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讀尤金·奧尼爾《天邊外》的死亡主題

摘 要：具有詩人氣質的羅伯特一直憧憬著天邊外美好的海上生活，但由于一時的愛情幻覺使他做出了留在農場的抉擇，成了生活的失敗者。他不善于務農，日子過得越來越糟糕，最后農場破產、女兒夭折、身患肺癌。他在生命彌留之際爬到山頂，眺望著他那魂牽夢縈的天邊外離開了人世。死亡主題構成了作品的內在本質。奧尼爾以其深刻的思想賦予死亡嶄新的意義，激起讀者對人生的深沉思考，使讀者透過死亡看到人生的真諦。

關鍵詞：《天邊外》；死亡；懲罰；解脫

中圖分類號：I022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673-2596（2013）11-0180-02

文學作品作為人類社會的載體，無法回避人的死亡問題。在文學作品中，死亡是一個寫不完道不盡的主題，死亡與生命在各種層面上共生共存。正是由于死亡的神奇和不可知，歷代文學家都以各種各樣的方式表現形形色色的死亡，以各自獨有的特點體現著他們對死亡的理解和態度。奧尼爾創作中用了極濃厚的筆墨書寫他對死亡的體驗和認知，并通過死亡來體現他對人生價值的思考。自古希臘悲劇誕生以來，在戲劇領域，能夠在幾十部劇作中浸潤著作者本人強烈的死亡情節，并將自己獨特的、深邃的死亡意識灌輸到創作主題中去，從而揭示出諸多生命哲理的戲劇家，除了莎士比亞外，恐怕無人能夠與美國現代戲劇家尤金·奧尼爾比肩。在他的劇作中，死亡猶如一面多棱鏡，從現實生活的各個角落反映出潛在的生存哲學，表達了人與命運之間的奧秘?！短爝呁狻分械乃劳鰶]有悲壯，沒有森然，也沒有恐懼，有的是不同尋常的象征意義，留給讀者的只會是深刻的思考，是對生存的反思。

一、死亡是懲罰

死亡，是對錯誤選擇的懲罰。人生過程中的無數次選擇都對一個人的命運起了一定作用，最終將人推向某個巔峰或某個低谷，都取決于這一個個大大小小的選擇。奧尼爾將無數個選擇化為一個指著天邊的象征性動作，尖銳和集中地體現了選擇在人生旅途中的決定因素。人生的坎坷多舛，卻由人物的最初選擇來一錘定音。沒有理由后悔，也沒有后路可退，只有當人物被逼上絕路以后，才會感慨起當初的選擇。

羅伯特、露西、安朱選擇了錯誤的愛情，他們都是愛情的犧牲品、受害者。羅伯特熱烈地愛戀著鄰家女露西，但露西偏偏處處回避他，而和哥哥安朱表現得十分親熱，為了逃避內心的痛苦，決定跟當船長的舅舅出海去當水手。就在臨走的前一天晚上，羅伯特把他對露西一直埋藏在心底的愛情告訴了她。不料，露西高興地接受了他的表白，并表示自己愛的不是哥哥安朱而是他，突如其來的喜悅模糊了羅伯特的眼睛，在露西的哀求下倉促決定放棄出海，留在農莊，并且自我安慰地以為“我想那秘密，從世界邊緣上向我叫喚的秘密，天邊以外的秘密，一定是愛情。我沒去找它，它找我來了”。露西婚前以為自己愛羅伯特，但她對羅伯特的愛卻轉瞬即逝?；楹蟮纳蠲繘r愈下，露西開始后悔自己的選擇，她漸漸發現自己太年輕、太幼稚，犯了一個大錯誤。她對羅伯特咆哮：“我想你一定認為我會以做你的妻子為榮，是吧？沒有人比我更傻、更可憐了！我根本不這么想！我討厭看到你！噢，我要是早知道該多好??！如果我沒有聽你朗誦從書本上學來的那些一文不值、愚蠢的詩句該多好??！如果我那時知道你的真本事——知道你現在這個樣子——我自殺也不會嫁給你的！”婚后才知自己真愛的是安朱，但時過境遷，物是人非，她卻再也喚不回安朱的愛。安朱因為得不到露西而黯然離家，漂泊中明白自己對露西并無真情，在物質世界的追逐中，他失去了愛別人的能力。最后，羅伯特臨終前囑托安朱與露西結婚，可每個人都偏離了自己原本的生活軌跡，遠得無法回到原點，二人不會再有愛的感覺了。

羅伯特、露西、安朱選擇了錯誤的生活軌跡。羅伯特是個快樂、浪漫的年輕人，對生活充滿幻想，具有詩人氣質。他從小就渴望自由，向往一種寧靜平和的生活，夢想著離開閉塞、單調的田莊，他把這種希望寄予、投射于遙遠的天邊外，一個與農場、與現實不同的沒有任何束縛的自由天地。終于有一天，他的愿望就要實現了時卻決定放棄對遠方的向往，而追隨愛情，留在家中務農。羅伯特經營農莊不善，使生活陷入泥沼之中。三年之后，房屋破敗、田莊荒蕪，“自從羅伯特管家以后，事情就一天不如一天”，羅伯特“沒有別的地方弄錢”。五年以后，家園已經破落不堪，“屋里的整個氣氛，跟多年以前的完全不同，是一種習以為常的貧窮，已經窮到不能自覺的程度了”。女兒夭折，父母雙亡，夫妻不和，自己身患絕癥，病入膏肓。羅伯特也完全沒有往日的浪漫氣息，“他的頭發長而蓬亂，臉和身子都消瘦了。顴骨上有幾塊鮮艷的紅斑，他的眼睛因為熱病正在發燒。他身穿燈芯絨褲子，法蘭絨襯衫，赤著腳，踏著氈子的破拖鞋”。整個家庭籠罩著慘淡的陰云。最后，病入膏肓的羅伯特從病床上掙扎起來，偷偷來到山上，眺望遠方夢想已久的天邊外，在渺茫的希望中死去。他的悲劇是違反人類的天性造成的惡果：他本是屬于大海的兒子，只是為了愛情沒有投身到大海的懷抱中去，故命運對他做出了嚴酷的懲罰，即使他沒有出海，但出海的夢想也纏繞了他一生，也毀了他一生。

哥哥安朱是個忠厚、本份、踏實的人，是個快樂的農民，熱愛生養自己的土地，熱愛男耕女織的農莊生活，“已經和泥土連在一起了”，“像是泥土的產品，就像一棵樹一樣，像玉米穗是玉米的產品一樣”。他離開了家，離開農場，離開他熱愛的土地，放棄了他應該從事的農業去出海，去經營商業投機。安朱自從走出村莊三年后，在外面的世界里大開眼界，他發了財，從一個心底坦蕩的農村青年變成了重利的商人，并不愿意留在這個他以前一心想守住，現在卻覺得狹窄的地方。五年后，他用最熱愛的小麥去作投機生意，結果一敗涂地，可是他不甘心，打算仍回紐約作他并不喜歡的生意。他覺得累，想回家，想休息，想像從前一樣地在田里勞作，可他身不由已，生活早已讓他也變得無力、疲倦和無可奈何了。正如羅伯特對安朱所說，他和露西都是生活中的失敗者，而安朱是他們三人中最大的失敗者。

露西原先是個“健康、美麗、經常在戶外工作的姑娘，姿態優美，身材姣好，漂亮的圓臉蛋，又深又藍的大眼睛”，但最后一幕中，“她的臉蒼白、滿是皺紋，毫無表情，就像一塊石頭，好像任何事都無法使她再有任何表情”，她的情感之源已經枯竭了。她的聲音低沉而又單調，沒有一絲活力。短短八年，在生活貧困、對丈夫不滿、得不到安朱的愛情的壓力之下，她由一個充滿幻想的姑娘已經變成了麻木、無動于衷、未老先衰的婦女。一連串的死亡——羅伯特父親的氣悶而死，母親抑郁而亡，女兒瑪麗因病夭折，羅伯特自己患疾身亡——這一切都是對主人公們人生選擇的懲罰，是奧尼爾所理解的罪與罰。

二、死亡是解脫

劇終的死亡，又可以理解為一種自由的放逐，是苦難生活的解脫，是逃避虛無、擺脫荒謬人生的最終方式。對于陷入困境的人來說，出路只有一個：逃避。而逃避的方式大致有兩種：通過死亡或通過幻想。白日夢是一個暫時的落腳點，當白日夢的幻想被打破，人失去了原有的立足之處，只有死亡才是人的另一個容身之所，人在死亡的擁抱中才能逃避現實，實現幻想，找到安寧的歸宿。死亡、遠離塵囂、遠離生活——這是奧尼爾的人生哲學，是他對生活本質給人造成的困境的憂慮不安的陳述，也是他為羅伯特找到的唯一出路。羅伯特得知自己快要死了時，他一個人走到了堤岸邊看日出，在他的遺言里沒有痛苦，只有歡樂“……我最后得到幸福了——自由了——自由了！——從農莊里解放出來——自由地去漫游——永遠漫游下去！瞧！小山外面不是很美嗎？我能聽見從前的聲音呼喚我去——這一切我要走了。那不是終點，而是自由的開始——我的航行的起點！我得到了旅行的權利——解放的權利——到天邊外去！噢，你應該高興——為我高興！……”在生命即將結束時，他沒有悲痛而是滿懷幸福和希望，死亡對他與其說是生命的終結，不如說是走出如被禁錮般人生的解脫，是痛苦和折磨的終結。人往往感覺不到自己的真實存在，只有在死亡面前才懂得自己存在的意義，只有死亡才屬于自己，只有在死亡中才能逃避殘酷的現實。通過死亡，羅伯特可以擺脫形骸的負累，俗務的糾纏，心靈的傷痛，可以完成對夢想的最虔誠的皈依，可以定格對夢想一如既往的執著。一個終生耽于夢想的人，懷抱著夢想死去是幸福的?！短爝呁狻芬粤_伯特的死作為終結，在羅伯特之“死”中，我們看到了這三顆靈魂終于從愛恨煎熬中解脫出來，一個在臨死前看到了遠方的召喚，另外兩個也無力爭吵，最后默然……對于羅伯特的處境來說，他的生存不會再給他帶來額外的價值，所面臨的狀態是厭惡、恐懼、無所作為，既然現實社會關閉了他得通向理想之路的大門，那么只好通過死亡之門去了解天邊外的奧秘。人在真與幻的循環中空耗著自己的生命，在一切都空虛和不定的現實中，死亡成為人們能夠觸摸到的唯一實在，因而成了實現幻想的手段，成了生命的回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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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 王文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