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花的“惡習”,承自母親。
初夏的傍晚,她不知從哪里摘得幾朵玉蘭,用精致的小玻璃盤盛著,點上淺淺的清水,放在我的書桌上。尚在花蕾的玉蘭因那幾滴水而悄然開放,悠遠的清香,伴著讀書的夏夜,安靜平和。至今在夜里聞到玉蘭的花香,仍可讓人心神寧靜。運氣好的話,也有一兩朵梔子,家鄉話名之為“xiang(陽平)bo(入)”,出來以后才知這種潔白馥郁的花兒,原來就是梔子花。近來偶見《瓶花譜》的片段,即提到“薝卜”,與鄉音對應,一查方知是梵語音譯,具體指向的花歷來也有爭議。母親似乎很喜歡薝卜,她愛那種馥郁的濃香,我有時倒要嫌它太香了,簡直就要到香極而臭的地步。梔子花沉郁肥美,微垂枝頭,別有一番不勝嬌羞的含蓄之美,襯著碧綠色的葉子,宜濃宜淡,宜俗宜雅,很可讓人親近。有一陣子,母親還摘過野苦瓜。當時周邊尚未開發,她在野草叢里發現了野苦瓜橙亮的果子,就連著長長的藤蔓一起扯了回來,把前端掛在我臥室衣柜的頂上,讓藤條垂下,果子零星綴著,也很可人。我的臥室沒有直接對外的窗子,終日陰暗,借此頓添了一段明媚的田園光景,令人懷想。偶爾也和她去撿過雞蛋花,雨后尤繁,一地都是,挑些尚鮮亮的,也不需向枝頭討取,可以盛出滿滿的一盤。雞蛋花簡潔素凈,中心的鵝黃仿佛用顏色勻上的,尤為可愛。它的氣味稱不上芳香,大概是一種草木的新青之氣,也很別致。
拈花惹草似乎不是太文明的行為。那日在樓下一株剛剛開放的梔子花下徘徊,邊上一個小學生悠悠然吐出幾個字:“不要亂摘花”,一時消打了我心中慣常的折花之念。過后又想,花開在此處也是要落的,如重入凈瓶,清供案上,成就一段新的光景,又有何不可呢?這念想大抵是自私的,是慣做偷兒的自我脫解吧。 “江南無所有,聊贈一枝春”、“折取一枝入城去,教人知道已春深”, 偷折帶來的那點如孩童般的僥幸和喜悅,與枝上承載的分明四季和情感氣息一樣,大概都是難以言說的。
記憶中案上的花,常有的不外乎上面幾種,很是貧乏。從前荷塘還在的時候,偶爾可得一兩枝荷花。一朵入瓶,已自圓滿,清芬撲人,讓人疑非塵世間物。花開得差不多了,便拿來泡水,白荷花瓣氣味尤佳。有一年春天,外婆家里不知誰給了一大樹桃花,疏疏落落,也并不精神。我折了幾枝略微好些的旁枝,重新插成一小瓶子,竟絮絮地開了許久,我那時愛盯著它,百看不厭,一直養到花皆落去,發了嫩芽,后來的事情便記不清了。今年春節在街上,也曾遇到賣桃花的婦人,一大枝椏,開得紛然,說是自家種在山上的。那時剛好囊中空空,想著回來時再看看,之后也遇不到了。很久很久以前,奶奶還在世的時候,在鄉下種了兩畦白菊花,有次跟姑姑們去采摘,置身花叢中,陽光和煦,蜂蝶亂舞,又可隨意摘取,至為愜意。不過,白菊并非采來入瓶,而是做泡水之用,有悠遠的甜香。后來父親也在陽臺上種過幾株,開得也很好,我實在很愛這種平凡又清麗的小花,籬邊隅上,有隨意點染之致。
案上的清供,花盛時自然怡人,可惜很快,總要面對它們逐漸萎去的悵惋了。“只恐梅花明日老,夜瓶相對不知寒”,惜花的心意,大抵如是。好友極愛梅花,她曾說及年少時愛折梅花清供瓶中,但又懼其萎去,于是直接放入冰箱冷藏,時取一觀。其愛花之心,玲瓏之思,大概迥出一般人吧。最大程度地為瓶花保鮮,也是一門學問。近來偶然讀到農史學家周肇基先生的論文《中國瓶花技藝》,歸納分析了古代瓶花著作中的養護技藝,他在文中總結道,折花最好在清晨,此時花木的營養和和水分最為充分;用利剪而非手折,以減少花梗疏導組織的損傷。至于養花的方法,則有以下幾種:灼燒切口,用沸水貯瓶,擊碎花梗末端,用鹽、石灰、薄荷等消毒防腐,用泥或蠟封竅等等,不同的方法適用于不同習性結構的花,并以現代科學做了解釋,足以供愛折花之人借鑒。若有機會,當一試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