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1979年9月27日,在北京中國美術館東側小花園外,人們像潮水一般涌來,在這里,一場由幾個年輕人發起的展覽正在展出,成員包括馬德升、黃銳、曲磊磊、薄云、阿城、李爽等人,沒有專業的展示空間,163件作品沿著40多米的鐵柵欄擺放。其中有一個叫王克平的年輕人帶來了30件木雕,他把自己的幾件作品掛在鐵柵欄上,有一件名叫《沉默》的木雕頭像,一只眼被封住,張開的嘴都被木頭堵住,扭曲的臉有一種張力,這件作品引起了人們的關注,當時《紐約時報》北京分社的社長包德甫在一篇文章里寫道,王克平的“雕塑帶有不加掩飾的政治色彩,風格往往怪誕,出盡了風頭”。
這次展覽就是被記入中國當代美術史的“星星畫展”,在歷經十余年壓抑的社會氛圍中,一些年輕人自發地表達自己對時代的感受,從美協主席到普通民眾再到當時在北京的外國人,紛紛來一睹這些視為“出格”的藝術,雖然歷經波折,但是展覽短短半個月就吸引了數萬名觀眾,王克平也因其充滿政治批判性的木雕被人們記住。
生于1949年的北京,王克平的經歷有著深刻的時代烙印:文革上山下鄉、進工廠當工人、受作家父親和演員母親的影響,曾做過編劇。那個特殊的年代,沒有什么正規的美術教育可言,王克平完全是業余出身,最開始搞創作只是想“換臺錄音機和幾盤磁帶”,就連最初雕刻用的木頭都是路邊撿的,“星星美展”的發起人黃銳回憶說,王克平當時連畢加索、馬蒂斯是誰都不知道,黃銳和馬德升聽曲磊磊講有這么一個人,就去他家看了作品,臨走時黃銳留下一句話:“咱們這個展覽肯定轟動。”
“星星美展”過后,王克平也正式開始了藝術創作,但是在那個年代,王克平的作品還是受到了種種限制,也沒有機會舉辦什么正式的展覽。后來他和一個在北京教書的法國姑娘相愛并結婚了,1984年,他和太太奔赴巴黎,并在那里定居下來。
初到巴黎,王克平沒有立馬繼續創作,而是去了一些歐洲和美國的美術館和畫廊,看看人家的藝術什么樣子的,他還把和艾未未在美國看的一次行為藝術展覽寫成了劇本。他說,很多人看到西方藝術都覺得很沮喪,覺得自己和人家有很大差距,但是自己反而更加自信了,因為他的藝術是獨特的,和任何人都不一樣,藝術家就是要自由表達,不被什么條條框框束縛住,要走自己的路。
雖然懷著很大的信心,但是他在異鄉的生活并沒有就此一帆風順,初到法國,語言不通,也沒有知名度,只能不斷地換畫廊,有些畫廊拿了作品就沒有音訊了,所以日子過得比較清貧。藝術家還是要窮而后工,王克平說,這也算是他對那段經歷的感觸吧。
和1990年代以來飛速發展的國內比起來,王克平在法國的生活可謂是平靜簡單,每天早上起來就開始創作,他住的地方有一個很大的花園,平時天氣好的時候就喜歡在偌大的花園里拿著工具一點點雕刻、打磨、上色,就這樣一直到天黑,沒有雇任何助手,完全是一個人一點點完成。
2013年9月,王克平在尤倫斯當代藝術中心舉辦了回顧展,展出了創作生涯34年來的50件作品,這可以算是他從1979年“星星畫展”以來,第一次在北京舉辦個人展覽,有人問他為什么這么久才回來,他玩笑似的口吻顯得有些不平:你應該問他們為什么之前從沒找我。在他眼里,雖然“星星美展”取得了很大的轟動,但是這么多年來仿佛逐漸被人淡忘。而當人們談起王克平,首先提及的必然是這次展覽以及他的那些帶有政治色彩的作品。尤倫斯的展覽開幕,發布會、講座和采訪接踵而至,習慣了法國安靜的生活,王克平還有些不適應。
這次展出的作品主要是他來到法國以后創作的,沒有了鮮明的政治批判性,題材主要以人體、女性和鳥等自然主題為主,尤其大量女性的雕塑,渾圓的乳房、流暢的線條、抽象的形態,再加上木頭打磨后的光澤和天生的紋理,渾身散發著一種寧靜的嫵媚。他的作品風格始終如一,形式逐漸趨于抽象,越來越簡單。
其實從“星星美展”王克平就開始了他的人體木雕,只是當時人們關注更多的是他《沉默》一類的作品。在他眼里,人體天生就具備美的形式,那種簡單的美和雕刻本身的特質不謀而合,對兩性的闡釋,他說這和他所經歷的社會對性的壓抑有很大關系,可能想通過藝術把那些損失找回來。他偏愛簡單自然的東西,喜歡漢代的雕塑,也喜歡中國的泥塑、剪紙等民間藝術,為此1980年代初還去陜西、河南一帶去看老藝人做出來的東西,后來到了國外,也喜歡上了布朗庫西,這些都被他吸收進自己的創作。
他的木雕使用了各種木頭,楓木、胡桃木、橡樹木……這些都是他親自去法國的林場挑選的,這么多年的經驗,讓他一眼就能看到一塊未經雕琢的木頭的獨特之處,他說過:“木頭有時會與我對話,給予我靈感。每棵樹木都像人的身體,有的部位是肉,有的部位是骨頭,由溫柔、強硬、脆弱和堅實等很多部分組成。你們應該合作,而不能違背她的天性。”
在法國人眼里,王克平屬于中國藝術家,但是他說,我不做中國藝術,也不做中國當代藝術,就做我個人的藝術。不過他承認,也是因為前幾年中國當代藝術市場太過火熱,也會讓更多畫廊對他這個中國藝術家感興趣。他一直聲稱,自己是圈子外的人,算不算這個圈子里的無所謂。對于自己的藝術,他沒有太多的解釋,只是想讓這些作品自己告訴人們,這么多年,他依然在堅定地走著自己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