷生的男女終于在不是完全基于愛情的基礎上結婚了,這時候的白流蘇終于迎來了螻蟻的勝利。可以說,整篇文章的愛情不是傳統意義上贊頌的美好情感,中間夾雜著勢力、金錢以及欲望,人無力改變又身不由己。直到結婚后,范柳原還是不改他的本性,只不過調戲的女人不再是白流蘇,而變成了其他的對象。而這時候的白流蘇竟然有點“悵惘”的滿足——卑微的滿足。范柳原畢竟是給了她婚姻的,而對于范柳原的行為,她認識是身不由己的,必然的,應該的。這種對愛情無法把握的無力感一直延續到小說的最后。
整部作品的蒼涼之處還體現在色調上,張愛玲讓作品自始至終彌漫著灰蒙蒙的色調。一開始的白公館是死氣沉沉的紫黑色,讓人壓抑和無望,后來動蕩的香港是灰白色,讓人迷茫無措;最后戰爭中的世界是鐵灰色,壓抑沉重。這三個背景沒有一個是輕快的,最后三種色彩逐漸融合在一起,沉甸甸地壓下來又逐漸消逝,終于變成天邊那蒼涼遼遠的云層。
《傾城之戀》是浪漫的,它集合了所有浪漫故事的元素,舊式家族的少婦,風流的中產階級浪子,具有強烈的殖民色彩和欲望融合的大都市,這一切都是浪漫的元素。但是故事卻又是蒼涼的,白公館的死寂,自私男女中間玩花樣的調情,以及最后草草的婚配,愛情逐漸腐爛于世俗的生活,都讓人覺得無力,充滿了蒼涼之感。浪漫的元素卻創造不出浪漫的故事,只因現實太過現實。《傾城之戀》里的浪漫讓人覺得悵惘,是“飛揚的浮沫”,是建立在蒼涼之上的華麗的薄薄的幻象。盡管最后的結局看似圓滿了,但是讀者領會不到幸福之感,雖然成了眷屬,但是不是絕對的“有情人”,不免讓人唏噓。小說最后,張愛玲寫到“傳奇里的傾國傾城的人大抵如此”。“傾國傾城”是絢麗的,而“大抵如此”又是蒼白無力的,曾經轟轟烈烈的,最后也終將在世俗的生活中歸于平淡,精明如白流蘇也逃不過這樣的命運。白流蘇得到的是一個經濟上的靠山和一個不十分愛她的丈夫,然后只需這個,她就甘心用一個城市的陷落來換取,這是一個自私的女人。范柳原得到的是一個不十分愛的女人和多少有點心不甘情不愿的婚姻,當白流蘇笑吟吟地“將蚊煙香盤踢到桌子底下去”的時候,我們就可以想象這對自私的男女今后的生活。可以說,《傾城之戀》中的浪漫使得故事更顯得蒼涼,甚至有些“惡毒”,現實得令人恐怖。蒼涼的主題使得小說中的浪漫元素像是暴風雪中最后一點顫顫巍巍的綠意,充滿未知的明天。從總體上說,傾城之戀是華麗的、機智的,但是又是蒼涼的、悲憫的,人物背負了遠比愛情更深廣沉重的命運。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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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 王文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