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摘要:法益理論解釋機能的實現有賴于刑事司法實踐中對個案或類罪的法益判定。法益判定的邏輯過程主要包括法益類型識別、法益位階度量及法益價值量確定。法益類型識別是法益解釋機能司法實現的邏輯起點、法益位階度量是法益解釋機能司法實現的價值依據、法益價值量度量是法益解釋機能司法實現的技術路線。污染環境罪所侵害的實質客體包括生態法益與秩序法益,其中生態法益是該罪侵害的核心實質客體,也是該罪司法判定過程中法益識別與度量的主要對象。人的生態法益是污染環境罪法益位階度量的首要標準,但在生態文明理念下,其它主體的生態法益也應作為度量標準。生態法益價值量的判定需與人身法益、財產法益進行轉化,并應以生態價值評估方法科學確定生態價值的損害程度。
關鍵詞:法益理論;解釋論;法益識別;法益度量;生態法益
中圖分類號:DF626文獻標識碼:ADOI:10.3969/j.issn.1001-2397.2014.01.11
引言作為大陸法系刑法理論的重要學說,法益理論在德國、日本等典型大陸法系國家以及我國臺灣地區、澳門地區均有廣泛影響。我國臺灣地區的刑法教科書對法益理論多有介紹,一般將其作為犯罪的實質客體,并將保護法益作為刑法的重要功能。持上述觀點的我國臺灣地區學者有:韓忠謨、甘添貴、林山田、靳宗立等。法益理論并非我國目前刑法理論中占據主流地位的學說,但近年來已經引起刑法學界的廣泛關注 關于“法益”理論,國內可資參考的主要文獻有:張明楷.法益初論[M].北京:中國政法大學出版社,2000;丁后盾.刑法法益原理[M].北京:中國方正出版社,2000.,民法學、行政法學、環境法學等學科對此也有注意。民法學者對法益理論的研究主要集中在侵權行為的客體為非法定權利時的利益的保護模式上。(參見:孫山.尋找被遺忘的法益[J].法律科學,2011,(1);于飛.法益概念再辨析——德國侵權法的視角[J].政法論壇,2012,(4);方新軍.權益區分保護的合理性證明——《侵權責任法》第6條第一款的解釋論前提[J].清華法學,2013,(1);陽庚德.侵權法對權利和利益區別保護論[J].政法論壇,2013,(1).)對行政法益進行過研究的作品主要有:董興佩.法益:法律的中心問題[J].北方法學,2008,(1))關于法益類型化的初步研究,可參閱本人拙著:焦艷鵬.刑法生態法益論[M].北京:中國政法大學出版社,2012.法益理論引起刑法學界以外其他學科的注意,表明其可能具有超越刑法學的一般價值,其思維方法也可能具有法學方法論上的意義,對其他部門法非法定權利的利益保護機制的構建可能具有啟發或可資借鑒參見:焦艷鵬.法益理論的價值考量與適用維度的擴張[J].澳門研究,2013,(1).的價值。
解釋論是法益理論刑法學價值的重要體現。法益的解釋論機能“是指法益具有作為犯罪構成要件解釋目標的機能。即對犯罪構成要件的解釋結論,必須明確規定符合這種犯罪構成要件的行為確實侵犯了刑法規定該犯罪所要保護的法益,從而使刑法規定該犯罪、設立該條文的目的得以實現”[1]。法益理論的解釋機能的實現有賴于刑事司法過程中法益理論的應用,其基本邏輯是司法者需按照立法者的本意對固定在刑法條文中的法益進行解讀,并結合具體的案例對法益遭受侵害的狀況進行考察,在查證事實、確定有無違法性之后進行刑事責任的判定。上述司法判定過程既需圍繞大陸法系所謂的“三階層理論”,也需對犯罪的實質客體即法益遭受侵害的狀況進行個案判定。
法益理論的解釋機能的具體應用體現為刑事司法過程中法益的判定方法或過程。司法實踐中法益判定的法邏輯如何落實為法實踐,法益判定具體包括哪些環節,尚無學者進行深入研究。本文擬以我國《刑法》第338條所確立的污染環境罪的司法判定為例,來進行法益理論的考量,嘗試探究法益理論的解釋論機能在刑事司法中的實現機制與主要過程。
一、標本選取:污染環境罪的準確判定有賴于法益解釋眾所周知,《刑法修正案(八)》第46條對《刑法》第338條進行了較大修正,其中最為顯著的變動是將“造成重大環境污染事故,致使公私財產遭受重大損失或者人身傷亡的嚴重后果的”污染環境行為的結果修正為“嚴重污染環境的”。理論界認為,修訂后的《刑法》第338條的罪名實質上已變動為污染環境罪高銘暄教授在其《中華人民共和國刑法的孕育誕生和發展完善》中將上述罪名明確稱之為“污染環境罪”。(參見:高銘暄.中華人民共和國刑法的孕育誕生和發展完善[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12:563.),修正在一定程度上承認了生態法益的獨立性,降低了污染環境行為的入罪門檻,認為“達摩克利斯之劍已懸”[2],對我國環境污染防治工作將起到較好的震懾與規制作用。《刑法修正案(八)》已經生效兩年多,污染環境罪設置的立法目的是否得到了有效實現,在具體司法實踐中,污染環境罪如何判定,法益的變動對《刑法》第338條的實踐有何影響,如何度量污染環境罪中的諸種法益從而實現對該罪的科學判定,都是值得我們深入思考的問題。
(一)污染環境罪的準確判定在司法實踐中存在困境已久
現代法學焦艷鵬:法益解釋機能的司法實現——以污染環境罪的司法判定為線索原《刑法》第338條“重大環境污染事故罪”雖以國家的環境管理秩序為主要保護法益,在一定程度上限縮了污染環境行為的入罪范圍,但在司法判定中其邊界是較好把握的。原《刑法》第338條將罪名的“行為”表述為“違反國家規定,向土地、水體、大氣排放、傾倒或者處置有放射性的廢物、含傳染病病原體的廢物、有毒物質或者其他危險廢物”,將“結果”表述為“造成重大環境污染事故,致使公私財產遭受重大損失或者人身傷亡的嚴重后果的”,這種表述方式比較明確。因此,在原《刑法》第338條的司法判定中,無論是對“行為”的判斷還是“結果”的判斷,其邊界都較為清晰,對于是否“造成重大環境污染事故”則可引入環境行政管理機關對環境污染事故的定級,對“致使公私財產遭受重大損失或者人身傷亡的嚴重后果的”則可由相關的司法解釋的具體標準進行度量。盡管原《刑法》第338條將污染環境行為的入罪條件設置較高,被學者批評為“在犯罪對象、污染排放物范圍以及成立犯罪的標準上有諸多缺陷”[3],但在刑事司法中其判定標準相對來說還是較為明確的。
與原《刑法》第338條較為明確的判定標準相比,《刑法修正案(八)》第46條對《刑法》第338條進行修訂并從實質上確立的污染環境罪的司法判定標準就不是那么清晰明確了。污染環境罪對相關“行為”的表述為“違反國家規定,排放、傾倒或者處置有放射性的廢物、含傳染病病原體的廢物、有毒物質或者其他有害物質”,與原《刑法》第338條對相關“行為”的表述沒有本質上的差別差別之處在于刪除了“向土地、水體、大氣”排放、傾倒或者處置,擴大了“環境”的外延,并且將原第338條中的“有放射性的廢物、含傳染病病原體的廢物、有毒物質或者其他危險廢物”修正為“有放射性的廢物、含傳染病病原體的廢物、有毒物質或者其他有害物質”,擴大了導致環境污染的“有害物質”的范圍。,在司法實踐中較好判定,然而相對于原《刑法》第338條關于“結果”的表述,修正案所確立的“嚴重污染環境的”的“結果”表述在司法實踐中如何具體判斷就成為污染環境罪司法實踐的首要問題。
《刑法修正案(八)》已于2011年5月1日生效并施行。對于如何在司法實踐中判定“嚴重污染環境”,尤其是何謂“嚴重”,法學界與法律界有過一些討論。有學者認為,對于“嚴重污染環境”的標準可以參照最高人民法院于2006年7月28日施行的《關于審理環境污染刑事案件具體應用法律若干問題的解釋》中所確立的相關標準[4],也有學者認為最高人民法院應盡快就此發布相關的司法解釋,甚至認為“《人民法院組織法》第33條規定,最高人民法院行使的司法解釋權僅限于在審判過程中如何具體應用法律、法令的問題”[5]。《刑法修正案(八)》第46條“嚴重污染環境”是一個高度抽象模糊的術語,但其又是該罪構成要件中的核心實體要件,對其解釋直接決定該罪的定性,決定性影響公民基本權利和義務分配,這應該屬于立法或立法解釋的范疇”[5]。還有學者認為,最高人民法院司法解釋“立法化”,“與罪刑法定原則的法定性之間存在著嚴重的沖突”,“發布抽象性法律解釋的任務應當完全由立法機關來承擔”[6],不僅指出了上述模糊表述所帶來的司法判定困境,而且對《刑法修正案(八)》第46條中關于“嚴重污染環境的”表述提出了立法技術上存在瑕疵的質疑。
(二)污染環境罪立法目的的實現有賴于司法過程中的法益判定
在《刑法修正案(八)》確定污染環境罪兩年多后的2013年6月,在黨的十八大“大力加強生態文明建設,努力構建美麗中國”理念的催生下,2013年第15號司法解釋即“最高人民法院、最高人民檢察院《關于辦理環境污染刑事案件適用法律若干問題的解釋》終于出臺了。該司法解釋第1條對《刑法》第338條中的“嚴重污染環境的”進行了明確界定,列舉了13種嚴重污染環境的情形,并將“其它嚴重污染環境的情形”作為非具體情形規定在了第14種情形之中,做到了法邏輯上的周延。
毋庸置疑,2013年第15號司法解釋實現了“嚴重污染環境的”情形的法定化,可以為司法機關對污染環境罪的司法判定提供直接的參考依據,彌補了兩年多來污染環境罪無判定標準的司法窘境,對生態文明建設與環境刑事司法具有重要意義。上述司法解釋所確立的判定標準中除明確了傳統的人身法益與財產法益可以作為侵害對象之外,也確定了將諸如“致使鄉鎮以上集中式飲用水水源取水中斷十二小時以上的”、“ 致使疏散、轉移群眾五千人以上的” 這樣的社會法益以及“致使森林或者其他林木死亡五十立方米以上,或者幼樹死亡二千五百株以上的”等帶有生態法益性質的行為或者對象作為犯罪客體或侵害對象,初步建立起了多元法益侵害的司法判定指導標準體系,具有明顯的進步意義。
但我們也需警醒,判定標準的確定僅僅表明了司法解釋的制定者的法益觀念,具體司法實踐中司法人員如何對個案進行判定,絕不是對照上述標準直接進行比對就能確定入罪與否的簡單行為。污染環境罪司法判定的準確實現仍將有賴于司法人員在正確的刑法解釋論的指導下,在刑法精神與相關司法解釋的具體指引下,對涉罪行為是否侵害法益以及侵害法益的類型與大小等情況進行具體的識別與度量,而這將是一項具有創造性的司法實踐活動或過程,以法益論觀之,這個過程的實質即為“法益判定”的過程。
法益判定,是指在刑事司法過程中,司法官對不法行為可能侵害或威脅的法益狀況進行司法考量的過程。法益判定主要包含法益識別與法益度量兩個階段。需要指出的是,筆者此處所言之“法益度量”與域外學者所言之“法益衡量”雖存在緊密聯系,但卻具有指代上的差異。我國臺灣地區學者所言之“法益衡量”“原本在于解決憲法上基本權發生沖突時,決定何者具有優先性、優位性、較高位階、較具重要性或只具有同等重要性”[11]等問題,而德國學者往往將法益衡量稱之為“法益權衡”,并認為“刑法乃以保護法益為其目的,行為人若在危急情況下,只存在必須就兩個法益選擇其一加以破壞的可能性而別無他途之時,行為人選擇破壞低價值法益而保全高價值法益,則如此的行為與行為保護法益的基本精神相符,自屬適當而合法的避難行為”[12]。可見,“法益衡量”在上述語境中的主體為行為人,即行為人在具有法益判斷意志前提下,對自身行為所侵害或破壞的法益類型進行選擇,從而減小刑法對自己的苛責或懲罰。不過,筆者認為,在刑法的某一罪名所保護的法益為多重法益時,對不同類型的法益進行類型選擇與比例關系的考察,以及雖刑法設置的條款保護的為同一類型法益,但所侵害法益價值量的大小與定罪及懲罰之間存在對應關系時,除個人衡量外,最為緊要的還是司法人員的司法判定。此種判定非選擇性或排他性的衡量,而是一種基于實現司法公正的度量,可以稱之為司法過程中的法益度量。基于此,本文中筆者將對污染環境罪判定過程中的法益類型、比例關系及價值量大小進行考量。
二、法益類型識別:法益解釋機能司法實現的邏輯起點 法益識別,是指在司法判定過程中,司法官對違規涉罪行為可能侵害或威脅的法益狀況與刑事立法所保護的法益進行比對,確定法益有無侵害及所侵害的法益的基本類型的司法過程,是法益理論的解釋論機能在刑事司法過程中得以應用的起點。在法益識別過程中,法益類型的判斷是其關鍵,司法官需將現實中具有法益侵害性或威脅性的行為與刑事立法相關條文的法益保護目的進行比對,在確定事實基礎上,對違法性與有責性進行判斷,從這個意義上講,法益類型的識別是司法實踐中確定犯罪的必經過程。
現行《刑法》第338條污染環境罪所侵害的為雙重法益,即既侵害環境管理秩序的秩序法益,又侵害相關主體的生態法益。秩序法益的主體為國家,而生態法益的主體多元,除法律意義上的人之外,還存在其他主體。對污染環境罪的法益類型進行衡量的前提是對污染行為所侵害的法益類型進行識別,即對秩序法益、人的生態法益及非人類的其它主體生態法益的識別。
(一)秩序法益是污染環境行為所侵害的客體之一
秩序是法的基本價值。“任何法,從秩序意義上講,都要追求并保持一定的社會有序狀態”[13],“所有秩序,無論是我們在生命伊始的混沌狀態中所發現的,或是我們所要致力于促成的,都可從法律引申出它們的名稱”[14]。法的秩序價值的實現既取決于通過立法手段對利益的劃定、分配與調整,也有賴于“充分運用法的規范功能,以引導和強制等適當的手段,使社會成員的行為符合法定行為模式”[13]402,“在法律社會里,越軌行為往往都以非法的方式即違法的方式存在。任何法對違法行為都有自己的預防、懲治措施,然而這些措施的效果如何,未必盡如人意。法對違法行為的控制效果就成為法的秩序價值實現程度的外在表征”[13]405,“在近代世界,法律成了社會控制的主要手段”[15]。
秩序法益,雖非學者對法益分類的慣常用法,但在行政法與刑法緊密聯系的今天,其內涵已經得到人們較為清晰的感知與認同,且成為“行政不法”行為可能引發刑法后果的法益類型之指代。“行政不法”行為超過一定程度,往往成為“刑事違法”,有學者認為“環境犯罪形式上違反了保護環境秩序的行政法的規定,但是其實質上是關涉國民福祉的、嚴重違反倫理道德的危害社會行為”[16],因此對行政法所維持的秩序仍然需要刑法手段進行兜底性保障。眾所周知,我國《刑法》第338條所規定的“破壞環境資源保護罪”從屬于刑法典第六章“妨礙社會管理秩序罪”,雖然有學者提倡環境法益(內涵與筆者所言之生態法益幾近相同)應為刑法上之獨立類型法益,應單獨成章,并認為現行刑法“將環境法益作為層級較低的法益或者同類客體,反映了立法者對于環境法益保護的理念還比較陳舊,未能突破傳統人本主義的刑法立法理念,將環境法益局限于對個人法益和社會法益的保護”[17],筆者對此表示贊同,不過,就目前生態文明發展階段而言,我國刑法目前所規制的污染環境犯罪所侵害的客體還是應設置為以生態法益為主兼及國家的秩序法益為輔,畢竟對于我們這樣一個以行政主導為主要管治模式的發展中國家而言,良好而有效的環境管理秩序還有待進一步形成與優化。
我國《刑法》第338條罪狀描述中的前置性表述“違反國家規定,……,嚴重污染環境的”具有典型的行政刑法特征,即犯罪行為以行政違法為前提。在行政違法前提下,行為烈度達到或超過了犯罪邊界,且觸犯了刑法中的相關罪名,有可能構成相關犯罪。行政犯與刑事犯在性質上具有差異,“行政犯包括對法益的侵害或威脅,屬實質性的違法,是對派生性生活秩序的違反,其理念具有行政上的合目的性;而刑事犯的理念在于社會正義;應被科以罰金或其他秩序罰的違反行政法規的行為,并不是對行政法規的直接攻擊,而是對順利達到其行政目的而規定的一定義務(即行政義務)的違背。因而應當根據行政犯的特殊性相應適用與普通刑法的一般原則所不同的行政法原則”[18]。污染環境行為在侵害其他類型法益之前,先行違反了行政義務、侵犯了行政法益,當其烈度達到或超過犯罪邊界后,又侵害了刑法的秩序法益(也即刑法所保護的具有運行成本的國家秩序),因此污染環境行為達到相應烈度后在承擔行政責任的同時,亦應承擔相應的刑事責任,國家以此來實現對破壞相應秩序的懲罰,進而達到一般預防與特殊預防的刑法效果。
(二)人的生態法益是污染環境罪侵害的核心客體
生態法益的概念在學術界尚存在爭議。有學者認為“生態法益應理解為生態學意義上為法律所保護的人類賴以生存的共同利益,由空氣、水、土壤、動物、植物等組成的生態環境所體現的生態利益是人類生存和發展的根本利益、基礎性利益,具有精神和物質、人身和財產相統一等特征。生態法益不同于以往的國家法益、個人法益、社會法益,生態法益構建于生態系統的價值之上,著眼于全體人類共同的利益。”[19],也有學者結合法律機制直接給出了其定義:“生態法益是法律機制表達或實現的包括人在內的生態主體對生態要素及生態系統的利益需求”[20],簡單而言,生態法益即為法律所承認的人、動物、植物等對生態進行正當利用的利益。
生態法益的主體多元,包括了利用生態的人及生物,但就當前文明狀況及生態文明發展所處的階段而言,人對生態進行合理利用的正當性應優先被法律所承認與保護。在目前所處生態文明階段,包括法律機制在內的人類制度的選擇只能是“在物種的基礎上,對人的更大價值或更大偏好的分配保持不變,但又不是完全把非人類存在物排除在道德關懷和道德權益之外” [21],畢竟,生態主義之下法律正義的實現尚需如羅爾斯所認為的“正義只可適用于某些情況:中等稀缺的資源、人類中等程度的自利和他們之間的相對平等”[22]。作為基于立法目的實現的司法過程中的法益判定,“不只針對同種法益之量的對比,也涉及不同種法益之質的對比;有關前者判斷上似乎較無困難,但涉及后者,應參照憲法上基本權(含自然人權)之位階與重要性之考量”[11]59。各國現有之憲法,皆以人之利益保護為出發,在資源(政治資源、法律資源、自然資源等)有限情形下,法律應優先保護人之合理正當利益得到實現,是各國法律的普遍價值取向,基于此,大陸法系刑法學者在談到法益沖突時的法益位階選擇時,原則上認為“人格法益優越于財產法益。在人格法益中,以生命法益為最高,身體法益次之,自由法益再次之”[23]。因此,在對污染環境罪所侵害的生態法益進行考量時,應首先將對人的生態法益的侵害納入考量范疇。
人對生態的利用也稱之為“環境利用行為”,是指“人類為滿足生存需要有意識地獲取環境要素或者從環境要素中謀取利益的活動”[24]。總體上而言,人對生態(或者環境)的利用包括兩個層面:第一,人對生態環境的直接利用,即人生活在生態之中,需要呼吸清潔的空氣、飲用清潔的水源,以及生存在適合人類的氣候或外部環境內;第二,人對生態環境的間接利用,即人將本質上是生態要素的自然要素作為經濟發展的資源,也即生態要素轉化為了作為經濟要素的自然資源,如人對森林資源、動植物資源、礦產資源等的利用等汪勁教授將上述兩種不同層面的環境利用行為分類為“本能利用行為”與“開發利用行為”,并認為“本能利用行為”是指“行為人在自然狀態下為了生存繁衍、適應環境變化所進行的利用和改變環境的活動”。(參見:汪勁.環境法學[M]. 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11:52.)。一方面,污染環境的行為可能導致上述人對生態的直接利用產生障礙,比如空氣、水、土壤等的污染可能影響到人對關乎其生存的生態要素的使用,導致生活或生存質量下降,乃至直接危害人的生命與健康;另一方面,污染環境的行為還可能導致人們可資利用的自然資源經濟價值的貶損,比如有生命力的動植物(包括人工種植的作物)的死亡或其它資源利用價值的減少(比如土壤污染導致土地價值下降),從而影響人類對生態的間接利用。
上述污染環境行為所侵害的兩個層面的人的生態法益一般又可以分別轉化為人的人身法益與人的財產法益。導致人對生態環境的直接利用產生障礙的侵害行為往往造成人的生命或健康的損害,如飲用因環境污染而質量下降的水,呼吸因環境污染而質量下降的空氣,以及生活在被污染(噪聲污染、光污染、電磁污染、震動污染等)的環境中,從而侵害到刑法所保護的人的人身法益。導致人對生態環境間接利用產生障礙的侵害行為往往造成公私財產或相關主體可期待利益的價值貶損,如公民個人或法人擁有的養殖水面、農作物、林場、草場等的價值貶損或所擁有的其它自然資源受到的現實損害或潛在威脅,此種損害在本質上侵害的是刑法所保護的相關主體(自然人、法人或者國家)的財產法益。
(三)非人類的其它主體的生態法益也可能被污染環境行為侵害
我們不得不承認,法律文明的發展深受人類中心主義影響,而鮮有將非人類的其他主體設置為法律主體的思考。“時下的法律用語中,生態一律被稱為‘生物資源、‘生態資源。我一直覺得這樣的稱謂有問題。原因不是它的語意有瑕疵,而是它背后所暗藏的詞義有誤。‘資源是一功利的概念,具體說,對人的生存、福利有供給價值的物即資源。故‘自然資源的真實含義是:自然物(植物、動物、礦物、陽光、空氣、水……)之所以有價值、有意義,乃因人類的生存、福利依賴于此。表面看似正確,特別在我們自認為是自然之主宰的情形下。問題是,這種‘自認為和眼前現象都是虛假的。如果以為自然為我們所食、所用就將其定義為資源的話,那么,我們自己也逃不出是蚊蟲、老虎資源的同理邏輯,而后者是我們無論如何不會接受的”[25]。我們注意到,“人們對自然客體進行道德思考、道德關懷的出發點和落腳點放在了自己的利益之上,將自然中的一切看成為我所用的東西——動物是僵死的、被動的、毫無內在價值的‘機器,而不是與人類一樣擁有值得予以尊重的具有天賦價值的生命體”[26]。以人的利益的保護與實現為目的,傳統法律建立起了以權利模式為主的法律機制,“傳統法律不僅是人本位的,也是權利本位的。因為它是平等主體之間有關權利分配、流轉、交換、消費和侵權救濟的規則。在這種法律關系中,主體關心的是我向相對當事人要求什么、我得失如何, 而且這種對自我的關照是排他的。從此意義上講,傳統的法律也是惡法,以惡制惡、維護己私的惡法”[27],在現有法律體系中,人是各類自然物的支配者,生態環境在法律關系中往往作為客體。自然生態等各類客體長久以來都是人類開發或改造的對象,當能夠被人力所及時,往往被民法定義為“法律上之物”,并通過法律技術在其上設置各種“物權”或者“準物權”[28]。
然而,以生態學角度觀之,生態環境的利用主體不僅包括人,還包括棲息于生態系統中的其它生物。法治是人類文明的推動力之一,當人類文明發展到生態文明階段,法律有必要在一定限度之內承認非人類的其它主體(主要是動植物尤其是感知類動物)在地球上正常繁衍生息的正當性及對生態環境利用的正當性,我們不僅要認識到“那些在低等動物的痛苦和毀滅中尋找樂趣的人……將會對他們自己的同胞也缺乏憐憫心和仁愛心”[29],也要考慮到動物對生態環境的利用在生態學上與人對生態環境的基本利用并無二致,“動物對生態環境具有正當性不僅是對自然事實的承認,也是法律體現正義的生態主義表現”[30]。由此,在一定時空中,法律承認的非人類的其他主體對生態環境利用的正當性也應成為生態法益的組成,并應成為污染環境行為侵害的客體之一。
污染環境行為對非人類的其他主體的生態法益的侵害在現階段主要表現為生態環境的污染或者破壞自然生態對動植物尤其是動物生存的影響。我們不能因為動物在環境被污染、生態被破壞時,沒有像人類一樣發出憤怒的吶喊與理性的訴求,而認為“動物是無感覺無理性的機器,他們像鐘表那樣運動,感覺不到痛苦”[31],而應以科學與客觀的態度,承認環境污染與生態破壞的受害者,除了人類之外,還有其他有生命力的主體。另外,我們也還要注意到,某些污染環境或破壞生態的行為即便沒有對人的生態法益造成侵害或者威脅,但對某些生物對生態環境的利用造成了障礙或侵害,比如對沒有人類居住的海洋、河流、湖泊等的污染,對沒有人類居住地區的空氣或者土壤的污染等,雖沒有對人的生態法益造成直接侵害,但對棲息于其中的生物的生態法益造成了侵害或威脅,仍應納入因污染環境而導致生態法益受到侵害的刑法考量范疇之內這里需要解釋的是,雖然人與生物對生態環境的利用尤其在對基本生存條件的利用本質上是相同的,但無生命的自然體如山川、河流、大氣等僅作為生態要素而存在,其本身既無利用生態的行為,也無利用生態的意志或本能,是不適合作為生態法益的主體的,因此,所謂“生態法益的主體就是生態”的籠統說法既不科學,在法理學上也不周延,是不可取的。。
三、法益位階度量:法益解釋機能司法實現的價值依據法益位階度量,是指在對違規涉罪行為的司法判定過程中,當不法行為所侵害或威脅的法益為多種類型時,對不同類型法益進行位階高低排序的司法判定過程。法益位階的度量將確定單一行為涉及多種法益侵害或威脅情形下,刑法對法益保護的先后順序,并主要依據此種位階順序形成入罪標準判定的指導。從上述意義上講,法益位階的度量,是刑法中所固定的法益價值保護的必要性與具體司法實踐中違規涉罪行為侵害刑法法益狀況的現實比對,是刑事立法價值司法實現的重要手段,也是法益理論在立法過程中的刑事政策指導機能與司法過程中解釋論機能與違法性判斷機能實現有機結合的連接點。
司法實務中進行法益度量的前提是司法官對定罪量刑具有一定的核準與裁量權。有學者曾言:“在任何一個法治國家,刑法面對的一個核心問題就是如何將刑罰的運用限制在適度、必要的范圍之內,特別是在法律不得不給執法者留有相當程度的自由裁量的空間時,如何才能保證刑罰的裁量是適度的,不會為實現目的而不擇手段,不會出現總成本高于總利益的情況。此時,基于手段與目的之間關系考量的比例原則就顯得尤為重要,借助比例原則可以對上述情況進行有效的控制”[32],可見,在刑事司法過程中,對相關法益按照比例原則進行考量,是實現刑事立法固定之法益保護目的的重要手段,尤其是存在法益位階沖突之時。
由上可知,在污染環境罪司法判定過程中,司法官在進行法益識別之后,需對各類不同主體或者性質具有差異的法益在定罪量刑中的比例關系進行衡量。污染環境行為所侵害的法益包括秩序法益與生態法益兩類,生態法益具體又包括人的生態法益與非人類的其他主體(主要是動植物尤其是感知類動物)的生態法益兩種并行或選擇情形,對于人的生態法益而言,又可進一步細分為人對生態環境的直接利用與人對生態環境的間接利用,具體又往往表現為人的人身法益與人的財產法益。
(一)人的生態法益應作為污染環境罪法益位階度量的首要標準
正如“權利位階反映了權利之間的實質不平等”[33]一樣,當人與其他主體在利用生態環境上產生沖突時,如何確定各主體之間的利益位階也顯得重要起來。毫無疑問,在對生態環境的直接利用上,人與其他主體的利益產生沖突時,應優先保護人對生態環境的直接利用,但當人對生態環境的間接利用尤其是人類因經濟發展而開發資源、破壞生態、污染環境等從而造成對其它主體(主要是感知類動物)生態利益的威脅時,此種法益沖突之解決標準的設定則取決于人類對文明的態度。若我們承認人之生態利益與非人類之生態利益皆具有法律正當性,上述利益沖突即轉化為不同主體之間生態法益的沖突及其解決的問題范式。
生態法益沖突的解決有賴于基于一定判定標準的法益衡量。“法益衡量,是一種法益位階或位階重要性(價值或評價)之考察方法”[11]58,同樣,當法益的實現被轉化為權利模式之后,“只有高位階權利的目的得到滿足,低位階權利的目的才能實現。這就為化解權利沖突提供了基本依據”[34],而不論在權利模式之下,還是在無法類型化為權利的概括式法益模式之下,人作為法律關系的核心主體,也是法律關照的首要對象。我們很清楚地知道,傳統法以人的利益為第一考量要素的邏輯具有強大的人文精神支持,不僅需要在生態文明法治建設中秉持,也應成為刑事司法在法益衡量上的第一標準。
考察環境污染法律治理的歷史可知,當環境污染行為的危害達到一定烈度,尤其是傷害到人的人身法益與財產法益時,方才被國家納入刑法規制視野。人類發展經濟的動力主要來自于人類對生存與發展的需求,在人的生存不能保障的情形下,法律不能苛責人的相關行為從而具備違法性,更不適合將之評價為犯罪。舉例而言,不管是原始人還是現代人,為了取暖而在森林中點燃柴木的行為不應被評價為“縱火”,也不應認為是對其它主體生態法益的破壞從這個角度而言,筆者并不認為“法益”是利益的天然形態,也不認為人類普遍文明認可的正當利益即為法益,相反,“法益”應為法律認可的具有法律正當性的利益的法律形態,也即只有經由人類法律認可的利益才可以稱之為“法益”。對生態法益的定位也應依照上述邏輯。在上述例子中,點燃林木的行為在客觀上會造成棲息于森林中的生物對生態環境利用的不利影響,但因在此種情形下,法律優先保護人的利益,故人類之法律將人之行為評價為合法,將人對森林的利用評價為法律保護之利益,而對非人類的其它主體的利益沒有進行法律保護,沒有上升為“法益”,當然這并不否認非人類的其他主體對生態利用的自然正當性。一言以蔽之,“法益”是經由法律評價而具有法律正當性的法律形態的利益,具備法律保障機制,比自然狀態下之利益更具穩定性與實踐性,可被利益主體更有理據地享有。,我們“應站在行為人的立場上設身處地考慮其做出意志選擇的可能性,因而以行為人標準作為期待可能性的判斷標準,是正確的”[35]。同樣,即便在生態文明如火如荼的今天,我們仍需清醒地認識到,欠發達國家目前尚處于工業化與城市化的早期,環境問題多半是由于發展不足所造成的,對這些國家為了解決國民的生存問題而進行工業化而產生的環境污染行為以生態文明先進國家所認可的法律準則直接定位為“犯罪”行為是不夠妥當的。一言以蔽之,以人的生態法益的侵害程度作為衡量污染環境罪司法判定的核心依據應考慮具體的法治時空,并應結合本國生態文明發展所處的階段。
雖然我國是發展中國家,但作為世界上環境污染最為嚴重的國家之一,在已然具備一定的經濟基礎、國民的生存權利已經得到基本或較好保障、國民普遍對良好生態環境具有需求、環境污染已然對污染地居民的人身法益與財產法益造成侵害或威脅的情形下,將國民的生態法益是否受損作為衡量污染環境罪的首要依據與核心依據,不僅是對國民的尊重,也是對國民傳統法益保護的延伸,因此,在污染環境罪司法判定中將污染行為對國民的生態法益的侵害程度作為首要考量指標既具有法理正當性,也符合我國的法治實踐與公眾期待,應成為生態文明建設過程中通過刑法手段保障公民法益的重要支點。
(二)秩序法益的侵害應作為污染環境罪法益位階度量的重要標準
在一定意義上,刑法對法益的保護本質上是對秩序的保護,即刑法所要保護的是其它部門法所建立起來的法治秩序以及國家所認可的其它秩序,正是在這個意味上,日本著名刑法學者大塚仁先生認為“刑法本質的機能包括規制的機能、秩序維護的機能與自由保障的機能” [1]172。環境污染防治是現代國家行政管理工作的重要組成,優良的生態環境也應是政府提供的公共物品。國家耗費巨大的人力、物力與財力所建立起來的生態環境管理秩序,在一定程度上也依賴于相關行政法律制度的管制,因此違反國家對環境污染防治的相關規定,已然對行政法益造成侵害,國家對其的修復也必然付出成本,在此情形下,違法者承擔行政責任并對行政違法行為進行利益填補方才符合法律上的公平理念。當違反行政規范超過一定烈度,達到或超過犯罪邊界以后,仍然只承擔行政責任或民事責任,是不足以對違法者形成心理震懾而有效防止其他“潛在違法者”的越軌行為的,因此對相關行為者引入犯罪行為的判定與刑事責任的承擔就具有了必要性。
秩序法益雖為污染環境罪入罪評價的必備要件,但并非核心與首要指標,而應從屬于生態法益的評價。從邏輯學上講,在污染環境罪的判定中,秩序法益的侵害是必要條件,卻非為充分條件,即污染行為雖侵害了秩序法益,但沒有侵害到生態法益或侵害生態法益的程度不足以達到犯罪邊界時,仍不能判定其為污染環境罪。在行政法制健全情形下,一般不會發生嚴重侵害生態法益的污染行為仍然符合行政法律法規的情形,也即污染行為嚴重侵害生態法益情形下,勢必會造成違反行政法律法規,從而侵害到秩序法益。從這個意義上講,侵害生態法益與侵害秩序法益在環境污染犯罪中是存在先后關系與必然聯系的。當然上述侵害雙重法益的僅有一個行為,刑法不能對其進行重復評價,故對此行為之評價只存在法律邏輯上的先后,而非對不同行為的分別評價,換言之,污染環境犯罪行為對秩序法益與生態法益的侵害不存在刑法上的牽連,不構成數罪,而為實質的一罪,應以一罪處之。
(三)其他主體的生態法益也可作為污染環境罪法益位階度量的標準
生態文明與政治文明、經濟文明、社會文明等其他文明形態的差別之處在于,其他文明形態皆以人的利益為目的,而生態文明則要求實現人與其他主體利益的協同發展。在生態文明時代,單純以人的利益為考量是不道德的,作為生態文明重要保障的法律機制,若僅以人的利益為惟一考量與制度設計也是不道德的筆者認為,生態文明的法律保障機制應主要圍繞三個層面進行設計,即:利益如何分配、義務如何配置、糾紛如何解決。在這三個層面的制度設計中皆要考量非人類存在物的法益配置問題,也即在生態利益的分配上,不能僅僅只將人作為利益主體,而忽略其他生物對生態進行利用的合理性與正當性;在義務配置上要考慮到人類比其它生物利用自然生態更多,所以在保護生態方面應承擔更多義務,且這些義務應以法律的方式明確配置;在糾紛解決上要考慮到非人類存在物的正當利益受到侵害時應以適當的程序正義達到對相關事實的客觀查證并實現相關主體責任的依法承擔。。在生態文明時代,非人類的其他存在物尤其是人與其他生物賴以生存的生態系統的功能的維護應成為法律保障的對象,嚴重侵害生態系統或者直接侵害其他生物對生態環境的正當利用的行為應受刑法規制,這是刑法在生態文明時代必須承擔的使命。
在污染環境罪的判定中,其他主體的生態法益既可與人的生態法益共同作為判定指標,也可以成為獨立判定指標。就污染環境的具體情形而言,當人與其他主體共同成為同一污染行為的受害者時,兩類主體的生態法益受到侵害的情形可以共同考量,其比例關系可依具體情形而定,人的生態法益受損較小,但其他主體的受損程度較大,兩者累加達到或超過刑法所規定的犯罪邊界,或雖無人之生態法益侵害、但其他主體的生態法益受到了達到犯罪邊界的侵害,兩種情形之下都可做相應的入罪判定。因此,對污染環境罪的生態法益進行衡量需對污染行為對法益的侵害狀況進行具體考量,若人之生態法益受到了嚴重侵害與威脅,可直接對其進行定罪,若雖無人之生態法益之侵害事實或危險,但對非人類的其他主體的生態法益造成了較大侵害或威脅,也可認為構成污染環境罪。
四、法益價值量度量:法益解釋機能司法實現的技術路線法益價值量的度量是指對行為所侵害或威脅的受刑法所保護的法益的量的確定,通俗地講,即為對法益價值大小的確定。嚴格而言,法益價值的大小既與法益類型有關,也與法益類型固定情形下所包含的利益的規模與量有關。因上文已經談過法益類型識別與不同類型法益的比例關系,故下文中所談法益價值量的大小,是在法益類型固定模式下同一性質的法益所包含的利益的規模與量的考量。法益的享有者(亦有學者稱之為“法益的持有者”[36])持有的法益有大有小,法益價值的大小決定法益主體享有法益所帶來的利益的大小,相關行為侵害法益的大小的度量是刑法對相關行為性質進行判斷(是否構成犯罪,若構成犯罪是構成輕罪還是重罪)的重要依據。
上文已經談及,污染環境罪侵害的為雙重法益,即秩序法益與生態法益。基于秩序法益的特點與衡量技術的局限,在衡量方法上,其價值量的大小往往采取“概括式”方法,也即由立法機關根據刑事立法以及由構成相關罪名判定標準的行政法律法規來確定“行政違法”上升為“刑事犯罪”的烈度,其具體標準往往轉化為對財產法益或人身法益等傳統法益進行量化,價值量的大小也可以通過行政機關的相關標準與司法機關的司法解釋得到較好判定,因此對秩序法益價值量的度量相對來說是較為明確的。上文中筆者已經表明,污染環境罪中秩序法益遭受侵害只為犯罪的構成要件之一,而生態法益遭受侵害才是犯罪成立的核心要件,因此下文中筆者將重點對生態法益價值量的度量原則與方法進行探討。
(一)人的生態法益的價值量可采取法益轉化方式進行度量
上文中談到,人的生態法益主要包括直接利用生態所產生的人身法益與間接利用生態而產生的財產法益,因此對人的生態法益侵害程度的度量也即人的生態法益價值量的大小的度量可以轉化為對人身法益與財產法益侵害程度的度量。
1. 人的生態法益中的人身法益的價值量可轉化并類比相關罪名的標準確定。
人的生態法益中的人身法益主要包括因環境污染所侵害的人的生命權與健康權兩種類型。刑法對生命權價值量的衡量已經有相關方法與標準,比如過失致人死亡之下如何承擔刑事責任以及在不同情形下承擔刑事責任的大小,又比如交通肇事致人死亡情形下刑事責任如何確定及刑事責任大小的確定等。筆者認為,因環境污染致人死亡的情形比較類似于刑法典中過失致人死亡或者間接故意情形下致人死亡,而因環境污染致人身體健康受損的情形比較類似于交通肇事致人傷害的情形。因此,可以嘗試將環境污染所導致的人身傷亡后果的大小轉化或參照傳統刑法對人身法益的衡量標準進行價值量大小的度量。
我國《刑法》第233條規定了過失致人死亡罪,即“過失致人死亡的,處三年以上七年以下有期徒刑;情節較輕的,處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本法另有規定的,依照規定”,此種量刑幅度與量刑區間與《刑法》第338條的規定是一致的。我國《刑法》第133條規定了交通肇事罪,即“違反交通運輸管理法規,因而發生重大事故,致人重傷、死亡或者使公私財產遭受重大損失的,處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或者拘役;交通運輸肇事后逃逸或者有其他特別惡劣情節的,處三年以上七年以下有期徒刑;因逃逸致人死亡的,處七年以上有期徒刑”。2000年施行的《最高人民法院關于審理交通肇事刑事案件具體應用法律若干問題的解釋》(33號法釋)具體確定了交通肇事行為侵害人身法益的入罪標準,即 33號法釋的第2條:“交通肇事具有下列情形之一的,處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或者拘役:(一)死亡一人或者重傷三人以上,負事故全部或者主要責任的;(二)死亡三人以上,負事故同等責任的;(三)……”。上述入罪標準與最高人民法院于2006年7月28日施行的《關于審理環境污染刑事案件具體應用法律若干問題的解釋》中關于《刑法》第338條規定的造成“重大環境污染事故罪”入罪標準的“人身傷亡的嚴重后果”的人身傷亡標準存在較大交集,即:“致使一人以上死亡、三人以上重傷、十人以上輕傷,或者一人以上重傷并且五人以上輕傷的”,這表明原《刑法》第338條規定的重大環境污染事故罪與《刑法》第133條交通肇事罪在人身法益侵害衡量標準方面是基本一致的。
考慮到污染環境行為與過失致人死亡或交通肇事致人傷亡行為在犯罪主觀方面可能存在差異一般認為,污染環境行為的主觀方面除過失外尚存在“間接故意”的情形。也有學者認為,污染環境行為中也存在直接故意的情形。“在環境污染犯罪發生時,行為人在主觀上一般并不會積極追求危害結果的發生。根據一些以前環境污染案例的判決來看,法院在認定行為人的主觀方面時,一般都認為行為人在排污時是由于疏忽大意沒有預見到排污行為會造成重大的環境污染事故,或者是明知自己的排污行為會造成危害,但輕信可以避免而造成損失的心態。但是,應當看到的是,當今很多污染事故的發生都是由于行為人的故意造成的。他們明知排放這些有毒有害的污染物是違反國家規定的行為,作為相關產業的生產者,也知道這些廢物會給環境造成重大的污染和破壞,會對人身安全造成很大的威脅。但是,他們卻依舊將這些廢物直接排放,造成重大污染行為”。(參見:馮萍,汪瑩.重大環境污染行為定罪新探[N].人民法院報,2011-06-29.),因此在涉罪行為所侵害法益價值量大小的相關類比時,上述法益價值量的掌握可比過失致人死亡或者交通肇事致人傷亡的情形適度嚴格些,比如若交通肇事造成3人重傷需承擔刑事責任,因環境污染導致他人重傷可設置為1人即可承擔刑事責任。考慮到環境污染造成的對他人健康的傷害往往表現為潛伏性疾病,因此可由專業機構評估治療與康復費用總額,由司法機關具體確定污染行為所侵害的人身法益與傳統的人身傷害標準(即重傷、輕傷、輕微傷等)之間的換算關系。
2. 人的生態法益中的財產法益的價值量可轉化并類比相關罪名的標準確定。
人的生態法益中的財產法益主要包括污染環境行為直接造成的財產損毀、減少的實際價值,為防止污染擴大以及消除污染而采取必要的、合理的措施而發生的費用最高人民法院《關于審理環境污染刑事案件具體應用法律若干問題的解釋》第4條對此做了明確,2013年第15號司法解釋《關于辦理環境污染刑事案件適用法律若干問題的解釋》第9條沿襲了前述解釋,對“公私財產損失”做了相同界定。。因環境污染所導致的直接的公私財產的損失是較好確定的,為防止污染擴大以及消除污染而采取必要的、合理的措施而發生的費用也是可以核定的,所以因環境污染導致的人(自然人、包括國家在內的公法人以及各類法人)的財產損失是可以核定的。財產損失到何種邊界應達犯罪邊界,需要司法機關根據刑事立法精神、環境犯罪特點以及目前環境污染犯罪的發案情況進行相應設定。
最高人民法院于2006年7月28日施行的《關于審理環境污染刑事案件具體應用法律若干問題的解釋》明確了重大環境污染事故罪 “致使公私財產遭受重大損失”的財產價值的入罪標準,即公私財產損失要在三十萬元以上。這與交通肇事罪入罪標準判定中的“造成公共財產或者他人財產直接損失,負事故全部或者主要責任,無能力賠償數額在三十萬元以上的”最高人民法院《關于審理交通肇事刑事案件具體應用法律若干問題的解釋》第2條。是相匹配的。當然考慮到交通肇事行為在主觀上為過失,而污染環境行為的主觀方面除過失外尚存在間接故意等情形,故在實踐中對于財產價值的損失可以嚴于交通肇事罪,也即因污染環境行為導致公私財產的損失可以低于三十萬元而入罪也應注意污染環境行為所造成的財產價值損失,與刑法中故意毀壞財物的行為也存在著主客觀方面的差異,故污染環境行為的財產價值入罪標準也應有別于故意毀壞財物罪。我國《刑法》第233條規定:“故意毀壞公私財物,數額較大或者有其他嚴重情節的,判處3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或者罰金。故意毀壞公私財物,數額巨大或者有其他特別嚴重情節的,判處3年以上7年以下有期徒刑”。由于我國刑法對上述罪名中的數額未作明確界定,因此各地在實施中的標準也不太相同,比如福建省對上述“數額較大”一般認定為一萬元以上五萬元以下。因此筆者認為,污染環境罪所造成的財產價值的損失應高于這里入罪標準的上限即五萬元而低于交通肇事罪的入罪標準三十萬,入罪標準定在十萬元到二十萬元之間較為合理。。
通過對照可知,在人的人身法益與財產法益的價值度量上,我國司法機關所采取的標準是基本固定的,基于環境污染犯罪與交通肇事犯罪性質的關聯,司法機關在為原《刑法》第338條設置入罪標準時,基本上移植了交通肇事罪的入罪標準。當然,考慮到我國目前環境保護的嚴峻形勢,且《刑法修正案(八)》對《刑法》第338條已然進行了修改,另外考慮到環境污染犯罪在主觀上比交通肇事犯罪可能具有更大的刑法上的“惡”,故《刑法修正案(八)》所確立的污染環境罪在人的人身法益與財產法益的入罪標準方面應低于原標準較為適宜,故筆者在上述表格的第三欄依此列出了可資參考的建議標準。
(二)其它主體生態法益的價值量可以生態價值評估方法度量
確定除人之外的其他主體的生態法益的價值量是判定污染環境行為侵害法益大小的重要方面。環境污染除造成人之健康與公私財產的損害之外,還將造成對動植物等生命體生態法益的侵害。環境污染對于動植物的損害既可能是現實的、劇烈的(比如短期內造成動植物的大量死亡),也可能是潛在的、長期的。嚴格而言,環境污染造成的水、空氣、土壤等自然體的污染即便沒有對人類及動植物造成現實的、劇烈的法益侵害,但在未來對當代人或者未來人及各類生物的侵害風險仍然是客觀存在的。對因環境污染造成非人類的其它主體(主要是動植物)的生態法益遭受侵害的程度的判定將關系到司法實踐中刑法相關條文的適用,故應對其判定方法與判定標準進行明確。
對因環境污染造成的動植物的生態法益損害的價值量進行評價需進行評估模式的轉換。《刑法》第338條修正前,因刑法不存在承認生態法益為獨立類型法益的前提,所以在司法實踐中對因環境污染所造成的動植物死亡現象的刑法評價,一般納入公私財產損失范圍由于我國憲法及物權法規定包括動植物資源在內的所有自然資源的所有權為國家所有,所以從法律邏輯上講,即便污染行為對沒有人類居住的純自然生態環境下的動植物造成侵害,亦形成對國家財產的侵害,但在司法實踐中因為判定難度大、判定成本高,此類行為并沒有完全及飽滿地納入刑法評價,對這類行為的打擊與規制水平仍然有待提升。。需注意的是,動植物的財產價值的價值量與動植物的生態法益的價值量是兩個層面的概念,對動植物的財產價值進行評估與對動植物的生態法益進行評估也是兩類不同的評價行為。由于人不能利用自己的標準去衡量動植物的生態需求,所以環境污染造成的動植物對環境正當利用之損失的具體衡量具有相當的技術難度,因此需進行相應的技術模式轉換方可能實現。微觀言之,由于人與動植物都處于生態系統之中,都在利用水、空氣、空間等生態要素;宏觀而言,人與動植物都在利用生態系統,因此可將污染行為所侵害的動植物的生態法益的價值量的評估轉化為對相關動植物生態價值的評估,也即因環境污染造成的動植物的生態法益的價值量的評估可轉化為對因環境污染造成的受到侵害的動植物的生態價值的評估。
生態價值評估是通過一定的技術手段對人類賴以生存的生態環境的功能及其所提供的生態服務的水平進行價值評定的過程。生態價值評估在環境與資源開發與利用、生態環境損害的賠償標準的確定方面具有重要意義,正在成長為評估行業的一個新類別。生態價值評估的理論目前正在形成,生態價值評估的方法也正在逐步成熟,目前對于森林、草原、濕地、土壤、海洋[37]等主要生態要素的生態價值的評估方法已經基本具備,對于森林的生態價值的評估方法已經比較成熟2008年4月28日國家林業局發布了《森林生態系統服務功能評估規范》,規定了森林生態系統服務功能評估的數據來源、評估指標體系、評估公式等。使用相關理論和方法,可以系統地評估出包括森林有機物生產、涵養水源、保土、納碳吐氧、游憩、生物多樣性和凈化環境污染等指標在內的森林生態系統的生態價值。(參見:中國農科院農業自然資源和農業區劃研究所.生態價值評估技術理論與方法研究[J].農業科技通訊,2004,(2):45.),在一些重大環境污染事故中相關評價機構已經做出過相應的生態價值評估報告如2011年發生在福建的“紫金礦業”污染環境事件中,相關機構提供的生態價值評估報告顯示,污染事件造成的生態價值損失達9億多元人民幣。福建省龍巖市新羅區人民法院在2011年1月30日下達的一審判決中,以重大環境污染事故罪對紫金礦業集團股份有限公司紫金山金銅礦判處罰金3000萬元人民幣,原已繳納的行政罰款956萬3130元人民幣予以折抵,以重大環境污染事故罪判處紫金礦業原副總裁陳家洪有期徒刑3年,并處罰金20萬元,其他四名責任人判處不等刑期及罰金。(參見:佚名紫金礦業審判詳情披露:“重大立功表現”意見未被采納[N].法制日報,2011-02-14.),對相關環境污染事故的定級、定性、損害賠償數額的確定乃至刑事責任的承擔提供了相應依據。不過,由于我國生態文明建設還處于起步階段,生態價值評估的理論與方法還有待進一步完善,生態價值評估的機構、評估的程序、評估過程中相關主體利益的保護等重大問題尚需制度化以及有效的法律保障。
結語法益理論解釋機能的實現有賴于刑事司法實踐中對個案或類罪的法益判定。法益判定的邏輯過程主要包括法益類型識別、法益位階度量及法益價值量確定。法益類型識別是法益解釋機能司法實現的邏輯起點,法益位階度量是法益解釋機能司法實現的價值依據,法益價值量度量是法益解釋機能司法實現的技術路線。法益的正確解釋是司法判定得以公正實現的重要基礎,若能較好在刑事司法活動中得到實現,將使刑事立法中被固定下的法益得到較好的現實保障與修復,可以盡量減少司法活動中因法益判定失誤而造成的刑法目的耗損。
將法益的解釋論機能應用于污染環境罪的司法判定,可較好解決該罪長期以來的判定困境,并對犯罪客體非為傳統法益的新型犯罪的公正裁量確立示范模式。這種示范模式的要點包括:在個案或類罪中對被侵害的法益進行識別與區分;當侵害客體為多種法益時,對不同類型的法益進行價值位階的度量;對同一類型的法益被侵害的價值量的大小進行測量;對諸如生態法益等非傳統法益的價值量進行測量模式的轉化。上述以法益識別與度量為核心的法益判定過程成為司法工作人員在刑事司法實踐活動中的“思維路線圖”之時,可能就是刑事司法與刑事立法理念實現緊密連接,且最有可能靠近刑事正義之時。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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