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晚上9點多鐘只能算傍晚吧,吃飽飯沙發上半翻著白眼懶得動腦子混沌的傍晚,有人敲門,急促,不容遲疑。城市居家,除了快遞,很少有人非請自來,這個點,快遞也要回家吃飽飯發呆,我很警惕地問了兩遍,誰啊。是我,我是志愿者,你開開門。還是不容遲疑。我很不情愿地開了個門縫,是個老師模樣的女士(我們這樓里住的全是老師),短頭發戴著眼鏡,衣著也干練整齊,身邊還有個五六歲的孩子,馬上讓人放心下來。
“我是業主委員會的志愿者,你簽個字。”女老師特別不容遲疑地指揮我,這詞我得重復好幾遍。
“我為什么要簽字?”我忍不住問,一肚子晚飯大腦不太供血,還來不及反應。她身邊的小朋友已經遞給我一張有幾個簽名的表格和一支筆。這點間隙,女老師又急急地敲了對門的門。
你不知道我們這個小區東邊那一大塊空地要蓋新樓嗎,你不知道我們都反對嗎?女老師有點咄咄逼人。
“我知道,可是我不知道為什么要簽字。”
這事兒我知道,從夏天到冬天,樓道里的告示欄、業主信箱里一直都有這事兒的更新信息,根據我的理解,簡單地說,就是我們小區空著一大塊地,空了好多年了,現在要蓋房子,但老業主們認為新蓋的房子改變原小區的容積率,堅決不答應,業主委員會揪住了一點,現在蓋的房子的用途和當年規劃的用途是不一樣的,開發商做了讓步,決定少蓋幾棟樓,并且增加老人孩子的活動區域,業主們還是不答應,覺得有些利益還是沒有明晰。
女老師看我呆滯,提醒著我,“簽字就是加入我們反對他們。”
“反對誰?”
“物業啊,開發商啊,中國移動啊。”女老師肯定覺得我智商有問題。
“我實在不是很明白。”
“他們改變建筑用地的原規劃,這就不對,這就必須反對。”女老師遞給我一張A4紙,密密麻麻,可能寫的是情況說明。
“好,我知道這事兒,但是具體的分歧在哪,我平時沒有太關心,不好意思,您容我了解一下?”
“好,那你先簽。”
“我了解一下,我再決定簽還是不簽,可以嗎?”
“可是這張簽名的表,我們明天一早就要上交啊。”“你知道附近還要建一個中國移動的基站嗎?你也應該反對這個,離小區的幼兒園特別近,你不簽字嗎?”
她身邊的小朋友一直盯著我,可能沒見過我這么不好打交道的。
“真抱歉,我簽名之前,我想了解清楚了,我還希望考慮一下是不是該簽名再決定,要不,我想好再去找您?”
“可是,來不及了呀。”女老師有點不高興,拿著一摞A4說明材料,半張簽了名表格,扯著孩子,悻悻地走了,特別有點恨我不成鋼的意思。
對門一直沒人開門。
我輕輕關上門,一臉對不起人家的內疚,可又沒覺得自己有錯。大家反對的我就必須反對么?我想知道得更多些,而不是急匆匆地從眾,我確實缺少很多貌似常識的知識,容積率的增減對于業主來說會有什么利弊,中國移動的基站聽起來是不好,但是輻射或者噪音對居民致病甚至致命的影響是不是有事實數據。我想簽名之前認真看看那張A4紙,或者用google論證一下我于民生知識的匱乏,我不是一個麻木不仁,對時政和民生漠不關心的螞蟻,但贊同什么反對什么,我有我獨立思考過的立場,不被允許嗎?我熱切盼望現代都市鄰里之間親密無間的團結,我也不抵觸傍晚有陌生人敲門并被頤指氣使,但我介意所有人反對的我就反對,所有人擁護的我就擁護,這是上世紀60年代不聞不問明哲保身的活著。
之所以有藝術圈里的大人物談藝術教育這個選題,也是斟酌良多,一談到國內的教育問題就會有反對有抨擊有痛心疾首的聲音,仿佛所有的現狀都是堪比政治腐敗的一無是處,但從無到有的建立,從制度粗陋到逐步完善再到不合時宜的過程,客觀的了解和依據事實的判斷,才是媒體應有的態度。即便所有的極端不滿,也是基于多年堅持親歷于這個行業前線的論證,這才是我們選擇這些大人物的理由。
李小米
2013年11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