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大家族代言

【摘 要】本文將中美兩國家族小說的代表人物福克納和巴金放在一起，從社會背景、自身經歷、主題思想、人物塑造這四方面入手，分析兩位作家所創作的家族小說的相似性。

【關鍵詞】福克納；巴金；家族小說；相似點

福克納與巴金，一個是美國文壇的巨匠，一個是中國文壇的大師；一個是現代主義文學的領路者，一個是現實主義文學的奠基人；一個深刻懷念美國南部過去的傳統，一個深刻批判中國多代同堂的封建大家庭。他們雖然曾經生活于同一時代，他們之間卻沒有直接的相互影響，甚至在各自的創作高峰期（二十世紀三四十年代）他們并沒有聽說過彼此。他們看似距離遙遠，并無比較而言，但是他們都為大家族代言，仔細分析他們所創作的家族小說卻有著驚人的相似點。

一、歷史背景與家庭文化

福克納與巴金都生活于二十世紀，他們的創作尤其是家族小說創作的高峰期都集中于二十世紀三四十年代。雖然那個時期的中美兩國發展階段以及社會形態有很大的不同，但是縱觀兩國歷史，那一時期的美國南方以及中國都處于歷史轉折期，而這一轉折期也有著很多共同點。

首先，此時的美國南方和中國都處于大家族控制的宗法制社會，保持著家族控制的文化傳統。正如伊麗莎白·克爾指出的“家族是最能表現南方文化的機構。” i馮友蘭也曾經指出“家族制度就是中國的社會制度”ii。當時的美國南方和中國一切事務都以家族利益為重，與之形成的在美國南方是莊園文學，在中國則是家庭小說。其次，當時的美國南方和中國都處于農業社會，統治階層都是地主階級，他們都剝削和壓迫社會底層的農奴和農民，這些都激起了作者的社會良知與同情心，也堅定了他們的人道主義立場。再次，當時的美國南方和中國都受到來自外部的強大沖擊，美國南方受到北方的強大沖擊，被強烈要求廢除農奴制，此時的中國受到五四新文化運動的強烈沖擊，“打倒孔家店”，矛頭指向中國的封建傳統禮教。

二、家庭背景與親身經歷

由于出身于大家族，兩位作家都對大家族的特點以及致命的落點一覽無余，在創作小說的過程中，他們都大量將自己的親身經歷、個人出身與作品中的人物、情節聯系在一起，一些作品甚至就是作者的半自傳體。

福克納出身于美國南方密西西比州的一個大種植園主家庭，雖然到福克納這一代家族已日趨沒落，但昔日的輝煌、祖輩的榮耀、南北戰爭時代的故事日后都為福克納家族小說的創作奠定基礎。福克納小說中的許多人物在生活中都可以找到原型。我們都知道他的小說《薩托利斯》就是以福克納家族為原材料創作而成。他還曾經說過，“曾祖父是約翰·薩托利斯的原型”。iii 《福克納傳》的作者布洛特勒也認為“福克納比任何一個重要作家都更多地把自己的家史運用到，或者改頭換面地運用到自己的作品中。” iv

三、主題思想與人道主義

福克納和巴金都生活于固有的農業經濟以及傳統的世俗家族制度趨于瓦解的時期，他們都親眼見證了家族的破落。福克納的小說描寫美國南方名門望族的沒落，巴金的作品則描述中國封建大家庭的日趨衰落。

就像曹雪芹家庭小說《紅樓夢》描寫賈、王、史、薛四大家族一樣，福克納和巴金的家族小說也通過幾大家族的興衰榮辱反映當時的社會。福克納在一系列小說中描寫了麥卡士林、薩托利斯、康普生、斯特潘四大家族，巴金則描寫了高、姚、楊三大封建大家庭。兩位作家雖然身處不同國度，也面臨著不同特點的大家庭，但無一不抨擊這種封建舊制度以及與之息息相關的家庭倫理，毫不留情地揭露這些大家族對社會底層百姓的壓榨、對青少年一代的束縛以及對婦女的迫害。雖然當時的社會受到來自外部的強烈出擊，但是兩位作家都沒有為大家族的衰落只是一味地尋找外部客觀原因，恰恰相反，他們都從自己曾經生活的大家族內部出發，發現家族內部的罪惡、丑陋、腐敗與墮落，并且探尋大家族逐步走向滅亡的內部深層原因。這些大家族的衰落正是當時社會歷史發展的必然結果，同時也標志著當時美國南部種植園經濟的衰落與中國封建經濟的瓦解。

雖然兩位作家都出身豪門，曾經過著富足的生活，但是他們都有著同情貧苦百姓的心以及贊美真善美的熱忱，都表現出強烈的人道主義精神。二十世紀五十年代，福克納曾經說過，他希望唯一屬于和愿意屬于的流派是人道主義流派。v福克納是虔誠的基督教徒，他出生于一個基督教家庭，從小和其他兄弟進入教會學習，可以說基督教義曾經是福克納家族的家教嚴規，他自幼耳濡目染，深受基督教影響。因此，他的人道主義精神也是深受基督教博愛精神的影響。在他的作品中，他大量引用《圣經》中的人物、故事、典故等等，宣揚愛的哲學，同時鞭笞丑陋的社會，抨擊種族主義、男權主義、種族主義、加爾文主義，同情黑人，揭露教會對人性的摧殘與控制。

巴金少年時受到了良好的家庭教育，那被他稱為第一先生的母親，教會他如何愛人，如何同情弱者。青年時代的巴金又深受五四新文化運動的影響，提倡民主與科學，主張平等，追求個性的自由發展，接受了西方的人道主義精神，促進自身的思想解放。而青年時期留學法國的經歷，更是讓巴金更好地接近和接受西方先進的哲學思想。在政治上，他深受法國大革命時期提倡社會契約論同情中下層貧苦百姓的盧梭的影響，提倡無政府主義，強調反對專制和強權，追求極端的個性自由。巴金將無政府主義的政治熱情與對當時黑暗社會無可奈何的失望情緒傾吐在藝術創作當中，用文學活動來宣泄他的政治激情。他常常說：“我有感情必須發泄，有愛憎必須傾吐，否則我這顆年輕的心就會枯死。” vi他還曾經說：“我現在的信條是：忠實地生活，正當地奮斗，愛那需要愛的，恨那摧殘愛的。我的上帝只有一個，就是人類。” vii他這種“人類至上”的思想成為日后其人道主義思想的核心。

四、人物塑造與情感傾訴

福克納與巴金在他們的作品中，不僅都抨擊大家族的腐朽破敗，諷刺父權等級制度，他們還塑造了很多相似的人物形象。

首先是大家族的統治者，即父親形象。在一定意義上，他們就是家族的最高統治者與絕對的權威，神圣不可動搖。福克納塑造了《八月之光》里的麥克依瓊、朱安娜的祖父，《下去，摩西》里的麥卡士林和盧卡斯，《押沙龍 押沙龍！》里的斯特潘等一系列暴君式家長形象。而其中刻畫得最為傳神的是斯特潘。同時，與巴金小說中最為經典的父親形象--高老太爺最為相似，二者有異曲同工之妙。這兩位都是出身貧寒，白手起家，逐漸建立起自己的財富王國，同是也漸漸成為整個家族命運的主宰者。他們最大的夢想都是家族永遠興盛不衰，但都失敗了。斯特潘眼看著自己的莊園一天天衰落下去，最后自己也慘死在鐮刀之下；高老太爺在臨死之前也對家族的衰落感到悲涼與無奈。斯特潘對待黑奴極其殘忍，甚至將自己帶有黑人血統的兒子迫害致死；高老太爺更是不把奴仆當人看，甚至把自己孫子深愛的奴婢鳴鳳送給自己的朋友馮樂山當禮物。

雖然兩位作家都對父親形象做了細致的刻畫，并對他們進行強烈抨擊，但是小說的中心還是站在青年一代的立場上，重點突出這些青年一代的心智特點，也就是當時社會所代表的發展方向。作家不僅表達對他們的同情，還把自己寫進了這些人物當中，通過他們表達自己的心聲。福克納曾經說：“我就是《喧嘩與騷動》里的昆丁。” viii巴金也認為自己就是覺慧的原型。作家以青年一代與年老一代的矛盾為主線，表現出新的社會思想與舊的社會體制之間的沖突，并深刻挖掘造成這一矛盾的深刻原因。正是因為作家對這些青年一代人物的內心有更深的了解，作家才把他們刻畫得如此深刻，如此成功。昆丁和覺慧這兩個人物都成為美中文學藝術創作長廊中的典型藝術形象。在塑造青年一代時，一方面，作家描述了一些年輕人的悲劇，福克納的小說主要是關于邦恩、落沙、昆丁、凱蒂等的悲劇；而巴金家族小說的核心主要是覺新、梅、瑞玨、枚少爺、林、蕙、蓉等人的悲劇。通過對他們悲劇的描寫，不僅揭露造成這些悲劇的直接原因，還探尋這些原因背后的道德腐敗與大家族內部的冷漠。另一方面，作家還塑造了一些青年叛逆者形象。他們接受當時社會先進的思想，敢于向腐朽的舊制度提出挑戰，敢于與命運進行抗爭，走出自己的人生道路。福克納塑造的這些人物包括薩托利斯的兒子白亞德，斯特潘的女兒朱迪斯等。白亞德面對來自社會、家族和個人各方面的壓力，他深感無奈，但他并沒有選擇冤冤相報，而是提倡基督教的大愛精神，反對以血還血的傳統，給人以寬容和理解，期盼自己和家族走向新生。白亞德雖然沒有向巴金塑造的覺慧那樣走出家族，通向社會，但他以自己的獨有方式挽救家族。巴金所塑造的叛逆者形象更為激烈，其中包括覺慧、覺民、琴、淑英、淑華等，典型代表就是以作家自己為依托的覺慧。他敢于挑戰封建舊制度，挑戰高老太爺的權威，不分等級向自己心愛的侍女鳴鳳示愛，熱心幫助別人，接受新思想，逃離家族，積極投身社會發展，承擔著更大的社會責任。

除了這些人物以外，兩位作家同時還塑造了一些令人難忘的婦女形象。在這一類人物的塑造上，更好地體現了作家的人道主義思想。美國南方以加爾文主義為代表的教派以及中國以三從四德為核心的封建教義都對婦女造成了深深的傷害，她們生活在社會和家族的最底層，從屬于男人，沒有自己的獨立地位，只是被看作傳宗接代的工具。面對這樣的現實，一方面，有些婦女逆來順受。福克納塑造了斯特潘太太、洛莎、朱安娜等等，她們對生活不抱有任何希望，更不懂得為自己的命運進行抗爭。而巴金的《家》更是以瑞玨、梅、鳴鳳三位女性的死亡作為線索，對大家族進行強烈的控訴。另一方面，兩位作家也都塑造了一些婦女反叛者形象。例如朱迪斯、淑英、淑華、琴等。雖然在一定程度上她們的反叛是那么有限，她們卻代表著婦女的覺醒力量，這與當時的社會先進能量遙相呼應，預示著新的世界即將到來。

以上這些方面是對福克納和巴金關于家族小說相似點進行的簡略的分析，但是由于他們來自不同的國度，源于不同的文化，在為自己所出身的大家族進行代言時必然有很多不同點，在以后的學習研究中還需要我們認真思考，以幫助我們更好地了解兩國家族小說的文化文學特征。

注釋：

i Elizabeth Kern： Yoknapalawpha.. New York： Fordham University Press. 1976

ii 馮友蘭.中國哲學史[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1.

iii Faulkner： The Faulkner——Cowlew File. New York： The Viking Press.1966

iv Blotner： The Faulkners and the Fictional Families. Georgia： The Georgia Review.1967

v 王昕.福克納與巴金：對大家族的暴露[J].湖北成人教育學院學報，2002（03）.

vi 巴金.談《滅亡》[A].巴金選集（第十卷）[C].成都：四川人民出版社，1982.

vii 巴金.海行雜記·兩封信[A].巴金選集（第八卷）[C].成都：四川人民出版社，1982.

viii Blotner： Faulkner： A Biography. New York： Random House，198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