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耶穌集人與神的身份于一身,言成肉身(Incarnation)解構了《舊約》中神之形象。基督教預設了基督是神之形式(form)——形象(image)這一前提,對邏各斯作為神人之中保(Mediator)的定位便反過來既瓦解了神的形象,也影響了人本身。神之絕對萬能的形象(父)受到了某種來自他本身(子)的限制。
關鍵詞:言成肉身;形式;解構;矛盾共存體;自我對立;萬真橋
[中圖分類號]:B971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2-2139(2013)-20--02
古典時代的希臘羅馬,人們普遍賦予英雄人物以雄渾的力度與溢美的描述。作為基督教文化之基石的希伯來文化中,這種塑造英雄的手法更被推到極致:
“他以黑暗為藏身之處,以水的黑暗、天空的厚云為他四圍的行宮。因他面前的光輝,他的厚云行過,便有冰雹火炭。耶和華也在天上打雷,至高者發出聲音,便有冰雹火炭。他射出箭來,使仇敵四散;多多發出閃電,使他們擾亂。耶和華啊,你的斥責一發,你鼻孔的氣一出,海底就出現,大地的根基也顯露(詩18:11-15)。”
這段文字所塑造的神的形象堪稱《舊約》中神的標準形象:威嚴、猛烈、不茍言笑、雷霆萬鈞。舊約中耶和華這種嚴父一般的形象描寫在《出埃及記》、《詩篇》、《箴言》,尤其是諸先知書中都有極其明顯的例證。實際上這些標簽同樣適用于世界上幾乎所有文明的神話和史詩之中,即但凡神明、君主、英雄、領袖,都是這么一種全能有力的形象。
四福音中耶穌基督這個形象打破了這種固定模式。讀完四福音后,每一位讀者大致能找到這么一個耶穌:身份低微的猶太人并木匠;窮其一生都在從約旦河的加利利到耶路撒冷之間不到500里的極其狹小的空間中度過短短33年人生;身后沒有財富并事業;沒有學術造詣并社會影響(倘若耶穌真的在所生活的歲月里面有過重大的社會影響力度的話,猶太教的史書必定會對此加以記載。尤其是當他的影響力度不是在政治、經濟、生活而是在對猶太人來說最為關鍵的信仰問題上發難的話)。他是早逝的,且是死在十字架上的,且是被判刑并與兩個強盜一起平列死在十字架上的。死前唯一的財物便是那件被士兵撕搶的內衣和早已被打得血肉模糊的軀體。這么一個人,絕對算是無比凄慘的、無比失敗的、無比羞恥的。《新約》里面那一長串輝煌稱號下的耶穌——基督、救世主、彌賽亞、神之子、以色列的王、萬王之王、萬主之主、創造天地萬物的神、末日審判的最后仲裁者、智慧、思想、真理、道路、希望、權柄、國度、榮耀、羔羊、牧人、中保、生命、光明、恩典、救贖、復活、永生等等等等。頭頂著一系列璀璨頭銜且與這一系列璀璨頭銜極其不相匹配的,乃是頭頂荊棘的,受苦的耶穌。
耶穌這一形象的出現開啟了解構神之形象的先河。基督教教義中出現了一種前所未有的世界觀和神學觀——“言成肉身”(the Incarnation)。而這種學說的存在可以看做是對古代世界抱怨“神明陌生化”以及由其帶來的信仰危機的一種回應、妥協。
哲學界認為柏拉圖筆下的邏各斯(Logos)正是基督在哲學上的定位。圣父便是我們純粹精神意義上的神(God)那個概念,或者說相對于作為形式的圣子來說,圣父便是這一形式所要輝映的本質(Ousia)[1]。受到柏拉圖哲學極大影響的猶太教釋經家斐洛就認為邏各斯從神自身流溢(Emanations)而出,藉著它使得萬物成為神的一個拙劣的摹本。邏各斯在發出的一瞬間,萬物的存在(Being,或翻譯成“是”)、秩序、本質就已經被確定好了。神以言說的形式創造,以真理的形式存在。這么一位邏各斯就是人得以窺測神的唯一道路,是神人交流的中介,是神的理性,那也就是我們所說的真理、智慧本身了。
不足之處在于斐洛認為邏各斯作為言只是神的工具,神本人高于神之言。其實基督教做的最為冒險,也是最為成功的事便是,如使徒約翰所說:“言就是神!”即神之言與神同在,神之言與神沒有區別,本就為一體[2]。這被認為是對猶太教傳統教義絕對一神論的公然挑釁。在非神即人,非此即彼的清晰劃分傳統中,猶太人對從人的理智中認知地位上升的邏各斯產生了敵意。邏各斯地位的上升堪稱對絕對一元論的“神”形象的第一重解構。
《圣經》中對圣子的定位“言(word)”其實就是圣父存在、維持生命的形式。那么作為生命的子受生于(Gotten)而非被造于(Created)父就完全說得清楚了。子作為父的生命,當然是由父所生的,一如我們絕不說我們“創造”了我們的生命一樣。生命是個體最完美的、最完全、不差分毫來反映自我的形式。圣父的言語獨立成為一個位格(person,或者我們叫做“位格化”)與作為本體的圣父平行存在,可以被稱為是第二層次上對舊約神的解構。這第二層解構是猶太教斷乎不能忍受的,因為無論怎樣看,位格性的獨存導致了或多或少的二元神的趨向。
那么這個形式是拿來給誰看的呢?很明顯,一個事物的形式其存在的目的就是顯現其所要顯現之物。一如我們的生命為要彰顯我們存在的意義一般。相比于莊子所說“泰初有無”,我們說“太初有言”。泰初不是一片混沌,而是清晰的言語。那么父與父的言便是一起存在的。父便是父的形式——子唯一的欣賞者[3]。這正應了“父在我里面,我在父里面(約10:38)”的經文。前半句是指作為本質的父誕生了這作為形式的子——一如我們的一舉一動無不顯現出我們為人處世的本性。為形式的子乃要映照(shine upon)為本質的父。后半句則是彰顯(clear)為生命的子在父里面得以運行——我們的生命脫離了我們,便一無是處了[4](子很明顯帶有一種對父的行為限制)。這可以被稱作是第三層解構:為了對第二層解構造成的激烈反對而采取的彌合措施,即“圣子來源于圣父,他又回到了圣父”。我們說基督說自己是“道路、真理、生命(約14:6)”乃是對人類說的。與圣子對圣父說“我是你的生命”,這兩個形式所要顯現的對象迥乎不同。我們論證的結論:從顯現對象上來判斷,圣子并不完全等于基督!
其實這里存在著一個比例問題。我們說被創造的天地萬物,都殘缺不全地映照著創造主的光輝。而神圣三位格(Divinepersons)是同時性地、無差別地、不分離地完成創造天地萬物之任務的。鴿子與聲音(參太3:16-17)都是受創造的事物,自然也映照著父、子、靈的神圣光輝,對于在“約翰施洗”這樣一個動人劇情中的另一個元素——耶穌基督,情況就完全不相同了。我們說“言成肉身”的“成(become)”之絕無僅有就在于此,基督首先能呈現在活人面前;其次完完全全映照著圣言——圣子的光輝,沒有一絲一毫的差距。相比于老子所說的“道可道,非常道”本質上的還是(讓人)不知道來說,圣子之為道是可以言說的,且以基督的形式完美無缺地向下言說。耶穌基督之于神不是一個殘缺不全的形式一如圣子之于圣父不是一個殘缺不全的形式一樣。于是相比如古希臘哲學而言,審美最關鍵的兩步終于走完了:
1.審美由審物中之美進入到審查美(beauty)本身,且的確有一100%不差分毫的美的超驗存在。這一層基督教面對猶太教傳統選擇了對象“審美化”(第四層解構)。
2.這一不差分毫的超驗美,現在感官化了!圣子進入時空維度,降生為人——耶穌基督。我們可以實實在在地觸碰這一美的本尊及其肉身了。此就感官而言(第五層解構)。
以上我們得知,有三樣事物是我們探討的中心:人、神、基督。我想,他們之間的關系可以如下小結:所以,基督,就我們今天的人來看,是一個多重的矛盾共生體:就神性而言,他是救世主;就人性而言,他是所救的對象。就神性而言,他是世界的君主;就人性而言,他是被這君主統治的對象。就神性而言,他是世界末日的審判者;就人性而言,他是將要接受審判的萬民并世界。就神性而言,他是真理;就人性而言,他是聆聽真理的聽眾。就神性而言,他是榮耀(glory)[5];就人性而言,他是榮耀所要施加者(glorification,或翻譯成“受榮耀”、“稱義”、“受膏”)。就神性而言,他是希望;就人性而言,他是希望之路上的人。就神性而言,他是牧羊人;就人性而言,他是羔羊。就神性而言,他取了人的形象;就人性而言,他被取為神的形象。就神性而言,他施行公義釘了他自己;就人性而言,他為罪人代表被自己所釘。就神性而言,他要懲罰;就人性而言,他要被懲罰。就神性而言,他要降恩;就人性而言,他要領恩。就神性而言,他是神的代表圣言;就人性而言,他是人的代表耶穌。就神性而言,他是精神;就人性而言,它擁有精神。就神性而言,他施救(施動者,救了一人,救了全世界);就人性而言,他得救(受動者,一人得救,全世界皆得救)。我們能夠看出,對基督而言,他即是他自己,也不是他自己[6]!他時時刻刻、方方面面都是自己的對立項。按照今天的理念來說,基督就是一位自我否定者,其存在的一生就是自我對立的過程,然乃是為要我們不再受懲罰而自我否定。這種代為受過才是恩典(Grace)和救贖(Save/Redemption)的本質。
注釋:
[1] 約5:19-23中用排比列出一長串“圣子不作某某事,只是看見父做某某事,他才做某某事“的諸段經文并不是說圣子就其本身而言的無能性,乃是說圣子就是圣父所做之一切工作。
[2] 且看約17:5,在這里救主自己說的再明白不過了:“父啊,現在求你使我同你享榮耀,就是未有世界以先我同你所有的榮耀”。看來世界被創造之前,子已經與父共有榮耀了。同樣的情況在《約翰福音》17:10也能映證:“凡是你的都是我的,我的也是你的,并且我因他們得了榮耀。”
[3] 約17:24:“因為創立世界以前,你已經愛我了”父對子的愛是永恒的愛,那么父便是完美形式唯一真正的愛慕者——欣賞者了。而他所愛慕,所欣賞的對象,不正是他自我的形象,也就是“他懷中的獨生愛子”嗎?
[4] 約5:26:“因為父怎樣在自己有生命,就賜給他兒子也照樣在自己有生命”。
[5] 約5:44.:“你們互相受榮耀,卻不求從獨一之神來的榮耀,怎能信我呢?”獨一之神的榮耀必定也就是獨一之榮耀。除了上帝的獨生子圣言以外,誰還是這獨一的榮耀呢?
[6] 約4:26,耶穌對那位撒瑪利亞婦人說:“這和你說話的就是他”這里耶穌仿佛在用第三人稱指稱著另一個“他”,然而這“他”毫無疑問就是耶穌本人。在這里我們毫無疑問必須理解為人子耶穌在指稱神子耶穌——基督的神性。故用了第三人稱“他”來與“我”相區別。第一人稱與第三人稱肯定不同,但在這里都指稱同一個存在體。同樣的情況在約9:37也有:“耶穌說:你已經看見他,現在和你說話的就是他”很明顯前后的“他”所指是不同的,即針對耶穌基督完全不同的神人二性。但是這神人二性都共居于一個位格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