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金項目:本文是河南省2013年度省社科聯、省經團聯調研課題“尤金·奧尼爾劇作中的神話-圣經原型研究”(SKL—2013—1690)的部分研究成果。
摘 要:尤金·奧尼爾的戲劇創作深受圣經神話的影響,將神話原型與相對應的現代生活題材進行了移位和置換變形,來挖掘現代人悲劇的根源。奧尼爾對母親又愛又恨的情緒影響著他對女性的態度,促使其在戲劇中塑造母親這一女性形象。《悲悼》及《榆樹下的欲望》中,奧尼爾將其中女性形象與神話原型相融合,詮釋其矛盾的女性觀。
關鍵詞:《悲悼》;《榆樹下的欲望》;神話原型;女性形象
作者簡介: 李丹(1984),女,河南洛陽人,洛陽理工學院,助教,碩士,主要從事英語教學研究。
[中圖分類號]:I0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2-2139(2013)-27-0-02
引言
尤金·奧尼爾,將二十世紀的美國戲劇推向繁榮,被譽為現代美國戲劇的先驅、美國現代戲劇之父。 G.墨雷說過 :“天才的戲劇家自然地表現出潛藏在原始萌芽中的戲劇潛力,于是寫出了同樣類型的戲劇杰作。這樣的劇作之所以能夠跨越時代震撼人心 ,就在于它們能喚醒幾千年來沉睡在人類心靈深處的情緒的潛流 。”[1]246奧尼爾深受榮格、弗萊等人原型論及圣經神話影響,其文學藝術中一直延續著對古老神話題材的借用和改造,反復出現原罪、救贖等宗教主題。奧尼爾也曾說他的一生都在“尖銳地感到某種神秘的力量 ,在支配著自己和人類的行為 ,而他的全部劇作就是表現在與這種力量抗爭中光榮的導致自我毀滅的永恒悲劇”[2]199。這種宗教矛盾所引起的內心痛苦和沖突,使奧尼爾劇中的人物都懷著渴望得到救贖的心理。
由于奧尼爾個人經歷的緣故,母愛對他具有超乎常人的意義。對他而言,女性總是和母性劃等號的(womanhood=motherhood)。這和他的母親、他的個人生活有著密不可分的關系。從小缺失的母愛,內心的深深的負疚感,影響著他的童年。對母親又愛又恨的情緒縈繞著他的一生,影響著他的婚姻,影響著他對女性的態度。縱觀他的作品,他對女性的態度從早期的迷茫、憤恨,發展到對女性的同情及諒解。他筆下的女性人物或是被命運摧毀,或是去摧毀男人。奧尼爾描寫了各種不同類型的母親形象,揭示了家庭中母愛對子女是何等重要。他筆下的母親們或過度呵護子女,或吝于給予母愛,都是不稱職的母親。
一、弗萊與圣經原型
諾斯洛普·弗萊(Northrop Frye,1919-1991)是神話原型批評理論的集大成者,其文學評論專著《批評的剖析》的問世則將神話原型批評理論推向一個新的高度,促使該理論的成熟與完善。神話原型批評的核心是神話與原型,正如葉舒憲在《神話——原型批評》中指出,“原型體現著文學傳統的力量,它們把孤立的作品相互聯結起來,使文學成為一種社會交際的特殊形態”[1]17。
神話原型批評的核心是神話與原型。“神話就是原型,不過為了方便起見,當涉及敘事時我們叫它神話,而在談及含義時便改稱為原型”[3]89,而原型則是“一種經典的或反復出現的形象”[4]45,是“將一首詩與另一首詩聯系起來的象征,可用于把我們的文學經驗統一并整合起來” [4]45。原型是“在文學中極為經常地復現的一種象征”。《圣經·新約》中對《舊約》有著“原型隱喻”[4]200的詮釋。在《新約》語境下,《舊約》中的人物、意象都有著象征意義,如羔羊象征犧牲、山羊與綿羊分別象征義人與罪人、水象征對罪的赦免等。而《新約》中的《啟示錄》更是以數以百計的《舊約》意象成為“具有嚴密系統的意象表達”;其“對原型預表手法的運用已臻化境”[5]394。
圣經,作為基督教宗教教義的基石,同《荷馬史詩》及希臘神話一樣,均對歐美世界影響至深,堪稱核心神話中的核心,因為“這些神話更為嚴肅,更具有權威性,更富有教誨的力量”[4]170。從但丁到莎士比亞,從浪漫主義文學到批判現實主義文學,每一位文學巨匠,每一種文學形式都滲透著圣經的影響。
二、《悲悼》中女性形象的神話原型意象
正如奧尼爾在《榆樹下的欲望》所寫到的“那彎曲伸展的樹枝覆蓋著屋頂,既像在護衛它,又像在壓抑它。這兩棵樹的外表,使人感到一種不祥的、充滿妒意和企圖征服一切的母性心理”[6]9,這里,榆樹是母性的象征,她籠罩著農莊,有著強烈的占有欲。癡迷希臘神話和圣經的奧尼爾將《榆》劇中女主人公阿比與希臘神話中的地母原型相對應。地母該亞總是以一種“可愛又可怕”的形象出現,她溫柔、慈愛、強大而富有生命力,同時又令人敬畏、不敢接近,體現出奧尼爾對女性、母親既愛又恨的矛盾心理。
阿比為了占有農場,嫁給了年邁的老艾伯特,并引誘繼子埃本和她發生關系從而生下繼承人,以達到永久占有農場的目的。劇中的阿比是一個有著強烈愛欲與物欲的女人,為了得到自己想要的東西不擇手段,而同時阿比又是摧毀農莊和埃本的女人。阿比為了挽回愛人的心而親手殺子的行為更是映射了奧尼爾早年對女性、母親的怨憤及恐懼之前。雖然,阿比殺子的行為也象征著她熄滅了對農莊和財富的欲望及對自我的救贖,但更多的是暗示了其脆弱的內心及對壓迫她的社會的惡意反抗。阿比形象更多的體現出了地母令人敬畏,可怕的一面。在愛碧身上,地母原型中的可怕遠遠壓倒了其可愛的本質,這與早年間奧尼爾對女性本能的抵觸與厭惡相吻合。
同時,阿比身上也有著圣經中夏娃的影子。夏娃因為是亞當的肋骨所造, 所以她天生離上帝較遠, 自然離邪惡較近, 她因為自身的缺陷而聽信了蛇的讒言吃了禁果。阿比經受不住情欲的誘惑而與埃本犯下了亂倫之罪,如同圣經中夏娃經受不住蛇的誘惑誘騙亞當一同偷吃智慧果,因犯下罪孽而墮落。埃本因為阿比這個現代夏娃的誘惑而墮落犯罪,從這里可以看出奧尼爾內心深處對于女性的憎恨之情。奧尼爾通過對阿比的描寫體現了自己對母親的那種愛恨交織的復雜情感。奧尼爾贊美埃本和阿比誠摯的愛情, 但對他們所生的孩子卻持否定態度, 最后宣判了孩子的死亡。這里也可以看出,早期的奧尼爾雖然意識到了女性在社會中受到的不公平待遇及壓迫,但對于女權的抗爭及女性思想的解放方面仍有所保留。
三、《榆樹下的欲望》中女性形象的神話原型意象
隨著人生閱歷的增加,奧尼爾對女性的了解和描寫日趨成熟,并給予了深切的同情。20世紀20年代后期,奧尼爾對婚姻對社會的思索促使他在女性的創作上有了更深的探索。在奧尼爾這一期間的作品《悲悼》三部曲中,一個形象更為飽滿的母親被刻畫的更為深刻。克里斯汀娜的原型則是希臘神話中與情人聯手殺害丈夫的呂泰墨斯特拉。
希臘神話中阿伽門農在攻打特洛伊時,為了取勝將自己的純潔無辜的女兒伊菲革涅亞作為神的獻祭者,從而在海中得到航行的方向。其妻呂泰墨斯特拉怨恨阿伽門農將自己的女兒殘忍殺害,愛上了情人埃吉斯托斯;并在阿伽門農凱旋歸來當日將其殺害,為自己女兒報仇。也為自己的幸福抗爭。最終戀父的女兒厄勒克特拉為替父報仇,挑唆戀母的俄瑞斯特斯殺死母親的親人,并最終在復仇女神的神諭下殺死怨恨自己的母親。
而《悲悼》三部曲中的克里斯汀娜因怨恨丈夫搶走自己的兒子奧林,逼迫他上戰場,轉而愛上情人卜蘭特;最終為了自己的幸福而殺死丈夫。克里斯汀娜并不是從一開始就是殘忍狠毒的邪惡女性,婚后也曾一度幻想過和相愛的丈夫一起構建幸福的未來。可婚后壓抑禁欲的生活漸漸侵蝕改變著她的本質,將她變成“一具栩栩如生的蒼白面具”[7]159。當她對生活幾乎絕望時,她遇到了卜蘭特,卜蘭特與艾斯拉相似的外表更是激起克里斯汀娜早年傾注在艾斯拉身上強烈的愛。從某種程度上說,卜蘭特就是解放她一直渴望的精神自由和激情釋放的鑰匙。克里斯汀娜渴望重新擁有她早已失去、已不渴望再擁有的幸福。為了不讓萊維妮亞打破她和卜蘭特奔往代表自由與激情的??“南太平洋群島”[7]193,克里斯汀娜不惜鋌而走險,毒殺自己的丈夫,以期獲得自己夢想的生活。不同于呂泰墨斯特,克里斯汀娜是選擇了親手結束自己的生命;當愛人已經死去,生無可戀,又受到殺父的良心譴責,克里斯汀娜選擇了勇于面對自己的罪行,體現了她最終對自己罪行的懺悔,而自殺也洗滌了她的心靈,幫助她完成對自我的救贖。
在克里斯汀娜身上,奧尼爾不但體現了她的可悲可恨之處,也大篇幅的描述了她可愛可憐之處。雖將愛情視作高于一切的克里斯汀娜在強烈情欲的驅使下,為了能與情人常相廝守,鋌而走險毒死丈夫。克里斯汀娜并不是一個令人憎惡的蕩婦形象,而是個值得同情的受害者和令人惋惜的罪犯。通過這個人物由善至惡的墮落,以及她欲望被壓抑后的苦悶和反抗,讓人了解到在父權社會女性正常的人性要求被異化的過程。雖然在這個創作階段中,奧尼爾仍舊對女性有所怨恨,但他已經看到女性可憐可愛的一面,并開始意識到女性在現實社會壓力下悲慘的命運和不屈的抗爭,賦予劇作中女性勇于為自己幸福未來努力抗爭的特性。
四、奧尼爾女性觀的變化
奧尼爾一生對母親有著復雜的感情, 母愛的缺失在他的心里留下了深深的傷痕。成年后又對母親因病而染上的毒癮一事耿耿于懷, 他對母親埃拉迷戀的心態影響了劇作創作的女性觀點,他在作品中一直想塑造出一種寬容、博大、溫柔體貼的母親形象來填補他的母愛的缺失,然而對于母親的恨意也讓他筆下的女子內心充滿壓抑、黑暗,奧尼爾矛盾的女性觀在其劇作中可見一斑。
《榆》劇中,奧尼爾已經開始意識到自己矛盾的女性觀,并逐漸開始克服著自身對女性的抵觸,在悲劇中賦予著積極的意義,表現著樂觀的情緒。然而奧尼爾對于阿比更多的是批判,宣判她兒子的死亡則是詮釋奧尼爾對阿比這個女性形象看法——盡管奧尼爾同情阿比,但對于她的不擇手段及她強烈的愛欲物欲仍舊流露出批判之情。然而到了《悲悼》三部曲中,他筆下的女性克里斯汀娜有著強烈的追求幸福的欲望,她不甘心聽從命運擺布,積極尋求屬于自己的幸福。克里斯汀在強大的反派壓力下,以人的卑微力量反抗,甚至采取自我犧牲的行動,來展示人的潛在力量,以示自己應該享受更美好的生活。在當時的社會,女性作為男性的附屬品,被禁錮在社會角色所規定的范圍內,沒有其他的人生出路,成為最大的受害者。一旦她們無法完成社會角色規定的職責,想要奮起抗爭、擺脫牢籠時就會受到嚴厲的懲罰。從克里斯汀娜身上,奧尼爾表達了自己對充滿母性胸懷、富于自我犧牲精神的女性的贊賞。他痛恨清教主義對女性欲望的壓抑和摧殘,同情她們的不幸遭遇。
結語
奧尼爾對母親又愛又恨的情緒影響著他對女性的態度,促使其在戲劇中塑造母親這一女性形象。《悲悼》及《榆樹下的欲望》中,奧尼爾將其中女性形象與神話原型相融合,詮釋其矛盾的女性觀。借用神話原型,奧尼爾賦予了劇作中女性新時代下背勇于抗爭的內涵,而奧尼爾在創作中也不斷反思自己矛盾的女性觀,慢慢意識到女性在社會壓迫下的痛苦。奧尼爾筆下的女性們做出了艱難的抉擇,她們雖然性格有缺陷,也犯下了罪孽,但她們的奉獻和犧牲閃耀著人性的光輝,有一種震撼人心的力量,令人肅然起敬。
參考文獻:
[1] 葉舒憲.《神話——原型批評》[M]. 西安:陜西師范大學出版社, 1987.
:[2 ]奎因. 美國戲劇史:從內戰到現在 (第 2 卷) A. 劉海平 ,朱棟霖. 中美文化在戲劇中交流 [C]. 南京:南京大學出版社 ,1988. [2] 梁工主編.《西方圣經批評引論》[M].北京: 商務印書館, 2006: 394.
[3] 吳待哲編,諾思洛普. 弗萊文論選集 [M]. 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97年.
[4] (加)諾思洛普. 弗萊,陳盆等譯. 《批評的剖析》[M].天津:百花文藝出版社,2006.
[5] 梁工主編.《西方圣經批評引論》[M].北京: 商務印書館, 2006.
[6] (美) 尤金·奧尼爾. 榆樹下的欲望·漫長的旅程[M].歐陽基, 蔣嘉譯. 長沙: 湖南人民出版社, 1983.
[7] (美) 奧尼爾:《奧尼爾劇作選》[M],荒蕪譯. 上海:上海文學出版社,198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