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群陽
作者為浙江工業大學經貿管理學院副院長、教授
改革開放以來,浙江已成為中國開放經濟最具活力的省份之一,形成了以活躍的民營外貿出口為重要特征的開放型經濟模式。2013年,浙江省出口值2488.1億美元,同比增長10.8%,列全國各省市第三位。2014年上半年,浙江省出口值1266.2億美元,同比增長8.2%,高于全年出口增長7.5%的預期目標。筆者認為,盡管面臨多重復雜因素的制約,只要遵循科學的升級路徑,浙江外貿出口仍有廣闊的發展空間。
近年來,由于勞動力成本逐漸上升,土地、環境約束日益嚴峻,歐美經濟復蘇緩慢,新興國家經濟前景黯淡等多種因素的影響,出口導向型發展戰略受到不同程度的置疑。然而,筆者認為,外貿出口仍然能成為我國和浙江經濟發展的重要引擎。
首先,全球化的競爭環境早已使任何一個大國無法脫離開放經濟發展。誠然,在要素價格均等化定律的作用下,數十年專業化從事勞動密集型產品出口的中國逐漸開始失去改革開放之初的“人口紅利”,然而,從國際經驗看,只要有效實現產業的動態升級,開放大國仍然可以尋找到自身新的競爭優勢。德國就始終以出口導向作為國家經濟增長的重要支柱,2008年金融危機后,德國出口在2010年就恢復了強勁動力,德國的機械制造、汽車、化工等領域的出口產品始終在全球以高科技、高品質贏得高附加值。美國在2010年提出“出口倍增計劃”,強力推動美國出口在2011至2013年持續增長,并將美國逆差縮減至新低。歷史上曾經作為后發國家的美國和德國依靠漢密爾頓和李斯特的保護貿易政策建立的強有力的制造業出口優勢,歷經不同的風雨沉浮,正煥發出新的活力。我國、浙江的外貿出口面臨許多不利因素,但決不意味著外貿出口無所作為,而恰恰是大有可為。
其次,從國內經濟增長動力來看,仍應高度重視外貿出口在我國、浙江經濟發展中的重要地位。驅動宏觀經濟的三駕馬車無外乎國內消費、國內投資和外貿出口。國內消費方面,確實從長遠來看,一個健康的大國經濟有賴于強勁的內需推動,然而啟動內需很難在短時間內一蹴而就,有賴于收入增長尤其是實際收入的持續增長;有賴于社會保障體系的不斷完善。而短期的消費刺激政策從長期來看不僅沒有實際作用,反而會造成經濟運行的非理性起落,既浪費資源,又有損經濟體系的內在健康。投資方面,一些學者將未來拉動中國經濟成長的希望主要寄托于強有力的政府投資。誠然,在中西部地區基礎設施仍有待完善,新型城鎮化建設催生巨大投資空間的前提下,政府投資在推動我國經濟增長方面仍會有所作為,但必須看到,與十年前相比,通過大規模政府投資拉動經濟成長的空間已大為縮小,各級政府正越來越重視投資的效率性與科學性。因此,從綜合考慮我國的人口結構、要素稟賦、產業結構來看,盡管外貿出口的競爭力在下降,但是基于制造業的出口,過去是、目前是、未來一段時間內仍將是我國、浙江經濟增長重要的支柱力量。
當然,外貿出口大有可為并不是指仍延循過去粗放簡單的“增量”模式,而是要以提升附加值為構建浙江外貿出口競爭新優勢的突破口。實際上,貿易問題和產業問題是聯系在一起的。在過去的很多年里,我國的工業化率在不斷提高,但工業增加值率卻持續下降,說明工業轉型升級實際上并未如預期得到實現。某些省市高新技術產品的產值或出口占比不斷增加,但工業增加值率持續降低,似乎形成了一個有趣悖論。這種悖論背后的實質折射出的是一種“偽高新技術產品”的出口,比如說手機、電腦的組裝出口,雖然在統計口徑上這些加工貿易的產品被統計成高新技術產品,但我國承擔的實際上是高新技術產品的低端勞動密集型環節的“裝配”出口。因此,要提升附加值,就不能寄希望于提高“裝配”型偽高新技術產品的加工貿易出口。從貿易值看,2013年中國已經是全球的貿易第一大國了,但是其中大量加工貿易是對出口與進口同時進行了計算。WTO和OECD在2012年推出了一套貿易增加值的統計方法,筆者認為統計并比較貿易增加值的動態變化和省際差異具有重要意義。同時,浙江的外貿出口以一般貿易為主,從這個意義上說,比加工貿易更健康、更有活力和自主性。因此,未來我國、浙江相關商務管理部門、統計部門的工作重點不應該再僅僅聚焦于出口值,而應該更多地關注和思考如何提升貿易增加值,從供給的角度、需求的角度,從企業的層面,從政策的層面,系統思考如何提高我國我省的貿易增加值。
一直以來,我國、浙江的產業發展和外貿出口都面臨一個困局就是產品被鎖定于低端領域。因此,我國、浙江出口應該重視的一個問題,是出口規模龐大但產品質量不高,質的提升是核心命題。要著力破解出口產品如何從量的擴張轉換為質的提升,就是如何實現出口產品質量升級的問題。
如何實現出口產品質量升級呢?筆者認為目前存在一些好的契機。因為從需求偏好角度來看,當國內需求處于低端水平的時候,國內企業為滿足國內需求生產低端產品,出口的產品也自然而然以低端為主。經過數十年的發展,中國居民的收入水平已經有了大幅度上升。尤其是近年來,農村進城務工人員的收入有了較大提高,目前國內消費者對商品質量的需求比十年前已有了顯著變化。從筆者在浙江商務部門調研了解的情況看,目前內銷產品的質量要求高于外銷產品。這促使國內的產品質量升級所面對的市場因素有所好轉。但這種市場需求最終仍難以有效轉化為對企業供給高質量產品的最終動力,要實現出口產品質量升級,我國還需要花大力氣解決知識產權保護不力、地方保護主義、行業內部惡性競爭等弊端導致的檸檬市場難題,唯有將市場秩序凈化、公平合理競爭這些市場經濟的基石進一步夯實,才能有效提升中國制造、浙江制造的整體品牌品質。
制造業和外貿出口行業的迅速發展,需要發達的金融體系強力支持。長期以來,我國金融深化發展較為緩慢,中小企業融資困難,不健全的金融體系對以民營經濟、中小企業、外向型經濟為主要特征的浙江經濟發展的制約已日益顯現。近來許多個案表明,制造業和外貿企業的防范風險和做強做大,離不開一個健康、高效的金融體系,浙江的外貿問題和金融問題越來越多地交織在一起。隨著我國政府在利率市場化、普惠制金融等領域的金融改革逐漸推進,如何發揮好金融的服務功能,促進浙江外貿競爭力的進一步提升是需要政產學研各界著力解決的關鍵問題。
此外,應該看到,浙江某些低附加值制造業的對外空間轉移是不以人的意志為轉移的客觀規律,各方面的成本、空間制約使得低附加值制造業在浙江難以生存,只有通過對外空間轉移尋求出路。但是,這并不意味著浙江的制造業出口就失去發展空間,筆者在走訪省內一些制造業實體領域的浙商回歸企業時發現,確實有一批早期為尋求戰略資源或市場渠道到省外、國外創業的浙江籍企業家,在積累了資本與能力后,回到浙江實現二次創業,將省外、海外的智力資源、技術資源帶回浙江,提升了浙江的制造和出口競爭力。筆者認為,利用全球、全國浙商資源,做實浙商回歸,尤其是高端制造業的浙商回歸,將有助于重新建構浙江制造業新的出口競爭力。
根據波特的競爭優勢理論,一國一地區的產業競爭優勢與企業戰略密切相關,分析一些微觀企業的具體案例,有助于思考如何構建浙江外貿出口競爭新優勢。
近期,筆者走訪了一些外貿出口企業,得到一些有益的思考。A企業來自寧波,是一家典型的勞動密集型企業,曾面對兩個突出困難:一是企業員工老齡化,企業面臨的人員成本和管理風險不斷增大;二是來自國內其他省市企業惡意的價格競爭。企業三年前到東南亞投資,把零部件生產和研發環節仍放在寧波,將生產出來的部件出口到海外的自設工廠組裝。目前,企業的主要盈利來自海外工廠,而企業通過零部件生產仍然保持了對外出口的增長。該案例表明,目前勞動力成本上升背景下要保持出口競爭力,必須把產品價值鏈中相對高端的環節和中間產品的生產環節留在國內并出口,將最終的裝配環節轉移到成本更低的國家。
B企業同樣是一家從事日化用品出口的勞動密集型企業,在當前知識產權保護不力、價格競爭泛濫的情況下,該企業在過去兩年仍然保持高速增長。其關鍵原因,一是在美國設立貿易公司,直接對接歐尚、家樂福等大客戶,繞過中間商,既增加了利潤空間,更避免了中間商拿到樣品后找其他企業詢單模仿帶來的惡意競爭。二是速度經濟,該企業新產品的研發速度和上市銷售,渠道鋪貨非常之快,令其競爭對手根本來不及仿制。三是挖掘產品附加值,通過全球化研發,在美國進行理念設計、杭州實現工藝設計、上海負責輔件設計。同時企業還在美國通過自動化流水線生產高端品牌產品。該企業的發展充分說明勞動密集型企業同樣可以通過多點布局、全球整合資源,構建新的競爭優勢。
C企業是一家浙商回歸企業,企業家在外創業多年,積累了豐富的資本和人脈資源,響應省委、省政府的號召,在浙江中部投資從事工業氣體成套設備生產與出口的高新技術企業。企業籌建之初就引進在知名跨國公司多年負責技術研發的韓國科技人員擔任企業技術總監,并整合并購了當地相關企業,迅速在全球高純度氣體設備等領域拓展了市場,樹立了品牌。該企業的迅速發展表明充分開發省外海外浙商資源,并依托浙商進一步整合全球資源致力于浙江制造業和出口行業的轉型升級大有可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