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1994年,有一個“怪人”在他事業巔峰的時刻,從大連市區搬到了大黑山,一待就是十八年,他就是于振立,一個特立獨行的藝術家。他留著稀疏的長發,說著一口地道的大連“普通話”,渾身散發著江湖氣。從1969年,于振立第一張“紅光亮”的宣傳畫《廣闊天地煉紅心》到《吃喜酒的女人們》的現代主義創作手法,再到1989年的抽象主義的《圖式》。于振立一直在不停的探索,確立了以抽象形式作為自己的繪畫語言。1994年,他來到大黑山,從此將藝術與生活完全的融合在一起。在他的抽象創作里,直接利用大黑山的土作為繪畫材料,并在此后的十八年中,以生活周遭的垃圾來為自己營建著一個真實存在著的“家”。在于振立看來,那些廢棄物身上有他自己的影子,不管曾經多么光鮮亮麗,但最后的結局還是會被放在犄角旮旯,甚至成為廢品被變賣掉。抽象作品里的“土”則恰是他自己的“骨灰”,經歷過“家園”被破壞的他,想用“土”再次重建他曾經的“故園”,于振立就是這樣一位“土”里“土”氣的藝術家。
東方藝術大家:從早期“紅光亮”的宣傳畫到現在完全抽象的繪畫作品,您覺得“自逐”是對您創作狀態的一種準確描述嗎?
于振立:1994年,我46歲,當時參加了中國首屆油畫提名展、中國首屆上海雙年展等,由于當時藝術市場也不錯,所以在物質生活上,我完全可以過得很愜意。然而平淡的生活并不是我所想要的,再加上社會的轉型、家庭的變動等,讓我變得異常悲哀。痛定思痛之后我反而明白,我應該在自己剩下的一半時間里干點事情。于是,我從都市走入了大黑山,從原來的架上繪畫走到生活里去,開始一種實驗性的探索。以前有平下中農再教育,這次我就讓自己成為徹頭徹尾的實踐者。中國一直也在提倡藝術家要深入生活,我就干脆把自己和平民百姓放在一起。剛進入大黑山的時候,很多人都不理解,各種猜測都有,有人以為我瘋了,有人認為我只是暫時性的在山上待一段時間,有人以為我在作秀……甚至很多老友都不理解。俗話說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我反而是人往低處走,水往高處流。我在山上自己把自己圈起來,就像為自己建了一個屬于自己的監獄,自己囚禁了自己。自囚與自逐本身就是一體的,并不矛盾。既然部落性的,集團性的行為可以存在,我這樣一個自我放逐式的方式為什么不可以存在呢?
東方藝術·大家:在本次“自逐”個展的一層,用影像記錄您工作室和周邊環境的狀況,為什么會使用這段影像作為整個展覽的開場白呢?沒有考慮過用一些實物來作為注腳嗎?
于振立:這個展覽分為三個展廳,但是以第一大廳為主。“自逐”主要是通過影像的方式來傳達的,來講訴我這十八年的藝術創作的狀態。我當時不如意的事情比較多,怎么說和做都是錯。我覺得當時是有點小人當道,但是我可以在山上找到一些生的希望。自囚就是為了自救。
類似裝置的呈現方式,最初也有考慮。但是后來覺得這種方式在國際上太流行,我的這些作品主要是用生活垃圾制作的,無法臨摹。我把每個瓶子都看作我自己,被喝完茅臺酒的瓶子,依然還是會被放在犄角旮旯,或者直接當做破爛來賣,它的高貴感已經蕩然無存,就像我走到山上之后,社會看我就像是我在跟大伙開玩笑。起初,他們用憐憫的眼光看我,后來就直接看成了自作自受。第一展廳是我十八年來真正的展覽成果。
東方藝術大家:上世紀80年代,您曾嘗試過很多西方現代藝術的表現風格,您如何看待自己那個時期的創作呢?
于振立:我現在把過去每一個時期的作品都看作是一個過程,就像每個人小時候都會干壞事一樣,我想現在我們也不會去埋怨那時候的自己吧。油畫本來是西方的繪畫形式,中國人封閉了幾千年,但又很想知道外面,唯一讓西方文化流進來的形式,沒有別的就是油畫。當時政府正在主張對外開放,我為什么就不能開放。在這個過程當中,我經過無數次的試驗。整個八十年代就像一個孩子與母親之間的關系:小時候特別想逃脫母親的懷抱,總以為外面的世界才是最美的,但是在外面呆久了卻又想回家看到母親,時間久了又想從家出去,一直出出進進,直到最后又開始尋找回家的路。但是“家”并非我想象的溫馨,她破爛不堪的樣子,讓我萌生了一個想法就是重建家園,亦是精神的家園。
東方藝術·大家:在開始創作抽象繪畫之后,您在畫面中引入了大量的綜合材料,對綜合材料的引入是抽象繪畫的必由之路嗎?您所引入的材料對您有什么特別的意義嗎?
于振立:20世紀,抽象藝術時代已經來臨。現代藝術并沒有采用綜合材料,就像美國藝術家波洛克,他把顏料淋漓盡致的潑灑出去,但是他依然停留在平面的基礎上。尼采是西方后現代主義第一個旗手,杜尚是第一個玩現成品的藝術家,開啟了整個后現代主義的思潮。在我看來,死亡就是新生。深受其思潮影響的我,開始考慮如何抽象作品的創作,不拘泥于創作形式,創作材料,創作工具。于是,我在創作中引入了自然的土。小時候,我們家沒有房子,所有居所都在移動,直到我結婚,所以我對家特別在意,可是現代化的進程讓我曾經生活過的“家”都消失了,甚至連我最欽佩的蔡元培故居也不存在了。這些事情對我的觸動很大,尤其是在我父親去世之后,我越發覺得這個“土”就是我自己,是我的骨灰。
東方藝術·大家:您從未考慮過自己作品的銷售情況嗎?支撐您創作的經濟來源是什么?
于振立:雖然沒怎么考慮過銷售的問題,但是畢竟為了要養活兩個助手,我的作品經常會廉價銷售。不僅靠出售繪畫作品,而且我還通過給別人贈送書法,換來一些基本的生活物品。書法僅僅是用來置換,從來沒賣過錢。
東方藝術·大家:您的創作狀態是怎樣的?是有規律性的工作?還是很隨性的?
于振立:我的創作是有一定規律的,主要是還是根據自己對于“家園”建設的規劃進行的。就像我需要一個大的工作室,我就會開始著手建設。
東方藝術·大家:在《空始》和《綻放》等系列作品中,沒使用艷麗的色彩來強化作品的視覺效果,大量灰色的運用和您的創作理念相關嗎?
于振立:二十年前,我的點畫具象絕對是灰色的,從《空始》系列作品開始,我嘗試著使用更多的顏色,到《綻放》系列時我都覺得已經是很艷了。盡管你們還是覺得整體作品的色彩偏灰。灰色應該還是我對于“土”這一事物的追捧吧。
東方藝術·大家:您在生活上的自我放逐,是對于當下社會現實的一種逃避嗎?
于振立:我曾經的畫都是現實主義和寫實主義等,直到現在變成了批判現實主義。用一些批評家的話說它是一種抽象寫意主義。我只是想通過自己的方式來表達對于社會的關注,并非逃避。在這個過程中我獲得了精神的自逐,但我畢竟還是依附于社會中的人,所以身體的自逐就很難了。這次展覽對我而言宣告著死亡,亦宣告著新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