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屈原和司馬遷是中國古代知識分子的人格典范,在生死抉擇上,屈原“自沉汨羅”,表現了他對生命自覺地選擇,而司馬遷的“隱忍茍活”,是使生命更有價值。他們對生死超越的態度給后世知識分子以啟迪和影響。
【關鍵詞】屈原;司馬遷;宗族大生命觀;“三不朽”觀念
德國現代美學家赫伯特·曼紐什曾指出:一切藝術皆是對“死亡”這一現實的否定。文學是人學。生命意識與死亡觀念是文學創作的永恒主題。死亡意識進入文學作品,滲透進了文學家的心靈。
屈原和司馬遷是中國古代知識分子的人格典范,他們的創作融匯了對生命的體驗和對生命意義的思考,他們對生死超越的態度給后代知識分子以啟迪和影響。
一、中國古代死亡文化的兩種特質
中國古代的死亡文化,“基本上呈現兩種積極的價值走向:其一是為樂生安死,順應自然,以和諧為其美感特質;其二為完善人生,舍生取義,以其崇高為其美感特質。” [1]
前者是道家死亡意識,后者是儒家的生死觀。
道家提出一種“齊生死”的說法,講求安于天命,順應自然,趨利避害,珍惜生命。在黑暗的封建社會,道家的生死觀成為絕大多數知識分子的一劑精神救命藥,更是那些選擇歸隱山林、保留清白人格的有良知的知識分子的精神力量。但老子“貴柔守雌”的觀點表現的是沒落奴隸主階級意識,莊子把生死完全歸咎于自然、天事,未免是一種宿命論表現。
在生死觀上,儒家核心思想是樂生,回避死亡。孟子傳承孔子所說“死生有命”的思想。但死亡終究是一個人人必須面對的問題,所以孟子主張通過修身養性完成個體對生命的追求,在生死抉擇時強調舍生取義。
儒家建立的倫理生命觀成為后代無數仁人志士為了實現理想殺身成仁、舍生取義的動力和精神支柱,夏完淳《獄中上母書》上說“人生孰無死?貴得死所耳?父得為忠臣,子得為孝子。含笑歸太虛,了我分內事。”但是也應該看到,儒家文化經歷歷代封建統治者“修正”,形成了一整套利于封建王朝統治的理論,包括個體生命價值的實現,無不打上時代的烙印,“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父要子亡,子不得不亡”,中國文化中生命價值的核心在于“忠”和“孝”,封建的生命倫理扼殺了個體生命的自由。
二、屈原的生死觀
屈原是一個將死亡掌握在自己手中的人。他“信而見疑,忠而被謗”,最后自沉汨羅,以死明志。
屈原具有堅定的生命價值觀念,堅持不懈地追求這種生命價值的實現。這種精神來自于他對死亡有著清醒而明確的認識。屈原出生在巫術之風盛行的楚地,但他對民間流行的死后靈魂的存在并不抱有什么幻想,也不相信長生不死之類的說法。他對生命的認識是理性的,在《離騷》里,他說:“汩余若將不及兮,恐年歲之不吾與。”“日月忽其不淹兮,春與秋其代序。”屈原不忌諱死亡的事實,《離騷》多次言及“死”一詞,《哀郢》也有“鳥飛反故鄉兮,狐死必首丘。”正因為屈原對自然死亡有著明確的認識,于是產生了生命短暫與理想遠大之矛盾。
屈原生死觀與儒家、道家不同,有天命觀和宗族大生命觀的色彩。他認為生命是上天所賦予的,包括自己的祖先和先考。《離騷》、《哀郢》等作品都流露出這種思想,“帝高陽之苗裔兮。朕黃考曰伯庸。攝提貞于孟陬兮,惟庚寅吾以降。”(《離騷》)“皇天之不純命兮,何百姓之震愆?”(《哀郢》)他一再表白自己與楚王同宗同姓,振興楚國是他義不容辭的責任。這種宗族生命意識里有倫理道德的內容。儒家的倫理生命價值觀以“道”為準則,遵循仁義道德。為傳其“道”,孔子和他的弟子周游列國;為實現個體生命價值,戰國時期士人也可以“楚才晉用”。屈原的生命觀里比戰國時期一般士人的生命倫理多了幾許宗族大生命的色彩。屈原也不同于后世封建統治者宣揚的“忠孝”“節義”,他有自己的政治理想,熱愛祖國和人民,憂國憂民,“民離散而相失兮,方仲春而東遷”(《哀郢》)。他的政治主張和理想是與楚國命運緊緊相連的,并且至死不渝地堅守個人節操,這就是人們稱他為偉大的愛國詩人而并不斥責其“愚忠”的原因。屈原的自沉是他踐行其生命觀的結果,屈原的形象永遠被定格在投入汨羅江的一瞬間。
三、司馬遷的生命意識
如果說屈原的“求死”表現理想和現實矛盾的人生悲劇,而司馬遷的“求生”則顯示出面對逆境和災難時勇者的氣概。司馬遷因為“李陵之禍”的牽連,蒙冤下獄,后被處以被當時視為“最下”的“腐刑”,為此他多次動了死的念頭,他之所以“隱忍茍活”的原因,是“恨私心有所不盡,鄙沒世而文采不表于后也。”(《報任安書》)司馬遷經過激烈的思想矛盾斗爭,終于以先進的生死觀使自己擺脫了“刑不上大夫“的封建名節觀的桎梏,并從先賢孔子、屈原等人的身上吸取力量,看到自己應該堅持的人生道路,放棄“引決自裁”的想法,發憤著書終于完成了《史記》。
司馬遷的父親司馬談是西漢武帝時期太史令,也是當時一位非常杰出的學者。在《論六家要旨》中,司馬談對道家思想作了高度肯定。司馬談去世后,司馬遷承襲父職,任太史令,同時也繼承父親遺志。司馬談臨終曾對司馬遷說:“余死,汝必為太史;為太史,無忘吾所欲論著矣。”(《太史公自序》)由于父親的影響和從小接受的教育,司馬遷深受儒、道思想影響。班固說他“論大道則先黃老而后六經”,他對老莊思想有所偏愛。道家珍惜生命,反對為功名利祿戕害生命的行為,司馬遷“忍辱著書”與黃老的“守雌”、“韜晦”也很相近。儒家反對無謂的夭死,認為對生命要采取珍惜態度,身的存在和強健是實現生命價值的首要條件,所謂“愛其死以有待,養其身以有為。”(《禮記·儒行》)
司馬遷思想的主體仍然是儒家思想,且在生死觀與處世哲學方面對黃老思想有所揚棄。古人認為,實現人生不朽的途徑有三種:立德、立功、立言,孔子也說“君子疾沒世而名不稱焉。”(《論語·衛靈公》。身死而名垂,或以道德影響后人,或是以功業使后人受惠,或是著述言論啟悟后人,這樣的人就實現了他的生命價值。司馬遷在《史記》中為那些沒有死節但又名垂后世的烈丈夫立傳。而他本人正是通過著書立言實現生命不朽,他有所作為的積極入世精神是孔孟儒家所推崇的。可見司馬遷“忍隱茍活”的生存方式與黃老的“欲取之,先予之”的處世玄機完全不同。這也是世人敬仰司馬遷的緣故。
四、“求生”與“求死”
死亡是什么?莎士比亞認為死亡是“不曾有一個旅人回來過的神秘之國”。司馬遷說“人固有一死”。史鐵生說“死是一個必然降臨的節日。”古今中外的文學家向世人揭開了死亡的真實面目:死亡具有唯一性、不可逆性、不可替代性和不可體驗性。人面對著死亡,內心是極為矛盾復雜的。哈姆萊特有一句著名的獨白:生存還是毀滅,這是一個值得考慮的問題。因為時光不能倒流,人一旦勇于承認死亡的必然性,這就征服了對死亡的恐懼,顯現出偉大的精神力量。
屈原和司馬遷對死亡的認識是理性的。“逝者如斯夫,不舍晝夜”,對于不停流逝的時間,屈原產生“汩余若將不及兮,恐年歲之不吾與”的焦慮。司馬遷也認為“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輕于鴻毛。”
屈原生活在社會處于轉型的戰國時期,這是一個思想急劇變化的時代,而屈原作為楚國貴族后代,其生死觀的主流是天命觀和宗族大生命觀。屈原堅持真理、九死不悔,上下求索的精神贏得了后人的贊許、景仰、崇拜,但絕大多數知識分子是不可能真正接受、實踐他的生死觀的。“自沉汨羅”是他對生命自覺選擇的表現。
司馬遷生活的西漢,其封建文化已經定型。他的生命觀吸取了道、儒家的精華。尤其是“三不朽”觀念的確立,“表明他們完全擺脫了靈魂不朽的非理性生命意識,也在很大程度上放棄了對宗族生命鏈的依賴情緒。”這是士階層獨立的標志。[2]司馬遷的“茍活”是使生命更有價值,這是對死亡的另一種超越。
【參考文獻】
[1]陸揚.死亡美學[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7:39.
[2]錢志熙.唐前生命觀和文學生命主題[M].北京:東方出版社,1997:6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