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綱紀與中國當代美學

摘要：劉綱紀是中國當代著名美學家。他堅持馬克思主義實踐美學，形成了自己的完整美學體系。劉綱紀的美學體系是一個以馬克思主義實踐本體論為基礎，以實踐的自由為核心，以全面能動的反映論為主體性論綱，結合中國傳統美學和藝術實踐的體驗的實踐美學體系。他在中國當代關學發展史上獨樹一幟，承前啟后，堅持實踐觀點，借鑒西方，打通中西馬，推進了中國當代美學的跨越式發展。

關鍵詞：劉綱紀；中國當代關學；馬克思主義實踐美學

中圖分類號：I206.2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3-854X（2013）11-0077-04

劉綱紀的美學思想在中國當代美學思想史上的地位是無法取代的。這就在于，劉綱紀堅持馬克思主義基本原理，敢為天下先，不迷信權威；扎根中國傳統美學思想肥沃土壤之中，以馬克思主義基本觀點批判繼承，銳意創新；面對西方美學的東漸浸染，反對盲目跟風，充滿自信，獨立自主，成就大業。

劉綱紀在中國當代美學發展中堅持馬克思主義美學的主導地位，以馬克思主義的立場觀點方法來研究和探索美學問題，其堅定性恐怕是無人能夠比擬的。他無論在什么場合，只要是在講中國當代哲學和美學問題，首先強調的就是馬克思主義。特別是在改革開放、思想解放的形勢下，當西方現代主義和后現代主義美學蜂擁而至，不少人不是言必稱尼采，就是胡塞爾，或者海德格爾，要么福柯，要么德里達，或者利奧塔，或者伽達默爾的時候，他老先生總是會先對這些西方現代主義和后現代主義美學的大師們加以必要的肯定，然后就必定要引經據典，旁征博引地闡述馬克思主義美學的觀點、立場、方法，指出馬克思、恩格斯等馬克思主義經典作家對于這些美學問題已經有了原則性的精辟論述，并且相應地說明他自己的具體看法，談得頭頭是道，讓人不得不服。當然，有時候他的這種馬克思主義美學的堅定性，會使得某些人在下面竊竊私語，或者在背后議論紛紛，可是他并不在意，而且每到相應的場合，他仍然會一如既往，堅持馬克思主義美學的立場、觀點、方法，侃侃而談，持之有故，言之成理，自圓其說。劉綱紀先生的這種精神似乎是熟悉的人們都公認無人可比的，這樣一種精神確確實實是我們作為后輩非常欽佩而應該努力學習的。劉綱紀矢志不渝地建構中國化馬克思主義美學。從世界美學格局來看，劉綱紀的馬克思主義實踐本體論美學或實踐批判存在論美學是與俄蘇馬克思主義美學、西方馬克思主義美學相頡頏的世界三種馬克思主義美學之一；從中國當代美學的視界來看，它是與其他的馬克思主義美學和非馬克思主義美學相比肩的中國當代美學形態之一。

劉綱紀是我國美學界公認的中國美學史研究專家，而且是大師級的專家。他的兩卷本《中國美學史》，雖然并沒有寫完，只是寫到了隋唐之前，然而，它卻讓劉綱紀的名字蜚聲海內外，揚名天下。盡管這兩卷本著作，最初是作為李澤厚擔綱主持的科研項目的成果問世，并且把李澤厚的名字署在前面，但是，李澤厚在序言中聲明了他并沒有寫一個字，而只是決定了指導思想和寫作大綱，細讀過這兩卷本著作的人都會看出，其中的一字一句，一思一想，一論一議，都有著鮮明的劉綱紀的風格和作風；不僅與李澤厚的《美的歷程》的宏觀把握與粗線條勾勒大相徑庭，而且在許多關于中國古代詩學、繪畫美學思想的考證和闡釋上也是獨具慧眼的，并非按照大綱照本宣科之作。例如，關于繪畫美學中的“六法”的考證和闡釋。就沒有見到大綱的影子，而且所說的確實是一家之言，不同凡響；再如，關于劉勰《文心雕龍》的美學思想，論述得精細獨到，恐怕也是大綱無法盡述的。當然，如果他們兩位大師不對這部著作的具體看法的著作權作出說明，我們是很難弄清楚其中的一些細節的，而且，這些細節就是搞清楚了，對于這兩卷本著作的學術分量也并沒有實質性的改變。也許這正是劉綱紀一直不予理睬有關這個問題的一些議論的原因吧。

劉綱紀的《中國美學史》這兩卷本著作，無疑最有力地證明了劉綱紀對于中國古代傳統美學思想的造詣之深。這恰恰就是他建構自己的“實踐本體論美學”或“實踐批判存在論美學”的根基。所謂根深葉茂，就是他的實踐本體論美學的一個形象寫照。這個深根可以說就在這兩卷本著作中扎下了。我們注意到，這兩卷本著作中所論述和闡發的主要是先秦時代和魏晉南北朝時代的美學思想。而這兩個時期恰恰是中國傳統美學思想的根脈之所在。這兩個時期，先秦時代是中國美學思想的發源期，魏晉南北朝時代是中國美學思想的自覺生成期。因此，把這兩個時期的中國美學思想弄明白了，那么整個中國傳統美學思想就自然而然地彰顯出來了。這就好像對于西方傳統美學思想而言，古希臘時代就是它的發源期，而中世紀時代的美學則是它的生成期一樣。恩格斯在《自然辯證法》中說：在希臘哲學的多種多樣的形式中差不多可以找到以后各種觀點的胚胎、萌芽。就美學而言，古希臘美學思想就已經具有了后世所有的美學思想的胚胎和萌芽。從有文獻記載的公元前6世紀開始，畢達哥拉斯、德謨克利特、赫拉克利特、蘇格拉底等的斷簡殘篇和轉載轉引的美學思想就已經顯示出西方美學思想的全方位性，特別是到了柏拉圖和亞里士多德的美學思想成型傳播開來，從此以后西方美學思想就基本上沿著古希臘美學思想的兩種成熟形態不斷演化發展，也就是形成了以亞里士多德為先驅的現實主義美學潮流和以柏拉圖為代表的浪漫主義美學潮流。這兩種美學潮流的對立發展比較明顯地一直延續到19世紀末的歐洲，20世紀以后仍然若隱若現，不絕如縷。因此，從某種意義上說，了解了古希臘美學思想的全貌，也就可以說把握住了西方美學思想的基本輪廓。至少19世紀末以前的西方美學思想的脈絡主要就是以柏拉圖與亞里士多德為代表的兩大美學思潮的對立發展。同樣的道理，中國的先秦時代也是中國傳統美學思想的發源期，在先秦美學思想的各種形態之中也可以找到以后各種形態傳統美學的胚胎、萌芽。各種傳統美學思想的主流形態基本上就是在先秦時代所形成的儒道互補的大格局，以孔孟之道為代表的儒家美學思想與以老莊思想為先驅的道家美學思想相互對立而又相輔相成的演化發展形成了中國傳統美學思想的主軸線。一直到清末民初，這種美學大格局才在西方美學思潮的沖擊下逐漸解體。因此，劉綱紀的《中國美學史》所揭示的先秦美學思想的基本面貌，已經具有了中國傳統美學思想發展態勢的整體輪廓和主線脈絡。那么似乎可以說，讀了劉綱紀的《中國美學史》第1卷也就是抓住了中國美學思想發展史的大綱和主軸線。與此相似，德國存在主義哲學家雅斯貝斯也提出了一個所謂“軸心時代”的概念。所謂“軸心時代”就是在一個民族的文明發展史上已經形成了比較成熟的意識形態或思想體系，并且影響到后世的歷史發展時期。雅斯貝斯認為，公元前5世紀前后可以算是世界各民族的社會發展的“軸心時代”。在這一時期的幾個主要文明古國，如希臘、中國、印度等國家都有偉大的思想家出現，譬如希臘的蘇格拉底、柏拉圖、亞里士多德，中國的老子、孔子、莊子、孟子，印度的釋迦牟尼等等。這些思想家、哲學家、美學家對人們的終極關懷問題以及相關的根本問題進行了獨立、深入、廣泛的思考。形成了一整套獨特的思想體系和理論形態，規定了他們所屬的文化傳統的發展方向以及思想理論的主要框架體系、概念范疇、觀點學說。他們的思維方式、理論形態、思想體系直接影響到以后傳統文化和思想體系的長期發展態勢，被后人不斷尊崇為萬世師表，一代宗師，思想之根，學說淵源。雅斯貝斯在《歷史的起源與目標》中指出：“人類一直靠軸心時代所產生的思考和創造的一切而生存，每一次新的飛躍都回顧這一時期，并被它重新燃起火焰。”劉綱紀的《中國美學史》第1卷恰恰是對中國的軸心時代的美學思想的全面系統、入木三分、洞幽燭微、發人深思的梳理、解釋、闡發，其學術價值比那些面面俱到、四平八穩、轉述征引、人云亦云之類的中國古代美學史要高明得多，可以說是天壤之別。

劉綱紀的《中國美學史》第2卷主要寫的是魏晉南北朝的美學思想。這一時期又是中國美學思想的自覺生成時期。這一時期出現了中國美學思想發展史和中國文藝理論發展史上劃時代的、空前絕后的完整系統的巨著——劉勰的《文心雕龍》：出現了中國文藝理論發展史上第一篇論述文學的專論——曹丕的《典論·論文》；還出現了中國文藝理論發展史上第一篇完整系統的論述文學創作的論文——陸機的《文賦》；這個時期還有許許多多的畫論、書論、詩品、樂論等等，簡直是汗牛充棟、車載斗量、新作不斷、新意迭出，讓人目不暇接，令人嘆為觀止。劉綱紀的《中國美學史》第2卷以上下兩冊的篇幅，對這個時期的美學著作、詩學著作、樂論著作、書論著作、畫論著作、文論著作進行了考證，梳理、辨正、析疑、解釋、闡發，提出了許多不同凡響的觀點和意見，發現了不少前人所疏忽的問題，填補了一些中國美學和文論的空白之處。我在這里簡直是無法一一列舉，只要讀者有心、用心、細心、潛心去讀這兩冊一卷的傳世之作，就可以有所發現、有所體悟、有所理解、有所啟發。雖然劉綱紀現在正在努力重寫中國美學史，要把中國美學史的全貌呈現在世人面前，我們當然翹首以待，但是，《中國美學史》第1卷、第2卷所已經顯現出來的學術價值以及已經達到的思想高度，仍然是無法替代的。因為這兩卷著作曾經是劉綱紀研究和探討中國古代美學思想的嘔心瀝血之作，是他的獨特的實踐美學思想的傳統根基，是他“打通中西馬”建設中國當代美學的基地，也是他才思敏捷、厚積薄發、一揮而就的靈感之作。因此，它是無法取代的歷史成果。

劉綱紀不僅堅持馬克思主義立場觀點方法，而且具有深厚的中國傳統美學思想的修養和造詣，同時對西方美學思想的研究和探討也是相當見功力的，這樣才使得他能夠提出“打通中西馬”建設中國當代美學的設想，不然的話，三者缺乏任何一個方面的知識儲備，一個人是不敢貿然行事的。劉綱紀的西方美學研究是從德國古典美學人手，而且積累深厚、發人未見。眾所周知，劉綱紀關于美的定義就是對黑格爾的“美是理念的感性顯現”的批判改造。他關于從德國古典哲學和美學到馬克思主義美學的過渡，就是他經過了自己的系統全面的研究而得出來的結論。他認為，這個過渡并不是如李澤厚所說的“康德一馬克思”的直接過程，而是他所說的“康德→費希特→席勒→謝林→黑格爾→費爾巴哈→馬克思”的漸進過程。一般研究德國古典哲學和美學的學者，僅僅把席勒作為一個愛好哲學沉思和美學思考的詩人、戲劇家，或者把他作為康德哲學的信奉者，并沒有把席勒在德國古典哲學和美學中的地位看得那么重要。可是，劉綱紀對席勒在德國古典哲學和美學中的過渡性地位評價特別高。他認為，如果沒有席勒的美學思想體系，康德的唯心主義哲學和美學似乎不會那么順理成章、水到渠成地發展到謝林和黑格爾的客觀唯心主義哲學和美學。而且他指出，馬克思的美學思想也是直接受到席勒美學思想的影響而形成的。例如，馬克思關于古希臘是“正常的兒童”以及古希臘神話傳說的“永恒的魅力”的論述，就直接來源于席勒的《論素樸的詩與感傷的詩》的相關論述，這同時也是馬克思關于物質生產與精神生產的發展不平衡規律的直接資料根據；馬克思關于“莎士比亞化”和“席勒式”的兩種創作方法和文藝思潮的對立發展的美學思想，也是來源于席勒的《論素樸的詩與感傷的詩》的相應觀點和理論；席勒的審美教育思想，即人通過審美和藝術而自由完整發展的思想。對馬克思主義美學關于人的自由全面發展的思想同樣有著直接的啟發。劉綱紀先生多次對我談及席勒美學思想的重要性及其對馬克思主義美學思想的重要影響，因此，當他在20世紀80年代中期主編《美學述林》時就發表了我從俄文版轉譯過來的《審美教育書簡》，以彌補當時沒有席勒這一重要著作的全譯本的遺憾。后來劉綱紀先生鼓勵我研究和探討席勒美學思想，大力支持我把席勒的美學著作由德文原文全部譯為中文。正是有了劉綱紀先生的鼓勵和支持，我才有勇氣堅持編譯成了《席勒美學文集》，收錄了席勒的幾乎全部美學著作和文論著作。我們經常在各種不同的場合看到劉綱紀先生談起德國古典哲學和美學，眉飛色舞，如數家珍，妙語連珠。

在實踐美學與后實踐美學的論爭中，有人以實踐美學主要來源于德國古典美學以及西方古典美學為根據，不顧事實，硬是說實踐美學只能是古典形態的美學理論，已經過時啦，必須加以終結。其實，這些不顧事實者根本不了解劉綱紀對于西方現代主義和后現代主義美學的研究和探討的深度和廣度。實際上，劉綱紀研究和探討西方現代主義美學和后現代主義美學的成果早在20世紀和21世紀之交就問世了，不過那些人根本就沒有讀過多少相應的美學著作，就信口雌黃。劉綱紀不僅主編了《現代西方美學》一書，而且親自撰寫了其中關于尼采、叔本華、海德格爾、伽達默爾等人的美學思想的部分。劉綱紀還為武漢大學研究生開了一門《現代西方美學》的學位課程，涉及到西方現代主義美學和后現代主義美學的主要流派及其主要代表人物。如果不熟悉這些西方現代主義美學和后現代主義美學的流派及其主要代表人物的思想觀點，他怎么可能主編并撰寫了這些相關的論著，還將西方現代主義美學和后現代主義美學的流派及其代表人物講述一遍？我們在過去的武漢大學研究生的微博上發現了劉綱紀先生的講課筆記，那是非常系統全面的西方現代主義美學和后現代主義美學的講述記錄。有興趣者可以自己登錄“美術論壇”網頁查閱，就可以一目了然了。實際上，如果劉綱紀沒有這樣的西方美學思想的深厚廣博的修養積累。他對馬克思主義美學、中國傳統美學思想和西方美學思想的理解就不可能那么鞭辟人里、發人深省。這是因為通古博今、中西融通，才可能做到融會貫通、高屋建瓴、觸類旁通、一通百通。沒有這樣的修養和造詣，那是不可能達到那樣的境界，也不可能有-那樣的成就的。因此，劉綱紀先生在中國當代美學史上的地位及其貢獻是有目共睹、不可取代的。

當然，劉綱紀的實踐本體論美學或實踐批判存在論美學，并不是完美無缺的美學體系或美學形態。比如，對于馬克思主義實踐本體論美學來說，最核心的概念范疇就是“實踐”，但是，劉綱紀對實踐的界定還是比較粗放的。剛開始，他堅持實踐就是指“物質生產”，后來他把實踐擴大為：“馬克思所講的實踐就是人類在社會生活一切領域中使人的感性的本質得以生成和實現的活動，也就是人的感性的本質的自我實現、自我創造的活動。其中具有決定意義的和最根本的活動是人類為了滿足物質生活需要而進行的物質生產活動。這不僅指產品的生產，同時還指和產品的生產相關的分工、科學技術的發展與應用、產品的交換、分配和消費等物質生產過程諸方面的總和。‘批判’是指從上述意義的實際出發對現實社會的批判。不僅是理論的批判，也是‘武器的批判’，即對現實社會進行實際的、革命的改造。‘實踐批判’是馬克思主義哲學所具有的根本性特征，只講實踐而不講與實踐相關的批判，不能清楚地表達馬克思主義哲學不只是‘解釋世界’，而且要能動地‘改變世界’。以及唯物主義辯證法在本質上是批判的和革命的這一根本特征。”這樣的規定總歸顯得要么單一要么空泛。對于實踐。似乎應該針對不同的語境有更加細致的規定。比如，從歷史發展的角度，可以分為獲取性生產、創造性生產、自由性生產；從實施領域的角度，可以分為物質生產、精神生產、話語生產；從經濟領域的角度，可以分為第一產業生產或農業生產、第二產業生產或工業生產、第三產業生產或服務性生產；從效果的角度，可以分為批判性實踐、建設性實踐、綜合性實踐；從性質的角度，可以分為理論批判、實踐批判、綜合批判，諸如此類。對于實踐范疇，完全應該根據不同的角度和需要來進行更加細致的規定。不然的話。許多問題沒有辦法說清楚，甚至產生一些不必要的誤會或分歧。再如，劉綱紀的所謂“實踐批判存在論美學”這個稱謂就顯得重復或者同語反復，因為“實踐”本身的本質就必定是“批判的”，所以人們常說馬克思主義實踐唯物主義的本質是批判的，而且強調了“實踐批判”，是否就不要理論批判？或者說實踐批判就包括著理論批判？此外，劉綱紀的實踐本體論美學主要是哲學美學，但是又想涵蓋一切方面，所以，劉綱紀多次強調要注意美學的實證研究，美學研究要關注日常生活，然而，始終是停留在一般號召的層面上，并沒有什么實質性進展。這在后現代時代或消費社會中不能不說是一種遺憾。既然人的精力是有限的，不可能面面俱到，那么在理論建構中就不必貪大求全，把一切方面都囊括進自己的理論框子之中。也許這正是受到康德、黑格爾等德國古典哲學和美學大師的龐大體系建構的理想化的影響。

（責任編輯 劉保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