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 本課題對象,即西藏(本文指西藏自治區)牧區的執行案件。主要研究范圍著眼于轄區以牧區為主的基層(縣人民法院以及派出人民法庭)人民法院,本課題主要研究目的是,為基層人民法院(以下簡稱基層法院)在執行工作方面存在的問題尋求破解之道。
關鍵詞 西藏牧區 基層法院 執行財產
中圖分類號:D925.2 文獻標識碼:A
2006年,青藏鐵路建成通車,西藏與內地的聯系日益深化,隨之而來,當地居民(主要指牧區內游牧、畜牧生活為主的藏族民眾,本文僅指與外來流動人口 的對應語詞)與外來流動人口(以下簡稱外來人口)之間各種民事糾紛亦日趨復雜。基層法院執行工作正面臨著新的問題、新的挑戰;如何科學面對新的情況,加以綜合分析,解決案件“執行之難”的新困境,顯得尤為重要。
一、牧區總體環境的概括
西藏的牧區,主要集中分布于那曲地區、阿里地區、日喀則地區西部、北部及昌都地區部分縣轄區域,也就是傳統地域上的藏北羌塘。
這里自然環境惡劣,平均海拔在4000米以上,空氣稀薄,高寒缺氧,交通閉塞,牧區執行辦案受執行地點、時間、地理因素限制較多;交通路況受氣候等自然因素影響明顯,加油站服務點十分有限,交通工具有限,對辦案車輛、駕駛人員等技術要求偏高;公共通訊設施、辦案設備(電力依賴)不完善,信息信號覆蓋面薄弱,辦案人員訴訟文書及材料的制作、書寫、打印等綜合能力較高。
從辦案角度來看,上述三點是牧區執行工作的基本背景,關于討論基層執行工作優化的構思、建議和理論,要研究其具體的有效性和可行性,必須首先置于這一前提之下。
基層工作處理糾紛的高成本,是執行案件深陷“執行難”困境之不可忽視的重要因素。當然,基本工作背景,不是案件“執行難”問題的根本所在,但在基層法院的確影響到了案件執行的整體效果和社會效應。
二、牧區執行案件問題分析
在基層法院的執行案件中,更好地保護好當地居民與外來人口在案件處理過程中各自合法權益,必須了解和把握牧區執行案件的一些特點:
(一)相關人員身份信息的不確定性。
此處的不確定性,是指基層法院接觸的執行案件,有些身份信息的確認、核查具有客觀上的難度。這些信息的確認、核查,包括申請執行人和被執行人,以及涉及案外人等,而執行案多數發生在當地居民之間、外來人口之間及當地居民與外來人口之間,其中,以第三種情況最為明顯,發生在當地居民與外來人口之間的民事糾紛的執行案件,身份信息、身份關系的確認與核查較為復雜。
當地居民大多數為藏族,藏族民眾因宗教文化傳統的影響,在當地居民中“有名無姓”(只有極少數人擁有姓氏)和“重名現象”較為普遍 。例如,被執行人是“扎西平措”,執行人員下到阿里地區某縣江讓鄉去送達執行法律文書,發現該村落有7人姓名都是叫做“扎西平措”,這就需要一定的時間來加以排除和明確。
2008年,在那曲地區的某縣法院,有一起案件的執行,當時并沒有發現異常情況。當案件進行到追查梁某(化名)的部分工程款項時,執行辦案人員才發現被執行人梁某,同時擁有3個以不同姓名存在且合法的有效居民身份證。出現此種情況,如被執行財產的扣押、劃撥,基層法院通常會處于非常被動的局面。
(二)涉執人員社會活動的強流動性。
牧區內游牧、畜牧生活為主的藏族民眾,即當地居民日常生活在本質上仍遠離現代文明。隨著每年風季和雨季的季節變化,在他們的冬季草場和夏季草場之間遷移過著游牧、半游牧或者畜牧的生活。
以那曲地區的安多縣、巴青縣和阿里地區的噶爾縣為例,總面積約175025平方公里,而穩定人口約為5.3萬人,即三縣的總面積相當于整個吉林省的地域,而總人口不足5.3萬。
當地居民的分散性與強流動性是相伴隨的。而那曲地區的安多縣 、巴青縣的部分鄉鎮遠在青海省境內,糾紛的復雜性和人口的流動性更明顯。
自2006年起,進入西藏阿里、那曲地區的外來人口,每年都在增加,而且隨年節變化流動性更為明顯,由于,當地氣候環境艱苦,多數外來人口選擇冬季回到內地生活,夏季重新返回當地。在“季節性人口流動”和“年度性人口流動”的雙重波動影響下,發生在當地居民與外來人口之間的執行案件,執結的時間要求,遠遠大于內地法院。
(三)被執行財產可變因素的高風險。
被執行人可能是當地居民或者外來人口,相關人員的流動性帶來了被執行財產的高風險性。以阿里地區某縣法院和林芝地區某縣法院的執行案件,分別說明。
被執行人噶某(化名)為阿里地區當地居民,因傳統習慣影響,當地居民并沒有完全接受獲認同將個人或者家庭現金收入儲蓄銀行的觀念和做法,而(在有的家庭中,存在著兄弟幾人的收入性財產)由有威望的長者(或者務家能力較強的婦女)保管和支配。當案件查到財產時,辦案人員亦無足夠的證據,來確認哪部分屬于或者不屬于被執行人的財產,加以被執行人噶某只承認畜牧的牛羊中有多少是屬于自己的財產。而作為執行案件的申請執行人杜某(化名),因急需現金返回內地為親屬看病。當年,僅是執行了部分款項。
被執行人顧某(化名)為四川某市區人,在林芝某縣做藥材生意,攜款逃回內地躲藏起來,執行辦案人員按照法定程序采取行動,凍結顧某銀行存款,幾乎同時遠在內地的顧某利用網上銀行將其在西藏的銀行賬戶存款全部轉入一另外男子的賬戶,之后在內地ATM上全部取走。辦案人員發現情況異常時,再準備辦理手續凍結已經來不及。2009年,4月顧某返回該縣做當地工程項目之前,主動聯系縣法院的執行辦案人員,交付了所欠的執行款項,案件才算對申請執行人洛某(化名)合法權益有了相對公平保護。
(四)涉執利益體的多元化和復雜化。
自西藏自治區推行“安居工程”以來,牧區執行案件中,涉及到安居工程的案件開始增加。安居工程是為改善牧區民眾日常生活服務的,伴隨著牧區各項工程的進展,草場邊界維護、橋梁道路修筑、安居民房建設及相關配套設施等多數工程是由外來人口承包的。當然,這不具有普遍性,但在一定程度上反應了實際發展的客觀需要。
那曲地區某法院,阿里地區某法院的執行案件中除了債務糾紛外,與民工工資內容相關的糾紛顯得尤為突出。當案件執行到凍結被執行人款項時,不論被執行人是否出自真心,有時候,政府工程款項的到位不及時,的確影響到了當地居民和外來人口中的務工人員工資的發放。
在實際操作中,政府部門的發改委系統的工程質量保證金、民工工資保證金有時對于執行案件中的“老賴”們的種種“抵賴行為”,并沒有或者很難起到真正的制約作用。這中間,政府部門出于對工程質量的負責或者部門利益的考慮,在基層法院執行工作中,更多地是希望執行工作能夠照顧到縣委政府的工作大局。基層執行工作,在確保執行申請人和被執行人合法權益的同時,事實上,首先考慮到的是案件執行的社會效果。而這,恰恰被“老賴”們利用了政府部門與法院之間工作銜接的空白。
(五)執行案件信息網絡化和專業化。
從2007年起,最高人民法院開始實行執行案件信息網絡化的系統工程。西藏也開始在73個基層縣區法院實行執行案件信息網絡化。另一方面,西藏牧區的基層法院,基層法官人數少和具有專業法學知識的院校畢業生的比例非常之低,也是不爭的事實。
2012年國家司法考試合格分數線由司法部、最高人民法院、最高人民檢察院確定西藏合格線為280分 。以阿里地區實際情況為例,每年通過司法考試的人數,縣法院平均不足1人次/年,作為法官的資格條件已經放寬。
作為牧區法院,基層法院全部工作人員少,任職法官人員少,執行工作的法官更少,執行工作人數不穩定問題突出。有著豐富經驗的法官,絕大多數刑事和民事案件占用了工作時間。
三、牧區執行之難的思考
(一)實現身份信息資源共享。
筆者2007年辦理過一起類似的案件。關于被執行人的身份確認甚至動用到國家的司法鑒定。有關執行案件“相關人員身份信息的不確定性”的特點,在牧區具有一定的典型性。
外來人口身份信息的混亂,為基層法院執行案件工作帶來了一定難度。究其根源,在于身份信息管理上的不對稱性。鑒于西藏與內地的各領域交流雖發展到了更為普遍的程度,但是,在某些領域,如身份信息、車輛信息、行業信息等方面,存在種種有礙于西藏內地間有效交流的因素。
例如,2008年之前,西藏的基層,尤其是阿里和藏北的部分縣區,與外來人口權益相關的戶籍登記管理制度,還被限制在手寫資料階段,這與內地身份信息系統化、電子化、網絡化發展趨勢很難有效對接和實行身份信息的確認、核對。
引進內地身份信息管理系統和技術操作,加強西藏與內地援藏單位在執行身份信息等方面的溝通交流,與公安部門形成有效的合作,是從源頭上做好牧區執行工作,破解身份信息管理不對稱問題的舉措,進而,實現資源共享。
(二)流動性模式應對流動性。
社會人口流動本身就是不容忽視的基本民生問題,牧區基層法院執行案件的實際執行時限,當地居民和外來人口的多重流動性限制,成為了最為重要的不確定性因素。
2009年,西藏高級人民法院“車載流動法庭”普及到基層法院,在牧區辦案尤其是執行案件,收到了相對令民眾滿意的社會效果。當然,這只是應對流動性問題的舉措之一。
“車載流動法庭”提升牧區執行案件的辦案質量的同時,在實際工作中,也顯現了局限之處。阿里、那曲地區大部(西北)人均密度低于1人/平方公里,居民極為分散。2010年,阿里地區某縣法院,“車載流動法庭”下去為曲某(化名)送去執行款1200元人民幣,驅車兩晝夜(約48小時)才找到申請執行人曲某。
據了解,在整個那曲、阿里地區,國家電信部門,在2011年10月份之前,實際運行的只有一個服務總站 。通訊設不斷完善尚需時日,在牧區辦理執行案件,尋求與縣區公安局派出所的通力合作,是較為經濟和有效的工作思路。國家有關部門能夠出臺一些規范基層法院和公安機關協調工作關系的規范會更利于牧區社會問題的有效解決。
(三)快速化反應遏制高風險。
被執行財產的高風險,基層法院執行人員是有著深刻認識的。
據筆者對阿里、那曲、昌都等地區基層法院牧區執行工作的接觸和了解,至少有1/3執行案件的被執行人,出現過逃往內地的情況。這種現象的發生,不僅是偶然因素的使然,背后有著深層次的原因,如果處理不好,直接影響到執行案件處理的社會效果。
筆者由于研究的需要,這里僅僅討論法律層面的原因。現行執行法律、法規對于被執行人出現對抗人民法院強制執行情形的應對手段過于“模糊”,亦不利于西藏牧區的基層法院及時、有效地處理突發情況。筆者認為,應當簡化一些程序上對執行的限制,賦予一些“過硬”的“權力”,是較為可行的做法。當然,基層法院既要執行實體法,又要遵守程序法,嚴格依法辦事,切實維護法律尊嚴。
筆者認為,對于“老賴們”的“抵賴性”拒絕執行的各種行為,應明確快速化反應在程序上的設計,確保執行案件的及時、有效處理原則落在實處,增強執行案件應對突發“抵賴性”行為的可操作性。
而要做好這一點,必須為執行申請人和被執行人尋求“權力過硬”之后的救濟程序。關于這方面,筆者將在以后的論文中加以詳述,此處不作展開。
(四)加強縣人大的有效監督。
毋庸置疑,涉執利益體的多元化,在一定程度上,強化了牧區基層執行案件解決的困難度和復雜度。部門之間利益的沖突,法律與政策的沖突,矛盾糾紛各方合法權利保護上的維護等諸多因素,在牧區執行案件的實際處理中,都必須加以考量和評價,這在無形之中就將“雙方當事人”(借用詞,主要是申請執行人和被執行人而言)的法律權益置于非常態的尷尬局面之下!
在通常情況下,“雙方當事人”(主要是其中的一方)主觀上很難均感受不到來自法院執行系統工作人員的辦案真誠,所感受到的更多是來自各方面的壓力。
除此之外,政府部門和法院系統,亦同樣面臨著類似的壓力,有時是政府部門的壓力大,有時是基層法院的壓力大。這歸根于涉執利益體多元化帶來的系列衍生問題沒有得到重視和解決。
看似不可調和,其實換角度思考,還是有些參考性思考的。在政府部門和基層法院都壓力很大的時候,“我們的人大在做什么”?筆者認為。應當賦予人大在基層法院處理牧區執行案件上的一些職責,細化人大的監督權范圍。
(五)定化業務交叉梯度培訓。
牧區的基層法院,執行人員素質普遍不高,法官在崗人數不穩定,執行工作很難在實際中做到專案專責,相應的執行管理工作失于科學、合理,也是導致辦案質量不高的主要因素之一。
確立著眼于西藏牧區民眾司法需求實際的執行工作法律規范,執行人員專業素質強化培訓、工作業績能力考核、福利待遇基礎保障等方面加以規范化,是可行之道和必由之路。
基層法院的法學專業人才嚴重不足、基層實踐人員業務不熟練、工作缺乏新思路、新方法等問題,嚴重制約著基層法院實際辦案能力的提升和執行案件質量的提高。此種情況下,外部條件的重要性不言自明。
客觀上來看,這需要在做好充足的科研工作和在理論相對成熟的前提下,自治區高級人民法院協調自治區教育廳等相關部門,實行人才引進和定向分配相結合的改善現狀的流動渠道;同時,可以試行自治區法院和地區法院資深法官定期“下鄉帶班”和基層年輕法官拉薩“高院深造”、內地“理論深造”相結合的強軍之路。
與“車載流動法庭”相對應的基層法院軟實力的提升,將為解決牧區執行工作中的問題帶來解決機遇。
四、結語
本文結合基層法院案例,實證研究了西藏牧區執行案件的特點和執行之難的原因,在法理層面給出一些不太成熟的建議,為下一步深入研究該領域相關問題,提供初步的參考。
基金項目:華北電力大學校內科研基金資助項目學生基金項目(編號:13XS40)
(作者:沈長月,華北電力大學人文與社會科學學院法政系主任,教授,訴訟法學;曾慶偉,西藏自治區措勤縣人民法院法官,華北電力大學法政系2011屆法學碩士研究生,民事訴訟法學)
注釋:
本文中的“外來流動人口”,是臨時性借用的語詞,僅指在西藏經商、務工、服務、旅游、朝圣等為期較短的內地各民族居民,并無身份歧視,與當地居民相對應。
曾國慶.藏族歷史·文化 [M].北京:民族出版社,2004。
安多縣雁石坪鎮及其所轄的8個行政村、多瑪鄉及其所轄的7個行政村、瑪榮鄉及其所轄的4個行政村、瑪曲鄉及其所轄的12個行政村、色務鄉及其所轄的3個行政村均在青海省境內,此部分由西藏自治區安多縣實際管理范圍的面積為47502.45平方千米。
法律教育網:http://www.chinalawedu.com/new/201211/yishuanghao2012112910461472258769.shtml
服務總站,此處為非專業術語,是指負責下面接收信息的信號塔的維修和管理的工作站。筆者不屬于專業的電信工作人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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