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見到母親,隱隱約約會有一種說不出的痛。母親那臃腫遲緩的身體,踉踉蹌蹌的步履,滄桑怠倦的面容,以及重三疊四、沒完沒了的嘮叨,不時地敲打著我——母親老了。人總是要老的,但母親的老與同輩人比顯得那么倉促、那么徹底、那么讓人難以接受。
母親出生于書香門第,年輕時既有世家風范又不失農民本色,及笄之年便與家里的伙計一起勞動,莊子上老少都夸:大姑娘漂亮能干、公道本份。 22歲那年媒人說合嫁給父親,并隨父親到鹽城參加工作。對于一直在家勞動,從未見過外面世界的母親來說,異鄉的天是藍的,水是清的,單位的人是有學問的,一切都是新鮮而美好的……
讓母親怎么也想不到的是命運和她開一個天大的玩笑——三年自然災害母親又被組織決定下放回淮陰,理由很簡單——孩子多,農村好養活。當時母親是一千個不甘心,一萬個不情愿。她和父親爭吵,她找領導評理,但組織決定不能更改。看著眼前嗷嗷待哺的孩子們,看著憨厚老實的外公和趕來接她的馬車,母親不再說什么,抱著不滿周歲的我,攙著尚未懂事的三個姐姐坐上那輛破舊的大車,帶著幾只木箱和幾件生活用品,懷著滿腔的惆悵和艾怨,憤然踏上回家的路……
先是寄居在外公家,兩年后便在老家正式落戶。三間堂屋、兩間便屋,全是土墻草葺,然后用樹枝、木棍圍起來便成了當時典型的農家小院,在這里母親又為我們陸續添了一個弟弟三個妹妹。那年母親只有38歲。
在老家人的眼里,我們家是下放戶,在下放戶的眼里,母親又是單手人。“單手人”可能現在青年人不理解,當時農村每家每戶普遍都是兩個以上強勞力,而我父親在外地工作,奶奶去世早,爹爹體弱多病一直跟著三爺生活,家里只有母親一個勞力。這種情況,當時就被稱為“單手人”。在靠苦工分過日子的年代,本來孩子多日子就難過,單手人的日子就更難過。可以斷言,母親的快速衰老與當年的那個時代有關,與成行成趟的兒女有關。
法國作家雨果有一句名言:“女人固然是脆弱的,但母親是堅強的。”的確,我的母親就是用她那無私的母愛蘊化出的強大力量,為她的一行兒女沒日沒夜地操勞、拼死拼活地奔波。
白天參加生產隊集體勞動,收工了別人可以一路說一路笑,回家吃現成飯,而母親得趕緊奔家,挑水、做飯、洗衣服,有空再去料理家前屋后的自留地。現在家家戶戶不出門就能飯菜上桌,過去農村做飯沒這么便當,就說中午插頓菜飯吧:菜要從地里現拔現摘,充飯糊的豆糧要現淘現磨,中飯要吃得抗餓一點,也不能光喝稀的,那好,還得備一些山芋、山芋干什么的,然后和青菜一起用籃子拎著,到200米開外的汪塘淘洗。很多時候,母親會順便挑一擔水來家,到家添水做飯。過去燒草緊張,特殊情況下才舍得燒樹枝、棒瓤等硬柴,平時多是用秸稈、樹葉一類軟草。軟草不咬火,雖然風箱拉得“呱嘚、呱嘚”響,等一大鍋飯做好,一家人圍到桌邊,至少也要一個多小時,再等吃過刷過、豬喂過生產隊上工的鐘聲已經敲響了。這時,母親得趕緊一邊準備上工,一邊催我們上學,未到學齡的弟妹只能鎖在家院里。
晚上回家忙晚飯依舊如此,只不過沒有做午飯那么緊張。我們家吃晚飯比左鄰右舍遲,經常是點燈吃飯,天黑喂豬。等到姊妹都吃飽喝足、鍋碗洗刷停當了,母親和姐姐們端燈的端燈、鎖門的鎖門、提水瓶的提水瓶,然后一起進堂屋準備休息,已是一二更天了。如果是冬天,還要利用灶膛余熱用煨罐溫一罐熱水,在當間由母親從大到小為我們一個一個洗臉洗手,一邊洗一邊還會說:“洗臉洗到耳朵邊,掃地掃到墻根前。”這樣,一罐水可以洗一家人。洗過臉再由母親依次為每人搽點雪花膏防皴,然后我們才各就各位上床睡覺。現代人提倡低碳生活,其實我們家過去就已經低碳吶。
我們睡下了,母親便開始了她的又一項工作。先是端著燈檢查一下門關好沒有?孩子的被褥蓋好沒有?白天用過的東西放好沒有?都沒有問題了,便回到東間房從箱頂取出針線匾,坐在煤油燈下縫縫補補,夜夜青燈,天天如此。我們有時一覺醒來,發現母親房間的油燈還在閃著溫暖的光亮,剪刀裁衣發出悅耳的聲響,就忍不住地問:“媽,怎么還沒睡啊?”母親總是輕聲地說:“你們睡吧,媽媽不困。”人不是鐵打的,母親成天忙到晚能不累不困嗎?實在熬不過去了母親只好熄燈休息。剛進入睡眠狀態,這個在睡夢中受到驚嚇了,母親本能地就要叫著他名字,告訴他“別怕,媽媽在這里”;那個要小便了,母親立刻點亮油燈,提醒他“小心一點,別摔著”……
那時候小,不知道什么叫苦,也不知道母親是怎么熬過來的;稍大一點,我便也加入了做家務的行列,初步嘗到了吃苦的滋味。
最苦莫過于“打突擊”,如生產隊分草、分山芋。我們家因為人多分得多,分得多固然是件好事,但要把它運到家才是你的。那玉米稈一分幾畝地,砍好捆好還要朝家抬,抬到家還要簇好碼好;山芋一分一大堆,一趟一趟朝家運,有時連餓帶累,頭暈眼花,腰酸膝軟,連一步都不想走,恨不能一屁股坐在地上,美美地睡上一覺。母親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安慰我說:“累了就歇歇。”可是歇過事情不還得做么?難道母親她們就不知道累么?想到這里,我只能咬牙堅持再堅持。好在那時年紀小,體力恢復快。
丫山芋干、磨山芋粉也多是“打突擊”。母親常常會選擇月亮地帶領大家在院子里丫山芋干。大人刨山芋片,小一些的用刀丫成山芋干,再小的負責往山芋繩上掛。開始大家都很精神,七手八腳,七嘴八舌,邊干邊講故事或唱歌,什么《跑馬溜溜的山上》啊,《北京有個金太陽》啊,《下定決心》啊,不管音準不準會一點就行,唱不對大家一起糾正,總之母親會把現場氣氛搞得熱熱鬧鬧。但月起月落,到半夜小姊妹就撐不住了,一個個哈氣連天,兩個眼皮不停打架,有的干脆就歪倒山芋攤旁邊打盹,這時母親會一個個吩咐他們回屋睡覺。就像淘汰賽,最后拿冠軍的總是母親。
記得有一年冬天,生產隊離莊子最遠的一塊地起山芋,隊長頭腦發熱說要帶晚分,帶晚分就意味著各家各戶要連夜運回家。一時間,全莊一二百口全部出動,路上、地里全是人,推的推、拉的拉、挑的挑、抬的抬,來來往往,絡繹不絕。時間不長,勞力多的人家三合兩勝便運完了,而我們家還在“螞蟻搬家”,好心的莊鄰要過來幫忙,母親硬是沒有同意。因為要人家幫忙就虧了人家的情。這時母親還會不失時機地教育我們要“自力更生”,“靠天靠地不如靠自己”。就這樣我負責將山芋裝筐,母親她們分兩組往家抬,也說不清我裝了多少筐,她們抬了多少趟。我只記得到后來,忽然發現,偌大的一塊山芋地里,只有我和一攤大山芋。當時,我也就是十三四歲,在遠離村莊的荒野,在月黑風高的夜晚,一想到聊齋故事,之前的疲勞頓時消失得無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無邊的恐懼,渾身暴雞皮疙瘩。每次看到母親她們由遠而近的身影,說不出有多高興,但隨著她們彎腰系筐,抬著山芋深一腳淺一腳地走遠以后,恐懼再次襲來。那夜那情景,已經深深地烙在我的腦海里。孤獨與無奈讓我懂得了自立與堅強。
當然,勞動也并不都是辛苦的。我那時經常干一些抬水、拾糞、割草、捕魚、編簍筐的活兒。大集體時候勞動自由度大,不像現在工廠化、流水線,上班連上廁所都要拿牌子,那時可以邊干邊玩。現在要問青年人,勞動工具是干什么的,大家會異口同聲地回答是用來勞動的,如果是我們那會兒人回答,會自傲地說,是用來勞動和娛樂的。譬如拾糞時伙伴們會在一起砍糞勺、趕小牛;割草時伙伴們常玩撂鐮刀的游戲……就地取材,因地制宜,苦在其中,樂在其中。
其實母親并不心疼我們吃苦,她堅信吃多大苦就能享多大福。母親最擔心的是我們的安全。
平時和伙伴們在一起,勞動也好,玩也好,免不了要出現狀況,打架磨牙、頭破血流也時有發生,為此,母親淘了不少氣,傷了不少神。打個不恰當的比方,母親就像消防隊員,隨時隨地準備奔赴現場“滅火”。如果怪我們,她會先處罰我們,再帶著我們到人家去賠不是;如果不怪我們,母親也會教育一通,最后來一句“忍事饒人不為癡”。
最讓母親擔心的是“水火無情”。平時只要聽說哪家小孩溺水了,回家總是大講特講,并說水里有水鬼,會變成各種各樣東西,專門引誘小孩。但母親說歸說,我是不相信的。
有一年夏天,中午天氣非常炎熱,我和幾個同學放學沒有回家,而是到一個大汪塘看人洗澡。汪塘四周長滿了蘆柴和播箕柳,一點蔭涼都沒有。上面太陽在趕,水面伙伴在喊,擋不住的誘惑,于是我下定決心,衣服一脫,一個猛子扎了下去。正玩得起勁,不知哪個喊著我的小名字說:“你媽喊你了。”我定神一聽,果然是母親的聲音,盡管當時汪塘一片嘈雜聲,母親的聲音很遠很小,但我能從中聽出母親此刻怒火與焦急不安。我急忙上岸穿衣,迅速逃離現場,到家還是被母親用柳條打了一頓。母親有句口頭禪,“不要說我有八個小孩,就是一個饅頭也要蒸熟吃”——母親為了處罰一人,教育一家,在原則問題上是絕不手軟的。
事后我才知道,當時母親正在燒火做飯,聽五妹說我去了汪塘,連午飯也顧不上做了,急急忙忙去找我。
我常常因為自己的過失惹母親生氣而后悔,但我不知道母親是否會因為我的不爭而傷心。
再大一點的時候,我們逐漸懂得為母親分憂了。
母親小時候就非常渴望上學堂,但在“女子無才便是德”的封建思想影響下,一直沒能如愿。后來母親就把希望寄托在我們身上,巴望我們每個人都能好好讀書,將來做個有學問的人。我們很懂事,學習也很用功。平時只要誰考高分或受到老師表揚,就像在戰場上打了勝仗,趕緊跑回家向母親報喜,母親總會搟點面條、拌點面疙瘩什么的作為犒賞,并會在吃飯的時候夸幾句。誰受到母親夸獎都會很有面子。我們大姊妹還謙虛點,五妹也就是喜形于色,弟弟若是被表揚了那就會神氣十足,擺不下來;誰要是考砸了或者吃了老師批評心里就會很難過,深怕母親知道不高興。
除了讀書,我們還會力所能及地為母親干些家務活,排憂解難。
我從十四五歲開始,每年寒暑假不是給瓦匠做小工,就是給蠶繭站炕蠶繭,七七八八也能掙不少錢補貼家用。尤其是炕蠶繭,一天一夜三塊錢,一個月就是九十塊,相當于當時父親兩個多月的工資。當然那錢也不是好掙的,必須能夠吃苦熬夜喂蚊子,就像我當時學的課本里《包身工》一樣的辛苦。
三姐大我一歲,每天早晨小廣播一響,天剛麻花亮,她就得起床燒早飯。尤其冬天,一個人鍋上一把鍋下一把,時常是早飯燒好了自己來不及吃,餓著肚子上學。
大姐本來成績很好,是考大學的料。1977年恢復高考,為了一舉成功,她選擇了考中專。考上以后,她省吃儉用,助學金加獎學金每學期總能節余一點為小姊妹買些衣服什么的。
“文革”期間,經常搞政治運動。莊上有兩個“四類分子”,年輕人為了出風頭,經常找邪茬批斗,母親自己不參加,也不讓我們參加。隊長放話,說母親思想落后,很危險。母親根本不在乎,她說:我一個婦道人家,帶一趟小孩連飯都忙不到嘴,哪有時間顧得上什么政治?其實母親是看不慣那些不辨是非、欺壓善良的人。后來兩個所謂“四類分子”,一個被斗死了,一個被落實政策現在拿兩千多塊一月吶。
大集體時有句口頭禪:“生產隊是大草堆,哪不扯哪吃虧”。一些好討小便宜的人經常沾公家的便宜,放工了能走地里偷偷掰個棒子,打場時能偷偷裝袋小麥……母親對這些是瞧不起的,她常給我們講“人要走正道,不義之財發不了家。”
就這樣,我們在母親的庇護下,在鄉下生活了近20年。
1978年分田到戶,父親考慮到家庭的實際情況,將全家戶口遷出老家。1980年,父親又把老家的房子和一園樹賣掉,在一個小鎮上蓋了幾間瓦房,將我們全家從鄉下接到街上居住。趕上改革開放政策好,父親向親友七借八挪又蓋了幾間小瓦房,利用臨街優勢開起了商店和旅館,以此維持一家人的生計。
當時我已考上了南京一所中專學校,每次回去看到父母在張羅、妹妹們在看書或做家務,心里總會蕩漾出一種家的幸福和溫暖。八妹會像小時候一樣,給我講一段時間以來家里發生的事情,匯報一下自己學習情況,再唱兩首流行歌曲。倔強的七妹會用她特有的方式歡迎我。母親會特意做兩樣好菜不停地派我吃。父親會在一種適當的時間把我叫過去詢問一些生活、學習情況。如果逢年過節姐姐們也回去,一大家子在一起非常熱鬧,非常溫馨,非常快樂,那種對家的依戀不是一般家庭成員能夠體會得到的。
但這種幸福時光并沒有持續多久,樹大分枝,姊妹大了總是要成家立業。以后幾年我們家接連二三經歷了許多層事,大姐、二姐、三姐一個接一個分配、找工作、出嫁;父親又一次負債建房;全家“農轉非”,借資買戶口,全都要不斷地往外掏錢;母親心里成天背著經濟包袱。
過去母親帶著我們在鄉下生活計劃性很強,她常說:“吃不窮,穿不窮,沒有計劃肯定窮。”就是再艱苦的歲月,母親總是計劃得很周全(其實無非是省吃儉用,細水長流)。人家缺吃少穿的時候,我們家仍可吃陳糧燒陳草,并還可以接濟莊子上的窮人……那時候母親說了算。此時的母親已經失去了家庭的主導地位,很多事情是她做不了主又必須面對的,因而母親依然要為過日子操心,時常抱怨父親“計劃不打計劃來”。有時還會因為父親“大手大腳花錢”而賭氣。
父親經常開導母親,“錢是苦出來,不是省出來的。”有一次母親實在忍不下去了,便開始“反擊”:那好,我跟你結婚幾十年了,從沒有出過遠門,現在我想通了,我想出去旅游。父親一聽高興地說:好啊,我給你一千塊錢,隨你去哪旅游,順便買身新衣服。母親錢是拿了,但始終舍不得花,最后還是貼補了家用。
我理解母親,也一直在為減輕家庭負擔做貢獻。未成家之前我的工資結余幾乎全部拿回家還債,等到我結婚的時候家里債還沒還清。母親又犯愁了,結婚是人生一件大事,作為家里的頭郎大子,平時對家里貢獻最大,怎么說也應該花一筆,可這錢又從哪里來呢?記得當時父親把我叫到房間,故著輕松地跟我說:“我和銀行王主任說好了,借兩千塊錢給你結婚,你看不夠我再想其它辦法。”當時我心里有一種說不出的難過,望著雙鬢花白的父親,想到一籌莫展的母親,知道家里的難處,我只好硬著頭皮說:“不用,對象那頭已經都準備了。”我低著頭沒有看父親,我知道他老人家心里也一定不是滋味。
接下來幾年,弟弟和三個妹妹考學校、找工作、成家立業又是接二連三。所不同的是我和三個姐姐都有了自己的小家庭和事業,平時很少回家,無論是經濟上還是精力上已經不可能像過去那樣幫襯家里。這些事多數是父母親在操心。
就這樣母親把我們一個個都拉扯成人了,自己也加速走向了衰老。
1995年冬,就在最小一個妹妹出嫁以后,父親完成了他最后一層使命,心臟病突發,過早地離開了我們。父親的離去對我們對母親無疑是沉重地打擊。為了離開那傷心之地,母親做主賣掉了街上的一片房子,跟我們一起來到縣城生活。
起初是住在我弟弟家,三年以后又到我家生活,時間不長又先后到我三個妹妹家過了一陣子,她總是感到不習慣,執意要自己買房子搬出去單獨過。
我們分析主要有兩個原因:一是母親過去大家大口生活慣了,經常和兒女們見面,現在住在誰家其他姊妹都不可能像回家一樣常來常往,客觀上給母親造成“寄人籬下”的感覺;二是母親一生節儉慣了,看到我們用水用電“鋪張”、剩菜剩飯倒掉“浪費”,管又管不住,想躲到半邊,眼不見心不煩。
拗不過,我們姊妹便在靠近醫院且交通便利的地方為母親買了一大間門面,稍加改造便成了不錯的老年公寓。從此母親每天趕趕教會、看看《圣經》,打發時光。我們也會定期抽空去看看她,陪她說說話,逢年過節接她過來一起過。但一個人生活畢竟不調和,好多事能省則省,得將就就將就,飯菜這頓吃不完下頓接著吃。開水舍不得用,一瓶水要用兩三天。空調、電視機更是擺設。更讓人擔心的是母親的頭腦好像出了問題,有老年癡呆征兆。為防止母親有什么閃失,我們姊妹在一起合計,由三姐、二姐輪流搬過來住,陪護在母親身邊,因為她們業已退休。
“母親一百歲,長憂八十兒”。這句話一點不假。母親成天不是關心這個就是牽掛那個,經常性地讓三姐或者二姐打電話詢問情況,這邊問過馬上忘了又要問。有些事大家怕她煩神會瞞著她或者編假話騙她,只要被發現母親總是會數落一番。而且由于年紀上升,母親心里裝不下事,哪怕是一點小事,看不慣就會重三疊四反復說,有時還會像孩子一樣發很大的脾氣。二姐三姐天天和母親在一起,母親發現不順眼的地方就多,“管教”她們也多,她們也就少不了多受些委屈。受多大的委屈她們也能理解,畢竟是自己的母親,畢竟母親老了脾氣不好。但讓她們不能接受的是,每次母親一發脾氣還會趕她們走,堅持自己過。可是母親連路都走不穩,做兒女的又怎么可能讓老人家自己過呢?因此,每到這個時候,姊妹們都會聚到母親那里,百般勸說,軟磨硬泡,逗她老人家高興。
細想起來,母親發脾氣很多時候責任在兒女。有一次我帶剛滿周歲的孫子去看她,母親格外高興,又是拿東西給他玩又是找東西給他吃,因為不適宜都被我擋回去了。母親生氣了:“這也不能那也不能,你們小時候也沒有那么多的講究,今天我做一回主。”說著又從抽屜內找出一盒鳳梨酥,取出兩塊放到碗里用開水沖泡,還說,這是他大姑上次從北京才帶回來的,過去皇帝都吃這個。趁母親去倒水的時候,我看了一下包裝盒,小孫子還是不適宜吃。這時母親已經把鳳梨酥和成了漿糊。我告訴母親還是不能吃,這回母親真的生氣了,嘆息說:“人老了,拿不住勁了,還是自己吃啦!”這個“啦”字音說得又短又重,然后母親一口一口把它吃掉。我的心像被針刺一樣痛,因為母親當時血糖比較高。后來幾天我一直在恨自己,當時為什么不能給孫子吃一口,哪怕是做做樣子,或者我自己把它吃掉算了,那畢竟是母親的一片愛心啊!
最近一次,我帶母親到她家旁的河邊散步,母親告訴我:“河水臟,一個水鬼要管九個碼頭,沒有事一個人不要到這里來。”聽了母親話,我隨口答應下來,心頭一陣酸楚。
著名詩人趙愷曾寫過一首詩:“孩子步履蹣跚的時候,母親扶著孩子走;母親步履蹣跚的時候,孩子扶著母親走。”
過去,在那么艱苦的年代,母親一個人帶著我們姊妹八個一路走來,沒讓我們受到半點傷害,供我們上學,教我們做人,給了我們幸福美滿的家。現在,我們每個人都有了成就,過上了美滿的生活,卻不能讓一個年邁的慈母天天開心,我們做的不夠啊!
“尊前慈母在,浪子不覺寒”。媽媽,就讓我們攙著您一起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