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薄伽丘是文藝復興早期重要的作家,“文學三杰”之一,其代表作《十日談》被認為是人文主義的宣言,其中有為數不少的宗教題材作品,看似作者做了無情的諷刺和批判,但更進一步閱讀會發現作者并非一位完全意義上的宗教叛逆者,相反,愛之深,責之切,對于基督教會作者是寄熱愛于批判中。在此,筆者試從基督教在中世紀佛羅倫薩的發展狀況、《十日談》具體作品和薄伽丘的生活以及創作經歷出發,對薄伽丘復雜的宗教觀做一探討。
【關鍵詞】薄伽丘;《十日談》;宗教觀
文藝復興時期著名作家薄伽丘一生著作豐富,其代表作《十日談》對后世影響深遠,其中一些矛頭直指封建教會中一干修士修女的作品,其辛辣和徹底更是讓人過目難忘。但我們不能因此以偏概全認為薄伽丘與封建教會、與基督教是水火不容的,相反,薄伽丘并未使自己的生活完全脫離教會,他只是就教會的一方面——禁欲主義持堅決的批判態度,可以說,他的宗教世界里充溢著人文主義色彩。
一、禁欲主義與佛羅倫薩的教會
說到基督教,不得不提禁欲主義,它來自于基督教的原罪論和救贖論,在神學權威圣奧古斯丁的強調之下,成為基督教最基本的宗教準則之一。禁欲主義在中世紀時期的佛羅倫薩大行其道,這與當時教會的經濟狀況密切相關。十三世紀四十年代后反復肆虐的瘟疫使修道院人員銳減,而許多佛羅倫薩人常常喜歡修建自己的小醫院和小修道院,而不是把錢投向大修道院,因此,各修道院經濟狀況每況愈下。此時如果仍對婚姻采取保留態度的話,那么修道院這種共產主義形式必然為血緣關系所帶來的系列因素所打破,這樣一來修道院經濟系統的崩潰將導致不可估量的嚴重社會后果。另外,十四、十五世紀的佛羅倫薩人用于嫁妝的費用越來越高,而家庭收入和物價卻相對比較穩定,女兒較多的家庭別無他法,只得把一兩個女兒送進修道院,以避免辦一樁體面婚事而帶來高額嫁妝。這便是禁欲主義在中世紀佛羅倫薩的的發展背景,不可否認,在一個生產力發展并不發達的時期,禁欲主義的提出在客觀上有利于社會問題的解決。
但與此同時,人們的反教會情緒也在潛滋暗長,這在佛羅倫薩尤為流行。中世紀的教會與世俗界關系越來越密切:佛羅倫薩的教堂在托斯堪尼地區擁有數目可觀的產業,如卡爾特教派修道院,他擁有一間住房、一間理發店、一間裁縫店、一座毛紡工廠,其資產不僅為教堂提供基本生活資料,剩余還被銷往市場盈利,教堂對金錢的欲望可見一斑。不僅如此,教會的觸角伸到了普通百姓生活的方方面面:宗教審判法庭和宗教裁判所掌握著奪世俗事務的控制和司法管理大權,鉗制著人們的經濟和思想:教士、修士們無孔不入、隨處可見,他們身份特殊但似乎并不介意與政治、與女性接觸,口中念叨著禁欲主義行動上卻截然相反。當本該對世俗事務持中立或不介入態度的他們參與到某政治團體或世俗活動中時,那么他們的純潔性自然會受到質疑,引起人們反感。前面我們還提到,不少未婚年輕女性被送往修道院并非出于自愿,她們被當做社會習俗的犧牲品,但本人并不一定認同禁欲主義,因此戒律松弛的情況在這些女性身也上時有體現。這些修士修女身處純潔的宗教世界,卻在欲望上把自己世俗化,引起人們的反感也在情理之中。
二、《十日談》對禁欲主義的批判
薄伽丘也注意到了蔓延在佛羅倫薩的反教會情緒,但他意識到了造成這股情緒的深層原因,其中極其重要的一點就是禁欲主義的不合理。薄伽丘自小就對枯燥乏味的教會法條文不感興趣,之后又結識了一大批人文主義者,特別是與彼特拉克結為良師益友,使得他的視野進一步拓寬,因此當看到那些修士修女打著禁欲主義的幌子,自己肆無忌憚、為所欲為,卻用打進地獄、永劫不復去威脅信眾,薄伽丘是無比憤怒的。薄伽丘痛恨于這些人的虛偽和無惡不作,但對于愛情、情欲,他認為,任何人都是享有權利的。在薄伽丘看來,教士也是人,教士也應該享受人的快樂和幸福。但教會規定教士和修女不能結婚、不能有男女之歡。對此,薄伽丘寄予同情。如在第三天的第一個故事,一開頭就寫道:親愛的女郎們,不少愚蠢的男男女女以為,一個年輕的姑娘只要披上白頭巾,穿上黑長袍,就不是女人,沒有女性的要求,仿佛一旦做了修女就石頭似的沒有七情六欲了;在第七天第三個故事里,里納爾多教士對他鐘情的一位夫人有一段真情的表白:“我但愿慈悲的天主,容許我、和普天下有情的天主教徒,及早進入那幸福的樂土吧。”
而違背人性會帶來什么后果呢?薄伽丘通過《十日談》給了我們答案:修士修女厚顏無恥集體縱欲(第一天第四則故事;第三天第一則故事),而普通信眾成為被侮辱被損害的對象(第三天第四則故事、第十則故事)。對于這些虛偽行徑,作者毫不遲疑給予批判,在結余部分有這么一段俏皮話:“神父們可都是些好人,他們因為熱愛天主,所以不甘于貧窮,他們殷勤地伺候女人,卻從不在別人面前炫耀自己。要不是他們身上都有那么一點點羊膻味,同他們交往可真是叫人高興極了。”這樣正話反說,作者的厭惡之情可見一斑。并不是雖有的修士修女都樂于維持這種羞恥你現狀,上面我們提到,有見地的教士也意識到禁欲主義的不合理,但是為什么他們要帶上所謂的偽善面具,而不是和薄伽丘一樣勇敢地站出來挑戰權威呢?如果教士都公然違背教規,信眾還能對基督教抱有信心嗎?這一宗教的嚴肅性和神圣性何在?一旦沒有了信徒的信服與崇拜,他們將再次陷入經濟困境。因此,從這一點出發,修士修女們和作者從根本上是有著同樣認識的,只是表達方式不同,前者的行為多少有身處其中、無可奈何之處,后者則持一個旁觀者的身份,因此毫無顧忌大加批判。
三、當人文主義遭遇宗教
不得不承認,薄伽丘的宗教觀是比較復雜的。讓我們看看他的生活經歷。
薄伽丘因老師——佛羅倫薩著名學者喬萬尼·達·斯特拉得與文學結下不解之緣,他先是熟讀古羅馬詩人維吉爾、西塞羅等人的作品,接著與“詩圣”彼特拉克相識又一步擴大了他的眼界,彼特拉克自由的思想對薄伽丘不無影響。再加上多年的游歷,結識了眾多文人學者,薄伽丘思想中人文主義的產生并不出人意料。但是,另一方面,薄伽丘并未完全脫離基督教會,生活中的薄伽丘反而與教會關系密切,1350年他在教會里謀得了一個職位,參與政治活動,與教會首腦人物保持接觸。1373年,他接受敦聘,在圣斯德隱修道院向公眾講解和評價但丁的《神曲》。
其實,從《十日談》中的一則故事我們可以窺知薄伽丘并非反宗教,即第一天第二則故事--楊諾勸教:文章講述一個猶太商人亞伯拉罕來描述他眼里看到的羅馬,從教皇、紅衣主教到其他教廷的人從上到下,沒有一個不是寡廉鮮恥,耽溺男風,連一點點顧忌羞恥之心都不存了。這個猶太商人發現佛羅倫薩的修士沒有一個談得上什么圣潔。但戲劇性的一幕隨即出現:亞伯拉罕回來后, 見到楊諾說:“可是不管他們怎樣拼命想把天主教推翻, 它還是屹然不動, 倒反而日益發揚光大, 這使我認為一定有圣靈在給它做支柱、做基石, 這么說, 你們的宗教確實比其他的宗教更其正大神圣。”
故事結尾,亞伯拉罕改信天主教讓人始料不及,顯示了卜伽丘諷刺藝術的精湛。但戲謔的諷刺中,細心的讀者能體味到作者對基督教信念的堅定和對宗教精神的畏懼。該故事以異教徒亞伯拉罕的加入使人看到了宗教的神圣,況且還有如楊諾一樣正直善良、信仰堅定的教徒在, 他們進一步堅定了人們拯救教會、重塑宗教至上至尊地位的信念。所以說,對于基督教,對于基督教會,薄伽丘仍保留著敬畏與希望。他一方面竭力謳歌人性的不可泯滅,渴望追求塵世的幸福,運用各種諷刺手法犀利地批判基督教禁欲主義思想;另一方面又希望人的精神能超越凡界,對基督教天國思想表現出無限崇敬與期待。有學者說這是薄伽丘思想中妥協性的表現,但筆者認為,與其說是薄伽丘眼光具有局限性,不如說這是文藝復興初期所有文人的困惑所在:面對在人們心中扎根已深的基督教會和勢力不可小覷的教會,新興的文化思潮如何以一種有力且不冒進的方式發展壯大?我們應該承認,在特殊的時代背景下,薄伽丘們能勇敢跨出一步已屬不易,以當代的眼光看待薄伽丘成就的做法實在不可取。
綜上所述,筆者認為,在宗教嚴格控制下聲討禁欲主義、呼喚自由與天性,薄伽丘的思想中頗具人文主義色彩;但作為一個生活在宗教氛圍中的人,完全擺脫其影響又是不太可能的。薄伽丘在《十日談》把教會的主體—修士修女批判挖苦得體無完膚,但是,愛之深,責之切,正是出于對基督教的敬愛和責任感,薄伽丘才會毫不留情地批評指正其中的落后因素,希望基督世界恢復純潔并能夠順應新時期的要求,健康、長遠地發展下去。嬉笑怒罵的背后,薄伽丘的良苦用心讓人為之感動。
【參考文獻】
[1]喬萬尼·薄伽丘.十日談[M].錢鴻嘉,譯.南京:譯林出版社,2001.
[2]吳澤義,等.文藝復興時代的巨人[M].北京:人民出版社,1987.
[3]堅尼·布魯克爾.文藝復興時期的佛羅倫薩[M].朱龍華,譯.北京:三聯書店,1985.
[4]李春霞.從《十日談》看薄伽丘的宗教情結[J].宜賓學院學報,2010(3).
[5]李雪梅.十日談的理論基礎和道德原則淺析[J].西華師范大學學報,2009(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