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在近代婦女解放、女性日常生活研究中,西方文化思潮、西方生活方式的影響無處不在,女性追求自由、平等、人格獨立首先從追求和男性一樣的社會交際公開化、正常化開始。從文化社會學視角透視女性社交生活,學界研究尚屬薄弱,本文即從文化社會學角度探討了近代女性交際公開論爭的有關(guān)問題,以此了解近代女性日常生活變化的艱難歷程。
關(guān)鍵詞:文化社會學;男女社交公開:女性主義
中圖分類號:K251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3-854X(2013)11-0129-05
近代以來的西學東漸,對中國社會產(chǎn)生重大影響的有三個時期:一是洋務(wù)運動時期對西方物質(zhì)文明的追求。二是戊戌維新時期對西方制度文明的追求,三是新文化運動時期對西方精神文明的追求。西學東漸對中國社會的影響,西方精神文明的譯介和滲透對中國社會日常生活的影響最大,而這一進程直至今天依然在繼續(xù)。
從文化社會學的視野來剖析西方文化思潮對中國社會的影響。涉及的層面之廣、影響之大,無疑是新文化運動前后的西方各種文化思潮。女性問題的研究是學界關(guān)注的重點,取得了相當多的成果,但研究的領(lǐng)域還是相對狹窄,多集中于女性抗爭、女性解放運動、女性教育、女性家庭婚姻等方面,而對于女性日常生活、女性公共空間的活動,特別是女性社交生活的研究涉足較少。女性社交公開的現(xiàn)象,在新文化運動時期隨著西方自由主義女性主義學說的傳人,中國女性尤其是城市女性,在中西文化激烈碰撞的關(guān)鍵時期,她們的思想、心態(tài)和行為不可避免會發(fā)生一些變化,追求自由、平等、人格獨立的新式女性,走出家門,進入學校、職場和社會,去接受教育、從事工作。在進入社會的過程中,不可避免與異性接觸,女性社交公開很快就成為當時社會討論的熱點問題之一。
一
在中國傳統(tǒng)社會,封建禮教的核心問題就是為男女在社會上扮演的角色進行了法律上、道德上的界定,為了維護所謂的社會道德秩序,對男女之間的社會交往制定了一系列的制約和限制,諸如“男女有別”“男女授受不親”等理念被作為男女交往的準則,要求社會男女不折不扣地自覺奉行。在封建禮教的嚴格規(guī)約下,男女之間的正常交際權(quán)利被無情剝奪,人與人之間的社會交際變成了男人之間的交際,女性被剝奪了與男性一樣的公開社會交際的自由,她們被禁錮于家庭四壁,除了相夫教子,在社會公共空間的活動中很難尋覓到她們的蹤跡。
傳統(tǒng)禮教極大地限制了女性的生活空間,她們不能進行正常的社會交際,心理也受到極大的摧殘。女性不再是有思想、有感情、有追求、有欲望的人,完全成為“禮教”的馴服工具和犧牲品。女性社交權(quán)利被無情剝奪,在日常生活中她們很少和外界交往,“偶然在門口站站,也要遮遮掩掩,探出退進,一見了人,便好似見了老虎一樣,往里直逃”。盡管時間已經(jīng)到了20世紀初,但女性的地位和社交生活一如“中世紀”,家庭成為女性無法掙脫的“牢籠”,在家庭“牢籠”中困居的女性只能過著毫無生氣、孤寂而枯燥的生活。
近代以來的西學東漸,尤其是西方的文化思潮已經(jīng)在中國思想界打開了一道缺口,不同于中國固有的思想文化的異域文化,使中國社會呼吸到前所未有的新鮮空氣,尤其是20世紀前后,西方的自由平等學說和婦女解放思潮開始在中國傳播,女性交際所受到的限制有所松動。在這一時期,一些知識女性走出家門,進入到學校和社會,參與了一些政治和其他社會活動,女性社交公開初露端倪。但是就整個社會風氣而言,男女社交公開化和正常化還是不為整個社會所容,“禮教”的束縛依然很嚴重,“男女有別”的舊俗和習慣還是制約著男女之間的自由交際,即便在當時的女校,校規(guī)還是禁止男女學生自由通信和戀愛、外出游行,校外男客更是不允許和女學生交往。出于維護“禮教”,有些學校還制定了離奇的校規(guī),如到女校當教員“必須年滿五十歲,沒留胡子的不要;教員講書,耳目必須仰視;眼看天花板,不準看學生的面孔”。再如當時長沙周南女校,在課堂上“男教師不能直接面對女學生。講臺上掛著一塊帷簾,將師生隔開,學生但聞其聲,不見其人,實行‘垂簾’講課”。
思想和社會風氣一旦打開一道缺口,就如同大壩裂開了一條縫,只能越?jīng)_越大,直至最后的崩壩。封建“禮教”的長期束縛,對于知識分子而言,他們痛感國家的落后和政府的腐敗。期以借助西方先進文明來挽救國運,在尋求救亡圖存的良丹妙藥中,無疑西方的思想文化成為唯一的選擇。尤其是一些男性知識分子,痛感封建禮教對女性的壓制和踐踏,在介紹和宣傳西方女性主義方面更是不遺余力,像陳獨秀翻譯了法國人邁克斯·歐勒魯?shù)摹秼D人觀》、孟明翻譯了日本作家謝野晶子的《貞操論》、李達翻譯了日本人坍利彥的《婦女中心說》等著作;此外還有不少學者翻譯了十余篇介紹西方女性主義學說的文章,如《婦女地位之將來》、《一九一八年與世界婦女》、《世界女子參政之動機》、《女權(quán)運動的根本要素》等。西方女性主義學說,以理性、自由和平等的思想看待男女關(guān)系。對男權(quán)至上的神圣地位提出挑戰(zhàn)。西方女性主義學說對女性和男性正常的社交活動有哪些令中國女性振奮不已的觀點?概括來說有如下幾點:一是權(quán)利方面,女性主義學說提倡女性和男性一樣,在政治、經(jīng)濟、教育等方面享有平等的權(quán)利。二是在職業(yè)上尤其是就業(yè)上,應(yīng)該取消對女性的歧視和限制,“如果女性的能力不輸給男性,那么開放機會給女性,會給社會帶來更多優(yōu)秀人才,使社會運作更有效率”。三是在家庭角色方面,代表性觀點就是批判女性在傳統(tǒng)家庭中扮演的角色,要求女性走進社會公共領(lǐng)域,女性必須發(fā)揮自我潛能,體現(xiàn)自身價值。就一定要和男性一樣從事公共領(lǐng)域的活動。
西方女性主義學說的這些理論和觀點,一經(jīng)知識分子在報刊上宣傳和介紹,不僅增強了尚處于朦朧狀態(tài)下國人對西方學說的了解,而且也在尋求精神解放的新式女性中產(chǎn)生了一定的影響。在都市女性中,在不斷閱讀西方女性主義學說過程中,女性意識漸漸被喚醒,人們公開提出了“男女社交公開”的口號,一場沖擊傳統(tǒng)禮教的男女社交公開的論爭就這樣拉開帷幕。
二
在這場“男女社交公開”的論爭中,當時報刊充當了重要的角色,其中最主要的當屬女性報刊。參與這場大討論的報刊主要有:《新青年》、《婦女雜志》、《大公報》、《益世報》、《生活》、《晨報》、《婦女評論》等。在這些報刊中,女性問題是各家報刊集中討論的話題,如《大公報》的副刊《家庭與婦女》涉及女性問題的主要有:都市女性裝飾以及家庭生活方式和觀念等時尚話題:“理想的家庭”、“我的擇偶觀”等婚姻家庭問題:“德國婦女的家庭生活”、“美國女權(quán)運動的回顧”等國外女性生活的話題;還有“放足運動”、“女子職業(yè)問題”等婦女解放問題等。《晨報副刊》討論的女性問題主要有:“婚姻問題”、“男女社交”、“女性教育”、“男女關(guān)系”、“女性職業(yè)”、“家庭問題”等。《婦女雜志》是當時關(guān)注女性問題的重要刊物,新文化運動前后,刊物內(nèi)容從前期的為都市傳統(tǒng)女性服務(wù)的如何為人母、為人妻,轉(zhuǎn)向追求婦女解放和婚姻自由等問題,涉及的范圍包括戀愛和配偶的選擇、自由結(jié)婚和自由離婚、男女社交、貞操問題、女子教育問題、女子職業(yè)問題等。在這些報刊討論婦女問題的話題中,男女社交是各家報刊集中討論的問題。由此可以看出,“男女社交公開”對當時婦女解放有著不可低估的作用。在這場關(guān)于女性社交公開的論爭中,主要圍繞以下幾個方面展開論述。
1 男女社交公開的正當性討論
近代女性社會交際公開和正常化是女性思想解放和身體解放很重要的一個環(huán)節(jié),如果沒有女性社交公開,其他的解放都屬于空談。當時一些進步的知識分子,認為男女正常的交往是人格平等的基本要求,是完善人格的基本手段,同時也是社會進化的要求,所以他們從尊重女性人格、追求社會進步的角度,公開發(fā)表文章,呼吁女性社交公開的主張。在這一時期,公開呼吁男女社交公開的正當性和必要性。民國初期,受西方思潮的影響,一些年輕女性在西方自由平等學說的鼓噪下,勇敢地走在時代前列,他們率先突破“男女授受不親”的封建教條的束縛,在公共場合公開和男性說笑,甚至公開結(jié)伴逛公園,到戲院看戲等。針對這些現(xiàn)象,有些守舊派跳出來,批評這些現(xiàn)象“有傷風化”,違背了社會傳統(tǒng)道德,并一再要求加以制止。針對女性社交公開的批評,許多學者公開發(fā)表言論,對男女社交公開的正當性和必要性提出了看法。
提倡男女社交公開,就是要打破兩千多年來男女交往上的界限,明確提出尊重女性的社交自由。陳獨秀在《新青年》發(fā)表文章,抨擊封建禮教是對女性的極大束縛和人格侮辱,和世界新潮相比,顯然不能行之于今日社會,因為“今日文明社會,男女交際率以為常”。沈雁冰也從現(xiàn)代社會男女人格平等的角度探討了女性社交公開的正當性,他說:“我們?yōu)槭裁匆信缃还_呢?我以為無非是想把反常的狀態(tài)回到合理的狀態(tài)罷了!男女既然同是人,便該同做人類的事。男人可到的地方,女然當然也可以到;能這樣的便是合理的狀態(tài),不能這樣的便是反常的狀態(tài)。”因此在現(xiàn)代社會,“男女社交就是男女人格平等地表示,反對男女社交,就是反對男女平等”。在知識界提出“男女社交公開”的頂峰期,楊潮生在《新青年》發(fā)表《男女社交公開》一文,公開提倡男女社交公開,并從“女性也是人”的角度探討了男女平等社交的合理性和必要性。言忠蕓女士更是把女性享有和男性一樣的同等社交權(quán)利視作女性解放、人格獨立的先決條件,作為現(xiàn)代女性,她大聲疾呼要用“正大光明的社交,打破障礙”,恢復女性的自由。男女社交公開是當今世界的潮流和趨勢,所以我們不能“永遠嚴守從前男女的界限。逆這世界大潮流”。
2 女性社交公開的現(xiàn)代意義的討論
既然男女社交公開是世界潮流,那么女性社交公開必然帶來前所未有的進步意義。在五四前后知識分子提倡男女社交公開時,女性社交公開對中國社會的進步意義不言而喻,許多人的文章中都或多或少地談到了這個問題。比如胡適在1918年的一次講演中,介紹了美國社會男女交際的現(xiàn)代意義,他說:“(美國)女子因為常同男子在一起做事,自然脫去許多柔弱的習慣;男子因為常與女子在一起,自然也脫去許多野蠻無禮的行為(如穢口罵人之類)。最大的好處,在于養(yǎng)成青年男女自治的能力。中國的習慣,男女隔絕太甚了,所以偶然男女相見,沒有鑒別的眼光,沒有自治的能力,最容易陷入煩惱的境地,最容易發(fā)生不道德的行為。美國的少年男女,從小受同等的教育(有幾種學校稍不同),同在一個課堂讀書,同在一個操場打球,有時同來同去,所以男女之間,只覺得都是同學,都是朋友,都是‘人’;所以漸漸地把男女的界限都消滅了,把男女的行跡都忘記了。”在胡適看來,男女社交公開的進步意義在于女性和男性一樣成為具有獨立人格的人,而不是傳統(tǒng)禮教束縛下的男人的“性奴”。具有這樣看法的還有楊潮生,“男女有別”的封建道德完全是“限制男女的自由,其結(jié)果反而養(yǎng)成男女不規(guī)則的自由,而比較高尚人格的自由幸福,被抑制摧殘盡了”。他提出“破除男女界限,增進男女人格”,對女性社交不再從禮法上進行限制和防范,“交際自然不秘密而公開,情感不濫發(fā)而專一。于是,人類的真正自由幸福可享,人格也高尚了”。
五四時期女性報刊發(fā)表的關(guān)于女性社交公開的言論,很重要的一個理由就是打破男女社交界限、男女社交公開是當今世界發(fā)展趨勢。男女社交是人與人相處的正常交往,并不是什么可恥的事情。封建禮教之所以反對男女社交公開,就在于它們的心靈深處一直有這樣的看法:男女除了婚配,不能有其他的關(guān)系。除了婚姻男女只要在一起,就會有不純潔的關(guān)系產(chǎn)生。徐彥之為了支持自己的觀點,作為一個已婚男性多次在公開場合和一名女性交談,結(jié)果引起不少人的非議,認為他的行為不檢點。男女之間除了婚姻難道就不能有友誼嗎?徐彥之針對社會上的非議,公開亮明自己的觀點:“歐美人承認男女的交際和單純男子或單純女子的完全一樣。普通的交際與友誼的關(guān)系隔得頗遠,友誼的關(guān)系與戀愛的關(guān)系那就隔得更遠了。”他們除了把男女交際視為人之常情,是一種正常自然的現(xiàn)象外,而且還把男女社交公開提高到更深的層次,即認為男女社交公開是男女婚姻自由、男女享有平等教育等問題的前提條件。誠如康清白對北京各大學派女學生參加學生聯(lián)合會一事,就大發(fā)感嘆:“這是他們覺得他們自己有和男子平等的人格動機,這是他們拋棄閉關(guān)主義要和男子平等的往來的顯例,這也是男子承認他們有和他們自己平等的人格的初步。”
男女社交公開有何進步意義?首先是有利于教育發(fā)展。徐彥之在《晨報》發(fā)表文章,大談男女社交公開對發(fā)展教育的益處,他認為男女社交公開的最佳途徑就是男女同校,只有男女在一起學習生活、接受教育不僅有利于男女學生關(guān)系的改善,養(yǎng)成他們平等交往的好習慣,而且更能促進教育的全面發(fā)展。在學校,男女學生公開交際,不僅學生之間學習會更努力,言行舉止會更謹慎,而且異性之間的性別吸引和崇拜,能促使男女學生學習的積極性和能動性。其次有利于發(fā)展男女之間戀愛自由和婚姻自由。在傳統(tǒng)禮教束縛下,男女之間的婚姻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不能自由戀愛,婚姻也就無幸福可言,男女交往只有自由了,男女才能在交往中產(chǎn)生感情,并進而產(chǎn)生愛情,這種通過公開交際而獲得的愛情是純真的、美好的,當然這種婚姻也是幸福的。最后就是有利于陶冶情操。男女之間交際時會自覺的對自我言行格外注意,尤其有異性在場的情況下,更會小心謹慎,男女交際的確能夠提高交際者的言行素質(zhì)。
3 男女社交公開的道德論爭
針對報刊提倡的男女社交公開的主張,一些守舊者跳出來批評,不僅認為女性社交公開有違傳統(tǒng)禮法和傳統(tǒng)道德,而且也對男女社交所帶來的“性道德”等弊端提出批評。在他們看來,千百年來形成的“男尊女卑”的封建禮教,是中國的立國之本,也是中國社會道德教化的根本,在社會交往中,“女子是多半無知識、容易受人誘惑。決沒有現(xiàn)身社會的資格”。當然這種觀點,在女性主義學說不斷被接受的時代,女子不如男子的舊觀念顯然不能被大家接受,也很少有人對此進行辯論。但反對者的另一種觀點因為帶有極大的迷惑性和蠱惑力,蒙蔽了社會上相當一部人的思想,辯論雙方圍繞“性道德”展開了激烈的論爭。在中國社會,男女之間的“性問題”一直是隱晦而不愿公開討論的問題,反對男女社交公開者就是抓住這一點向主張男女社交公開者發(fā)難。在反對者看來,“男女社交公開,是使國民道德墮落。現(xiàn)在禮防尚嚴的時候,尚且有許多不道德的事情發(fā)生,將來男女社交自由,接觸的機會愈多,不道德的事情自然更易發(fā)生”。在他們的眼里,男女社交一旦公開,也就意味著“開放節(jié)操”。男女社交自由,就等于“完全是發(fā)揮肉欲”。
針對反對者的說法。主張男女社交公開者給予了有力地反駁。反對女性社交自由的守舊派站在衛(wèi)道士的立場,把社會上的“亂倫”和不道德的“性自由”歸罪于男女交際的公開化,而主張男女社交公開者對此進行了反駁,他們認為社會上不道德的事情并非由于男女交往造成的,恰恰是沒有把女性置于和男性平等的地位。他們從人的本性出發(fā),把性行為的不道德根由歸之于“男女之大防”。從表面上看,封建禮教似乎要培養(yǎng)高尚的人格,但卻違背了人的本性,自從有了禮教“男女有起界域來了!有起禮防來了!男女的交際秘密起來了!男女的情感,變成不可以對人說的了!有了這種種的緣故,就生出什么‘奸淫’、‘貞操’、‘節(jié)操’等等的問題。”針對守舊派提出的男女之間不道德事情的發(fā)生緣自于男女交際自由的觀點,茅盾更是著文駁斥,他認為:“試問這種不道德行為的起因,是否僅僅因為男女多見面、多交際的緣故呢?還是尚有其他原因呢?……世間男女多見面多交際的,自然要算姊妹兄弟了,試問姊弟亂倫的事情,何以少有呢?豈不是因為姊妹兄弟間有倫常觀念立著,所以雖然親密,卻不發(fā)生不合理的性的戀愛。然而通常男女間只要有人格觀念立著,便也不致發(fā)生不合理的性的戀愛了,怕什么社交公開之后會多不道德的事情呢!”在中國封建禮教盛行的幾千年也沒有斷絕不道德的事情發(fā)生,根本的原因“是不良的社會制度養(yǎng)成的”。
社會上之所以會出現(xiàn)“亂倫”和不規(guī)矩的“性自由”,不是由于男女社交公開化造成的,恰恰是因為男女社交不公開的緣故。“男女的性欲是極富反動力的”,越是嚴厲禁絕,越容易對異性產(chǎn)生好奇心和神秘感,特別是處于青春期的男女,一旦相遇極易產(chǎn)生性沖動。出現(xiàn)“外遇”“茍合”等事情,這些現(xiàn)象都是由于禮教禁絕的緣故。是男女社交不公開的罪孽。相反男女社交公開,順應(yīng)了人性的自然,男女平等公開的交際,不但不會有什么邪念。情感也不會亂發(fā)。女性的人格得到了尊重,順應(yīng)了社會進化的需要,那么不道德現(xiàn)象就不會發(fā)生。
4 男女同校、開放女禁的爭論
西方女性主義思潮在中國的譯介和引入,使傳統(tǒng)禮教遭到了前所未有的沖擊,男女社交公開的觀念為人們所接受,特別是仰慕西方的知識分子和年輕學子更是強烈要求男女平等、社交公開。他們除了抨擊封建禮教的危害外,利用報刊發(fā)表文章,宣傳男女社交公開的正當性和必要性,剖析不道德的性行為的社會根源和思想基礎(chǔ),而在實際行動中,爭取女性社交公開權(quán)的突破口是要求男女同校、開放女禁。
近代西學東漸的一大功勞就是成立了許多近代學校。女性和男性一樣獲得了受教育的權(quán)利和機會,不過由于受到傳統(tǒng)觀念的影響,當時的學校男女分置,不容許出現(xiàn)男女同校的事情發(fā)生。如民國元年的學制中就有這樣的規(guī)定:高等小學以上男女必須分校。在當時的一些女校,甚至對擔任教員的男教師也有種種限制。五四時期。出于愛國活動的需要,一些學校的男女學生開始合作。男女之間開始了自由社交。于是要求男女同學、開放女禁成為當時進步青年的迫切愿望。
1919年5月19日,甘肅女子鄧春蘭上書北京大學校長蔡元培,強烈要求“國立大學增女生席”、“實行男女同班”。盡管民國成立后,在一些學校已經(jīng)允許女生進入學校,如首倡男女同校的上海大通學院,1916年就允許個別女生進入學校學習,但真正開放女禁,允許女生進入大學學習的還是在五四前后。就在鄧春蘭上書蔡元培不久,又在報紙上公開發(fā)表《敬告全國女子中小學畢業(yè)生同志書》,為女性進人公立大學奔走呼號。鄧春蘭的信件在社會上引起了強烈反應(yīng),許多報紙紛紛轉(zhuǎn)載,引發(fā)了人們的激烈爭論,許多進步學者也加入到呼吁開放女禁的陣營,像陳獨秀、李大釗、胡適等,發(fā)表文章支持開放女禁。胡適發(fā)表《大學開女禁的問題》,明確表明“我是主張開女禁的”。北京大學校長蔡元培也準備改變中國“高等學校既不許男女同校,又不為女子特設(shè)”的弊端,準備在“明年招生時,倘有程度相合之女學生,盡可報考。如程度及格,亦可錄取也”。在社會輿論的支持下,1920年北京大學招收了第一名女學生王蘭到哲學系旁聽,之后陸續(xù)有9名女生進入北大。北大解除女禁后,其他高校紛紛效仿,陸續(xù)解除女禁,實行男女同學。男女同校,堪稱開社會風氣之先,充分體現(xiàn)了女性社交自由的強烈愿望。
任何一個新生事物的出現(xiàn),注定不會一帆風順,盡管它是順乎時代發(fā)展潮流的,但一開始爭議、懷疑甚至反對之聲總會不絕于耳。就在各地高校紛紛開放女禁、實行男女同校的時候,一些守舊派也站出來,發(fā)表文章,反對男女同學、開放女禁,他們還是利用封建禮教對女性的要求,反對男女同校。1918年王卓民就在《婦女雜志》發(fā)表《論吾國大學不宜男女同校》一文,公開反對大學開放女禁。在他看來,目前之中國不適合男女同校,因為學校是學習知識的嚴謹之地,如果男女同處一校,彼此必然相悅,結(jié)果必定懈怠學業(yè),長此以往還會引發(fā)“傷風敗俗”的事情。不僅王卓民有如此看法,就是北大開放女禁之后,也同樣遭到社會上一股守舊勢力的詆毀,像廣東、浙江、江蘇省議會,還提出“禁止男女同校的議案”。面對反對者的聲音,支持男女同校的也不甘示弱,與反對者展開了針鋒相對的論戰(zhàn)。《婦女雜志》、《晨報》等報刊針對王卓民的文章,精心組織了多篇文章與之論戰(zhàn),像康白情發(fā)表《讀卓民君論吾國大學尚不宜男女同校商兌》、《答雜志論吾國大學尚不宜男女同校商兌駁議》等文,認為男女同校有多方好處,既節(jié)省經(jīng)費,又是文明先進國的標志,同時還能督促中國社會的進步;男女同校,使得男女交際得到互補,彼此之間可以開闊胸襟,完善性情。黃河濟更是從教育覺悟的角度論述了男女同校后,男女之間的道德、技能、知識趨于平等,人格自然也會高尚起來,斷不會發(fā)生道德淪喪的事情。
經(jīng)過報刊的論爭,男女同校、解除女禁,已成大勢所趨,1922年民國政府在頒布新的《教育系統(tǒng)改革案》時,廢除了男女分校的雙軌制教育制度。西方女性主義思潮登陸中國后經(jīng)過知識分子的介紹和宣傳,終于取得了令女性為之振奮的結(jié)果,女性社交公開化、正常化的“禮教”藩籬被徹底拔除,從此女性取得了和男性一樣的社交權(quán)利,女性日常生活邁入了新的天地。
三
從五四前后中國社會關(guān)于男女社交公開的論爭,我們不難看出,在近代中國社會走向近代化的過程中,在思想文化層面接受西學、學習西學、仿效西方是何等的艱難,傳統(tǒng)封建禮教一直是中國社會邁向近代化的最后的一道屏障。然而急需現(xiàn)代化的中國社會,面對西方先進的文化,在傾盡全力學習的進程中,對傳統(tǒng)禮教以及民眾的閉塞思想,如果不從思想深層進行批判和剖析,社會土壤里面不注入新的活力,傳統(tǒng)禮教仍然會有極強的生命力,依然會對近代化構(gòu)成威脅。
本來男女社交公開化是正常社會人與人交往的最基本的要求,但在中國兩千多年的封建社會,男權(quán)至上的社會倫理將女性應(yīng)有的社交權(quán)利剝奪了,女性的日常生活被無情的禮教束縛在家庭中,成為相夫教子、生兒育女的生育機器,女性應(yīng)有的才能不能很好發(fā)揮,這和崇尚女性主義思潮的世界潮流格格不入,中國社會要融入現(xiàn)代社會,學習西方不僅僅是仿效西方的器物、制度、文化。更重要的是人要現(xiàn)代化,女性社交、女性教育、女性工作等現(xiàn)代社會所賦予的男女平等的權(quán)利不可避免提到日程上來。
縱觀五四時期男女社交公開的論爭,正是西方思想文化與中國傳統(tǒng)倫理道德交鋒的結(jié)果,在世界先進文化面前,經(jīng)過報刊的論爭,傳統(tǒng)禮教的束縛終于被打開一道缺口,女性可以和男性一樣享有社交權(quán)利,也正是從五四以后,新式女性成為中國婦女解放成果的標志,女性獲得了社會應(yīng)有的權(quán)利和尊重。
但是我們也不可否認,雖然經(jīng)過激烈的討論,男女社交公開在思想層面已經(jīng)被大多數(shù)人所接受,女性社交權(quán)利得到了部分尊重。但整個社會氛圍對女性的日常社交還是形成了一定的限制,能夠走到時代前列的女性畢竟還是少數(shù),大多數(shù)的女性依然被傳統(tǒng)禮教所禁錮。從這一時期男女社交公開的討論我們可以看出,盡管在思想上、行動上男女社交公開已經(jīng)不再成為影響女性社交的障礙,但在民國初期這種成效還是有一定的局限性的。首先對封建禮教,盡管一些先進的知識分子和新式女性剖析了封建禮教的危害,但具有這種思想和認識的人還是少數(shù),就整個社會思想認識上,反對男女社交公開的占據(jù)相當大的優(yōu)勢,其次,盡管經(jīng)過討論,男女分校在一些大學被取消了,但就整個社會氛圍而言,當時能接受正規(guī)學校教育的女生還是少數(shù),“近幾年來,……求學的婦女天天增多,可是到現(xiàn)在,恐怕也還沒有達到千分之二。”究其原因,只能說明在當時社會,封建禮教的禁錮還沒有完全消退,女性的求學之路受到社會、家庭等方面的制約。她們遇到的阻力可想而知。最后,剛剛接觸新潮的男女,對如何社交才算正常的社交并沒有正確的認識,面對突然崩壩的傳統(tǒng)禮教,新事物總會引起一些人的好奇。免不了會做出一些出格的事情來,比如當時的一些知識分子膚淺的把男女社交公開理解為可以公開去選擇戀愛對象,“如果人人抱了一個擇偶的心思去到社會交際場里,那便不是真正的社交了。這種心思不但不能促進社交公開,并且很能妨礙社交公開”。還有一些人把男女社交公開說成是“紅粉消愁”和“蛾眉破寂”,把正常的男女交際理解為男女之間心情郁悶時相互慰藉。再加上當時社會也確有一些人打著男女社交公開的旗號,荒淫墮落,把正常的男女社交視為性公開、性解放。諸如此類,都成為這一時期男女社交公開的約束。
不管如何,近代女性社交正常化和公開化,是女性身體解放和精神解放的重要環(huán)節(jié),沒有這場討論,女性解放和正常的社交生活無從談起,從這一點可以看出,這場討論對女性融入現(xiàn)代社會所起到的作用不可低估。
(責任編輯 張衛(wèi)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