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C市一公交司機因一乘客不買票,僵持中,竟熄火,下車抽煙。乘客中“殺”出一位大姐,坐上駕駛室,點火、關門、起步,一氣呵成。載著一車乘客一路狂飆,到了她自己要下的站,大姐停車、開門、下車。隨后司機打車一路追來,全車人都呆了……C市,是一座你惹不起的城市!
—網上段子,轉自:熊貓兔子
地點
這個地點就這樣改變了,再也找不到一絲一毫從前的痕跡。當然,空氣也變了,人亦是如此。似乎沒有改變的只有陽光,它還是那樣傾斜著,從30°的方向照射著C市,投下長長的影子—這是所有中國北方高緯度城市特有的現象—即使在夏天,太陽大喇喇地懸在天空,卻從未有熱得透不過氣的感覺。這是唯一值得慶幸的事,陽光依然照射在這塊土地上,就像它曾經照射在那個肩扛步槍的士兵身上。那是一個在巨大榆樹下站崗的士兵,站在城市邊緣的一處哨所門前。他胸前繞著厚厚的軍需袋,面龐黝黑,眉眼等五官就像是被人輕輕劃過一刀似地,微微裂開、翹起。這是一張屬于那個時代的明信片,從異地寄去遙遠的故鄉,用一種似懂非懂的文字表述一個普通人的思鄉之情。上面的郵戳印章,是不同圖像學土壤生長起來的植物紋樣。印象中的C市應該是老榆樹的氣息,街道上汽車駛過掀起塵土的氣息,下過雨后泥水污漬的氣息,堡壘一樣的建筑,土黃色厚重的墻壁與狹窄的窗戶。這就是C市,曾經的喜都,肅慎語中真正的“天空之城”,“書山有路勤為徑”中“書山”的原意,一座歷史上建國700余年的王城。但他又是一個經不經意都會被忽略的城市,一個常被他人左右、貶損從未盡情釋放過的城市,一個風格混雜的城市,一種欲言又止的氣息。
C街(之一)
C街是一段塞滿了數萬饑民的軍事真空地帶,幾個月來他們被卡在這里不能南下也不能北上,只能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地掙扎著。夜晚似乎還好一點,因為夜幕降臨會將一切慘象暫時遮蔽,在昏沉的疲累與饑餒中無奈地睡去。白天就更恐怖,血肉的斷垣在太陽的炙烤下變黑。大群綠豆蒼蠅,趴在開始腐爛慢慢發臭的尸身上,歡快的舔食,食得都飛動了,只能在尸體上蠕動,趕都趕不走。相比它們,人卻不知道還能吃些什么?“一切木質結構部分,大到房架,小到交通標志牌,乃至瀝青路面,或用于修筑工事,或充作燃料;一切可以當做食物的東西—豆餅、豆腐渣、米糠、曲子面、狗、野菜、榆樹皮、各種樹皮、樹葉,都被盡情地送入口中,化作維系有機生命體呼吸運動的熱量。”如今什么都沒了,所謂“糧食”想想都備覺煎熬。“我的親娘啊,可把我給餓壞了!”—饑餓最終變成終結生命的方式一種,繁衍、律動和血肉一切關乎生命的東西如今都成了可鄙之事,就連夜晚的炮聲都無法將餓殍滿地的衰頹震醒。一個城市在對立雙方彼此角力的戰火中緩緩枯竭,夏熱的風掠過城市上方,帶來遠處的哀號和惡臭的氣息。很少有人會對一個滿身瘡膿、腥臭沖鼻的人心生憐憫,將他擁入懷中就更不可能,C市就這樣變成了一個連自己都對自己嫌棄厭惡的餓鬼,在茍延殘喘中即將倒閉而亡。這難道是一貫被忽略被貶損的悲慘宿命的現代延續抑或懲罰嗎?
C街(之二)
這個地點就這樣改變了,再也找不到一絲一毫從前的痕跡。尤其是當經歷了漫長的冬季,榆樹芽從春寒料峭的枝頭探出一絲新綠,上黃下綠中間還油漆了一圈紅線的有軌電車沿著C街緩緩駛來,售票員漫不經心地搖晃著鈴鐺提醒著斜穿魚鱗道的行人,駛過曾經C市最重要的片廠,駛過店門口掛著燈籠的飯莊,駛過陽傘下吆喝著小豆奶油冰棍兒的大娘,駛過路兩旁高大成排的楊樹。起風了,成千上萬片即將干枯的樹葉瞬間翻轉著爆發出燦爛壯麗的響鈴般的震響,旋即又漸次紛落在青灰色的柏油路面上,穿著米黃軍大衣的文青踩著腳下的咯吱聲沿著傾斜筆直的街道一路走來,斟酌著詩意,轉眼已到了秋季。
大廟
我曾經的高中地處C市繁華的商業中心,是一所方圓局促的學校,卻擁有一棟巨大的閱覽室。這個閱覽室粉墻青瓦,巨大的歇山頂屋檐從屋頂傾斜而下。看起來古樸,卻沒有傳統建筑中的斗拱和榫卯,而是用鋼筋混凝土整體澆筑而成。它孤獨地呆在狹小操場的一側,與教學樓看起來毫不搭界,似乎好像休眠了一般。 “大廟”—這是同學們對它的俗稱,同學們私下相傳這是日本人留下的建筑,儲存過關東軍戰死士兵的骨灰盒,現在被用作閱覽室。因此,大廟里的蔭涼總給人一種莫名陰森的感覺。大家從不刻意提及它,就像課本里《寂寞的農場》,陪伴它的連野兔和狐貍都沒有,除了孤獨,還是孤獨。“看見劉晶華了嗎?”“可能去大廟看書了吧”—就是這樣簡單的問答,僅僅是為了有一個指代的名稱而已。除此之外,沒有人刻意提及它,老師不會,校長更不會。人們不是唯恐避之不及,也盡量做到熟視無睹。印象中,從沒有在大廟舉行過任何正式活動,從沒有被當做過開學典禮的背景,也沒有人手拉手肩并肩地在它面前拍照留念,更不會把它看做一個歷史傳統的遺跡,甚至作為反面教材的專門講解都沒有過。一句話,只要是專門的、單一的、集束的指向和關注都不會發生。破敗了會不會有專項資金用來維修?不清楚,或許除非它老朽到危及建筑里面看書的學生吧,比如漏雨。人們心照不宣地選擇淡化它忽視它,有時我們倒希望它快些倒掉、消失,從這地點移除才好。所謂眼不見,心就安。我想,那些瑟縮在建筑隔斷里罪有應得的異族孤魂應該隨著1945年遠遁的汽笛聲早就飄散了吧,這個帶不走的棄兒,本不該出生的孩子,無聲無息無根無據地匍匐在那里,他已經被新的思想重新洗禮改過自新了嗎?
燜子
食譜:淀粉一袋,肉丁、蔥姜蒜少許,醬油、咸鹽、味素調理好,淀粉放水放入各種調料,調勻,稀點無所謂,鍋放油,把淀粉倒入鍋里翻炒,時間久點,出鍋,顏色有點發黑,是淀粉的自然色,沒事。家常燜子,熱的時候直接吃,涼了也可以炒點韭菜什么的回回鍋,很好吃!
—很好吃?那是記憶里伊的廚藝,后來我嘗試著做,卻再也做不出原來的味道。如果細推敲,現在沒有的除了自制的淀粉、葷油、鍋臺和灶坑,應該還有困頓的年代加上無樂不歡的年齡。記憶中,伊用蒼老的手扶著灶臺炒著菜,口中似乎還念叨著什么,然后迅速翻勺、鏘鍋、盛盤,一盤熱騰騰、香噴噴、咸滋滋、顫巍巍、油汪汪,帶著伽巴,裹著蔥花和肉丁的燜子已經躺在印花綠邊兒的搪瓷盤子里了。真的,從那時起,一直到現在,我實在再沒有吃到那時似的好燜子了!
如果細推敲,燜子實在算不上真正的地產菜,由于伊祖籍河北,所以應該算是從關里帶來的味道吧!到底哪道菜才能算做C市真正的名菜,還真不好說,因為C市本身就是由各個族群混雜捏合而成。或許真正算得上本地菜系的也就只有酸菜了,雖然西南、山西也有酸菜,不過味道還是差別極大。據說,無論是窮人還是富戶都對酸菜倍加推崇,那種醇厚的酸香或許是任何人都無法抵擋的誘惑吧!但于我來說,酸菜每年冬天還能吃到,燜子的味道卻隨著伊的逝去永遠失去,只能回味了。
卡倫
“卡倫”是指古代在邊地設置的哨所,負責了望戍守。不過,這是我后來知道的事,童年的我確沒有見到過守衛或囚犯,當時我只知道這個有著奇怪地名的小鎮在C市東面不遠的地方,而我告別了C市,來到這里,幾年后我又會告別這里,回到C市。如今,就連C市也無可挽回地告別了。也許,正是從那時起,我意識到生命本身無非是一場場為了告別的聚會,哪怕這聚會分外溫馨、閑適與綿長,結果都一樣。
對于卡倫,印象最深的確是告別。他離開我有多久了?沒計算過,即便是從他離開這個世界算起也很久了,他走了,從這個世界消失,不再占有空間和時間,只有凝固在記憶里,他不再與人交談,不再生活在那里,那個小鎮也離我遠去,變得越來越不熟悉。火車站,簡陋又整潔,總是他去打票,接我來送我走,火車拉響汽笛,把這個小鎮和C市連接起來。你用粗糙蒼老的大手拉著我,弓著腰、聳著肩,靠擺動雙肩的力量帶動身體向前走著,和每個路過的人打著招呼。還記得走過搖搖晃晃的木橋,走過有鵝群的人家,走在接近車站的田壟上夜里吹來的風,風將每棵谷穗的谷粒吹起又散落在每棵谷穗下。那個人告別了這個世界,也帶走了小鎮。就這么簡單,故事就結束了。
回家
新聞里看到那些滯留在廣州車站的人群,因為雪—一種他們再熟悉不過的物質——而無法北上回家過年,這真是一個悖論。人群里的阿燕獨坐在行李箱上悶悶不樂,對于這個舞蹈專業畢業的女孩子來說,南方有奇遇、熱帶水果和夢寐以求的賺錢的職業,哪怕這一職業難以啟齒;北方似乎只有冰雪、親情和盤旋在頭腦中飄忽不定又難以實現的理想。但“過年回家”是任誰也繞不開的習俗。從南方回到北方,是從打工的職場回到短暫的休憩地,從一年的勞累回到一度恣情的家,從資本的剝削回到理想的田園,從漂泊的家回到真正的家。在北方傾斜的冬日陽光下,在緊閉門窗的房間里,守著暖氣,獨自吃著遠方寄來的榴蓮。而無論是湖北湖南,還是廣東廣西,在北方人眼里似乎都一樣,都可概之以—“南方”。 千里迢迢,在山西挖黑窯的韓三明木訥執著地一路來到四川尋找久別的女兒,在淋漓的雨天,泥濘的路邊,接過遠在廣州東莞打工的女兒的照片,不解地問—“這不就是南方嗎?”—“是更南的南方……”。
“天之涯,海之南”,這種虛華的夢想,從錄放機、蛤蟆鏡、喇叭褲的時代開始,就在北方人的心中扎下了根,“到南方區、到南方去”—成為一種奇怪的思鄉病,北方對南方的思戀,懷戀一個不是故鄉的故鄉。回到北方一度猶豫不決的阿燕最終選擇留下來的,她無奈地目送列車上興高采烈的朋友們離開故鄉,奔向南方,奔向那個未知但又充滿好奇的花花世界,那些代表勝利的“V”型手勢在遠去的視線里逐漸變得模糊。
而明天,除夕前夜,我將選擇逆行而上,出山海關經葫蘆島、塔山、錦州,穿越寬闊的松遼平原,沿黑山大虎山、四平公主嶺一線,一路向北,回到濃烈、強悍、真正的故鄉—Chaachon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