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從“每個月在各大洋的輪船上,都會漂著福能集團的二三百個產品集裝箱”,到如今這家企業的創始人甚至有時間上電視打造自己的“人生導師”范兒,光伏產業的劇烈波動可見一斑
與自己公司所處的光伏行業相比,在這個夏天,劉佳勇明顯更愿意跟人談起《非你莫屬》和“屌絲突圍”的話題。今年36歲的他看上去比照片上更年輕,體形消瘦,“6個月減了32斤”。上鏡需要?他笑笑,不置可否。
2012年6月起,劉佳勇開始出現在因為各種狀況飽受爭議的電視求職節目—《非你莫屬》的Boss團(老板評委)里。之前,他是歐洲一家新能源公司的老板。看得出,近兩年全球光伏市場的低迷讓劉佳勇的生活閑適了很多,這也使他有更多精力在網絡上關注一檔國內的求職節目并成為其鏈條上的一環—他開始逐步打造自己的“人生導師”范兒。
早期,他的身份是赴德留學生,求學期間曾經跟同學合伙開了一家小公司。后來,在歐洲光伏市場爆炸式增長的浪潮中,他在西班牙注冊的福能集團一度發展至“年銷售額近80億元人民幣”。他自稱“億哥”,稱“每個月在世界各大洋的輪船上,都會漂著福能集團的二三百個集裝箱,裝滿了價值幾億元人民幣的光伏產品”。
但在這個中國光伏行業遭遇“寒冬”的6月,劉佳勇向《新商務周刊》記者坦承,從2011年到2012年,他為自己這家從賺錢到虧損的公司做的主要工作是“瘦身”—精簡各地分公司,縮小公司規模,降低成本,保持核心競爭力。
“大環境惡劣的時候,每一家企業考慮的都不是賺錢,而是生存。”他反思的結果是7個月寫成一本書,作為傳播重點的副標題是“屌絲突圍記”。這本兩小時就可讀完的“勵志書”,封面上赫然印著“33歲締造億萬財富傳奇”、“獻給所有懷揣夢想并渴望突圍的屌絲們”等話語。書中大量感嘆號和“屌絲突圍十三劍”劍譜的出現,依稀印證了作者曾是個“喜歡看武俠小說的少年”。
劉佳勇不介意用“屌絲”這個近年來流行的網絡熱詞來形容自己某幾個階段的狀態。他仿佛不經意地強調,人人見了我都說哪里是屌絲?明明就是高富帥嘛。“這恰恰驗證了,突圍是有價值的。”一絲不易察覺的得意,劃過劉佳勇的嘴角。
學校里遇到機會
對劉佳勇來說,進入新能源這一行完全是誤打誤撞。
時間回到2003年12月,有個德國同學找到他:“John(劉佳勇的英文名),現在德國市場上有種產品特別走俏,叫太陽能,而這種東西大多在你們中國生產,能搞到嗎?”
“沒問題,中國多得是。”爽利做出這個回答時,劉佳勇腦海中出現的是他在國內很多人家屋頂上見過的太陽能熱水器。這個物件,對于在同學圈子里聲名在外—“只要是中國貨,我們什么都能拿得到”的他及合作伙伴老宋來說,還不是小意思?
那時,劉佳勇的身份是德國奧斯納布呂克大學認知心理學專業的在讀研究生。業余時間和同學宋某每人出資12,500歐元注冊了一家公司,各占股份50%,員工也只有他倆,“一個是總經理,另一個也是總經理”。公司業務是印文化衫、展會宣傳、倒手螺紋鋼廢塑料……“凡是中國生產、歐洲又有需求的產品”,什么賺錢做什么。他那時給自己的定位是大學校園里的小生意人。
最初到德國時,語言溝通嚴重不暢,飲食難以下咽,對未來何去何從的困惑曾讓他陷入一種前所未有的迷茫中。曾經有很長一段時間,唯一能讓他放松的事情就是上網。一個人在酒吧喝悶酒時,劉佳勇一遍遍地逼問自己:出國為什么?
逼問帶來思考,思考中思路漸現。“我是一個社會型的選手,而不是科研型的學霸。”他開始把大量時間投入到當地眾多中國留學生會組織策劃的五花八門的活動中,參加各種各樣的社會實踐。大量社會關系資源和人脈由此漸漸建立,為他日后的光伏產品銷售埋下重要伏筆。通過公開競選,劉佳勇還成了在“各層次、各年齡段留學生中最受歡迎的學生會主席人選”,順利成為第一屆留學生會主席。一起創業的老宋,便是彼時的學生會副主席。
接下那位德國同學的太陽能生意后,劉佳勇和老宋上網查詢相關資料,這時才發現對方需要的是光伏發電組件。當時的德國對太陽能等新興能源發放高額政府補貼,成為《京都議定書》生效后新能源消費的首個爆發國家,對光伏電池的需求瞬間膨脹。不查不知道,一查嚇一跳。劉佳勇隱隱感覺到:自己的機會來了。
但是,日后引起廣泛爭議的中國各地龐大的光伏產業園,直到2005年前后才開始紛紛上馬。2004年初,整個中國只有六家生產光伏組件的廠家,并且基本上又小又簡陋。“產能不高,訂單卻應接不暇。”劉佳勇說,“是標準的賣方市場,采購非常艱難。”
當時,作為上游原材料的多晶硅價格高達400多美元/公斤,全球光伏浪潮驟然來襲,市場無法快速提供數量龐大的多晶硅,所以有“占硅為王”的說法。他們好不容易與一家業界比較知名的企業簽了約,卻因為生產末端缺少原材料工廠一再拖延交貨期限。最終,德國人取消了訂單,這筆價值4,000萬歐元的單子劉佳勇沒有拿到,否則他的人生故事恐怕又得改寫了。
如今,在持續萎縮后的全球光伏市場,多晶硅每公斤的價格只有十幾美元。
幾度迷茫的“屌絲”
沒有拿到訂單,劉佳勇并沒有灰心喪氣:“這讓我深切感受到了迎面襲來的光伏浪潮和其中所蘊涵的巨大商機。這筆生意沒做成,但我抓住了這個浪潮。”
雖然因為花費了大量時間和資金的生意沒做成,公司賬面上一度也只剩下1,000多歐元,但看懂了這個行業的劉佳勇決定從此把全部精力都放在光伏業務上。“我們在德國網站上找到一些需要光伏產品的客戶名單,然后通過寄材料、打電話、發電郵、發傳真的方式進行聯系,并告訴他們,我們可以幫他們從中國采購太陽能產品。”
因為生產企業產能還達不到,所以大批進貨有困難,他們不再緊盯大單子,而把目光轉向小企業和散戶。劉佳勇的第一筆生意來自一位養豬的德國農民,他要了一個集裝箱的太陽能產品,利潤是5萬歐元。
這是他們在太陽能行業的第一桶金。自此后,憑著“勤快、真誠、提供性價比高的解決方案”,他們很快打開了局面。“當一個行業快速發展的時候,身處其中的人會感覺進了一個大漩渦,不由自主被推著往前走。”到了2005年底,劉佳勇突然發現,自己的個人資產已經有了20多萬歐元,也就是200多萬元人民幣。他第一次有了不一樣的感覺:“如果回國,我就是一位28歲的百萬富翁,也算屌絲熬出頭了。”
“暴富”后,劉佳勇甚至想過就此回國,給父母買套大房子。因為如果不是父母當年的“為兒三遷”,他如今可能還不知在什么地方打工呢。
沒有人知道,7歲之前的劉佳勇是個膽小害羞的小孩。但從小學開始,性格越來越活潑外向。到初中時,已經是用玩游戲、踢足球、打籃球甚至打群架來實踐“稱霸江湖”雄心壯志的“斧頭幫”成員。
他的家鄉佳木斯有段時間被稱為“匪城”,高寒的天氣養成了人們粗糲狂放的性格。劉佳勇印象最深的是,當時初中的每條板凳都有一根木條可以抽出來,每次要去打架時,“老大”一招呼,每個“兄弟”抽根木條就去了。這么混日子的結局,就是即便在初中的后半段他意識到了“武林高手靠的不是拳腳和刀劍,而是知識和能力”,并開始對看書發生興趣,但中考時還是落榜了。
“屌絲最大的悲哀是感到上帝似乎永遠不太喜歡自己。”在自己的書里,劉佳勇這樣抒發著他從頭到尾細看“榜單”數遍仍沒有發現自己名字的感受。他曾經是個文藝青年,“萌發過文學夢”,當年高考之所以報了醫科,就是因為不喜歡純理工科。
父母做主,托關系找門路,把他弄進了省重點中學。這個舉動被劉佳勇總結為“擇境劍”—“一個積極向上的環境,一群積極向上的朋友,可以傳遞給我們正能量,督促我們不斷進步。”高考成績下來,他進了哈爾濱醫科大學。
大學里他也做過一夜暴富的夢,拼命參加校內外活動,當班干部、學生會干部,還曾“誤入傳銷”。漸漸他認清了自己的性格特征:擅長人際交往和組織活動,喜歡接觸社會。要真的去當一輩子醫生,劉佳勇并不甘心,在一位老師的啟發下,他決定出國。劉佳勇跑到北京上新東方,考過了TOFEL和GRE,滿懷希望向美國的大學投出二三十份申請,結果只收到了兩所普通大學的答復,且都沒有獎學金。
“屌絲”又迷茫了。此時東方不亮西方亮,德國奧斯納布呂克大學給他寄來了offer(錄用通知)。該校實行免學費制度,這一點對劉佳勇很有吸引力。辛辛苦苦學的英語沒派上用場,他在對德語兩眼一抹黑的“全盲”現實下去了德國。
于是,便有了后來劉佳勇在德國大學期間開公司做生意的那一幕。
“瘦身”不掙扎
已在西班牙定居的劉佳勇,現在平均每個月有1/3的時間待在中國,談生意、做節目。其他時間在西班牙管理公司,陪太太和三個孩子過家庭生活,爬山、跑步、打高爾夫球、攀巖等。
“我相信任何企業都不會忽略中國市場。”他說。在歐洲光伏市場持續萎縮的背景下,他把中國和東南亞列為福能集團的新興市場。
2006年,他與老宋的公司獲得江蘇某大型國企注資,公司股權結構發生變化,他的決策權受到影響,再加上意識到隨著政府補貼下調德國光伏市場的安裝量正在下滑。年輕氣盛的他撤出公司,單槍匹馬去了西班牙。
買好往返機票的他本想去考察,但未料遇到兩個談得來的合作伙伴。“足足聊了兩天”,一拍即合,馬上在西班牙聯合成立了一家以光伏項目開發建設為主的公司。在西班牙光伏漲潮的光景中,不到半年的時間內幾筆超過百萬歐元的大單就簽到了他們手里。
這是市場井噴帶來的紅利。但很快,因為對希臘市場的判斷不同而帶來的決策分歧,劉佳勇又一次決定撤出。那年他30歲,個人財富過了人民幣千萬元。2007年11月,劉佳勇在西班牙獨立注冊了一家新能源公司—Fire Energy,中文名“福能”。隨著西班牙太陽能行業的大規模爆發,他淘到了人生第二桶金—300萬歐元。
2009年,在金融危機的連鎖效應下銀行銀根緊縮,許多太陽能電站沒有項目做,但是很多項目還在審批,要往前走。福能集團首創了用光伏組件換開發工程的商業模式—“中國工廠信任我們,把貨交到我們手里,我們和安裝商、開發商談一個捆綁,在電站拿不到銀行貸款的情況下,我們先把組件、逆變器發給你,你把項目抵押給我,等電站建好了之后,就有資質去銀行貸款了。貸款后電站把資金給我,我再給生產商。在沒有現金的情況下把這個行業盤活了。”
2011年秋天,他曾在法國中北部城市霞都丹買下一塊800畝的土地,計劃建設一個光伏產品在歐洲的集散地—“打造一個‘光伏沃爾瑪’,一邊為中國工廠做銷售,一邊為歐洲的終端客戶提供服務。”時過境遷,劉佳勇對公司當下的情況諱莫如深,只告訴記者,“瘦身”后的歐洲公司員工人數從原來的近300人減少到不足60人,“大環境吞噬著每個人的信心”。
他始終把福能定位為終端服務商,業務分為五大板塊:太陽能產品組裝,法國霞丹都的新能源地產,行業媒體,針對西班牙和德國市場的照明解決方案,新品牌PVGO—“產品不僅包括太陽能家用小系統及移動電源,同時還涵蓋了低能耗、空氣凈化、廢舊電池再利用等符合低碳、節能、綠色、環保概念的多重品類。”
從2011年到2012年,他用過各種各樣的辦法試圖扭轉光伏產業的不利局面,但沒有效果。他痛苦了很長時間,最后決定接受現實:“人只能順勢而為,不可以逆水行舟。當整個市場大環境像自由落體一樣滑落的時候,再做任何掙扎都是沒有意義的。”
隨著歐盟對華光伏“雙反”以及西方各國政府高額補貼和優惠政策的降低或取消,光伏市場帶給這個行業的巨額紅利已經式微。接下來才是真正考驗人的時刻。
劉佳勇評價自己“一定是”不安分的人。“沒有沒落的行業,只有沒落的企業。沒有沒落的人生,只有沒落的心態。”述說自己“語錄”的同時,他表達著對這個行業的信心,信心來源于“對未來趨勢的判斷”。
記者問他未來幾年對公司的規劃,他只回答:“盡可能把公司進一步做好。”
“具體是指什么?”
“沒有。就是盡力把公司進一步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