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識途雜文精選小輯

作者簡介：著名作家、革命家馬識途，原名馬千木，1915年1月出生于四川省忠縣（現屬重慶市）石寶鄉；1945年畢業于昆明西南聯合大學中國文學系；歷任鄂西特委書記、川康特委副書記，四川省建設廳廳長、省建委主任，四川省人大副主任，四川省作協主席等職務；現任四川省作協名譽主席。馬識途是巴蜀現當代文學史上旗幟性領袖人物，是繼郭沫若、巴金、何其芳、李劼人、沙汀、艾蕪之后具有較大影響力的四川作家。已出版12卷本《馬識途文集》，除小說頗具四川特色的幽默諷刺風格外，還寫下了大量抨擊時弊、揭示現實的雜文。

饕餮在中國肆虐

孔夫子的“食不厭精、膾不厭細”的烹飪哲學，在現在的中國，可以說發揮得淋漓盡致了。看一看在我們這個九百多萬平方公里的國土內，哪里不是在吃喝成“瘋”？哪里的大小賓館、五光十色的酒樓飯店、餐館、海鮮樓、火鍋店，不是日夜燈紅酒綠、紙醉金迷地在大擺延席、大宴賓客？哪一天沒有新的大酒樓、大餐館、火鍋店，在花籃簇擁的門口，時裝小姐們正牽著紅綢，只待請來的在位的“長”、不在位的“長”、名人、大腕、大款們金剪一舉，便紅火開張？哪一個餐廳里不是桌上菜盤堆成寶塔，酒瓶琳瑯如林，或者酒酣人散，杯盤狼藉，男女食客一個個喝得東倒西偏，吃得口歪眼斜，鬧得人仰馬翻？怪不得有些做官的和做生意的人告訴我說，他們的肚子已經到了承受的極限，不勝宴會的負擔了。以致有人建議，各領導機關要專設一個官，找那肚子大、酒量好、善辭令、會打哈哈，也就是現在說的會“公關”（有的說這兩個字應改為“攻關”，才名實相符，姑且存疑）的人來當，專司送往迎來，陪酒陪餐。把當官的從酒肉生活中解脫出來，多干點實事，也許這是一個從實際出發的建議吧。

中國古代傳說中有一種貪財嗜食的惡獸，號曰饕餮，就是古代鐘鼎彝器上常見的有首無身、張著大嘴巴的那個家伙。《左傳》上又說：“縉云氏有不才子，貪于飲食，冒于貨賄。侵欲崇奢，不可盈厭；聚斂積實，不知紀極，不分孤寡，不恤窮匱。天下之民比以三兇，謂之饕餮。”饕餮到底是一種什么樣子的惡獸，現在的動物學家恐怕也是考證不出來的了。但是從古代鐘鼎彝器上雕刻的那副尊容和《左傳》上形容的那副德性看，也許可以從某些餐桌上大嚼大咬的人群中，找到其模擬的形象。所以古人把貪財的食之人稱為“饕餮之徒”，今天看來還十分貼切。現在可以說是大河上下、長城內外、朔北之野、南海之濱、首善之都、僻遠之鄉，我們所見的饕餮之徒，實在太多了，如果要藝術地夸大起來，真可以說是，且看今日之域中，竟是饕餮之天下！

據說現在的一些有身份的人吃的有資格的宴會上，不特吃得又精又細，而且吃得越來越怪，大有在世界吃喝競賽大會上獨占鰲頭、撈大金牌的趨勢。人們不僅在怎樣吃上有許多創造發明，而且在吃什么上也越來越有新的發現。什么家養的野生的都吃，過去從來不吃的東西現在也吃，管你什么國家一級二級保護動物或植物，一樣照吃不誤。而且以別人吃不到、不敢吃，我卻能吃到，我敢吃為榮，以我“偏要吃到”來顯示自己的富豪、能耐和權威。現在不是一切都自由了嗎？大爺有錢，錢能通神，有錢能買鬼推磨，只有想不到的，哪有吃不到的？愛吃什么，就自由地吃，誰管得了你？誰要管，撒出一摞子百元大鈔票去，何愁什么關節打不通？現在是連到陰曹地府都建立了交通渠道，陰陽間的外匯也已有銀行承辦。陰森森的地府也已經可以自由去旅游了，吃點怪東西又算得什么？看他們在筵席上那么得意忘形地夸口，說吃過什么稀奇古怪的東西，大吹他們發明的稀奇古怪的吃法，我簡直懷疑要不了多久，他們就要燒烤小孩了，那比燒烤小豬，也許其味更美吧。

這樣吃人的事，在中國古代的書籍里，不乏生動的描寫，《水滸傳》里就有開黑店吃人肉包子的事。在英國有一個叫斯威夫特的著名作家，有感于社會上人吃人的兇殘，在他的一篇諷刺雜文中建議吃小孩，并描述吃小孩之美、之樂、之必要，英國社會實行過沒有，不得而知。我國現在以講吃怪東西聞名于世界，說不定什么時候，我們的菜館老板，異想天開，真把斯威夫特的這個建議付諸實施，還會做廣告說，這除開有斯威夫特說的那些好處外，在中國還有減少人口增殖的妙用呢。在中國吃個把人這種過剩的產品，又算得什么大不了的事？

正寫此文，我偶然看到一張小報報道，說三峽的什么地方有一個菜館，赫然掛出“吃人肉席”的招牌。據說進進出出吃人肉的食客還不少，又說警察在那里也視而不見。讀到報道末了，才知道是吃的女人生孩子留下的胎盤肉，原來是玩的故弄玄虛，聳人聽聞的廣告把戲。過去只聽說有用胎盤做的藥，卻沒有想到現在進步到直接用胎盤做成菜肴，公開地上市了。并且大模大樣地正兒八經地宣傳說是“吃人肉”，并且說滋陰補陽，味道鮮美云云。這也許可以滿足那些被饕餮獸神附身的人表演他們貪財嗜食的野蠻天性吧。然而這是令人極其惡心的吃法，這也是令人極其反感的廣告。如果那些來三峽旅游的外國人看了廣告，拍張照片，拿回去一登報，美國的那些人權衛士們豈不是又找到了鼓噪的好材料，說中國人是吃人生番嗎？但是那些做這種人肉買賣的人，利令智昏，只要用這種駭人聽聞的廣告能多撈票子，哪個管你什么有損國格，有辱人格。

什么時候饕餮惡獸才不再在中國大地上肆虐呢？等著瞧。聽說新的檢查公款吃喝的文件已經下來了。

話說“狗咬人不是新聞，人咬狗才是新聞”

新聞學里有一個關于什么是新聞的規范化的例證：“狗咬人不是新聞，人咬狗才是新聞。”這已經為中外新聞界所公認了。

但是在中國，現在偏有人提出關于什么是新聞的另外的定義，說：“人咬狗不是新聞，狗咬人才是新聞。”何以見得？他舉了許多新聞報道的現成例子，如：某縣教師的工資，長期拖欠不發，而同時卻有用公家的錢去買漂亮的進口小轎車回來讓領導擺闊氣、自然也是擺威風的。這未見報道，想必這不算新聞。但是當縣委書記下去視察學校，發現教師工資長期未發，下令馬上發放，教師們得知，于是感激涕零云云。這就上了報紙，而且進行了廣播，這當然就是新聞了。又如：某領導機關自律檢查，沒有領導下去吃喝，沒有人收受賄賂，受到上級的表揚，這上了報紙，進行了廣播，這當然也是新聞無疑了。再如：某領導下去視察抗旱救災，群眾十分感動，上了報紙，也上了電視，這當然更是新聞了。

領導下去本來就不該大吃大喝，收受賄賂，這是領導的本色，是公務人員必須遵守的準則。領導下去指揮救災，正如狗有時要咬人是常規常事一樣，算不得是新聞。然而在我們這里卻成了新聞，而且如此鄭重其事，豈不是狗咬人成了新聞嗎？教師一年辛苦教學，竟領不到工資，特別是有錢買豪華小轎車，而無錢發教師工資，這是反常的，正如人咬狗一樣的反常，應該是新聞，然而報紙不予報道。好像那已是常事，見怪不怪，不算新聞了。這豈不是人咬狗不算新聞嗎？而身為縣委書記早就應該知道老師疾苦，在視察中發現了，下令發放，這是應該辦的事，早就應該辦的事。不是施恩，不值得教師感激涕零，為什么要作這樣的新聞報道？豈不是常規的狗咬人反倒成為新聞了嗎？

為什么在中國有些時候和有些地方，會出現人咬狗不算新聞，而狗咬人反倒成了新聞呢？因為那里人咬狗反常的事多得司空見慣，已經引不起新聞記者的興趣，不作為新聞進行報道了。而本來就該辦的事情沒有辦，現在竟然辦了，反倒成為奇事，大有新聞報道價值，于是在那里，狗咬人反倒是新聞了。

報紙電臺報道了這些本不該是新聞 的新聞，正如報道了某地狗咬了人一樣，這本身就具有諷刺意味。這種新聞如果從另一面去讀一下，也許可以發現新聞后面有頗為意味深長的新聞。從這個角度來評價這種新聞，也許正是一種化腐朽為神奇的創造。而我現在來寫這樣的新聞奇事，豈不也是把人咬狗作為新聞了嗎？

時代還需要雜文

這是一個奇異的時代，一個充滿希望與困難，前進與倒退，正義與邪惡，秩序與混亂，歡樂與眼淚，歌頌與詛咒，莊嚴工作與荒唐糊涂，雜然紛呈然而充滿著生氣的大轉變時代，新事物層出不窮然而前進不易，舊意識趨于消逝然而垂死掙扎。許多過去認為天經地義的教條，失去了權威的光輝，許多認為不可更改的觀念，突然變成可笑的符咒。一些被人五體投地頂禮膜拜的偶像，忽然坍塌下來。一些多年被視為洪水猛獸的異端邪說，突然時新起來，并被化為政策，在中國大地上實行起來，并取得意外的好效果，把人民從水火之中拔于衽席之上。許多被踩在腳下衣食不周的凡夫俗子，突然抬起頭來，西裝革履，昂然走進豪華的酒店，登上呼風喚雨的總經理的指揮臺，指揮千軍萬馬，從事高新技術的大生產。凡此種種，一些人在歡呼，一些人在得意，一些人在創造，大多數的人在大步前進。然而也還有人在懷疑，在搖頭，在嘆息，在引經據典地辯論，甚至有的人在時代暴風雨的面前向隅而泣，在咒罵和貶損。

這樣的時代，五光十色，瞬息萬變，在生活的快節奏中，人們不耐煩等待精心刻畫歷史的鴻篇巨制，也不能滿足于道理深奧的長篇大論。人們需要贊頌，需要歡呼，需要吶喊，需要馬前卒為他們鳴鑼開道，需要清道夫舉起匕首和投搶，為他們清除阻礙歷史前進的一切腐朽的體制、思想、文化、道德、觀念、習俗和形形色色的精神垃圾。人們需要匕首和投搶，人們需要雜文。

于是雜文應運而生了。于是出現了一新耳目的雜文作品。于是出現了當行出色的雜文作家。于是出現了雜文的鼎盛時代。

既然叫做雜文，看起來似乎是雜的。古今中外，天南地北，經國大業，茶余酒后，是非得失，世道人心，青萍之末，一葉之落，無不可議，無不可談了。其實雜文是雜而不雜的。雜文，特別是魯迅式的雜文，是一種特殊的文體，正如魯迅說的，它“是感應的神經，是攻守的手足”，“和現實貼切，而且生動、潑辣、有益，而且能夠移情”。雜文和現實生活總是貼切的，和人民脈搏的律動總是息息相關的。總是從紛至沓來的社會現象中摘取典型，于微末中見大義，于褒貶之中見是非。它要發人之欲發而未發，言人之欲言而未言者，是寫眾人心中所有而筆下所無者。這和那種吃飽了打著飽嗝，剔著牙齒，閑侃神聊，插科打諢，言不及義的侃文，或遠離塵世，閑情逸致，無病呻吟的閑文是不同的。

因此雜文既要有深刻的思想，又要有藝術的魅力，具有歷史的思辨性和藝術的感染力。沒有對于新社會誠摯的政治熱情和厚實的文學功底是辦不到的。因此一個好的雜文作家，如果嚴格要求起來，就要像魯迅那樣，具有政治家的洞察世事的能力和強烈的歷史責任感，具有理論家的見微知著、由表及里，分析事物的能力，具有學術家博覽群書的淵博知識，具有散文家的汪洋恣肆，斐然成章的文字功夫，還要具有詩人的烈火般的熱情和一往直前的無畏勇氣。雜文作家是注定要忍受“竊火者”的痛苦和災難的。要像魯迅那樣做到這一步，或接近這一步，雜文作家要作畢生的努力。

編者的雜文手法

蛇年窸窣遁去，馬年奔騰將來。我正在我的書房西窗下，俯首息心地打理我應出版社之約創作的《百歲拾憶》的文稿，忽然接到《四川文學》編輯部催我交稿的電話。哦，想起來了，《四川文學》有一個很有特色的雜文專欄《亂彈》，他們為了擴大影響，今年約請十二位知名雜文作家給《亂彈》專欄，提供三五篇自選佳作，每月推出一個小輯，我也敬陪末座。時臨蛇年歲末，十二月份輪到了我，不可推托。我在二十幾年前已發表的雜文選出兩篇尚有現實意義的雜文，一篇是《人咬狗不是新聞，狗咬人才是新聞》，一篇屁大的狗咬人式的平常新聞被炒得沸沸揚揚，而真正的經國大事、世界巨變卻上不了有些報紙的主版，最多用小號標題在報尾上略備一格。另一篇是《饕餮在中國肆虐》，時至今日，要中央發出嚴令，饕餮才稍有收斂。

兩篇雜文不夠數，我忽然想起最近幾天，我在《人民日報》海外版上連讀到兩篇文章，文章本身也許不是雜文，但編者的處理和編排卻頗具雜文之風，這樣的編排引起了我的興趣，也讓我對兩篇文章更為關注和重視。于是就有了這個標題——是的，編者并不直接作文，但自有其表明態度、把握局面和評判曲直的手段，讓我們得以見識編者的“雜文手法”。

頭一篇文章的題目是《莫言“風雨故人”訪臺灣》載于2013年9月24日《人民日報》海外版。作者名樂天，開篇揭出去年獲得諾貝爾文學獎的莫言的文學創作要義：“作家必須站在高點，超越政治、階級的偏見，把人當人來寫，才能寫出人與社會的完整、真實面貌。”這是莫言在他得獎后首本新書《盛典》（記敘他獲獎過程）在臺灣首發時的一個講話中說的，可算是獲諾獎的秘笈。他說莫言認定“過去大陸作家寫‘人’，會帶有階級、政治的偏見，他在寫作時就盡量避免了這一點。不把國民黨軍隊當‘鬼’來寫，也不把共產黨軍隊寫成‘神’。”

關于莫言的獲獎以及獲獎后的講演，已有很多人加以評議，其中包括著名文學評論家李建軍先生的別有一番識見的評議，對此感興趣者可以多加關注，本文對此并不多說什么。我想說的是這篇文章的作者繼而描述莫言與星云法師的交談，說到“他今生不能落發為僧，但會多讀佛典”后，著重報道了莫言對臺灣社會的看法，其中莫言這樣說道：“從大陸看臺灣，覺得臺灣‘一團混亂’，來了之后才發現臺灣‘亂只亂在立法院’。”莫言贊揚大批臺灣人奉獻自己擔任志工，強調說“臺灣處處是雷鋒”。“他更向媒體坦言，以前通過電視節目了解臺灣，好像臺灣人民都生活在‘水深火熱’中，道德水平下降得可怕，飲料、面粉都添加不該添加的東西。這一次來臺灣，感到臺灣社會充滿和善、友愛，尤其是陌生人之間的互愛精神令人感動。”

莫言的這段話流傳甚廣，許多網站都以“臺灣處處是雷鋒”作為了標題發在當天頭條上，以至這句話成了那幾天的網絡熱詞。至于大家這份“熱”是熱捧還是熱諷我不得而知，我知道的僅是，時過兩天也即2013年9月27日《人民日報》海外版，又及時推出了另一篇文章，題目是《“捧殺”臺灣》，作者陳曉星，這篇文章于情于理，皆有看點，頗有雜文的味道。文章開門見山引用了一位臺灣記者笑著向大陸同行的“抗議”：“拜托！別再夸我們了，我真疑惑你們要捧殺臺灣。”

一般來說，沒有人不愿意聽到贊揚，更沒有人會把正常的夸獎理解為“捧殺”，這位臺灣記者口出此言，可以想見這種贊揚之中有多少溢美之詞甚至不正之風，以至在繼“哈韓”、“ 哈日”之后，儼然興起了“哈臺”的說法。

文章列舉了近些年來，大陸的一些名人特別是文化界的“大V”們前往臺灣，或說或寫，對臺灣一律頌揚之詞：“民國風范”、“傳統家園”、“世界上最好的華人地區”……在陳曉星這篇文章中，我還得到了這樣的信息，因為溢美之風太盛，以至于引起臺港文化名人的拒絕。如臺灣文化名人陳文茜就直言，韓寒把臺灣說得太好了，香港文化名人梁文道也發出這樣的評論：把臺灣贊美得受不了了，連我們這些在臺灣住過的人都覺得有點尷尬跟害羞了。

陳曉星之所以給我們提供這樣的信息，是因為他認為，諾獎得主莫言贊揚“臺灣處處是雷鋒”，會導致又掀起一輪“哈臺”小高潮。對此他直言道：“名人赴臺做客稱贊東道是禮貌，看到人家的長處是敏銳。但如果僅憑一時印象加上自己的想象渲染觀感，把對臺灣的評價弄成瓊瑤小說，茶余飯后說說可以，在名人效應下誤導人群則偏差了……如果被夸的對象都覺得過了，嗅到 ‘捧殺’的氣息了，那真應該收拾激情并理性一些了。不契合事實的評價，會讓被評者也感覺不自然。”

作者不避名人的勇氣值得稱道，作者直言不諱的言論也切中肯綮。而我特別還注意到了編者在這一話題上的編排。作為媒體，跟蹤名人行程，關注文化事件，及時如實報道是其應盡之責，但緊隨其后立刻跟進排發的一篇評議文，更見其機敏和睿智。

正是因為這樣的編排，讓我注意到了這兩篇文字；而這兩篇文字，也因為這樣的編排而變得奇妙起來，可以說應了一句老話“奇文共欣賞，疑義相與析”。讀者在欣賞奇文的同時，也能夠充分體會到編者的良苦用心吧。這就是編者的雜文手法了，雖然編者并不直接作文。不言之言，直言之言，都是雜文的長處，諸公以為如何？

責任編輯：肖 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