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之所以選擇去薩爾瓦多,是因為薩爾瓦多是以黑人歷史文化著稱的巴伊亞州首府,同時又是一座位于東北沿岸海濱城市。
問一位在巴西呆了多年的長者意見,他說:去吧,那兒既可以看歷史文化,又有美麗的海灘。于是匆匆上網(wǎng)查了下資料:曾經(jīng)的黑奴貿(mào)易中心,如今生活著大量的非洲后裔;巴西第一座首都,如今的第四大城市。懷著隨意而安之心,帶上這點粗鄙的知識就上路了。
SALVADOR
DEMON CITY
薩爾瓦多
惡魔之城
從巴西利亞經(jīng)戈亞斯州、巴伊亞州,在沿線一些小城走走停停,頗怡然自得。直到最終坐上去薩爾瓦多的長途汽車時,才漸漸感到形勢嚴(yán)峻。
“薩爾瓦多很危險!”
“你千萬要小心!”
“搶劫案多得很!”
從上車開始,這樣的忠告便時時縈繞在耳——據(jù)說薩爾瓦多原本比較安全,但這兩年因為里約熱內(nèi)盧要舉辦世界杯和奧運會,治安力度大大加強,備受打壓的劫犯們只得轉(zhuǎn)移到別的城市,薩爾瓦多便是其中之一。
雖說巴西治安差,但這種人人自危的情況我是從沒見過的,遍地劫犯的地方我更從未經(jīng)歷。原先還半信半疑,到最后就心惶惶然。
在欠佳的治安環(huán)境中久經(jīng)歷練的巴西人自有保全之道:晚上7點以后不要出門;不要跟陌生人說話;不要去偏僻的地方;不要單獨行動;不要隨身帶貴重的東西;如遇搶劫,切忌反抗,他要什么就讓他拿什么——但切記不要自己拿,否則他會以為你包里有槍而搶先崩了你。
我只有心里暗暗叫苦,我一個人攜了細(xì)軟出來旅行,以上這些怎么能做到呢?
汽車到站已是深夜,車上混熟的乘客自告奮勇地跟我指點窗外風(fēng)景,我卻一心擔(dān)憂下車以后該去哪兒——這時才懊悔自己的魯莽:居然敢不做功課就到這魔窟里來!
那乘客想必看出我的難處,便決定下車后陪我等公交,“你從這兒搭車去Lapa,那兒有很多客棧;但我可不能讓你去我家——我老婆會打死我的?!?/p>
萬分感激,千恩萬謝。
到Lapa車站,卻已是夜里一點,周圍的人不多,個個看來形跡可疑——旅館又在哪兒呢?
正茫然無措,一個穿車站工作服的人過來,問我要去哪兒——“不要跟陌生人說話”,這一條立刻跳出來,但是又不敢不搭理,于是硬著頭皮說要找個住處。
“那跟我來吧”,我惴惴不安跟著,想到全身細(xì)軟都在隨身小包里——“不要隨身帶貴重的東西”,尤其是在三更半夜,更犯大忌——于是趕緊遮掩。
那人已經(jīng)回頭看到,哈哈大笑,“你害怕嗎?沒事,來吧!來呀!”說著竟來拉我,我更害怕了。他只好“啪”的拍出個工作證:“看到?jīng)]?我是在這兒工作的!”
我心中依然嘀咕,但只能忍住疑懼跟他走,到一條大街,他往某個方向一指:那兒就有旅館,你去看吧。
凌晨一點的大街,全無人跡,周圍的店鋪都黑燈關(guān)門。
“晚7點以后不要出門”、“不要單獨行動”,我條條犯忌。不敢久留,就近找了個旅館住下,仍心下惴惴——這旅館氣氛曖昧,看起來實在不像正經(jīng)場所。
天,我究竟到了個什么城市?。?/p>
SALVADOR
CITY OF ANGELS
薩爾瓦多
天使之城
第二天第一件事就是換旅店。巴西有種旅店叫做“pousada”,大致相當(dāng)于中國的“客?!保瑑r格低廉,通常包早餐,正適合我這種沒錢的旅行者。
沒頭沒腦地在市里亂撞,竟真找到一家:每天25黑奧,包三餐!天下竟有這樣的好事?!看著走廊穿梭走動的男男女女,大通間里成排的上下床,不禁暗生疑竇:這兒安全嗎?
一個房客告訴我:這兒住的都是“gente boa”(好人),很安全?!癎ente Boa”在巴西似乎是個非常重要的詞。我在巴西旅行,不少人向我自表:Eu sou gente boa(我是好人)。而結(jié)果他們也確實是好人。
再看看周圍,各種老弱病殘——斷腿的男人;帶孩子看病的鄉(xiāng)下女人;雙臂斑駁的皮膚病患者;年老的大嬸……這客??雌饋砗喼笔歉F苦人的避難所,大概只有好人才會開吧。我便選擇了相信那房客的話。
安頓好東西出門。外面建筑林立,車輛穿梭,店鋪忙碌,大街上來往著無數(shù)非洲后裔和好看的黑白混血兒——其實無論什么地方,都有人在正常地生活——吃飯,睡覺,工作,婚戀,繁衍,也經(jīng)受種種磨難。
或許,薩爾瓦多跟其他地方并無不同,只是人們已經(jīng)把“危險”看作生活中確實存在而要盡力避免的一部分吧,正如“環(huán)境污染”、“食品安全”之于我們。
而危險也的確無處不在。
每當(dāng)我走得稍稍遠(yuǎn)離人群,就會有人遠(yuǎn)遠(yuǎn)地喊:女士,別去那兒,危險!
趁無人摸出相機拍幾張照片,很快就會有人過來提醒說:女士,當(dāng)心你的相機,這兒可不安全!
多次表示感謝之后,突然悟到:雖然危險無處不在,可是保護(hù)不是一樣無處不在嗎?
實際上從一開始,我便處在保護(hù)之下:陪我等公交的乘客,看來不善的車站工作人員,客棧里寬慰我的住客,素不相識的路人……哪個不是我的守護(hù)天使呢?
在歷史中心Pelourinho閑逛,不覺已過晚七點大限,去附近加油站一問,公交站還遠(yuǎn),又恰在比較黑的路段,彷徨無計之中,那位加油工說:女士,別擔(dān)心,我送您回去。便跟同事交待幾句,用摩托車將我送回客棧,分文不肯取。
另一次在海邊散步,偌大的海灘只有我一個人,但見到遠(yuǎn)處有兩個警察,便寬了心走動拍照,漸漸注意到他們一直遠(yuǎn)遠(yuǎn)跟著我,不阻止,不打擾,但絕不離開我的視線——突然想到,他們在用這種方式保護(hù)著我啊!心中頓時溫暖。
若肯在恐懼之中睜開雙眼,在惡中,善更明白、閃亮。
Salvador,Salvador。我默念著薩爾瓦多的葡語名稱——拯救者。誰說薩爾瓦多不是一座天使之城呢?
SALVADOR
RICH IN BEAUTY
薩爾瓦多
美麗之城
薩爾瓦多的美,在覺得安心的時刻漸漸顯現(xiàn)出來。
時值旱季,巴西東北內(nèi)陸赤地千里,塵土飛揚,近鄰的薩爾瓦多卻依然浸淫在綿密溫柔的雨水中,與內(nèi)陸相比,竟是說不出的滋潤安詳。
海邊默立的老房子,長期被雨水沖刷,苔痕侵蝕,植物纏繞,如垂暮之年的女人,顏色盡失,沉默背后卻又是說不盡的歲月故事。而最具歷史感的地方,則非歷史中心Pelourinho莫屬。
Pelourinho的本義是“枷鎖、鐐銬”,在黑奴貿(mào)易興盛的時代,黑奴逃跑一旦被抓回,便會被戴上枷鎖,捆綁在鬧市的木柱上,在烈日暴曬之下,被鞭打至死。這片鬧市后來被叫做Pelourinho。
奴隸貿(mào)易給薩爾瓦多帶來無盡的財富。當(dāng)年的殖民者在Pelourinho修建了無數(shù)巴洛克風(fēng)格的華麗建筑,精美教堂。
多少年過去了,黑奴貿(mào)易早已是遠(yuǎn)去的噩夢,如今的Pelourinho依然熱鬧——只是主要人群變成了游客;建筑依然佇立,卻多了風(fēng)剝雨蝕的痕跡;石路被無數(shù)路人磨得發(fā)亮;黑人白人混血人,按各自的際遇過各樣生活。
繁華死去了,這座城卻依然活著,只是換了一個靈魂——這新與舊的融合,死與生的交替有著不可思議的魅力。
我在短短幾天里,三次光顧Pelourinho。沿發(fā)亮的石路上下轉(zhuǎn)折,拐進(jìn)一座又一座陳舊而華麗的教堂,穿梭在比我老幾百歲的街巷之中,街道盡頭吹來古老而又新鮮的海風(fēng)——這故城,令人心醉神迷。
Pelourinho依山勢而建,站到高處,薩爾瓦多的海便呈現(xiàn)眼前。如果說Pelourinho是人類堅持不懈造出來的,那么,這片海則是自然大手筆的饋贈。
我還從未為哪片海如此深深著迷——薩爾瓦多的海水因深度和天氣的不同而呈現(xiàn)不同的色彩,但總是出奇地明凈,而又深沉——因而便有說不出的魔力。
某天我本想搭車去訂票,卻終于經(jīng)不住誘惑,半路跳下車,沿海而行。寧靜的深藍(lán),明媚的淺藍(lán),清淺的淡綠,還有浪拍打在巖石上激起的雪白。驚喜漸漸平息下來——這美麗,竟如鄉(xiāng)愁,令人歡樂而憂傷。
據(jù)說,鄉(xiāng)愁是巴西人歌唱里永遠(yuǎn)的主題。面海而居的人們,鄉(xiāng)愁與思念更像寫進(jìn)基因一樣根深蒂固。
從前的葡萄牙人載著大批黑奴渡海而來——他們當(dāng)中誰沒有鄉(xiāng)愁呢?葡萄牙人在此創(chuàng)造了神似歐洲的城市;黑人則保留了來自非洲的文化——故土回不去了,他們卻在客鄉(xiāng)新辟了一片故土,惟有海風(fēng)偶爾送來汪洋對岸的消息。
行程的最后一天,我又一次來到Pelourinho,站在高處,望著落日沉入海面,一日緩緩過去,惟有海風(fēng)永無止息——它帶來雨水,侵蝕著歷史,也浸潤著未來,更新這這座城市的靈魂。
薩爾瓦多,這座美麗之城,我知道自己也將對她懷有鄉(xiāng)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