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明智
(四川大學法學院,四川 成都 610207)
網絡圍觀以網絡工具作為載體,網絡的開放性、便捷性、廣泛性為網絡族群的視線聚焦創造了條件。網絡突破了地域空間的限制,可以在極短的時間內將信息傳達給千千萬萬的網絡用戶,引發網民對某一事件或某一問題的集中關注。網絡圍觀在信息分享、社會批評、輿論監督、慈善救助等方面具有信息自由、信息傳播的功能,但是網絡圍觀所引發的網絡暴力和虛假信息傳播也成為了突出的問題。
所謂“圍觀”即“很多人圍著看”,中國傳統文化富含圍觀基因,圍觀是中國社會的一種常態。圍觀是若干人組成的群體對于現象和事件的關注,是一種群體行為而不是一種個體行為。網絡環境有別于現實生活的環境,現實生活環境受到時間、場域、人群分布等因素的制約,現實圍觀的影響力通常是有限的、局部的、短期的。而由于網絡環境的無邊界、跨地域、快傳播的特點,再加上微博、論壇、社交網站等網絡媒體的助推,網絡圍觀呈現出一種擴散式、噴發式的傳播態勢,極易產生巨大的社會回響和強烈的公眾關注。在近年來引起社會極大震動的“我爸是李剛”事件、郭美美炫富事件、“表哥”楊達才事件、“房姐”龔愛愛事件、李天一涉嫌強奸案件等網絡熱點新聞中,都有數不清的網民通過互聯網在圍觀。以“我爸是李剛”事件為例,由貓撲網發起的“我爸是李剛”造句接龍活動,迅速蔓延至各大網站、論壇、微博,一周之內就達到36萬句,圍觀之眾,可見一斑。
網絡圍觀現象可以劃分為三個層面:第一個層面是圍觀者觀而不語,即虛擬靜態圍觀。第二個層面是圍觀者既觀且評,為虛擬動態圍觀。第三個層面是圍觀者既觀又評且行,圍觀者不僅在圍觀客體的過程中發表言論,而且其情緒會跨越虛擬的網絡世界,以現實世界的實際行動對圍觀的客體造成影響,我們將這類圍觀界定為動態圍觀[1]。動態網絡圍觀者不僅是信息的接受者,也是信息的傳播者,還是現實的行動者。
網絡圍觀的實際影響已然超出了網絡世界的范圍,延伸至了現實社會層面,甚至是社會運動的另類形式。有學者指出;在關注網絡社會運動時,我們不能以“網絡”與“社會”割裂的二元結構論視角觀察今天“網絡社會”的諸種社會現象,而應該把網絡視為社會系統本身的一個不可分割的組成部分,網絡自身就是現實社會結構的一種動力和組織機制[2]。也有學者提出,用“虛擬社會運動”的解讀模式看待網絡圍觀。“虛擬社會運動”解讀模式恰好說明了從分散客體到群體組織,從個體理性到集體行動之間的邏輯[3]。
網絡圍觀是網民利用網絡技術對公布在互聯網上的社會事件進行集中評議的行為活動,具有以下特點:1.虛擬性和隱蔽性。網絡圍觀是在網絡環境和網絡科技下所實施的行為,因此當然具有網絡的虛擬性特征,具體表現為圍觀主體的虛擬性,圍觀形式的虛擬性等。網民在網絡空間可以采用任何自己喜歡的昵稱或代號來進行網絡活動。網民以一個虛擬的身份在網上任意地發帖、評論、轉載,所以網絡圍觀又極具隱蔽性,一般難以對其在網上的所言所行予以追責。2.開放性和復雜性。正如曼紐爾·卡斯特所言:開放性是互聯網的核心。開放性是互聯網最大的力量所在,也是其力量之源泉。它是令人驚奇的復雜系統能夠運行得如此之好的原因[4]。網絡沒有特別的準入標準,面向的是廣大的社會群體,各式各樣的人和紛繁復雜的信息在網絡的平臺上相互匯聚。網絡圍觀的開放性也導致了網絡圍觀者組成的復雜性,不同文化背景、知識水平、道德素質的人都可以在開放的網絡環境下自由地活動,因此網絡上各種聲音混雜,觀點多元,層次不一,難以區隔,也不好統一管理。3.互動性和擴散性。網絡作為交流的平臺,網絡圍觀就是一個人員互動和信息擴散的過程。比如一個微博主發布了一條微博引起了幾百條的評論,而博主又對這些評論予以回復或者評論者之間又相互回復,在這一過程中網絡圍觀者之間形成了非常活躍的互動關系。網絡圍觀克服了傳統圍觀和輿論單向和異步的弊病而具有交互和同步的特征,這就大大模糊了主體與客體、傳播者與受眾之間的界限,激發了參與者的主動性和創造性。網絡圍觀極易使一些事件甚至是極為微小的問題置于網絡大眾審視的目光之下,并且以一種一傳十,十傳百的方式在極短的時間內迅速擴散,從個別現象發展為群體關注,從網絡世界延伸至現實社會。由此網絡圍觀的擴散性效應滲透到網絡和現實的各個層面和廣闊領域。
網絡言論形成群體性效應,網絡圍觀助推網絡暴力。網絡上的不同群體有各自立場,持有不同觀點,對于一些社會熱點問題喜歡指點批判,抒發己見。法國后現代哲學家米歇爾·福柯提出了“話語即權力”的觀點。他認為,“話語”意味著一個社會團體依據某些成規將其意義傳播于社會之中,以此確立其社會地位,并為其他團體所認識的過程。在此過程中,隨著觀點的碰撞和言辭的交鋒,意見相對的兩方便會言論升級,由理性的問題探討劣變為人身攻擊和無理謾罵。從對網絡圍觀群體的分析,不難發現一些網絡的活躍分子和所謂的“意見領袖”,在現實生活中往往處于較為弱勢的地位,缺乏話語權,甚至游走在社會的邊緣地帶。但是,在自媒體時代,人人都是新聞發言人。網絡這一虛擬、開放、廣闊的空間里,他們就扭轉了這種“頹勢”。一部分網民享受著網絡話語權帶給他們的肆意謾罵詆毀他人而無需擔責的快感。污言穢語彌漫于網絡,破壞了網絡環境中應有的倫理道德。如2007年1月,一位女歌手不堪忍受網友的話語打擊而自殺;2008年10月,韓國名星崔真實,也同樣同樣由于網民謠言的巨大壓力而自殺[5]。“崔真實事件”極大地震動了韓國社會,引發了韓國國民深刻的反思。
網絡情緒向現實社會延伸,網絡圍觀轉變為現實圍觀。近年來,群體性突發事件在我國各地不斷發生,從“重慶萬州事件”到“貴州甕安事件”再到“湖北石首事件”,似乎有愈演愈烈的趨勢。從各地相繼發生的這些群體性突發事件案例中,我們會發現一個共同點,群體性突發事件的發生往往伴隨著網絡謠言的大量傳播,網絡謠言在群體性突發事件的發生過程中扮演著推波助瀾的角色,有著不可忽視的影響力[6]。網絡所引起的網民對于熱點事件和問題的關注,已經不僅停留在網絡層面,而是轉變為部分社會成員以聚眾集會,甚至是暴力攻擊等方式宣泄某種不滿和憤怒,網絡圍觀由此而產生直接的現實效應,影響著具體的社會個體以及整個社會環境。
網絡環境監督管理乏力,網絡圍觀刺激網絡謠言擴散。部分網民利用網絡的虛擬隱蔽性肆無忌憚地在網上發布虛假的信息。比如微博上的“大V”們,少則幾十萬粉絲,多則成百上千萬粉絲。他們所擁有的網絡圍觀者甚眾,一旦他們轉發或者發布一條虛假性的微博,其所造成的社會影響無疑是極其巨大的。2013年被查處的秦火火等人,肆意在網絡上“造假,弄假”,甚至形成了一個依靠散布虛假信息成名斂財的利益鏈條。網絡作為信息的集散地,很容易成為滋養虛假信息的溫床,使得網絡環境的能見度極劇降低,人們看不清事實,分不清真假。網絡謠言既有針對公民個人的誹謗,也有針對公共事件的捏造。小而言之,網絡謠言損害個人名譽,給受網絡謠言困擾的人造成極大的精神負擔;大而言之,網絡謠言影響社會穩定,沖擊正常的社會秩序,甚至會造成國家利益和形象受損。
哈貝馬斯認為:“在公共領域中,所表達的意見被按照議題和肯定/否定觀點而進行分揀;信息和理由被加工成為焦點的觀點。使這種‘成束的’意見成為公共意見或輿論的,是它的形成方式,以及它所‘攜帶’的廣泛的贊同。”網絡公共空間作為網絡活動的主要場域,話語民主與言論自由也是網絡公共空間領域的重要價值。但互聯網作為新的信息流動空間,不斷沖刷和侵蝕著原有的公私界限。一方面,網絡圍觀給予人們監督公權的正能量,另一方面也裹挾著侵犯私人領域的負效應,因此,必須為網絡圍觀重新設置“高低線”,為人們在網絡社會中的交往行為提供基準。網民可以在網絡的平臺上就公共事務和公共議題暢所欲言,對有損社會公德和公眾利益的言論和行為進行抨擊和譴責。而部分網民則對公共議題并不關心,而是出于獵奇的心態,熱衷于隱私話題,以求滿足他們的窺私欲和好奇心,甚至采取非法手段盜取他人個人信息或侵入他人網絡郵箱。因此網絡中涌現出大量看熱鬧的圍觀、獵艷的圍觀、出丑的圍觀。網絡圍觀顯現向庸俗化和惡趣化方向滑落的態勢。因此必須明晰網絡的公共空間和私人領域的界限,防止網絡公共空間的不當延伸和擴展侵害到網絡的私人領域,同時保有并維護網絡私人領域的獨立性和隱秘性,推動網絡的公共空間和私人領域兩個維度的網絡秩序均衡協調發展。
我國《憲法》第三十五條規定,公民享有言論自由。公民的言論自由作為最基本的一項權利由憲法予以確認和保護。網絡傳媒的迅速崛起和快速發展為公民的言論表達提供了一個廣闊和自由的平臺。但“媒介化失實”普遍存在,網絡輿情瞬息萬變。如何做到既密切關注、把握走向,又不妄加干涉、壓制民意;既不堵塞互聯網作為民眾釋放情緒舒緩壓力的“宣泄口”,又能確保自身形象和公信力不受損害?這些都對黨在復雜條件和危機情境下的執政能力建設提出了新的考驗。《憲法》第五十一條規定:“公民在行使自由和權利的時候,不得損害國家的、社會的、集體的利益和其他公民的合法的自由和權利。”所以網絡不是可以恣意妄為、放縱無束的“法外之地”。網絡言論也應當加以區分,網民對于違法腐敗事件的揭露和評論應當予以支持,并且鼓勵廣大網民積極檢舉和揭發相關的案件,發揮網絡輿論監督的重要作用。但對于網絡中的一些造謠傳謠、人身攻擊,以及煽動民族仇恨、制造社會對立、顛覆國家政權等言行,都需要以法治的手段予以管控。言論自由不意味著什么都可以說,網絡監管也不表示什么都應該管。言論自由不應損害公民道德、社會秩序和國家安全,網絡監管也不應侵害網民正常、正當、正義的言論表達。在合理合法的網絡監管下充分保障言論自由,營造寬松自由且井然有序的網絡環境,積聚網絡正能量,發揮網絡的建設性作用,大力發展和繁榮網絡文化,形成“百家爭鳴”的網絡發展格局。
隨著網絡輿論事件的層出不窮,網絡上所折射出的社會問題和顯現出的民意導向值得政府以及公眾關注。近年來,黨和國家領導人多次在網絡媒體上與廣大網民在線交流,政府部門和機關單位建立自己的官方微博,傾聽網絡民意已然成為民主政治建設的新趨勢。網絡圍觀下積聚的大量民意要疏通引導,社會管理者應以開放透明的姿態接受網絡民意的檢視,防止因為溝通解釋不力而導致群體性事件的發生。在非理性圍觀事件中,管理者要努力成為第一個“網絡圍觀者”,并積極通過公布公共事件真相、重新設置輿論議題、充分發揮網絡“意見領袖”影響力等方面稀釋輿論危機的負面效應。各級政府和有關部門要足夠重視來自網絡的民情民意,不回避、不掩飾,不以刪帖、屏蔽等簡單粗暴方式對網絡言論予以處理。對網絡民意應當理性面對、科學甄別、善意傾聽。建立起完善齊備的網絡民意的反饋機制,搭建官方的網絡民意溝通平臺,形成上級與下級,政府與民眾之間良性互動。做到廣泛匯集網絡意見建議,及時反饋網民疑惑和期待,準確發布重大事件的真實信息。將網絡開辟為公民問政、參政、議政的暢通渠道。
如今的網絡環境中存在諸多問題,網絡圍觀也裹挾著不少非理性的因素。網絡圍觀需要加以正確引導,而“綠色圍觀”則是一個可以期待的發展方向。所謂“綠色圍觀”是指網絡圍觀者在關注網絡熱點問題和事件的過程中,文明理性地表達觀點和意見,不謾罵、不造謠、不煽動、不詆毀。“綠色圍觀”的良性網絡生態的形成,需要網絡活動參與者的素質提升和行為規范。首先,網絡圍觀者應當增強社會責任意識,明確認識到什么可為什么不可為,遵守倫理道德,獨立思考,冷靜分析,提高區分是非真假的辨識能力。同時,網絡圍觀者也應強化自身要求,嚴于自我約束,不去逾越網絡禁區,觸碰網絡紅線,自覺抵制包含低俗惡趣甚至違法亂紀內容的網絡信息。其次,對于網絡經營者而言,由于其握有相較于網絡圍觀者個人更加雄厚的網絡資源,因此更加容易對網絡環境產生巨大的影響。所以網絡圍觀者必須強化法律觀念,嚴格依照相關法律法規從事網絡經營活動,自覺服從和配合國家部門的網絡管理工作,不發布未經證實或明知是虛假的信息,不要為賺取點擊率而充斥暴力色情等內容,真正做到為廣大網民提供優質、健康、綠色的網絡服務。
網絡圍觀已然成為一種頗具影響力的社會力量,它是公民意識興起的一種初步表現。網絡圍觀肯定不能在短期內改變一切,但它能讓民眾身體力行、參與政治、進入公共領域、熟悉公共議題并且展開獨立思考、傳播公共資訊并響亮道出抱負。但同時社會生活有邊界,網絡世界也有底線。虛擬的互聯網,不能跳脫公序良俗的規制。網絡活動本身即是社會生活的投射,不應也不能成為一個“只要自由、不要約束”的王國。“不以規矩,不成方圓”,網絡圍觀的制度建設既是對網民權益的保護,更是網絡自治的前提。良好的網絡環境離不開規范和引導,公民的網絡言論表達自由和個人隱私的保護與網絡的監管和約束是并行不悖且協調發展的。保障網絡安全,兼顧各方利益,真正做到有效抑止網絡圍觀的危害效應,促使網絡圍觀成為社會發展的正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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