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新興經濟體在未來一段時間里,應減少對美國貨幣政策的依賴性,學會從自身實際出發來提升金融體系的健康程度,從而加強抵御QE退潮的能力
9月18日,出乎外界預料,美聯儲聯邦公開市場委員會(FOMC)維持了目前的QE3規模,每月仍將購買850億美元的資產。
受此影響,道瓊斯和標普指數雙雙創歷史新高,黃金也創下2009年1月以來最佳單日表現,5年期美國國債收益率創2009年3月以來最大的單日跌幅。
此前,市場幾乎一致預期,美聯儲將于9月開始收縮QE,引發全球資本回流,令新興市場資產價格遭遇重挫。
數據顯示,今年以來,印度盧比對美元匯率已下跌20%,創歷史新低。印尼盾的貶值幅度也高達18.6%。南非蘭特、土耳其新里拉和巴西雷亞爾等新興國家貨幣也一路狂跌。
美聯儲的按兵不動,一定時間內拯救了上述新興經濟體。9月19日,新興市場貨幣無一例外上漲,美元對印度盧比下跌2.5%,對土耳其新里拉下跌0.6%,對馬來西亞林吉特下跌2.7%;巴西雷亞爾更是已收復了自5月以來一半的跌幅。
QE3如同高懸在新興經濟體頭上一把利劍,時刻左右新興經濟體的前進道路。美聯儲推遲削減QE,減輕了新興市場的壓力。
但這并不意味著危險已經過去。
事實上,美聯儲主席伯南克會后表示,QE3退出時間還須視美國經濟走強的信號而定。9月20日,美國圣路易斯聯儲主席布拉德稱,美國疲軟的經濟數據促使美聯儲推遲收縮QE3,但如果一些數據令經濟前景更加明朗,那么美聯儲可能會在10月宣布小幅削減QE3。
“新興經濟體必須學會自衛。”國際貨幣基金組織(IMF)副總裁朱民在接受《財經國家周刊》記者采訪時表示,美國退出QE3是遲早之事,各國應該作好內部宏觀機制改革,并對財政預算作出前瞻性調整。
新興經濟體應學會自衛
《財經國家周刊》:美聯儲關于QE的動作牽動全球經濟,你怎樣看待目前出現的資本波動?
朱民:美國的復蘇狀況還有待觀察,但退出QE3是遲早之事。
迄今,美聯儲的退出舉動大概分為兩個階段。
第一階段為今年5月22日?7月30日,期間由于市場緊張和預期變化,全球普遍出現資本撤出,對市場產生一定沖擊并造成了貨幣市場波動,匯率下滑、股市下跌、資本外撤等。
第二階段是8月份以來的這段時間。貨幣主要從宏觀經濟較弱的國家和地區流出。經常賬戶赤字較高、財政赤字較高、通貨膨脹較高的不穩定地區,就會遭遇第二次資本撤出。由此,新興經濟體可能面臨兩種境遇,一是全球的普遍性資本波動,二是自身狀況所引發的波動。
這一次,美聯儲并未采取動作,僅僅是有退出計劃的風聲就引發了市場大規模變動。一旦美聯儲繼續操作,各國都必須作好迎接經濟波動和挑戰的準備。
《財經國家周刊》:有言論稱,美聯儲將只為美國經濟負責,無暇顧及新興市場可能遭遇的波動,你對此如何評價?
朱民:美聯儲因為自身職責所限,只須對美國經濟的恢復和美國的貨幣政策負責,但美國本身卻對全球經濟有著不可推卸的責任。美國作為全球第一大經濟體,美元作為全球最主要的流通貨幣,必須對全球經濟活動與經濟穩定承擔起應有的責任,要從國際合作、退出步驟的透明度等方面,更好地和各國溝通交流,以加強合作來減少市場波動、降低風險。
IMF也一直在呼吁,要求美聯儲將眼光放寬到整個美元系統的變化,放寬到整個美國貨幣政策變化對全球經濟的影響。我們希望美聯儲制定貨幣政策時,充分考慮政策可能產生的溢出效應,體現出美元作為世界貨幣的責任感。
不可否認,美國退出QE3確實會對全球資本市場尤其新興經濟體造成沖擊,新興經濟體必須學會自衛。
其應對之策,應該分成兩個部分。首先,如果該國宏觀經濟較弱,就必須加緊對宏觀經濟的政策修補,例如進一步建立財政政策的發揮空間,進一步減少經常賬戶赤字等。其次,讓匯率浮動來減緩資本流動的沖擊,減少共通性的資本波動。
不會出現嚴重危機
《財經國家周刊》:一些國際投行頻繁唱空新興經濟體,有的甚至稱新興經濟體將重現1998年亞洲金融危機的局面。你如何評價新興經濟體的狀況?
朱民:可以肯定,新興經濟體不會出現所謂的危機。
自2009年美國QE推出以來,新興經濟體的金融系統累計資本流入高達4萬億美元,助長了這些經濟體的股票、外匯和債券市場泡沫。從今年5月22日開始,伯南克首次在國會表示可能縮減量化寬松,新興經濟體的問題才開始逐漸暴露出來。
盡管在過去的3個月里,它們的經濟波動受到美國貨幣政策的嚴重影響,但總體而言,新興經濟體現在的整體宏觀基數遠遠好于1998年的亞洲,各方面情況都樂觀許多。
首先,新興經濟體整體債務水平較之當年大幅度降低。國家債務、企業債務和居民債務情況均大有改善,且整個新興經濟體實力也有所提升。
具體到中國,在未來的資本波動中所受沖擊將相對較小。盡管近期中國也遭遇了熱錢流動,資本賬戶波動幅度同樣較大,但中國整體經濟體量大且發展勢頭良好,最主要是中國的經常賬戶盈余、通貨膨脹水平不高,財政赤字也很低。這些將極大地提升市場信心,境外資本也不會大規模撤出,中國經濟的表現將相對穩健。
無論怎樣,即便是經濟增速下降,新興經濟體也已然是引領全球經濟的最重要的引擎。在全球經濟普遍放緩,美國、歐洲和日本等同樣也面臨著大量財政赤字挑戰時,新興經濟體的放緩不會成為引發全球經濟疲軟的最主要原因。
《財經國家周刊》:具體到新興經濟體的不同國家,如何能夠在美聯儲貨幣政策的新導向中,實現持續穩定的經濟增長?
朱民:持續穩定增長,無論對于哪個國家來說都并非易事。新興經濟體的改革進入深水期后,阻力將越來越大。
印度總理先前已經推出了一個全面的改革政策,并廣受市場歡迎,但更重要的是如何有效實施,如何應對實施過程中的挑戰。如果印度能夠切實根據已有政策進行改革,遵照已有日程和步驟堅決執行,經濟增長自然會持續向穩。
印尼也在不斷地深化改革,一方面進行經濟結構調整,另一方面督促其通貨膨脹和債務問題變革,尤其是加強對財政赤字的關注度和處理力度。相較于上世紀80年代,印尼的經濟發展已不可同日而語,各方面的進步都比較顯著。因而,我對印尼充滿信心。
這些國家的共同點之一,是其央行都在盡力提升本國存款利率,一方面試圖改變資本的流動方向,另一方面試圖保證國家金融系統的穩定。可以說,金融穩定目前是這些國家的首要重任,而一些具體措施也已經產生了較好的影響。
亞洲地區的新興經濟體由于其政府債務比例普遍較低,外匯儲備級別和投資倉位又較高,加之各國的匯率改革已經起步,正逐步將固定匯率轉變為浮動匯率制度,因而情況并不是特別悲觀。增加應變的靈活性,肯定會有助于緩解資本流動難題。
建議新興經濟體在未來一段時間里,減少對美國貨幣政策的依賴性,學會從自身實際出發來提升金融體系的健康程度,從而加強自己抵御QE退潮的能力。
中國如何跨越中等收入陷阱
《財經國家周刊》:李克強總理最近提出要以“壯士斷腕”的精神來推進改革。你如何看待同屬于新興經濟體的中國改革案例?
朱民:像中國這樣能夠在30年內,把人均GDP從幾百元提高至6000美元的國家,全球幾乎沒有。這期間,中國能夠讓近4億人口脫貧,是全世界都認可的成功奇跡。
今年7月以來,相比其他新興經濟體貨幣貶值、股市下挫,人民幣兌美元匯率卻保持平穩,近期宏觀數據也顯示出境外投資者對中國經濟放緩憂慮的減弱。7月份,中國進出口同比增速轉正,8月份國家統計局公布的PMI也好于預期。
但從根本上說,中國經濟還未跨越中等收入陷阱,還處于一定的不確定性之中。歷史經驗表明,中國所處的這個階段,關鍵在于政策的選取和執行。
目前中國面臨的最根本問題,就是如何往橫向走,將經濟發展模式改好,才能推動縱向前進。能否跨越中等收入陷阱的關鍵點,在于能否不斷提高勞動生產率,而這主要取決于創新。
創新包括技術創新和制度創新,后者落實到中國的國情上就是改革,即如何釋放改革紅利的問題。著眼于未來,我認為目前所有的政策都圍繞著技術水平的提高,以及中國在全球價值鏈中的地位來展開,以期不斷增加價值增加值,不斷提高勞動生產率。
《財經國家周刊》:從中國央行副行長到IMF副總裁的工作經歷,是否讓你重新審視和改變了工作的視角,尤其是對新興經濟體的部分看法?在一些新興經濟體,IMF也曾遭遇一定非議,這一輪經濟波動過后,關系會否改善?
朱民:我剛到IMF時恰逢金融危機之后不久,不斷地從事著“救災”工作。危機管理其實很有意思,包括政策工具層面協調尤其國家之間的協調等,都很需要耐心和創新精神。諸如資本流動工具、央行宏觀審慎方法等,對于像中國這樣的發展中經濟體來說,具有重大的意義。
金融危機之后,IMF議論較多的是如何通過有效的機制來維持宏觀金融的穩定,這是高于傳統西方經濟學的一個創新領域。
從新興經濟體角度來說,很多國家在過去相當長的時間里,已經在使用宏觀審慎工具,因為央行策略和貨幣政策的實施,必須依賴于金融市場的穩定。這與發達經濟體處理同一件事的理論和方法或許不同,而我們的工作便是試圖將兩者聯系起來,提升為一個新的模型和工具,提高理論和實踐的可行度。
至于IMF本身,本職就是在某個國家出現危機時伸出援手,提供幫助的同時也通常會提出一些條件,難免會產生些許摩擦。
實話說,IMF在救援的過程中也有過失誤。例如亞洲金融危機時期,IMF就在處理一些國別案例時,未完全考慮當地實際情況而出現偏差。不得不承認,IMF也在不斷學習和汲取經驗教訓。
過去十年里,我們和新興經濟體的相互溝通理解快速加強,未來兩者的交往將更加密切,我對此很有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