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玉芬
教學在一定意義上,屬于文化傳遞。美國文化人類學家瑪格麗特·米德在《文化與承諾》一書中提出了著名的“三喻文化”:前喻文化是年長者向年幼者傳授,年輕者向年長者學習的文化;同喻文化是指同代人相互傳遞、交互學習的文化;后喻文化是年幼者向年長者傳授,年長者向年輕者學習的文化。有傳遞意味著有落差,有落差才有教與學的可能。“三喻文化”為我們尋找教與學的落差,確定學習的起點提供了新的視角。
一、前喻文化:從邏輯起點發現可能
《說文解字》中對“教”的注解為:“教,上所施,下所效也”。其“施”為操作、演示,其“效”為模仿、仿效,含有“仿效前人經驗”的意思。所有的“教”都是應對于“學”的起點,即:邏輯起點高于現實起點。邏輯起點指學生應該具備的知識與技能基礎,即學生發展的應然狀態;現實起點是學生已經具備的知識、經驗,即學生發展的實然狀態。邏輯起點與現實起點之間形成的落差使得教師成為教師,學生成為學生。
《義務教育語文課程標準(2011年版)》對于各學段識字與寫字、閱讀與寫作等目標作了有序的規定,確立了學生學習的邏輯起點。從邏輯起點解讀教材,就如良醫號脈,把準學生的心率,發現學習的可能。
【案例1】蘇教版小學語文教材六年級敘事性散文《姥姥的剪紙》
什么是學生不學不知道的?《義務教育語文課程標準(2011年版)》在高年段閱讀目標中指出:“在閱讀中揣摩文章的表達順序,體會作者的思想感情,初步領悟文章基本的表達方法。”散文的表達順序,有時并不一定靠語法手段表現,而靠層次內容之間的邏輯關系銜接。因此,散文形散而神不散。《姥姥的剪紙》一文亦如此。如果邊讀邊思考段落與段落,內容與內容之間的聯系,文本內在的“立體的結構”就能一覽無遺地彰顯。但是,如此散文審美意象的獨特性,往往遮蔽了學生發現文本邏輯之美的視線。
什么是學生似懂非懂的?“能聯系上下文和自己的積累,推想課文中有關詞句的意思,辨別詞語的感情色彩,體會其表達效果。”這是新課標高年段閱讀目標之一。《姥姥的剪紙》一文,感情色彩鮮明。褒義詞直截了當的贊美,學生一讀就明白。然而,作者表達情感的路徑是豐富的,讀散文要善于從字詞中讀到作者的情感。例如“調皮、刁難”等貶義詞的反襯,“什么樣的兔子,什么樣的老牛”等中性詞組、“不管……總”等不表示實義的關聯詞情感的蘊含,學生通過自己的閱讀明白得是否清晰卻不盡然。似懂非懂的學習起點,需教師演繹學習需求處輕撥銀弦的藝術。
什么是學生不太愿意學的?遷移運用關聯詞表達的作用,即用關聯詞寫話,這不太招學生喜歡。割裂于語境的造句,往往成為學生生拼硬湊的字詞堆砌訓練。教者如果認識到學生的學習心理起點,就能設置合宜的訓練語境,通過示范辨析等方式,讓學生體驗到:遷移不是簡單的運用,而是言語的創造。
落差點決定學習的起點。從邏輯起點的高度,發現落差,從而找尋到學生的學習起點,使學生愿意學原本不愿意的,知道原本不知道的,或者不夠清楚、不夠全面的。一定范圍內,落差越大,教與學的可能性也就越大,動力越大。發現可能,決定了可能的實現。
二、同喻文化:由現實起點間的差異形成張力
同喻文化是指同代人相互學習的文化。這概念揭示了一個學習規律:學生的現實起點之間存在差異,或是知識層次差異,或為個性特點差異。否認差異,即否認人區別于機器等可批量生產之物的特性。無視差異,課堂就如流水線般窄化與僵化。不管成熟的果子如何掛,總有學生因夠不著而沮喪,或因太過簡單而覺無趣、乏味。
學生的現實起點間存在差異。如何讓文本與每個學生之間都存在張力?從教學內容的角度來說,教師需依據學生現實起點間的差異進行考量,營造學生的差異空間,從而游刃有余地駕馭課堂。我們不妨以具體案例對比分析。
【案例2】蘇教版小學語文教材六年級抒情散文《青海高原一株柳》
教學情境1:這株柳在青海高原上是如何生長,如何壯大的?請你讀讀這一部分,從中你感受到了怎樣的柳樹形象?你從哪里讀到的?
教學情境2:這些風景背后的故事我們不知道,沒有人去見證它的生長,它的經歷成了一個謎。作者是如何幫我們解開這個謎的?用他自己獨有的豐富的想象和猜測!請你自己讀讀這兩段話,如果請你為這株柳背后的故事取個名字,你會取什么名?為什么?
兩個不同的情境,指向似乎相同。其實不然。
第一個教學情境中,學生閱讀的過程實為概括的過程,抑或概括后為結論尋找印證的過程。學生能得出一個個正確的結論,但停留于尋求答案的思考無法觸摸柳樹叩擊心靈的壯美。未與個體內心相聯結的閱讀,難以滿足不同現實起點的學生閱讀需求。自讀、感悟、交流,這構成了基本的閱讀教學模式。相對而言,模式一般較為科學,具有普適性運用價值。但是,普適性模式源于閱讀教學共性和規律,往往忽視對差異的關注,課堂易缺少張力。在物理學中,張力指物體受到拉力作用時,存在于其內部而垂直于兩相鄰部分接觸面上的相互牽引力。在這個教學情境中,課堂教學場較難構成學生間的相互牽引力。
第二個教學情境中,學生讀故事,想象故事。不同個性的學生感受到的故事則不盡相同:心靈產生震撼,所取的故事名字叫“神奇的力量”;內心為柳樹的命運而感嘆,所取的故事名字叫“苦難”;由衷的贊美,所取的名字叫“頑強”;驚嘆于生命的奇跡,取名為“一抹綠色的精彩”……不同層次的學生所獲得的也有所不同:可以是對故事內容本身的感悟;可以是言語品讀帶給自己內心的沖擊……關注差異的教學,就如物體受到的拉力。在如此拉力的作用下,學生和學生之間的認知等進行碰撞,形成課堂上的張力。
在閱讀教學中,教師營造學生現實起點間的差異空間,讓文本和每個學生之間都能保持適度的張力。有了張力,現實起點不同的學生就有了認識與情感馳騁的天地。課堂對于每個學生來說變得鮮活而有滋味。
三、后喻文化:直面現實起點的教學相長
德國作家凱斯特納在《開學致辭》的演說中,對家長和孩子們說“這個忠告你們要像記住古老的紀念碑上的格言那樣,印入腦海,打入心坎:這就是不要忘懷你們的童年!”“回家問問孩子們!”在凱斯特納的眼里,這并非一句戲言,一個玩笑。確實,年幼者可向年長者傳授。這一文化傳授模式在教學中可如此詮釋:學生的現實起點可能高于邏輯起點。直面兩者之間的落差進行教學,促使教學相長。
教學相長,出自《禮記·學記》:“是故學然后知不足,教然后知困。知不足然后能自反也,知困然后能自強也。故曰教學相長也。”意為教和學兩方面互相影響和促進,都得到提高。然而,筆者以為,教學相長的主體應為學生。教學可以相長,帶給我們教學的啟示:教與學的目標統一于學,統一于學生的學習和發展。教應遵循學生的學習規律,這是適應學生身心發展的教學模式。發現落差,教與學相適應,從而實現教學相長,其本質在于學生本位教學觀的建立。以最通俗的話語表述:在閱讀教學中,教師要看得到學生的起點高度,尊重他們的高度,并給予學生起點高度再生長的空間。
【案例3】蘇教版小學語文六年級小說《愛之鏈》
師:現在,請你寫一段符合人物心情的環境描寫,以“清晨,喬伊醒來……”要用上這一句“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生:清晨,喬伊醒來,看到熟睡中的妻子,那樣安詳,那樣美麗。他看了看里屋,桌子是舊的,櫥柜是舊的,窗簾也還是舊的,心里感到一絲不安。他輕輕地下了床,吻了吻妻子的臉頰。一轉身,看到舊書桌上的那些錢和那張紙條,“在我困難的時候有人幫助了我,現在我也想幫幫你!”心里感到陣陣暖意。他快步走到窗前,唰地一下拉開了窗簾,啊,燦爛的朝陽立刻涌進了小小的里屋,連同喬伊的心,都被照得亮堂堂的了。(掌聲)“一切都會好起來的!”喬伊這樣想著……
成人世界,有著太多的理性思考。如何用環境描寫襯托人物心情,成人可以嚴謹地羅列其內在的寫作規則。依據規則,精心地遣詞造句。如此的描述較為規范,卻往往缺失靈氣之美。兒童則不同,他們是天生的詩人。兒童對語言的創造,往往高過于成人。“桌子是舊的,櫥柜是舊的,窗簾也是舊的。”三個“舊”字,襯托出了家境的貧寒。“他快步走到窗前,唰地一下拉開了窗簾,啊,燦爛的朝陽立刻涌進了小小的里屋”,把喬伊由不安及至激動的心情轉變表現得淋漓盡致。如嚴格按照成人的表達結構,步步為營,兒童獲得的是匠氣,而沒有言語創造的詩性。
直面兒童現實起點的高度展開教學,教師的作用沒有被拋棄,而是得以重新定位。兒童學習的現實起點是實然的,是動態的。因此,這種建構持續在整個課堂中。教師在循環建構中,堅定兒童立場,沿著學習起點關注學習狀態,依據學習狀態重新發現學習起點。古人云:人無常師。教師在循環建構起點的過程中,向兒童學習,共享共創。這,實為教學相長。
(作者單位:江蘇省蘇州市吳江區盛澤實驗小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