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張小濤北京的工作室位于環鐵將府藝術區,這里曾經因拆遷一事鬧得沸沸揚揚,這里基本上都是藝術家的工作室,如今被保留了下來。張小濤說藝術家的韌性太強了,為保住工作室做了許多努力。而這種堅持和韌性正是一個藝術家所應當具備的,在如今這個過于物質化的社會里,學生也被這樣的氛圍所侵蝕,能夠堅持自己的藝術理想的學生越來越少。
1996年,張小濤從四川美術學院畢業后就分配到西南交通大學教書,當時學藝術出身的人找份工作并不是難事,但是他并不想去做裝修、搞設計,“當時所有的人都相信藝術、畫畫掙不了錢,養不了自己,但是我不相信。我當時在成都每周花100塊錢去城南舊書鋪買點書,就覺得特別幸福。雖然當老師很清貧,但是特別安靜、有時間。”這段教書的日子或許成了一種習慣,多年下來他還是覺得自己喜歡書、喜歡與人交流,即便后來到北京,他還是覺得回去上課也是一種溫暖,“教書有時候不是職業,是一種人與人的交往方式。”
四川是一個架上繪畫很強大的地區,這里走出的許多畫家在國內都還比較有影響,比如羅中立、張曉剛、何多苓、周春芽,一直以來架上繪畫都有它自己的脈絡。2010年張小濤被調回四川美院建立新媒體藝術系,或許正是為了打破這種區域性。雖然當時油畫系的第三工作室也會教授影像及當代藝術的創作,但是后來學校認為有必要成立一個專業,往遠點看,這也是大勢所趨。3年來各項工作的開展也是困難重重,面對藝術教育張小濤態度很悲觀,“但是還是得做,知其不可為而為之,每個學院都面臨不一樣的問題,我只是希望能夠改變西南地區對當代藝術人才培養的面貌,希望這個方向能出一些好藝術家。”
四川美術學院新媒體藝術系共分了5個工作室包括攝影工作室、動畫工作室、電影和錄像工作室、多媒體互動工作室,和新媒體理論工作室。新媒體藝術系沒有基礎部,學生從一年級就會接觸到像當代藝術的創作方法和實踐課程,了解攝影、動畫、電影、裝置、行為等藝術形式,而不僅僅是基礎訓練,三年級開始分工作室實行導師負責制,四年級一開學就開始投入到畢業創作中去。張小濤還會經常推薦自己的學生參加一些國內、國際上重要的展覽,“我認為通過展覽和學術研究與他們的課題結合是比較重要的,如果只是在工作室是絕對不行的”,他希望學生在學校期間就能夠提前轉換到一個藝術家的身份中去。
現在,當大家都信藝術可以賺錢的時候,張小濤反而不信。“當時所有人都不相信,我們相信那是信念,到今天所有人相信藝術,相信畫兒可以換錢的時候,我覺得那不是藝術,那是吃飯,那是生存。我覺得在那個時代,天才的孤獨、孤傲,對社會的理解、叛逆都要有一個出口,藝術是我們通往自己的殿堂,要有藝術的情懷。但是今天藝術市場過度繁榮大家都忽略了真正的精神價值才具有價格。”當今天某個藝術家去威尼斯參加個所謂的外圍展回來就可以在自己的簡歷上寫上第X屆威尼斯雙年展參展藝術家,當所有人都有著藝術可以賺錢的集體思維時,我們學院中的學子們也深受其害,這是一個時代的標準。“在教育中,我越教越心寒,覺得沒有什么可教的,優秀的孩子不教他也能出來,那些不值得教的,教了也出不來。大多數孩子讓我覺得特別悲觀,這是我不相信的,我不相信藝術的目標都是這么單一、準確,這么物質化。”
1996年您就在西南交大教書,請您談談當老師這么多年的感受。
教了這么多年書,我體會到真正可以教的學生不多,原因是多方面的。在高校這個系統,有時候真的感到無能為力,對教育還是挺悲觀的。雖然我教了這么多年書,但是給我留下深刻印象的學生不多,可能是整個社會比較功利,反而不如我們上學時候,學生不多,但都非常有理想,有情懷。
比如說我們新媒體系有很多展覽、交流、講座,但是90%的孩子都沒有什么興趣,從生源來說,表面上看上去來人越來越多,但是實際上真正想要做藝術家、有文化理想的孩子越來越少了。這是家庭和社會雙重的影響導致的,家長和社會整體在灌輸功利的東西,我覺得挺可怕的。
高校擴招是造成這種現象的主要原因嗎?
我是反對教育產業化的,我上四川美院的時候,一個月有30塊左右的補貼,象征性的收100塊錢學費,4年好像是200多,費用非常低。當時氛圍很封閉、很傳統,但反而更有爆發力,現在硬件、軟件那么好,但是學生大多數是麻木不仁的,對于極少數的學生,我特別高興去幫助他們,推薦他們參加一些國際上的重要展覽。
所以說,教育產業化是一個原因,但是社會太功利、太物質是一個非常重要的原因,教育只是社會問題的一個反應,一個癥候。
90年代的藝術教育和現在的相比有哪些變化?
90年代的教育很單一,但是深厚,比如徐冰畫大衛、刻木板,都是很傳統的東西,但一旦轉化出來傳統的深厚全在。今天的信息交流看似更加國際化,其實學院的教育的傳統,而后中國古代的傳統都在丟失,越來越西方化會失掉一些根本的認識和方法。當然好的藝術家能夠擺脫這些控制、陷阱,學院教育對孩子來說既是陷阱也是機遇,也充滿了可能,但我覺得更多是要擺脫。今天知識越來越碎片化,我們是要重新建構還是更加碎片化? 總體來說我覺得八九十年代因為國際交流不多,自己的特征反而更強,今天交流得越來越多,反而越來越不自信。
西南交大是一個綜合類的大學,它的美術教育和專業美術院校之間有什么差異?
美術學院更系統一些,它的優勢在于整體氛圍好,同學之間相互學習,交通大學學生之間非常孤立,是一潭死水沒有流動。工科院校一般培養應用型人才多,它也有純藝術專業,但是始終做的不精、不純粹,學生想真正做藝術的人少。當然專業的美術學院對于專業的發展更加有幫助。
您作為藝術家在藝術創作方面有很多經驗,會帶到你的教學中去嗎?
我會把我個人的一些資源盡可能帶給學生,比如請一些有經驗的藝術家來教課,因為我個人的經驗畢竟有限。我們有一個新媒體藝術中心,這在全國的實驗藝術和新媒體藝術專業中是比較獨特的一個資源,1200平方米,我們會做一些有意思的展覽,比較注重國際交流,給學生提供這么一個平臺,我會要求我的研究生進入展廳布展,從釘釘子做起。一學期下來能夠有十幾場國際交流活動,我們的老師也都是盡量把自己的資源與學校共享。
我會推薦我的學生去參加諸如一些電影節、動畫雙年展、深港城市雙年展、珠海城市公共藝術空間展、荷蘭電影節等業內比較重要的活動,希望他們能夠脫穎而出,我覺得這是非常重要的事情,對他們是一種鼓舞,更快的找到方向,不然一畢業就不知道該怎么辦。
您怎么看待有名氣的藝術家當老師這個問題?
尤其是有名的藝術家或許會覺得當老師是培養粉絲,或者開心一下,這種心態下一般不會持久,其實做老師挺枯燥的,要備課、準備資料、寫教材等等。但是讓學生看到榜樣很重要,有名的藝術家能給學生帶來鼓舞,我們也有踏踏實實教學的老師,兩種都需要。從個人經驗來講,藝術家當老師的好處就是比較立體鮮活,讓學生能夠看到特別真實的范本,分享的經驗都是非常直接的。
沒有距離感。
對,我們當年讀書也是這樣。1995年張曉剛老師從威尼斯雙年展回來給我們做了一個講座,我印象非常深,這種經驗對學生來說是一種示范,他可以找到未來自己的參照,我傾向找有名的、有經驗的藝術家,國外的美術學院都是這樣。當然藝術家上課的話,有時候會在管理上出問題,比如老師遲到、私自調課,或者經常忘記上課,這都是它的負面影響,但是也沒有辦法。像我們新媒體專業很多課程學校的老師上不了,必須請外邊的老師,或者藝術家,他們的經驗是學校沒有辦法培養出來的,所以我覺得利大于弊,用其長補其短,我自己也有毛病,比如在管理上就沒有那么嚴密,也沒有那么多時間,但是我能把握住大方向。
創造力對藝術生而言是一種特別重要的能力,那么從教學上如何去激發這種能力?
我覺得真正要做的還是社會實踐,我們通過對前幾屆畢業生的總結發現,大家都是在表達青春,表達非常個人的東西,思維非常窄。創造力的前提是知識的積累,尤其體現在對社會的分析、總結和歸納上,只有眼界開闊了以后才能超越,什么都不知道怎么超越,憑感覺是不夠的。這就相當于禪宗中苦修和頓悟的區別,創造力、積累到一定程度,你就領會到藝術的創作不是我們去鄉下去吃個飯、采采風,這都是表面的,根本的是思維方法,即方法論,他的邏輯,以及他對藝術的態度和信念。有時候自由和創造性是需要自己的苦修,沒有苦修頓悟不了,這個是沒有辦法教的,只有靠他們自己。
學院能夠教給學生的是什么?
是一套恒定的方法,是普遍性的東西。學院教的是不變的東西,雖然我覺得它是保守的,但是沒有學院教給你的體系,就沒有辦法反叛他,只有反叛才能有出息,把自己封閉起來,在里邊就只能成蛹、枯死,如果真的要化蝶成仙,必須有一個轉換過程。
學院培養的目標是要把學生都培養成藝術家嗎?
不是,可以說我們希望90%的人能夠把所學運用到具體的工作當中,可以有5%的成為藝術家,可能更少。我們在這個課程設置上還是考慮到學生未來的方向,他傾向于什么樣的類型,他以后可以做什么工作,不要一味的強調做藝術家。
我們希望他們可以把當代藝術、新媒體的技術和創作性思維帶入到工作領域中,藝術的創造性和不拘一格方法是其他學科不太容易獲取到的經驗和體系。所以在人才的培養方面我們不規定他做什么,學生自我選擇、淘汰、發現、超越、實現,我覺得這才是現代教育的核心,既不把他規定成手藝人,也不規定成藝術家,至于將來做什么全靠學生自己。對藝術家的培養不做強求,順其自然,他該做藝術家就一定會做,不做那他有自己的路。
從你的經驗來看,學生在學習的過程中通常會遇到哪些問題?
普遍的問題還是沒感覺,現在很多同學基本上不太表達自己的觀點,很沒有朝氣,和八九十年代的大學生相比他們缺乏信念,那一代人把藝術作為人生的信仰是非常明顯的特征,不離不棄。現在的學生沒有,我覺得這是最大的問題,其他的都不是問題。今天很多人不愿意學藝術,覺得美術學院好考,能上大學換個文憑,真正熱愛藝術的人其實挺少的。
學生不愿意表達自己的想法,跟國內從小學開始的教育是有很大關系的。
對,我們看完一個片子討論,幾乎都不說話,得一個一個點名,當然也可能是內向含蓄。真正去琢磨方法和思考藝術本體的學生不多,這是比較致命的。
新媒體方向可以說是一個全新的學科,在國內并沒有什么教學經驗可借鑒。
我們參考了國內外的教學經驗,如紐約的阿爾弗雷德新媒體學院,包括中央美院和中國美院,尤其中國美院做的非常好,我們借鑒了他們的教學結構和方法,不得不承認他們做的早,今天是一個交流的時代,不可能關起門來做交流和教學,必須要清晰自己的定位,我比較重視他們對新媒體理論和方法的總結和梳理,技術掌握不是難事,如果概念方法上認識不到,其他什么都做不了。
我們使用的教材是自己編寫的嗎?
沒有教材,尤其新媒體專業很特別,每個人帶的方向都不一樣,電影、動畫、紀錄片、現代舞等等都可以涵蓋在新媒體里面,都是每個老師自己制定教學內容。
現有的教學體制肯定也有一些弊端,您從自身的工作當中是如何規避這些問題的?
我覺得很難,比如學校規定資源共享,有些我們其實很難用到,我們沒有獨立的工作室。再比如人才,學校條件不夠好就很難引進人才,畢業生留校很難實現,條件苛刻,也不解決編制。還有經費,我們和其他院校比差的太遠,我們的經費還不到央美和國美的十分之一,這都就是很具體的問題。所以有的時候想起教育問題覺得特別心寒,沒有希望。
其實這就是拿了一手糟糕的牌,你如何打贏的問題,我覺得可以四兩撥千斤,如果在不好的條件下可以脫穎而出,那你能量比其他人強。如果什么條件都具備反而會掉以輕心,在中央美院特別好的講座都沒有幾個人聽。換一個角度去思考,把劣勢當成優勢,如果我們相對封閉,那就往深處挖掘。你提到規避,我覺得只能是整合資源,做一些小事情。
個人的資源?
對,資源共享,用很少的錢辦相對靠譜的事,不說大事,小錢辦不了大事。比如我們做實驗藝術年會、國際新媒體論壇 ,也是為了帶來更多的資訊,讓學生有更好的共享資源和平臺,如果連這個都做不到,我覺得教學很難。不過我們也有我們的優勢,像新媒體藝術中心是我們系獨立的,我們可以做特別好的學術展覽,為學生提供一個自由的國際交流平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