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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塵陌路

2014-02-24 09:00:51呂豐平
參花(上) 2014年9期

◎呂豐平

紅塵陌路

◎呂豐平

1985年,在《雪花》文學雙月刊上公開發表了5萬余字的中篇章回武俠小說《云龍劍》,并有單行本《景岳鴻影》出版;2012年,收錄了不同時期發表在各級各類報刊上的小說、散文、詩歌100篇,公開出版了12萬字的“《仙都風》呂豐平文學作品集”;2013年,創作出版了30回長篇章回小說《括蒼英豪》,大力弘揚縉云的人文山水旅游和民俗民風,并參加了由中國現代文學館主辦的“當代縉云小說選粹研討會”,獲得高度評價;2014年,有8篇小說(約15萬字)入選《鼎湖浪·縉云當代小說故事集萃》,公開出版;有小說《病房奇冤》《白求恩的畫像》在《參花》文學雜志刊登。另外,他還總編出版文學雜志《鼎湖浪》,直接為新農村文化建設服務。2012年獲“麗水市2012年度文學創作大賽”銅獎;2014年6月獲北京“中國夢之路——全國主題征文大賽”一等獎。

引子

“處州一個府,不如西施一片土。”在縉云縣壺鎮的西施村為何流傳著這樣一句俗話呢?原因是:西施村的道門自然村在晚清出了位英勇抗擊倭寇、洋夷和海盜侵擾的名將施化麟,其為恭親王得意門生,深得左宗棠賞識,因在福建前線屢建奇功,而得慈禧太后嘉獎,敕建游擊將軍府,又稱“從公堂”“總兵府”。

該建筑照搬福建泉州的游擊將軍府形制建造,規模略為縮小,是一座壁壘森嚴的軍事堡壘:牌樓威嚴聳立、院墻高大厚重、樓梯狹窄陡峭、長廊迂回狹小,哨所騎街,機關巧設,攻防兼備。可謂一夫當關,萬夫莫開!大廳中門的過膝門檻,橫梁和牛腿上的麒麟和三爪蟒鏤空精雕,大柱上鑲嵌的左宗棠贈聯,無不顯示著主人的顯赫身份!萬民傘、德政牌,記錄著他勤政佑民的樁樁件件!

歲月如煙,刀光劍影,血雨腥風。這里留下了一代名將的虎豹雄姿、鴻鵠大志、鴛鴦戀歌,以及婺劇名旦的音容、烈女的悲泣、藝妓的嬌喘、悍匪的嘶吼……

演繹著一幕幕精忠報國、兄弟反目、叔侄相殘、夫妻異夢、官匪易幟、大愛情仇的故事。真可謂:滾滾紅塵多陌路,朗朗乾坤忠奸出。閱盡人間真愛在,正義干云胸中舞。

第一回:應試中舉,施化麟壯志得酬游湖救美,姚青兒清歌展喉

詩曰:一門忠烈游擊府,伏虎山下翩翩舞。萬丈紅塵多陌路,匹馬雙槍擊狂胡。謳歌一曲《滿江紅》,回首百年風雷突。禮隆鬩墻[1]偃旗鼓,仰天一笑倚蒼竹。

話說清·光緒八年(1874年)十月初,天氣還是燥熱,藍天沒有一絲白云,太陽格外刺眼。二十一歲的施化麟在父親施足意陪同下,從縉云縣的東鄉西施村啟程,去杭州府參加鄉試。父子倆下榻在西湖邊的“荷塘月色”客棧。推窗就看見西湖,遠寺疏鐘,梵唄清越。正如幾幅西湖對聯寫的:“翠翠紅紅處處鶯鶯燕燕;風風雨雨年年暮暮朝朝。”“臺榭漫芳塘,柳浪蓮房,曲曲層層皆入畫;煙霞籠別墅,蔦歌蛙鼓,晴晴雨雨總宜人。”這個客棧清幽雅致,涼風送爽;店家八面玲瓏,巧舌如簧;而且離浙江貢院很近,方便應考和休息。所以住滿了省內各府各縣的武秀才。施化麟雖然第一次來杭州,但早就已經在潛說友、袁宏道、張岱的文章里領略了湖山壯麗,然而他無心欣賞無邊風月,因為考期將近,心中惴惴不安。

施化麟,乳名施文彬,字守仁,號蔫虞。中等身材,長得眉清目秀,溫文爾雅,全然

不像莽撞粗豪的武林中人,倒像清純淑女。司馬遷《史記·留侯世家》:“余以為其人計魁梧奇偉,至見其圖,狀貌如婦人好女。”“蓋孔子云‘以貌取人,失之子羽’,留侯亦云”這段記載張良的文字也同樣能夠形容施化麟。其他武秀才則是一介武夫而已,人五人六,咋咋呼呼,全然沒有把他放在眼里,施化麟并不生氣,只是微笑地應對。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由于從小練武,他已經練就了鋼筋鐵骨,在別的秀才面前,不顯山不露水,有本事也不是在這個地方顯擺啊。

他出生在一個仁厚殷實的武林世家,以詩禮傳家,耕讀繼世。父親施足意,考名德周,字潤之,內家拳宗師,括蒼英豪,其為人也,矜孤哀寡,懷德慕義,體性溫仁,官場坎坷,遂歸隱山林。

在施化麟的幼年時期,他也一樣的頑皮,有一回施足意去私塾偷窺孩子用功不用功,看見施化麟正被先生體罰著。第二天清晨施足意讓兒子穿上草鞋,跟下人上山干農活。經過半個月雨打日頭曬以后,飽嘗農活之苦的施化麟知道讀書是很幸福的事情,從此發奮攻讀四書五經,隨曾祖父施有虎和祖父施洪許習扎馬步,舉石鎖,騎馬射箭,學家傳內家拳[2]。不僅攻讀儒家經典,更多的則是經世致用之學,對中國歷史、地理、軍事、經濟、水利等內容的名著多有涉獵。足意獨特的家教方法,培養了宅心仁厚的施化麟。如今備戰了三年,他志在必得。西施村的山不高,流水不長,養成了山里人的想法就是很純粹很直白,也造就了吃硬飯拉硬屎的硬性子。

按照清朝的科舉規制,武科的鄉試分為三場:頭場考試馬箭,第二場考試步箭后,再考試開硬弓、舞刀、掇石等,此為外場;第三場考試《策》《論》,嘉慶后改為默寫《武經》,此為內場。武科鄉試的試期為10月,各省中額比文科少。武舉會試落第者,可赴兵部揀選,任用為綠營兵的千總等低級武官。正場考的具體考試時間為10月9日、12日、15日三天,并規定考生于正場考的前一日搜身后進場。所以,在10月8日清晨,天剛蒙蒙亮,施化麟就穿好青色練功衣,按慣例他要練干自己清晨第一泡尿,那得流下多少汗水啊。他徑自來到酒家后花園的翠竹林旁,練起了內家拳,剛柔并濟,大開大合,靜若秋月洞明,動若狂風掃葉。施化麟的拳法已經爐火純青了。

施足意佇立在窗口,靜靜地看著兒子練功,他心里格外平靜,知子莫若父,他太了解兒子了,施化麟的一招一式,中規中矩,施足意手捻美髯露出了欣慰的笑容,兒子不減自己當年。第一縷曙光已然探出東山巔,遠處湖面波光粼粼,鷗鳥飛翔,山光水色盡顯旖旎。

施足意掏出懷表看看時辰不早了,忙招呼兒子吃早飯,今天是好日子,除了片兒川[3],還特地切了一斤牛肉,兒子吃飽了才有力氣趕考。店家還給每個秀才敬上了一碗酒,以壯行色,這是由來已久的規矩。

辭別店家,父子倆趕往貢院候考。路上都是提刀負劍的武林中人,個個趾高氣揚,錦衣裘馬,“文窮武富”之言果然不假。

父子倆轉過唐經幢,跨過壩子橋,到了東街路、艮山門一帶,但見人來人往,商賈如云,機杼之聲,比戶相聞,纖手織絲綢,匠心制錦緞,好一派繁華熱鬧場景。然而他們豈有心思流連,急匆匆來到了省城東南角的浙江貢院大門前。

為防止夾帶,朝廷規定士子必須穿拆縫衣服,單層鞋襪,皮衣不得有面,氈毯不得有里;禁止攜帶木柜木盒、雙層板凳、裝棉被褥;硯臺不許過厚,筆管須鏤空,蠟臺須空心通底,糕餅餑餑都要切開。嚴禁考官交通囑托,賄賣關節,嚴禁士子與員役協同作弊,違禁者嚴處。如有發生舞弊案,主考官、協辦大學士等官員、士子將受到嚴重處罰,甚至處以極刑。施化麟經過嚴格的搜身和檢驗隨身攜帶物品后,向父親莊重地做了一個揖,昂然跨進了貢院大門,在監差引領下,七拐八彎來到了明遠樓東側六十八號考舍。

考官上香禱天已畢,三聲鑼響,副主考按慣例高聲道:“大清國壬武鄉試,各路神明厲鬼,有恩報恩,有仇報仇,幽冥有路,朗朗乾坤。”

坊間早有傳言,考場上常有神明厲鬼報恩中舉,報仇雪恥的神奇事情。果然今日考場上有這樣毛骨悚然的祈禱,有道是:“平生未做虧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門。”太陽溫和地照耀著施化麟平靜的臉龐,祈禱與他無關。

這貢院占地近八萬平米,共有七進,均為磚木結構。貢院大門上正中懸“貢院”墨字匾額,大門東、西建立兩坊,分別書“明經取士”和“為國求賢”。貢院大門外為東、西兩座轅門,大門分中、左、右三門。進大門后為龍門,門內又平開四門,取“辟四門”以招賢俊之義。龍門直進為至公堂,是監臨和外簾官的辦公處所。在龍門和至公堂中間,有一樓高聳,名曰明遠樓,居高臨下,全闈的內外形勢一覽無余。監臨等官員可登樓眺望,稽察士子有無私相往來、執役人員有無代為傳遞之弊。至公堂再往后有一座飛虹橋,過橋即為內簾門。內簾的后部是正副主考和房官辦公閱卷的場所。龍門、明遠樓兩側是士子考試的號舍,自南而北若干排,每排近百間,總數達數千間之多。貢院四面圍墻遍插荊棘,四角各有一樓,以為瞭望。貢院四周早派有清兵分段駐守巡邏。

施足意和其他士子的家人也是同樣的焦慮,天下父母心都是一樣柔軟的。他們在戒備森嚴的貢院外轉悠著,說不緊張那也是自欺欺人,施足意雙手合十禱告蒼天:“老天爺,請保佑我兒化麟如愿以償,心想事成。”祈禱歸祈禱,但他心里明白急也沒用,兒子得在明天傍晚才能出來,于是先回客棧歇息,靜候佳音。

次日傍晚,施足意早早在客棧門口翹首期盼,遠遠看見兒子身影,忙迎上去急問:“化麟,首場騎馬射箭可有閃失?”

“三射三中!”施化麟喜形于色。

12日傍晚,施足意迎接到了東街路口,遠遠看見兒子就迫不及待地迎了上去,邊跑邊問:“化麟,二場考試可好?”

“步箭中矢,硬弓開滿、舞刀生風、掇石獻印!”施化麟心不慌,氣不急。

15日傍晚,施足意干脆跑到了貢院門口迎等,見兒子前腳剛邁出門檻就上前緊緊擁抱著他:“化麟,《武經》默寫可有遺漏?”

“老子英雄兒好漢,武經七書隨手拈來,全默寫出來了,沒有遺漏!”施化麟跳躍著與父親相擁。施足意如釋重負:“謝天謝地。”

考試順利,父子倆自是十分高興,反正還要在11月初放榜,難得放松一下緊繃的心弦,于是當晚就泛舟西湖。湖面上的花船掛著串串紅燈籠,有一少女年齡在十二歲上下,長得杏眼柳眉、修腿細腰,穿花裙,舞長

袖,在一年長女子的古箏伴奏下翩翩起舞,邊舞邊唱,舞姿輕盈飄逸,歌聲婉轉動人。父子倆就著小桌,嗑著瓜子,品著龍井,賞著歌舞,好不愜意!

“上有天堂,下有蘇杭。果然名不虛傳!”施化麟欣然感慨。錢塘自古繁華,張岱的《西湖七月半》里曲盡其妙地描述了西湖夜月:“杭人游湖,巳出酉歸,避月如仇。是夕好名,逐隊爭出,多犒門軍酒錢。轎夫擎燎,列俟岸上。一入舟,速舟子急放斷橋,趕入勝會。以故二鼓以前,人聲鼓吹,如沸如撼,如魘如囈,如聾如啞。大船小船一齊湊岸,一無所見,止見篙擊篙,舟觸舟,肩摩肩,面看面而已。少刻興盡,官府席散,皂隸喝道去。轎夫叫,船上人怖以關門,燈籠火把如列星,一一簇擁而去。岸上人亦逐隊趕門,漸稀漸薄,頃刻散盡矣。”

“這只是表面的繁華罷了。我皇天朝自經歷了長毛反[4]后,國力大為衰減,眼下洋夷頻頻乘虛進犯,致使國家內憂外患,危機四伏。我兒此番若取得功名,定要竭盡全力,報效朝廷,我便足矣。”施足意雖然已經歸隱,但仍是處江湖之遠則憂其君,諄諄教誨施化麟。施足意不是個凡人,他很清楚兒子的錦繡前程。眼前這個兒子料定是個叱咤風云的麒麟,貔貅。

“孩兒謹記!”施化麟的神情嚴肅起來,他蘸著桌上的茶水,寫了四個字:大好河山。他的書法學顏真卿的《大唐中興頌》,鋼勾鐵畫,端正爽朗。

“這尤物肯定還沒破瓜,弟兄們給我擄了過來,爺要帶她回家!”“奴才聽從公子吩咐!”鄰桌突然傳來一陣輕薄的叫囂。

施化麟聞聲回首一看,只見一個白嫩英俊的富家公子雙眼色瞇瞇地在少女身上亂轉,隨行帶著四個五大三粗的打手。原以為他們只是胡亂起哄而已,豈料四打手竟然真的一擁而上,硬生生將少女強抬過來塞到公子哥的懷里。公子哥緊緊抱住少女,張嘴就啃舔她的臉頰和嘴唇,并伸手在她的胸部和下身亂摸亂捏起來。少女拼命掙扎,連聲大呼:“救命!”彈奏古箏的年長女子拼死上前拉扯相救,竟被打手一拳打暈在地。船家和其他一些客人明哲保身,紛紛退避一旁,不敢吱聲。

“住手!朗朗乾坤,豈容你等胡來!”血氣方剛的施化麟怒不可遏,拍桌而起,施足意連勸止都來不及。四打手聞聲,呼啦一下上前,將施化麟圍住,見他年紀輕輕,身材平平,且隨行只有一個年近半百的長者,于是就肆意拳腳相加過來,邊打邊罵:“瞎了你的狗眼,敢在黃公子面前撒野。打抱不平?你也配?”施化麟將辮子順手纏在脖子上,敏捷躲過對方拳腳,縱身一躍跳上茶桌,俯身抬腿橫掃一周,這一招叫“秋風掃落葉”,四個打手猝不及防被踢打在各自的頭頸部,紛紛倒地,眼冒金星。四個打手暈乎乎爬起后惱羞成怒,一起拔出短劍,齊刷刷沖上前來向站在桌子上的施化麟刺去。施足意見狀忙叫:“化麟,小心!”飛腿踢起鄰座的茶桌砸向敵手,掩護兒子。

踢飛的桌子一分為二。施化麟趁著對手一愣的瞬間,“呼”地一下翻身下桌,跳到打手們身后,單手拎起其中一個長著絡腮胡子、大約二百來斤重的高大打手,雙腿一蹲一挺,“呼啦啦”借勢將他扔進了西湖,湖水濺起老高,這一招叫“霸王舉鼎”,比起前兩天武舉科考的“舉掇石”輕松多了,當時他將二百五十斤重的掇石從地上端起平放到胸膛,身體后仰,亮出掇石底部來“獻印”,放回原地后,再平端到胸前,單手擎起,左右換手,繞大院走了十圈,面不改色,氣不喘,端放自如。如今對付這區區兩百來斤的人自然不在話下。其余三個打手見功夫最好的同伙被扔進西湖,知道遇到了高手,忙扔掉短劍,跪地求饒,搗頭如蒜;那黃公子早嚇得尿濕了褲襠,扔下驚慌失色的美少女,鉆到了茶桌底下,瑟瑟發抖,連求饒的聲音都發顫了:“好漢饒命,好漢饒命,再也不敢了!”他們在眾人的哄笑聲中救起落水的絡腮胡,狼狽登岸鼠竄而去。

船家是一老翁,拱手善意相告:“聽口音,兩位好漢不是本地人。你們有所不知,那黃公子是杭城有名的惡少,他家經營大煙,官商勾結,手眼通天,橫行霸道,是萬萬得罪不起的主兒。還請趕快離開是非之地為妙。”

“只是苦了這姚青兒姑娘,無爺無娘,是我見她可憐而收留在船上賣唱的。如今出了這檔子事,斷然不能再在杭城謀生了。”剛蘇醒過來的年長女子坐在船板上凄然落淚。姚青兒泣不成聲,跪地哀求:“恩人在上,請受小女子一拜。請收留我,帶我出杭州,跟隨恩人左右,自當犬馬相報!”

“也罷,救人救到底。我們老家有戲班要招人,你出手不凡,邊式[5]討俏[6],肯定能成名角。只是近幾日我們還有事在杭州等待,你必須躲在房內不許外出。半個月后帶你出城。”施足意攜起青兒的手和施化麟一起離開花船,消失在人聲鼎沸的夜幕之中。

一連數日,青兒乖乖地躲在客房內,父子倆卻趁著等待放榜的空閑,游歷了靈隱寺、六合塔、三潭印月和岳廟等名勝古跡。在岳飛墓前,施化麟莊嚴祭拜,鄂王的壯懷激烈地鼓舞著他。明代莆田人洪珠寫的“精忠報國”四個攝人心魄的大字深深印入了施化麟的腦海。

這一天,他們倆上了吳山城隍廟,這個廟是南宋紹興九年從外地遷來的,明朝永樂年開始祭祀周新。周新,廣東南海人氏,明朝時曾任浙江按察使,為人剛正不阿,執法如山,人稱“冷面寒鐵”,后來受奸臣誣陷,被明成祖殺害,引起朝野不滿,百姓憤怒,明成祖為平民憤,假惺惺地說已夢見周新做了城隍,于是立廟吳山,從此吳山多了個別稱——城隍山。

山門內外,有屋則攤,無屋則廠,廠外又柵,柵外又攤,節節寸寸。凡胭脂、簪珥、牙尺、剪刀以至經典、木魚、孩兒嬉具之類,無不集于此。

施足意父子昂然而來。“客官,請留步。”一個干瘦的算命先生向他倆抱拳,攔住了他們的去路。施足意停下腳步:“先生有何指教?”算命先生故作神秘:“在下李鐵嘴,今日遇見貴人了。敢問先生是出生在府州還是出生在山鄉?”施足意好奇:“山鄉府州,有何說法?”李鐵嘴一本正經:“老爺若出生在府州,封侯拜將,如探囊取物,若出生在山鄉則仕途多舛,僅是一個歸隱的坑王而已。”施足意朗聲笑道:“我出生在山鄉,白云青山一閑人也,先生看看我兒如何?”李鐵嘴言道:“大老爺可惜,小老爺不用看,青云得路,貴不可言,但一件,只要忠君愛民,不懼死不愛錢,需知天日昭昭,小老爺謹記。”施足意大喜,連忙打賞李鐵嘴,李鐵嘴矜持推脫:“在下為蒼生訪賢,豈為錢乎?”施足意抱拳:“多謝先生,山高水長,后會有期。”李鐵嘴望著遠去的父子喃喃自語:“奇人,奇遇。”

轉眼就到了十一月初三,此日是寅、辰日支,辰屬龍,寅屬虎,為龍虎登榜之吉日,所以朝廷定在該日

放榜。正副主考、監臨、房官、提調、監試一干人等齊集公堂,拆墨卷彌封核實中試者姓名、籍貫;核實后交書吏唱名,唱畢填寫正榜。榜由第六名寫起,末名寫完后再寫前五名,由第五名倒寫至第一名,謂之“五經魁”。此時已入夜,公堂上下燃起了巨紅花燭,經魁出于哪一房官,即將紅燭一對置于該房官案前,以表榮譽。經魁唱名的聲音應天作響,謂之“鬧五魁”。五經魁填寫完畢后又填寫副榜。全榜填寫完畢,將榜文加蓋了浙江省巡撫衙署印章,載以黃綢彩亭,在鼓樂儀仗兵丁的護衛下,送到杭州的省巡撫衙署前張掛。

巡撫署前人頭攢動,眾舉子瞪大眼睛,借著燭光仰望榜文,急切搜尋自己的名字。歡呼聲、嘆息聲不絕于耳。施化麟的名字赫然出現在第三名,施足意父子幾乎同時看到了結果:“中了,中了‘經魁’!”一邊歡天喜地高呼,一邊匆匆擠出人群,歡快地回客棧去慶賀。何謂“經魁”?原來清朝科舉規定:新科舉人第一名稱解元,第二名稱亞元,第三、四、五名稱經魁,第六名稱亞魁,其余稱文魁。鄉試進了前三,這是何等的榮耀,父子倆興奮得翻來覆去,一夜未能安睡。《儒林外史》范進中舉就高興得發瘋,施化麟的心理承受能力比范進好多了,因為少年得志。

次日,浙江省巡撫衙門舉行了隆重的“鷹揚宴”[6],新科舉人謁見了主考、監臨、學政、房官后,依次入座開宴。席間,武魁們依次為大家舞劍助興,新科舉人們意氣風發,如鷹之飛揚,大口喝酒,大塊吃肉,好生熱鬧!從這個美好的清晨開始,施化麟就如龍入大海,唱響了慷慨壯歌。

宴罷,施化麟領到由巡撫大人頒給的二十兩牌坊銀和頂戴、衣帽、匾額后,速速回客棧打點行裝,與父親和青兒一道興興投投[7]趕回縉云老家。

施化麟得中武舉人的消息,11月7日先由官府通過驛站快馬報到了縉云縣衙,并告知新科舉人將于兩天后到家。于是,地方父母官、家人及眾鄉親父老在11月9日上午早早守候在西施村口,恭迎武舉人榮歸。

中午時分,村口前的道路上有兩匹駿馬奔馳而來,一黑一白。爺爺施洪許眼尖,遠遠認出是自家的馬,即令家人點燃兩掛長鞭炮,“噼噼啪啪”連聲作響。眾鄉親敲起鑼鼓镲鈸,山谷間頓時回響起婺劇曲牌《得勝還朝》。

進了村口,施足意父子翻身下馬,拱手謝過大家,將青兒扶下馬來,介紹給大家,在眾人簇擁下來到大院門前。爺爺施洪許忙搬來兩腳梯,親手將兒孫倆帶回的紅彤彤金燦燦的武舉人牌匾端端正正地懸掛在大門上,以示光宗耀祖,招呼家人設晚宴,款待眾賓客鄉鄰,大家額手相慶。

晚宴上酒過三巡后,施化麟的叔伯弟施天銘端著酒杯,帶著三分醉意來到施化麟桌前調侃道:“兄長此番去杭州鄉試可謂春風得意了,功名就,佳人得,可喜可賀!來,干杯!”帶著紅絲的眼睛卻一直盯著姚青兒,他是一個粗粗壯壯的莽撞人。這話一出,引得滿堂賓朋喝彩,齊刷刷都將目光投射到了青兒身上:“對、對、對,快將艷遇道給大伙聽聽。”

“大哥,別理他。”坐在施化麟旁邊的胞弟施鐘麟看不慣施天銘的言行。施裔麟,考名鐘麟,字子祥。是一個虎背熊腰的文秀才,后來是末科舉人,精賞鑒,一生策杖游山。這家人奇怪,文秀才武相,武舉人文相,你道奇也不奇?

“哪里,哪里!”施化麟和青兒急得滿臉通紅。施足意忙起身將青兒的來龍去脈講了一遍,才算解了圍。

“哦,原來是絕色歌妓。既如此,不妨當場歌一曲,一為兄長慶賀,二為大伙助興,大家說可好?”施天銘就是一個紈绔子弟,不依不饒的。

“好,好!請唱一曲吧!”大伙鼓掌,齊聲附和。

青兒是見過世面的,為恩人慶賀本也應該,于是靜下心來,清了清喉嚨,站起放聲清唱起了《滿江紅》詞曲。這聲音清澈透亮,時或激越高昂,撼天動地,時或幽怨低沉,如泣如訴,時或輕靈婉轉,行云流水。仿佛天籟之音,使醉者醒,令醒者醉,博得滿堂喝彩。

“青兒,本地的婺劇子先班張班主是我至交,明天我就帶你去入伙可好?”施天銘聽罷詞曲醉意頓消,不自覺地獻起殷勤來。青兒卻也大方得體,欠身萬福:“那就先謝過天銘哥了!”

真正是:十年磨劍功名就,一夕救人天籟留。

欲知后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注解:

[1]鬩墻(xì qiáng ):指兄弟之間不和。【出處】:《詩經·小雅·常棣》:“兄弟鬩于墻,外御其侮。

[2]內家拳:施家內家拳,實則是松溪內家拳,傳說源于武當遇真宮三豐祖師脈系,明朝盛行于浙江寧波四明山一帶,時有技擊家張松溪為最著,故亦有以名立派,稱之為松溪內家拳者。又有南太極之稱。秘傳于寧波鄞縣、溫州一帶,有《寧波府志·張松溪傳》為證。在夏明土先生的《行字拳術》中稱:“其會聚了法(陰陽)、理、醫、易、兵、五事為一體,知之修煉,天地生殺之機,陰陽造化之理,妙用真功,包涵總括,盡收其中,實為天地所珍秘,進則可為治國平天下之用,退則當作修身齊家之策。”古往今來,素有養身修道,御敵防侮的美譽。

[3]片兒川:片兒川面是杭州奎元館的名點,傳說是清時某年浙江舉行鄉試到杭州來趕考的讀書人很多,各地考生齊集杭城,店主為招徠這些讀書人的生意,就以倒篤菜、筍片、豬肉片燒制成的大眾化面專門供應外地書生。在所售之早餐面中添加三只蛋,寓“連中三元”之意。

[4]邊式:婺劇行話,謂戲曲演員的表演動作瀟灑利落。 鄧友梅 《<鐵籠山>一曲謝知音》:“沙慧斌跟三勝一對戲,發現這果真是個好下串,怎么打怎么得根,有他保著,又省勁又邊式。”

[5]討俏:婺劇行話,指無須花費很大的氣力,就能討好,收到事半功倍的效果。有些角色雖然戲不多,卻因為戲劇性強,戲料足,演員只要憑借不多的技巧或唱念,便會得到觀眾的歡迎。

[6]鷹揚宴:武科鄉試放榜后,考官及考中武舉者共同參加的宴會。所謂“鷹揚”,是取威武如鷹之飛揚的意思。

[7]興興投投:永康方言,志得意滿,高高興興的意思。西施村講的都是永康話。

第二回:面試入行,舞臺亮相壓群芳應召進京,軍機行走遇親王

聽說子仙班近日正在左庫村的盧氏祠堂演平安戲,于是施天銘在次日下午就騎著棗紅馬,攜青兒前往面試應聘。臨行時施足意叮囑:“請告訴張班主,開春元宵節我做東,邀請戲班來西施村演三天三夜的平安戲,一

為化麟中舉慶賀,二為地方父老祈福。”

馬蹄輕快,從西施到左庫不過三十里地,施天銘和青兒一馬雙跨,不到一個時辰就到了盧氏祠堂外的簟基。祠堂里正在演《徐策跑城》,傳出老生的“高云滾翻腔”,緊接著是蕩氣回腸的《急急風》伴奏,氣勢雄渾,臺上的戲正高潮。婺劇夸張、強烈,講究武戲文做,文戲武做,所謂:“文戲踏破臺,武戲慢慢來。”于粗狂激昂中有桃花雨潤的細膩。

施天銘拴好馬匹后,將青兒抱下馬來,進了祠堂,徑直來到后臺,找到班主張子仙,道明了來意。

“青兒見過班主,還望收留栽培。”青兒毫不羞怯,欠身萬福。

青兒是施天銘帶來的人,張子仙自然不敢怠慢,更不敢像看“揚州瘦馬”[1]一樣,他仔細打量著青兒,見其風姿綽約,大方得體,打心眼里喜歡,嘴里卻說:“你倆先看會兒戲,謝場收桌后,辛苦青兒上高臺唸唱做打一番,我再作定奪。”子仙班班主是行走江湖的人,自然懂得小心駛得萬年船的道理。

觀眾散場,擠擠挨挨出了祠堂門,招呼親戚朋友去自己家吃飯。張子仙先叫青兒小試身手。只見青兒劈腿如疾風,下腰似綿柳,伸指若蘭花,一招一式,有板有眼。然后又叫她隨意在戲臺上歌舞一曲,并吩咐班中全部戲子坐在臺下觀摩。

青兒自不怯場,換上戲裝,臺罡[2]已然驚艷,她演的是花旦,只見她蓮步輕移,臺中亮相,且歌且舞一曲《寒江搖月》:“輕舟蕩月醉寒江,墨客搖漿入夢鄉;俯首群山低小樹,如蘭碧水載滄桑……”這是她在西湖花船上早已演繹純熟的歌舞曲子,歌聲如天上靈鶯,唸白似高山流水,揮袖跳躍如仙子騰云,手到眼到,眉目傳情。班中戲子全都看呆了,原來站在祠堂外吃飯的眾鄉親紛紛涌進門來,忘了手中碗筷,高聲喝彩!

“還行不?”施天銘見班主沉醉不語,輕輕拍了下他的肩膀。

子仙好一會才回過神來,如獲至寶:“拔了尊了[3]!好、好!天生的璞玉,精雕細琢后必成大器。”青兒從此就在子仙班安頓下來,施天銘稟告了施足意的邀請口信后,依依不舍地獨自騎馬回西施去了。這里且按下不表。

卻說施化麟在家喜慶了幾日后,接到了朝廷的宣召:“奉天承運,皇帝詔曰:因外患頻仍,時局動蕩,爾施化麟乃壬午科武舉人,智慧剛強,勇略可期,茲命于光緒九年三月廿八日赴京,奉差兵部軍機處捷報處行走,敕命!”

本來武舉人要待參加次年的會試后,得中進士,方得任用為官;落第者,也可赴兵部揀選,任用為綠營兵的千總等低級武官。然而清政府自光緒二年(1876)含辱與英國簽訂了《中英煙臺條約》后,不僅派郭嵩燾(1818年-1891年)赴英國道歉,還增開了宜昌、蕪湖、溫州、北海四個通商口岸,并允許英國人可以進入西藏。眼見著國勢日下,時局不穩,列強虎視眈眈。朝廷為加強防務,求才若渴,所以近幾年特別規定:凡得中武舉人者,可破例由兵部揀選任用。加上兵部侍郎廖壽恒(1839-1903)與施足意有同年之好,也竭力推薦其子入朝效力。這廖壽恒可非同尋常,他于咸豐辛酉以副貢資格參加順天鄉試,考中舉人。同治二年癸亥恩科進士,殿試翁曾源榜二甲第五名。起初錄用為翰林院庶吉士,戊辰散館授翰林院編修;后歷任河南、湖南學政,廣西、江西鄉試正考官,順天鄉試副考官;光緒元年擢冼馬,不久任侍郎,周歷六部。有此貴人相助,自然馬到功成。

施足意自是十分高興,一邊修書感謝廖壽恒提攜,一邊囑咐化麟練功不懈,以備日后進京百尺竿頭更進一步。

春節過后,元宵節說到就到,子仙班應約來到西施村演出。子仙班是縉云縣最有名的婺劇團,婺劇其實就是俗稱的“金華戲”,起源于明朝中葉,屬浙江省漢族地方戲曲劇種之一。它以金華地區為中心,流行于金華、麗水、臨海、建德、衢州、淳安以及江西東北部的玉山、上饒、貴溪、鄱陽、景德鎮等地。是高腔、昆腔、亂彈、徽戲、灘簧、時調六種聲腔的合班。因金華古稱婺州而得名。不僅保留了四平腔、義烏腔等許多古老聲腔的遺音,而且較多地保存了徽戲的傳統劇目和腔調。它的表演格調粗獷,動作強烈,但在細節處理和人物性格刻畫上,卻又相當工細,善于運用特技和夸張的藝術手段,多在手腕和手指上下功夫,有徽戲“活化石”之稱。百姓喜聞樂見。故而縉云婺劇戲班非常多。1959年春,安徽省徽劇團上北京演出《水淹七軍》等戲,京劇大師梅蘭芳就贊揚:“京劇的前身是徽戲。京劇要尋自己的祖宗,看來還要到婺劇徽戲中去找。”特別是周恩來看了“唱”死白蛇,“做”死青蛇,“跌”死許仙的婺劇《斷橋》后盛贊“天下第一橋”。從此婺劇聲名鵲起。

戲班就是“年年難唱年年唱,處處無家處處家”,青兒隨子仙班回到西施,等于是回到了老家,剛放下行頭就興高采烈地跑到施家大院,還沒進大門就急切呼叫起來:“義父、化麟大哥,我回來了!”

幾個月不見,青兒出落得益發嬌艷。施足意聞聲迎了出來,拉住她的雙手,禁不住左右打量起來:“青兒是越來越漂亮了,在班里擔了何角色?”

“插花葉。”青兒喜形于色,足意是內行人,自然就懂婺劇的行話。“喲,臺柱,哈哈,不簡單!青兒有出息了。快進屋喝茶,歇息一下,化麟還在伏虎山[4]上練功呢,一會就回來。”施足意親自沏茶端水,樂不可支。

婺劇的角色行當,古稱“十三頂半網巾”,即四白面:小生(青僮子)、老生(三須)、老外(白毛、老蒼口,)、副末(皮刀、四白面、財神百搭);四花面:大花面(號蹬)、二花面(圖尼、大二)、四花面(大四、恰字頭);小花臉(白鼻頭、八字、小殼子)。五旦堂:花旦(插花葉)、正旦(尖角包、一止花)、老旦(小腳、攸媽)、武旦(子),小旦(小包頭)。花旦一詞,來自元代夏庭芝的《青樓集》:“凡妓,以墨點破其面者為花旦。”青兒的花旦分屬閨門旦,扮演的是還沒有出嫁的少女,以其性格內向、靦腆,與正旦接近,因此不僅要年輕漂亮,而且必須是演技非凡,屬于戲班的臺柱子。青兒確實了不起,怪不得施足意臉上樂開了花。

“元宵節也練功,化麟哥是想考武狀元呢!我到山上去看看。”青兒拔腿就往伏虎山上跑去。

在伏虎山腰松樹林旁的草坪上,施化麟正聚精會神地揮舞著一百六十斤重的青龍偃月刀,大劈大掄,虎虎生風,汗流浹背。忽聽得身后一聲“化麟大哥”叫起,聽聲音就知道是青兒到來,忙收勢放下大刀,笑著回應:“青兒終于回村做戲了?想死大哥了!”

青兒掏出手絹:“快蹲下,我幫大哥擦把汗。”

不容分說就拉著他蹲下,溫柔地擦去其滿頭汗水。

當施化麟得知青兒已成花旦后,滿心歡喜,卻又故意笑著調侃:“唉,看來求功名還是在戲臺上來得快,哪像我這樣弄得滿頭大汗還未知定數。今兒個我也去求班主討個大花面做做,一個晚上就出將入相了。誰若不服,就真刀真槍地與他比試一番。”

“你若真扛著青龍偃月刀上臺,臺下觀眾是快活了,可是同臺演出的天王生[5]不成肉餅才怪呢。哈哈,虧你想得出來!”青兒忍不住發出銀鈴般的笑聲。

“也罷。青兒,大哥看完你三天三夜的戲后,就要赴京應差去了。以后大哥不在身邊,要自加保重哦。”施化麟端視著如花似玉、天真無邪的青兒。“大丈夫志在四方,小妹祝你前程無量!青兒不過戲子優伶一個,萍水相逢,蒙你大義相救,已是沒齒難報大恩。我別無奢望,只求你臨行前每晚都要來看我演出,就算是替大哥壯行吧!”青兒杏眼含淚,卻故作笑顏。

山林靜靜,風兒輕輕。

施化麟一手拎起大刀,和青兒一起下山來。青兒多想牽起化麟大哥的手啊,她幾次想拉起大哥的手,可是少女的矜持始終讓她抹不開臉,壯不了膽。最終還是縮回了手,她心里想著,就這么跟著大哥一直走下去吧,走到天邊也不管,這樣多么美好啊!青兒美滋滋地想著,四周的外東山和桃花嶺[6]都變得更加美麗起來。少女情懷總是詩,這話真不假。

施氏宗祠恢宏壯麗,但見粉墻矗矗,鴛瓦鱗鱗,棹楔崢嶸,鴟吻聳拔,是當時西施村的形象工程,特別是雕梁畫棟的戲臺,臺口橫匾寫著兩個字:宇薹。臺后的橫匾是:碧雲天。《呂氏春秋·下賢》注:“四方上下曰宇。以屋喻天地也。”臺角兩旁有一副對聯:“吳越風雷三杯酒;江南劍氣一壺茶。”起名作對聯的人不僅才學很高,而且豪情萬丈。

夜晚戌時一到,大戲在施氏祠堂里開演了。施化麟和施天銘早早來到祠堂,并排站在上廳的人群里,鄉鄰陸續進場,熱烈高聲地呼朋引伴,喜氣洋洋。親近的人坐一起可以評論戲的優劣。但也有例外的,有一年,兩個好朋友打起來了,就為了爭論李元霸手里的擂鼓甕金錘,甲說,左右手一樣重,都是400斤一個,乙說,不對,左手的是300斤,右手的是500斤,結果兩個人都很較真,乒乒乓乓就在戲場前打得頭破血流,這是西施村的一個古世傳[7]了。

因是施足意出資,首先由他點戲。只見宇臺上出來兩位旦角,即花旦青兒和正旦蓉兒,她們頭飾珠翠,臉敷脂粉,身穿紅綠男客衣(褶子)。青兒手持象牙笏,上開戲名,蓉兒持筆,恭請施足意以筆點戲。過年過節,一要討個喜慶,二要激勵兒子,施足意接過牙笏與毛筆,莊重地點了《黃金印》《孫臏與龐涓》《三請梨花》三折戲。接著開始《鬧花臺》,也就是俗稱的“鬧頭臺”。

這《鬧花臺》分作六段,每段各以不同樂器為主奏,剛柔相濟,大漠風沙與桃花流水交融,著實讓聽者如上云霄,如入四海。開篇以先鋒主奏,先鋒是“長號”,聲如龍在云間吟唱,悠遠又渾厚,一聲聲長鳴,蕩滌雙耳,浸洗人心,之后是一串鑼鼓經《火炮陰鑼》《還鑼》《水底魚》《雙馬當頭》《定心鑼》。次段以笛子為主,激越清麗,婉轉悠揚,如百鳥鳴春,依舊配以一串鑼鼓經《魁星鑼》《雙絞絲》《火炮鑼》。三段以胡琴(京胡)主奏,曲調扣人心弦,如鏡江亮月,鶴舞清風,宛如女聲幽唱,也配以一連串鑼鼓經《滿江紅》《號柱》《雙鞭鑼》。四段由吉子,又稱“小嗩吶”主奏,平地拔起,其聲清冽,又如男人曠野吟唱,悠揚激蕩,再融入鑼鼓經《七記頭》《號柱鑼》《雙絞絲》《火炮》。五段為梨花,又稱大嗩吶主奏,較吉子聲更為渾厚,旋律略低沉,如徘徊男聲,兜回輾轉,又配以鑼鼓經《帽字頭》《跳鑼》《滿江紅》《號柱鑼》。六段以鑼鼓主奏,喧天而來,漸強漸快,配以《半個撮頭》《轉陰鑼》《后半個水底魚》《五金線》(又名《倒脫水》)《三片子》,接著是《火炮鑼》,曲調直指人心最柔軟的所在,引往巔峰。最后,《七記頭》鑼敲響,好戲才會正式開場。這六段曲段分別為“龍吟”“鳥鳴”“鳳頭”“蜂腰”“熊肚”“豹尾”,曲牌既獨立又相聯,一臺《鬧花臺》演奏下來,這個戲班樂隊的高下自見分曉。

宇臺前擠滿了年輕小伙,相互推推搡搡起哄助興,煞是熱鬧。小時候喜歡去祠堂里看戲,就是為了那一碗醬油湯做的餛飩。餛飩好吃就在湯上,山野鄉民淳樸得可愛,親戚家的老人來看戲,總要孝敬一碗餛飩,一個燒餅。于是托盤在人頭頂上傳遞過去。老人在戲臺前吃著餛飩看戲是此生莫大的幸福了,盡管粉塵飛揚。看得多了聽得多了,漸漸地開始喜歡上婺劇,后來才知道婺劇是徽班的爸爸,京劇的爺爺。窮鄉僻壤,臥虎藏龍。

臺上演員開始“蹈八仙”,以蟠桃會眾仙為王母慶壽為內容,疊堆起“花八仙”,旋又進行“跳加官”,俗稱“跳白面”“天官賜福”“跳魁星”“跳財神”,以討彩頭。緊接著開演《百壽圖》《滿床笏》《打金枝》三出折子戲,進行“開臺”。以圖吉利,亮行頭、曬行當。激起臺下觀眾陣陣喝彩!

開臺戲演完后,就是“鬧二臺”,不久,大戲《黃金印》正式開始了。施化麟全神貫注地看著戲,被跌宕起伏的劇情所吸引,更被青兒的“蛇形蛇步”和天籟之音所傾倒。施天銘則不時掃瞄著青兒的優美身段和姣好面容,如癡如醉,連唱詞都沒記下幾句,只知一個勁地鼓掌,希望能引起青兒注意,瞅上她幾眼。

正本演完,子仙班按規矩加演一出小戲《王小二過年》,俗稱“后找”。喜劇性的表演,逗得觀眾笑得前仰后合。待到全場結束,已近半夜子時。

一連三天,施化麟都如約而至祠堂看戲,孫臏的堅忍不拔和足智多謀,樊梨花的一見鐘情和三擒三縱薛丁山,都給他留下了極其深刻的印象,激起了強烈的共鳴。

正月十八清晨,日旭東山,天上無云。施化麟打點好行裝,帶上一捧家鄉土,牽上白馬,就要告別親人赴京履職。父母和兄弟施鐘麟、施玉麟、施韞麒、施天銘、施天元、施天康、施天祥以及青兒等人依依不舍地送他到了村口。

“大哥,祝你一路順風,鵬程萬里!”施鐘麟等幾個兄弟異口同聲。

“大哥,常回家看望父母和青兒!”青兒戀戀不舍,語聲哽咽。

“兒子,人生如戲,戲如人生。爹不多說了,但愿你能悟懂這幾天青兒所演之戲的內涵。”施足意眼眶濕潤。

“爹,孩兒知道您用心良苦。這些天,兒子從戲中悟出了一番人生哲理:大凡有所作為者,都必須臥薪

嘗膽,忍辱負重,遇事果敢多謀,忠勇報國,大義為民當先,做到倔強而知變通,自尊而不自傲,自強而不蠻橫。青兒所演的樊梨花雖是女流,但她憑此而得了真情,成了元帥。”施化麟眼光中透著堅毅。

踏著堅冰,冒著嚴寒,施化麟告別親人出山了,馬蹄聲過后留下一串腳印。這一串腳印開始了施化麟一生的征途。此時山林寂靜,鳥獸無形。

到縣城五云鎮見過縣太爺,領了官憑告身[8]后,登桃花嶺走官道,至處州上船,過溫州揚帆出海一路向北。鞍馬舟車,顛簸勞頓,兩個多月后如期到了京城。當晚下榻在如意客棧,睡得特別踏實香甜。

次日上午,施化麟著藏藍長袍,暗紫馬褂,佩香囊、玉墜,憑著朝廷宣召和告身精神抖擻地進了紅墻黃瓦、金碧輝煌的紫禁城。

兵部侍郎廖壽恒先前已經收到施足意來信,今見其兒子到來,格外關心,親自引領他辦理了相關履職手續后,發給衣帽和佩刀,并悄悄囑咐:“下午恭親王要召見你等,選拔得意門生,到時放精神點。”“喳!”施化麟單膝跪地,俯首謝過。

說起這恭親王奕?,他是道光帝六子,咸豐帝異母弟,人稱“鬼子六”,為咸豐、同治、光緒三朝的名王重臣。他重洋務,建工業,興教育,又是晚清新式外交的開拓者;由于他積極出謀獻策鎮壓太平天國運動,挽救了清朝的危局,迎來同治中興;特別是在1861年,他協助慈禧太后發動了辛酉政變,處治了咸豐帝臨終前立的八個顧命大臣,樹立了慈禧太后的絕對權威,立下赫赫功勞,被授予議政王大臣,在軍機處擔任領班大臣,權傾朝野。既如此顯赫,他近來又何必想著要揀選名不見經傳的新科武舉子做門生,以擴充實力呢?

有道是福兮禍所倚,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眼下的恭親王雖然仍保持著軍機處和總理衙門的職權,但已淪為朝廷上一個無關緊要的配角。原來隨著他地位高升和聲名鵲起,引起了慈禧太后的不安,近幾年連連對他進行打擊:同治四年(1865)三月初五,編修蔡壽祺彈劾奕?,說他攬權納賄,徇私驕盈,太后命令查辦,七日就以其目無君上,免去議政王和其他一切職務。經朝中大臣求情,慈禧太后才允許他在內廷行走,并管理總理各國事務衙門,但免去了議政王職務。同治八年,奕?支持殺掉慈禧太后親信安德海,為慈禧太后所恨。同治十二年(1873),奕?勸諫同治帝不要修治圓明園,觸怒了慈禧太后。光緒七年(1881年)三月,慈安太后去世,奕?更為孤立。反復浮沉磨平了奕?往日的棱角,重挫了他的銳氣。然而他從骨子里于心不甘,惦念著積蓄力量東山再起。

晌午,施化麟與其他新揀選進京的二十九名武舉子一道,按時來到軍機處議事大廳,橫向排成三列,恭候恭親王大駕光臨。少頃,隨著門外一聲高叫:“恭親王駕到!”眾武舉子齊刷刷甩下馬蹄袖單膝跪下:“叩見恭親王。”門口進來一位年過半百的大臣,前額開闊,下巴稍尖削,朝珠圓補,頂戴花翎,威赫赫不可一世,然而眼泡略腫,眉宇間全無神采,有一種懶散的感覺。他坐下撥著杯中漂浮著的茶葉喝了口茶后,瞇著眼睛也不看人,幽幽地向眾人發問:“若皇犬撕咬乃父,如之奈何?”

眾武舉子心頭一愣后,回答五花八門:

“殺犬救父!”

“投石轟走皇犬。”

“以豬肉引開皇犬。”

“懇求皇上開恩,令養犬官攆走皇犬。”

直逗得恭親王哈哈大笑起來,笑畢,見施化麟一直沉默不語,于是凜然發問:“何故你獨不語?”

施化麟娓娓道出獨特見解:“打狗看主人,擊殺皇犬救父,犯上不忠!見父危而不救,大逆不孝!拎豬肉、求皇上,恐未及收效,父親早已身遭不測。惟挺身而出,仗著身強力壯與皇犬周旋,使父親乘機脫身,方得兩全。父有難,子替之,雖傷猶榮;徒手制皇犬,不落犯上口實,遠避不忠!”

恭親王聽罷歡顏擊掌,側身對兵部侍郎廖壽恒耳語:“智勇者也!此舉子姓甚名誰?錄用之。其余回答‘殺犬、投石’者亦悉數錄取。”“喳!”廖壽恒心領神會。

有道是:人生如戲戲如人,神題累犬犬累神。

欲知后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注解:

[1]揚州瘦馬:揚州瘦馬,與馬無關。從明朝開始,在揚州一帶,出現了大量經過專門培訓、預備嫁予富商作小妾的年輕女子,而這些女子以瘦為美,個個苗條消瘦,因此被稱為“揚州瘦馬”。在“瘦馬”的買賣中,她們像商品一樣被挑三揀四。“至瘦馬家,坐定,進茶,牙婆扶瘦馬出,曰:‘姑娘拜客。’下拜。曰:‘姑娘往上走。’走。曰:‘姑娘轉身。’轉身向明立,面出。曰:‘姑娘借手。’盡褫其袂,手出、臂出、膚亦出。曰:‘姑娘看相公。’轉眼偷覷,眼出。曰:‘姑娘幾歲?’曰幾歲,聲出。曰:‘姑娘再走走。’以手拉其裙,趾出。然看趾有法,凡出門裙幅先響者,必大;高系其裙,人未出而趾先出者,必小。曰:‘姑娘請回。’一人進,一人又出。看一家必五六人,咸如之。”(張岱《陶庵夢憶》)

[2]臺罡:婺劇行話,就是指演員在臺上的氣場,也叫臺風。花旦叫插花葉,小生叫青僮子等等都是婺劇行話。

[3]拔了尊了:婺劇行話,就是頂尖兒了。說拔了尊了這句話的同時,必須伸左手大拇指,不能用右手,這是真的內行人,伸右手就是個棒槌。冒充內行,會被人笑話。戲班老板夸獎青兒多少有些諂媚的意思。

[4]伏虎山:敕造游擊府北面的靠山,其山是西施地常太公葬地。因形似伏虎而得名,此山虎頭位置是施化麟以及家人的練武場。

[5]天王生:婺劇行話,就是婺劇演員的通稱。

[6]桃花嶺:敕造游擊府西面的小山名,曩時一山桃花,如朝霞降落大地,美不勝收,故名。

[7]古世傳:西施村方言,指滑稽笑料一代一代傳下去,成了后世人們茶余飯后的談資。

[8]告身:委任官職的文憑。即官告,或作官誥,授官憑信,似后代任命狀,南朝稱除身。

第三回:中法大戰,化麟伴帥赴閩越帥卒互賞,宗棠揮毫贈對聯

施化麟在京履職,忠于職守,勤勉有加,深得恭親王賞識,近半年來相安無事。不料風云突變,1883年2月,法國茹費理第二次組閣,決定發動侵略戰爭。法國政府召回駐華公使寶海,推翻了寶海與李鴻章剛剛達成的《李寶協定》,改派駐日公使脫利古來華重開談判,提出更為苛刻的侵略要求。在與脫利古談判時,李鴻章態度較為強硬,據理駁斥脫利古的無理要求。談判

先在上海后到天津,前后進行了四個月時間,法國最終無法達到預期目的,于是悍然發動了中法戰爭。

1883年12月11日,法軍在越南向中國軍隊發動進攻,中法戰爭爆發。12月27日,李鴻章呈上《遵旨妥籌邊計折》,表明了主戰立場。他寫道:“謀畫之始,斷不可輕于言戰,而敗挫之后,又不宜輕于言和。”“卒之虛驕務名者恒敗,而堅忍多略者恒勝;足以知制敵之奇,終在鎮定,伏愿朝廷決計堅持,增軍繕備,內外上下,力肩危局,以濟艱難。不以一隅之失撤重防,不以一將之疏撓定見,不以一前一卻定疆吏之功罪,不以一勝一敗卜廟算之是非,與敵久持,以待機會,斯則籌邊制勝之要道矣。”但是非常遺憾,中國軍隊在越南戰場打了敗仗,退回邊境地區。1884年4月,法國海軍中校福祿諾向清政府提出五點議和條件。清政府表示同意,命李鴻章與福祿諾談判,于5月11日簽訂了《李福協定》,結束了第一階段的戰爭。

見時局危殆,慈禧太后借口恭親王“委靡因循”而免去他的一切職務,還有恭親王集團中的全班人馬,武英殿大學士索綽絡·寶鋆、吏部尚書李鴻藻、兵部尚書顏札·景廉、工部尚書翁同龢,都被逐出軍機處和總理各國事務衙門,改由奕譞和奕劻掌握了這兩個機構。并命左宗棠于1884年(光緒十年)6月入京,任軍機大臣。他剛上任不久,在6月23日,法軍以所謂“撤軍期限”的問題發生了“北黎事件”為借口,制造事端,于8月5日挑起了第二階段的戰爭。8月23日,法軍孤拔艦隊在馬尾海戰全殲駐扎福建馬尾的南洋水師,并轟毀了馬尾造船廠,戰局對中國大為不利。8月26日,清政府下詔對法宣戰,朝野上下一致抗敵。9月底,李鴻章與美國公使楊越翰會晤時對法軍的暴行表示強烈義憤,嚴正申明主戰立場。他指出:“其在閩口,乘我與彼正在商議,法舟闖入內河,欺我統帥素未知兵,法軍預期竊發,此等舉動,無異野番海盜行徑。”“以前中國尚有曲保和局之意,無如法人欺人太甚,船政事裂,中國決意與法用兵。”“今則內地既無盜賊,海防布置亦密……我在外省督兵多年,所部驍帥宿將欲與法死戰者多……望貴國外部通知法國,轉飭孤拔。如果再攻他口,務當格外小心,切勿自貽伊戚。”

在上下一片主戰聲中,左宗棠于9月臨危受命,奉旨以欽差大臣身份督辦閩海軍務,以挽救戰局。恭親王與左宗棠本來意氣相投,知道他此去困難重重,舉步維艱,打心眼里想助其一臂之力。于是在他臨行前,特地召集剛揀選進入軍機處不久的施化麟等三十名武舉人,組成敢死隊,交由左宗棠指揮,一起隨軍前往。

福建御敵。其實恭親王心里還有另外一番盤算,就是以實戰歷練得意門生,促使他們盡快成才。戰事當前,盛情難卻,左宗棠抱拳謝過,應允入列,即刻出發。左宗棠部于11月抵達福州,積極布防,并組成“恪靖援臺軍”東渡臺灣。

這時的左宗棠已七十三歲,雖然垂垂老矣,然而卻是身經百戰的晚清漢族重臣,力挽狂瀾非他莫屬。他字季高,一字樸存,號湘上農人。集軍事家、政治家睿智于一身,是著名的湘軍將領和洋務派首領。他少年時屢試不第,后轉而留年就讀于長沙岳麓書院。留意農事,博覽群書,鉆研輿地、兵法。后來竟官至東閣大學士、軍機大臣,封二等恪靖侯。一生經歷了湘軍平定太平天國運動,洋務運動,平叛陜甘同治回亂和收復新疆維護中國統一等重要歷史事件。施化麟對他早就推崇備至,敬仰有加,如今能跟隨鞍前馬后效力,備感三生有幸,于是鞍前馬后,特別用心學習,勤勉奉侍。

左宗棠在一切布防妥帖后,于光緒十一年(1885)正月,指揮黑旗軍和恪靖定邊軍先在鎮南關展開攻擊法軍行動。起初戰事連連得利,可是在攻取諒山[1]時,法軍借助城池工事,憑險固守,頑強抵抗,連攻七天不下。施化麟平生第一次參加戰斗就遭遇了法國強敵。

其實人生總能給予很多機遇,眼見戰局不利,施化麟主動向左宗棠請纓:“以我等敢死隊于夜半時分攀爬偷襲入城,殺開血路,打開城門,方可制勝。懇請左帥應允!”

戰事膠著,左宗棠自然焦急萬分,心中也正在謀劃著智取方案,忽聽得軍中小將施化麟自告奮勇,當即首肯,并囑咐:“兵貴神速,若驚動法軍主力,切莫戀戰,速速撤退回營,以保自身安全,此乃軍令也。”

月黑殺人夜,風高放火天,施化麟率敢死隊出發,拋鷹爪飛渡懸索,悄悄攀爬城墻入了諒山城。三十名敢死隊員偷偷摸向西門,見有二十余名法軍士兵把守城門,立即拔出利刃,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一擁而上,制服守軍,打開了城門。埋伏在城門外的清兵“呼啦”一下突門而入,一舉攻破城池,奪取了諒山。左宗棠首戰得勝,取得了鎮南關大捷。

此戰直接導致了法國茹費里內閣垮臺。法國方面引為奇恥大辱,緊急向越南法軍撥款五千萬法郎,并增兵擺出持久決戰陣勢,絲毫也沒有就此屈服的打算。隨著時間拖延,拉鋸作戰,清軍方面精疲力盡,在正面抗擊法軍的左宗棠屬下劉永福部“所存不過五百人,多方募集不過千人,攻守兩難,進退失據”。而東海倭寇也趁機作亂,密謀實施了朝鮮的甲申政變,使得清廷更欲快速從越南抽身。

于是當權的西太后和愛新覺羅·奕譞念念不忘找機會謀求妥協。1885年初,授權總稅務司赫德通過駐倫敦代表金登干與法國外交部交涉談和。這時的交涉是秘密進行的,李鴻章未參與。1885年2月17日赫德致金登干信中寫道:“我把事情全抓在我自己手里,并盡量保守秘密,連李鴻章都不知道實情,而且沒法碰到他。” 5月20日赫德致金登干電報中透露:“在這次談判中,每一項提議都是事先經過太后親自主持考慮和批準的。她很勇決,力排反對之議,主張和平。” 1885年4月4日,金登干與法國方面達成《停戰條件》。清政府愿意接受,于4月7日頒布了停戰撤兵諭旨。之后,清政府才命令李鴻章與法國公使巴德諾在北京談判簽訂正式條約。這次談判實際上是在金登干與法國所訂《停戰條件》的基礎上進行的,李鴻章沒有多少回旋的余地。1885年6月9日,李鴻章與巴德諾簽訂了《中法新約》,結束了戰爭。其實,最后條約雖然是李鴻章簽訂的,乘勝即收卻是西太后決定的,李鴻章只是政策的執行者。

左宗棠不知其中緣由,對李鴻章簽訂條約完全不能理解,深加痛惡。中秋節的夜晚來臨了,月明星稀,這原本是舉國上下百姓團圓歡聚的日子。可左宗棠一點也歡快不起來,他邀請王德榜、施化麟諸將在依山面海的福州軍營里小聚,一起品香茗,啖月餅。他雙眉緊鎖,時而來回踱步,時而倚窗嘆息:“對中國而言,十個法國將軍,也比不上一個李鴻章壞事;終將落個千古罵名!”言畢轉身招呼:“化麟,拿紙筆來。我要上奏朝廷。”

施化麟利索地鋪排好筆墨紙硯。左宗棠奮筆疾

書,奏折一揮而就,痛陳李鴻章的種種不是,指責得失。繼而長長吁了口氣,興奮地道:“今晚本該是舉國歡慶的日子,老朽平素不得空閑揮毫,你們求字而不得,現在你們想要我左季高楹聯紙墨的,快快報上名來,老夫不賣字畫,分文不取。”左宗棠還是很幽默的。

“賜標下一幅!”施化麟就在書桌旁侍著,近水樓臺先得月,搶著討要。

左宗棠凝視著小將施化麟,遙望滄海明月,稍作沉思后,現撰現寫楹聯一副:

本忠厚以承家,義粟仁漿,昔日堪稱孔北海;

傍林泉而筑室,煙情霞想,斯人無愧謝東山。

以他對施化麟的了解,評價可謂高矣,這是對施化麟的贊許和期望。施化麟不待墨跡完全干燥就雙手捧過,叩謝不已!其余人紛紛鼓掌叫好,索求墨寶。直至夜深,盡興而散。

中秋夜左宗棠上奏李鴻章的不是,痛快是痛快了,可也由此埋下了禍根。那李鴻章可不是等閑之輩:他本名章銅,字漸甫或子黻,號少荃,晚年自號儀叟,別號省心,安徽合肥人,世人多尊稱李中堂,亦稱李合肥,時年六十三歲。是淮軍、北洋水師的創始人和統帥、洋務運動的領袖、晚清重臣,官至直隸總督兼北洋通商大臣,授文華殿大學士,曾經代表清政府簽訂了《越南條約》《馬關條約》《中法簡明條約》等。日本首相伊藤博文視其為“大清帝國中唯一有能耐可和世界列強一爭長短之人”,慈禧太后視其為“再造玄黃之人”,著有《李文忠公全集》。與曾國藩、張之洞、左宗棠并稱為“中興四大名臣”,與俾斯麥、格蘭特并稱為“十九世紀世界三大偉人”。

兩虎相爭必有一傷!李鴻章知悉左宗棠參了自己一本,惱怒至極,決定由表及里,先拿左宗棠的下屬開刀,于是指使親信潘鼎新、劉銘傳等陷害攻擊“恪靖定邊軍”首領王德榜,并誣告臺灣道劉璈,彈劾誣告劉璈十八款罪狀,使他們失去兵權并喪命黃泉。

左宗棠不服,直接上書朝廷為屬下鳴冤叫屈。然而天命難違,陽壽已竭,一個月后,也就是在7月27日(陽歷9月5日),病故于福州。朝廷追贈太傅,謚號文襄。祀京師昭忠祠、賢良祠,并建專祠于湖南及立功諸省。

施化麟聞知噩耗,手捧左宗棠所賜楹聯痛哭流涕,頓足道:“嗚呼,偉人消逝,玉山已崩,洋夷將益發猖獗,國無寧日矣!”并暗暗下定決心,以左帥為榜樣,驅洋夷保江山,鞠躬盡瘁,死而后已!

由于《中法新約》的簽訂,中法戰爭結束,福建前線暫時得以寧靜起來。倭寇在朝鮮的動靜卻越鬧越大,軍機處日理萬機,人手明顯缺乏,于是又宣召施化麟一干人等速速回京應差。這里且按下不表。

卻說青兒自打化麟大哥赴京后,日自勤學苦練,跟班演出,演藝突飛猛進,三年下來,名頭漸響,紅遍臨近諸邑。十五歲的黃花閨女,正是蓬勃發育,鮮花怒放的季節,出落得豐胸翹臀,面若桃花,益發驚艷。

有道是“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施天銘大她八歲,早已心儀不已,借著與施化麟的叔伯兄弟關系,最有機會接觸,所以巴結奉承無所不用其極,追前趕后地到各處演出場所捧場,希望得到芳心垂睞。可是青兒總是以“年齡尚小,演戲為重”搪塞。急得他是心急火燎,夜不能寐。

施國義年剛十六歲,是施天銘的大哥施天慶的長子,經常陪天銘一起去看戲,雖然不是很懂男女之間的情事,卻也看出了他的心思。有一次在從旸村看完戲回家的路上,忍不住打趣道:“叔,你的魂丟了。”

“魂也看得見?丟哪里了?”施天銘故作不知。

“哈哈,真奇怪,女人什么地方那么特別,竟能勾人魂魄!我怎就沒有感覺?”施國義天真地發笑起來。

“傻瓜,你再過幾年,胡子一長,小雞會翹,看你還能不能守住魂魄!”

“看你這樣辛苦,我才不稀罕。若以后長出胡子,我首先將它拔得一干二凈,免得失魂落魄!”

“哎——小子,拔了胡子就萬事大吉了?未必啊,走著瞧吧。”

“那你說胡子干嘛?”

……

叔侄倆邊走邊聊,回到西施村口時已經是下半夜。剛要進村,忽然聽見前邊傳來一陣浪笑聲:“老蒼[2],馬眼子踩盤子[3],子仙班的柳點[4]青兒盤兒亮[5],哥們幾個幫你擄了來,做壓寨夫人可好?”叔侄倆聞聽此言,知道遇到了歹徒,慌忙躲進路旁草叢繼續偷聽。

“唉,我早有此意。只是礙于她是施足意的義女不敢下手啊!”大王粗聲粗氣回話。

“也對。那施洪許和施足意爺兒倆武功了得,加上施化麟在朝廷軍機處的冷子點[6],有翅子頂羅[7],若是明里得罪了他們,恐怕是要結了梁子[8]的。”一個歹徒分析。

“既然老強說了,明里強搶不行,那就想個萬全之策,暗下擄劫。即使鼓了盆兒[9],咱黑虎山弟兄也不是吃素的,怕他個鳥!”另一個歹徒搭話。

“嘿嘿,天鵝肉誘得我口水橫流!還是兄弟們有心,先謝謝了!回頭找機會下手不遲。”大王淫笑起來。

說話間,一伙人醉醺醺地從叔侄倆眼前蹓跶過去,大約有二十來人,有的扛著箱子,有的手上拎著雞鴨和老酒。啊!原來他們是黑虎山的匪徒,夜間打劫后路過此地。叔侄倆聽懂了他們的黑話,倒吸一口冷氣,不敢聲張,待他們走遠,才敢走出草叢,速速來到施足意家報告。

施足意聞訊連忙穿衣下床,引著施天銘和施囯義前去正房,敲開父親施洪許房門,一起在他的床前商議起對策:

“這黑虎山的匪首叫雷彪,一貫橫行鄉里,劫掠百姓,無惡不作。數年前到西施村打劫,曾與我交過手,被我打斷過腿骨,收斂了些。近來時局不穩,他又招兵買馬,囂張了起來。現今我年事已高,化麟又不在家,不得不防啊!”施洪許心中憂慮。

“其中有個叫老強的匪徒,話語間好像對我家情況很了解。”施天銘稟告。

施足意猶豫了下切齒道:“唉,家丑不可外揚。事到如今告訴你們也無妨。說起來他還是我們施家的女婿呢!就是這畜生搶了咱家的蘭兒,硬逼著成了親啊。若不是念著生米已經做成熟飯,我早早就廢了他了!”

“他們現在又要對青兒下手了,這可怎么辦?”施天銘急得抓頭撓耳。

“眼下最要緊的,就是通知子仙班張班主,叫他們護衛好青兒,不得讓她單獨行走和住宿。諒匪徒暫時

還不敢在眾目睽睽之下搶親。”施足意吩咐。

“我明兒一早就去通知。囯義,咱們老規矩,還是經常去看子仙班演出,要是出事,也好有個幫手。”施天銘接茬。

“要是出事,叔有武功,剛好來個英雄救美!好,我贊同。”施囯義說起俏皮話。

“什么時候了,還打趣。大家先歇息,反正急也沒用。他們若是敢輕舉妄動,我們也不是好欺負的,化麟回來,看怎么收拾他們。”施洪許仍舊憂心忡忡。

真正是:遠赴諒山抗夷忙,近憂花旦遭劫傷。

欲知后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注解:

[1]諒山:越南北部省份,省會諒山市距中越邊境18公里,南距越南首都河內130公里。諒山不僅是越北的交通樞紐,更是首都河內的屏障門戶。

[2]老蒼:江湖隱語,長江以南的江湖人士對領頭人的尊稱。

[3]馬眼子踩盤子:江湖隱語,探子打探到了。

[4]柳點:江湖隱語,就是戲班女演員。

[5]盤兒亮:江湖隱語,指臉蛋漂亮。

[6]冷子點:江湖隱語,做官的。

[7]翅子頂羅:江湖隱語,指官帽子

[8]結梁子:江湖隱語,就是結仇或者是結下矛盾的意思。

[9]鼓了盆兒:江湖隱語,就是鬧翻了。

第四回:回家省親,賢母橋頭驚茶座上山救美,黑虎洞中降色魔

話說施化麟從前線回到了軍機處,依然兢兢業業,小心謹慎地奉差。軍機處的職能原為承名擬旨,參與軍務,后逐漸演變為全國政令的策源地和行政中心,軍機處總攬機要,還有向皇帝推薦官吏的權力,權限凌駕于內閣和六部之上。它的設立是清代統治者在中央行政制度方面的重大變革。皇帝通過軍機處,完全控制了全國的軍政大權,實現了“乾綱獨攬”的絕對君權 。

清朝人喜歡用“行走”這詞兒,大約就是供驅使的意思,或稱為“軍機司員上行走”,或稱為“軍機章京上行走”。施化麟仕途一開始就能夠進入權利中樞,這應該是上天的眷顧,當然也因為廖壽恒的提攜,盡管職位卑微,卻是舉足輕重,雖然只是傳個令,跑個腿的差使,但是別小瞧了這個差使,兵部的每一件事情都是軍國大事,所有的王公大臣貝子貝勒及名臣名將無不光顧此處,議論朝政,指點江山。他甚至還能夠直接覲進光緒皇帝和老佛爺,還榮任了一回欽差官[1]。所以,這可是掉腦袋的活,絲毫馬虎不得。他謹小慎微,察言觀色,盡心盡力在軍機處辦差。日后他能夠在恭親王和慈禧老佛爺之間左右逢源,如魚得水,與軍機處奉差時的歷練有直接關系。這個軍機處后來成了北京大學的一部分,施化麟的侄子施國全在北京大學讀書的時候,就時常在此徘徊,在此開啟人生的旅程,這不得不說是一家人的緣分。

恭親王和廖壽恒都鼓勵施化麟考進士,以期大用。于是施化麟得閑就更加勤奮,正好大內高手如林,與同僚切磋武學,研習軍事,還有國外的先進槍械。準備參加光緒十五年的秋闈會試,在不知不覺間又過了兩年。細算起來,他已經有五年沒有回家省親了,心里也著實惦念親人,按朝廷規制,可以回家省親半年了。在光緒十三年初冬的一個夜晚,他寫好請求回鄉省親函,于次日交由兵部核準后,打點行裝,一路風塵,歸心似箭回家鄉,盼望著能早日回家團圓過春節。

下了馬車上帆船,趟過溪流過山巔,施化麟風雨無阻,一路向南。在兩個月后的一個上午,他終于踏上了家鄉熱土,來到了溪頭[2]街。這天是臘月二十四,是溪頭趕集的日子,只見街道和賢母橋上人來人往,挑擔的,拉車的,提籃的,吆喝的,雜耍的,五花八門,各自忙碌著自己的營生。由于長途跋涉口渴腿乏,施化麟見東側賢母橋頭有家茶莊,就進去要了杯“南田毛尖”解渴,坐下歇息片刻再行。

“昨夜子仙班在溪頭的呂氏宗祠做戲時出大事了!”

“什么事?”

“戲場散了以后,戲班的花旦到餛飩攤吃宵夜,硬生生被四個蒙面大漢劫了去,堵了嘴,綁上馬背,一溜煙跑得無影無蹤。造孽啊!也不知是哪個缺德鬼干的,這下子仙班要垮臺了。”

“哦!有這等事?據說那花旦才十七歲,還是黃花閨女呢。真正是紅顏薄命!”

施化麟循聲回首,見是兩個老鄉紳在鄰桌品茗聊天,一個蓄著長須,一個長著白眉,忙搭話相問:“那花旦叫啥名字?”

“叫青兒啊。連這都不知,稀罕!”長須老者一甩長辮不屑一顧。

施化麟如五雷轟頂,茶錢沒付就拔腿沖出門去。急得店家小二追出討要:“客官給茶錢,茶錢!”施化麟始知失態,胡亂掏出幾枚銅板扔過去,頭也不回地往西施村趕去。

當他氣喘吁吁地跑回家門時,已過正午,只見家中大院內聚集著一大幫子人,聲音嘈雜,慌亂不堪。“爺爺,父親,我回來了!”施化麟大叫。

大家聞聲始才注意到他。“啊!化麟回來了!回來就好,回來就好!”施足意如釋重負,忙拉他坐下,講述起青兒被劫的前后事情經過。最后嘆了口氣又道:“這一年多來,由于我們防范得緊,匪徒難以下手。都怪年關將近,家中忙忙亂亂,天銘和國義沒能去戲場護衛,讓那天殺的匪首雷彪得了手。唉,百密一疏啊!”

大家團團圍住施化麟,你一言我一語,憤憤不平,急不可耐。

“悔也沒用,事不宜遲。大哥,快提上青龍偃月刀攜我等殺上黑虎山,將青兒搶了回來!”施天銘大聲催促。“對!”施天康也深表贊同。天康雖小,但也愛憎分明。

“大叔,這幫匪徒欺人太甚,我也去!”年已十八的施國義揮拳捋袖,粗壯的臂膀上鼓起累累青筋。

“救人要緊,再晚恐就來不及了!我的臺柱呀!”子仙班張班主也在場,急得哭了起來。

“大家別嚷嚷,此事得想個萬全之策。匪徒蒙面搶親,諒必是遮人耳目,不想認賬。若是我們直著去聲討,他們將青兒藏匿起來,沒有證據,反而被動。再者,匪徒人多勢眾,明里攻打,勢必雙方各有損傷,累及家中無辜。我們聽化麟的,他是上過戰場殺過人的。”爺爺施洪許卻異常冷靜。

“對,化麟你拿主意!”施足意言簡意賅,他要讓兒子統率一回兵馬,雖然村里人數不多,將來他的兒

子一定會統率千軍萬馬,所向披靡的。

施化麟沉默了一會兒后,胸有成竹地說道:“黑虎山匪徒自以為干得天衣無縫,沒人知曉,肯定不會嚴加防備,雷彪今晚一定是淫火攻心,急欲尋歡,勢必獨處一房威逼青兒就范。刻不容緩,我等就于半夜子時摸上黑虎山,探明情況,找到雷彪住處,出其不意救出青兒。天銘、天援、天祥、天康你們約上村里的練家子一同前去。”

這個不是問題,西施人的團結是有名頭的,只要有一個村里人被外村人欺負,全村都不肯善罷甘休。只要在長街檐[3]一路吹哨,男人就馬上放下手里的活,操起家伙沖出家門集結,沒有一個做娘的會阻攔一下,西施村就這么強橫霸蠻,威震一方。

“我以前放牛時去過黑虎山,進過黑虎洞,熟悉那里地形,到時我帶路。”施國義自告奮勇。

“好!大家馬上分頭準備,切莫走漏風聲,不能讓土匪知道我已經回家。”施化麟沉著冷靜地部署,這是他第一次指揮的軍事行動。

入夜,弦月高掛,寒風襲人,萬籟俱寂。在施國義引領下,施化麟手持雁翎刀[4],腰佩弓箭,施足意、施天元、施天銘、施天祥、施天康和本村的幾十名練家子也各抄家伙,摸黑奔向黑虎山救人去了。

這黑虎山與永康縣毗鄰,相去大約二十里地。這里山高路險,溝壑縱橫,地勢險要。尤其那黑虎洞更是長得神奇:于東西南三個方向各有三個小洞進口,迂回曲折,和寬敞的大廳相互連通,真是大洞套小洞,小洞繞大洞,洞洞洞,洞洞相通。大廳穹然隆起,可容納百余人生息;廳中奇石無數,或倒懸,或兀立,千奇百怪,其中有塊巨石貌似老虎,昂首咆哮,通體黝黑,故民間有“黑虎山”“黑虎洞”之稱。小時候放牛,施國義還站在洞中的黑虎石上撒過尿呢!

施化麟一干人等不出一個時辰就摸上了黑虎山,來到了南側小洞口前隱伏觀察起來。此時已過半夜,只見洞口燃著一堆柴火,有兩個匪徒將大刀斜放一旁,在火堆前烘烤著番薯,想必是饑寒難耐,聊以自解,做夢也不會料到有人前來偷襲。

施化麟隨即對施天銘、施天康耳語了一番:“我射殺眼前的這兩個,然后進去救人。你倆各帶五人前去東西兩個洞口埋伏,里頭若沒有動靜,你們不必暴露,如果我里頭打起來,你倆立即進大廳接應我。”施天銘和施天康欣然領命,各帶五人悄然摸向東西兩個洞口去埋伏起來。

過了一會,施化麟估計他們已經部署就位。見火堆前的兩個匪徒正在津津有味地吃著烤番薯,于是就彎弓搭箭,瞄準他們,驟然連發二箭,箭箭射中匪徒頭部,應聲倒地。可憐兩個小匪嘴里堵著番薯,連吭都沒吭一聲就一命歸西了。

如果進洞的人多了,反而容易弄出聲響,暴露目標,所以施化麟留下父親等人在洞口接應,只帶施國義一人進洞,搜索前進,尋找雷彪的下榻之處。

“朝南的洞穴冬暖夏涼,估計應該是匪首起居之地。國義,回想一下,此處通道有沒有橫生出來的比較寬敞的洞?”施化麟輕聲發問。

“有,從這里再拐過兩道彎就到。”施國義不假思索,輕輕回話,引路前行。

他倆拐過兩道彎后,突然發現拐角處有一扇粗糙的木板門,門縫里透出微弱亮光,里頭傳出男人的淫蕩笑語聲:“嘿嘿,呵呵呵,還是乖乖地從了吧。不然就這樣綁著凍死你!”

施國義躡手躡腳湊上前去,透過門縫往里察看究竟。年輕小伙這一看可非同小可,頓覺渾身騷熱,心跳加速,呼吸急促,差點失聲驚叫起來。原來他看見了青兒姑娘被雷彪剝光了衣褲,用紅綢帶捆綁在木架上,呈“大”字形,大紅的綢帶雪白的身子,場面淫靡,雙腿叉開,春光畢現,面對在她乳房和大腿上亂捏亂摸的匪首怒目相向,不依不從,使勁掙扎。此時的施國義年已十八,上唇稀稀疏疏地長出了幾根胡須,喉結也稍稍隆起,聲音也比以前渾厚了許多。他平生頭一回見此場景,竟有了觸電般的感覺,跟兩年前夜間與施天銘說笑時相比,簡直判若兩人!

施國義虛汗直冒,一時失語,只能用手比劃著說明只有青兒和雷彪在里面。機不可失,施化麟疾步上前一腳踹開木門,揮刀直取雷彪,并吩咐施國義:“快,救出青兒,馬上背走!”施國義如夢驚醒,趁著雷彪與施化麟打斗的空隙,用刀割斷捆索,拉過被單裹起青兒,背起就走,一溜煙跑出南洞口。施足意馬上前來接應,叫過兩個拳馬師[5],護衛著施國義和青兒速速離開此地回家,自己率其余的人沖進洞中接應化麟。

這雷彪也確實彪,年歲在四十開外,長得五大三粗,力壯如牛,當然還有幾下“三腳貓”功夫,不然怎么做得了黑虎山頭領?他初見施化麟踹門揮刀進來,著實嚇了一跳,忙側身滾翻躲過幾招后,順手操起洞角的鐵棍反撲過來,點捅掄劈,招招兇狠。

施化麟故意躲避后退幾步,趁其冒進,突然躍起,揮刀順著對手的鐵棍直削下來,這一招叫“順竿削杈”,利刃明晃晃針對著對方握棍的雙手而來,乘虛而攻,兇狠異常。

雷彪始料不及,猝不及防,右手硬生生被削去半截食指,“哎呦”一聲掉落鐵棍,慌忙突門而出,一邊高呼:“水漫了[6]!弟兄們開片清了[7]!”一邊向大廳逃去。打斗聲、呼叫聲驟起,驚醒了洞內大廳中的四十來名匪徒,紛紛下床抄家伙,舉火把,團團護住雷彪,雖然口上殺聲連連,卻不敢輕舉妄動。原來埋伏在東西洞口附近的施天銘、施天康等人早已聞聲一擁而上,殺了洞口崗哨,一路殺將進來接應,將眾匪徒堵在了大廳中。施足意帶人沖進來剛好遇到施化麟,順勢撂倒幾個土匪,他考慮到對方若是要魚死網破的話,怕一片混戰自家人也會有閃失,于是對化麟道:“青兒已經脫險了,你教訓他們幾句,咱們撤。”

于是,施化麟面對匪徒們正色道:“此番先饒爾等不死,以后若是再敢橫行霸道,休怪我施化麟心狠手辣!”眾匪徒聽到“施化麟”三字,才知道眼前這個讀書人模樣的就是赫赫有名的武舉人,個個嚇得面如土色。其中有個稍膽大的上前來賠不是打圓場:“大水沖了龍王廟,自家人不認得自家人。還望舉人老爺海涵!”施足意一眼認出他就是當年搶了自家妹子蘭兒成親的老強,氣不打一處來,狠狠啐了他一口:“呸,老強你還有臉來認一家人?”老強看見足意也在,躲都來不及,灰溜溜退下。施足意帶著眾好漢大踏步走了出去。

雷彪臉色煞白,用左手緊緊壓住右手半截食指,想著施足意父子倆先后傷了自己的腿與手,連到手的天鵝肉也飛走了,牙齒咬得“咯咯”直響,卻又不便發作,眼見著他們坦然離開,不敢下令追擊。

有道是:忘付茶錢歸心急,到手天鵝不翼飛。

欲知后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注解:

[1]欽差官:施化麟當時以都尉欽差官的身份,所奉何差已經不可考。欽差大臣又簡稱欽差,是明清時一種臨時官職。是由皇帝專門派出辦理某事的官員。因為代表了皇帝本人,所以其地位十分了得。能得此職事本身就是一種榮譽。一般事畢復命后,該官職便取消。

[2]溪頭街:壺鎮鎮原始地名叫溪頭,溪邊通常有洗衣服的埠頭,是最初建村的方位名稱,辛棄疾的《清平樂》中有“大兒鋤豆溪東,中兒正織雞籠,最喜小兒無賴,溪頭臥剝蓮蓬”,可見壺鎮建鎮之前是一個溪邊的小村,人口繁盛以后,對祖居地的懷念,地名傳承下去,成為一個習慣性的地名名稱。

[3]長街檐:古西施村的建筑規劃,接脈來龍山崗,形成一條盤屈的長龍,站在新塘岙上才能看見西施村全貌,由三條長街檐組成,晴天不曝曬,雨天不濕鞋。有句俗語不太雅,但也記下來:“西施一根長弄堂,沒個頭婚好小娘。”1946年,施得藏的老娘彩仙把爐灰倒在二樓樓板上,死灰復燃,引起前圓廳大火,當夜,尚黃橋做水陸道場,西施幾乎沒有人,施化麟小妾金翠在青云樓大聲呼救,其音之高,聲振山谷,后婆弄的人都能夠聽到,然后火速搬來救兵。當時西施村家家戶戶有槍有子彈,大火中子彈紛飛,手榴彈爆炸,沒有人敢救火,就當機立斷,拆斷長街檐隔火。施得藏一家逃亡,直到解放后才回來。

[4]雁翎刀:是明清軍隊制式兵器。明清時期雁翎腰刀的基本型制特點為,刀身較為平直,刀尖為略上翹的圓弧形,刀尖至刀背15~20cm處多開刃,一般稱為反刃。

[5]拳馬師:民間武功較好的人。與施化麟同時的著名拳馬師有:陸水法,陸阿彥,施金章等幾十人。

[6]水漫了:江湖隱語,意思是人家殺來了。

[7]開片清了:江湖隱語,意思是操家伙殺了他們。

第五回:憐香惜玉,國義傾心不拔毛爭風吃醋,天銘炸肺來橫刀

卻說施國義在兩個拳馬師護衛下背著青兒,一路下山,盡管山路坎坷,但他卻是健步如飛,一點也不覺得累。走了十幾里地時,其中有個拳馬師好心想幫他:“國義,我替換你背她一下,你好省力些。”

“沒事,我不累!”施國義反而走得更快了。說起來十七歲的青兒也做戲也練功,肌肉堅實,體重也有百來斤,他背了那么久真的不累嗎?確實不累!一者,施家的后生都練武功,身材魁梧強壯;二者,他背著只裹著一條被單的俊美花旦,背上頂著兩只綿綿鼓鼓的乳房,雙手勾攔著兩條光滑的大腿,腦中還顯現著大紅的綢捆綁著雪白的肌膚,深谷幽壑,浮想聯翩,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波瀾,渾身輕飄飄,越背越興奮,累從何來?真還生怕被別人搶了去背呢。

青兒本想下來自己走路,可是先前被雷彪綁得渾身疼痛,眼下又不穿衣褲,自然也不好開口。她從來沒有自愿和哪個男人如此這般地體膚親近過,聞著國義的氣息,感受著他的體溫,想著他的仗義相救,不顧勞累一路顛簸,不免心生好感,情不自禁地關心起來:“國義哥,累了就先坐下歇息會兒再走吧,別硬撐著。”“不累,不累,我真的不累!”施國義將青兒的身子往上挪了挪,繼續疾步前行。青兒雙手緊緊抱住他的脖子。

回到家中已是凌晨雞啼時分。施國義將青兒放到西廂房的床上,幫著蓋好被子,自己走出門外,并輕輕拉上房門:“我去燒些熱水來,等會你自己洗洗身子換身衣服。”

“國義哥,你真好。”青兒有些哽咽。

日旭東山時,青兒剛沐浴更衣結束,施化麟等人也回家了。施天銘見施國義還守候在青兒房外,忙不迭地問:“青兒睡著了?雷彪這賊,把她怎么了?”

“她睡得著嗎?什么怎么啦?你自己進去看吧。”施國義見他火急火燎的樣子,心中不是滋味,故作不懂,輕描淡寫地回話。

“青兒受了大驚嚇,先讓她休息下吧。大家折騰了一夜,也累了,先喝點早茶。大伙吃飽了再去歇息。”施足意一邊倒茶一邊吩咐。

早飯做好了,大家紛紛坐下顧自用餐。施天銘剛坐下,忽見施國義盛了一碗稀飯,外加兩個雞蛋和一碟小菜,匆匆走出廚房,心里直納悶,于是尾隨跟了過去。只見施國義徑直進了青兒房內,好生奇怪,立即悄悄貼近窗戶,從破紙縫隙處往里偷窺:國義正在一口一口地喂著青兒吃早飯呢!心想:“這小子怎么了?一夜之間判若兩人!哪來這溫柔勁?莫非……”他心里猶如醋瓶打翻,真正地不是滋味,于是故意咳嗽一聲,進了門去:“好啊,國義在喂青兒吃飯呢。青兒,都怪我近來疏忽,顧護不周,害你遭此大難。該死,真正的該死!”

“哪里,都怪我自己不該深夜跑去餛飩攤吃宵夜。連累大家了,真是不好意思!”青兒自責不已。

“那狗娘養的究竟把你怎么了?疼不?”施天銘見她手腕上瘀紫斑斑,上前拉過她的手輕輕撫摸。其實他目前心里最關心的是,青兒是否丟失了處女貞操?

“哎呦!”青兒叫了一聲將手縮回,低下頭再也不言語。

施天銘不免心頭一怔,疑云驟起。施國義剛喂完飯,見狀忙道:“叔,別再惹青兒傷心了。咱們出去吧,讓她好好歇息一下。”

叔侄倆退出房門后,各懷心事,匆匆吃完早餐就都回房睡覺去了。

施天銘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著,只是迷迷糊糊合了會眼,一心想著約施國義出來問個明白。見時已午后,估計他也該起床了,于是胡亂扒拉了幾口飯后,就出門約上施國義到伏虎山上一起練武。

其實相邀練武只是托詞,趁著休息的空檔,施天銘就急切地開門見山相問:“國義,你在黑虎洞看見什么了?青兒一聲不吭,很反常啊,該不是被盧彪糟蹋了吧?!”

“我……我什么也沒瞧見。看人家墨紫烏青的,肯定是不從了。就算是糟蹋了,人還是這好人,又待如何?關你屁事啊!”施國義臉紅耳赤,雖然嘴上強硬,卻低著頭,不敢正視天銘。

“不對。老實說!看你小子對青兒的殷勤樣,莫非看見或接觸了什么異樣的東西,讓你著魔了吧?怎不關我事?你知道我很喜歡青兒的。若想與我爭搶,看我怎么拔了你嘴上的毛,砸斷你的狗腿。”施天銘毫不掩飾,厲聲恫嚇。

“青兒眼下又不是你的,怎么就跟你搶了?若真動起手來,還指不定誰廢了誰呢!”施國義鎮定自若地

微笑著。

聽了這話,施國義的心思已然暴露無遺。施天銘不由怒火中燒,亮出拳頭正色道:“你十六歲那年說過:‘若以后長出胡子,首先將它拔得一干二凈,免得失魂落魄!’既然你如今為了女色而不念叔侄情緣,那就別怪我翻臉無情。你現在立即自我拔去嘴唇上的細毛,以示退卻則罷,不然休要怪我!”

“青兒還沒有答應嫁你,再說這‘身體發膚,受之父母,不敢毀傷,孝之始也’,豈是由你說了算?不拔,就是不拔!”初出茅廬的施國義剛剛嘗到接觸異性的甜頭,還沉浸在無比的愉悅之中,豈肯善罷甘休。

“今天我要代你爺娘教訓你!”粗魯蠻橫的施天銘拉開架勢,對準國義頭部一拳砸了過去。施國義敏捷躲過,揮拳回擊。施國義聽到施天銘嘴里牽扯到自己父母,這可是民間大忌,急紅了眼。倆人平素練的都是祖傳內家拳,套路熟悉,力量相當,幾個回合下來,不分勝負。

施天銘“嗖”地拔出掛在樹上的雁翎腰刀,狠狠向對手刺去。施國義見狀,忙就地一滾避開,然后一個后空翻躍出十步開外,順手操起一根鋤柄粗細的枯樹枝,與他對打起來。倆人你來我往,跳躍騰挪,砍劈捅削,打得難解難分,僵持不下。

“住手,叔侄對練何必這么較勁?都悠著一點,別傷著人了。”正在這時,施化麟也上山來練功了,見情況不妙大聲呵斥。

“大哥好!”“大叔好!”見施化麟前來,兩人慌忙跳出圈外收勢,馬上換上一副笑臉,一齊與他招呼起來。施化麟意味深長地看了他倆一眼,笑了一下,啥事都瞞不過他的眼睛。

“你們原地休息,練功也不叫上我一起來。”施化麟發出了命令后,扎穩了馬步,氣定神閑地撩開雙手,推掌沖拳,認真演練起內家拳,只見他的一個抖身,拳風變得凌厲,虎虎生威起來。

施天銘和施國義坐在一旁,大眼對小眼,余怒難消,但又不敢聲張,叔侄倆為爭女人而大動干戈的事,確也難以啟齒!

山里起風了,松濤陣陣,兩人都冷靜了下來。施國義尷尬地悄聲笑道:“叔,我們在爭月亮呢,斗什么嘛!以后月亮喜歡太陽,還是喜歡星星,反正還是得由她自己說了算啊。”

“話雖如此,但你小子不仗義。哪有明知故犯,與叔爭歡奪愛的?這回算便宜你了!”施天銘盡管仍舊憤憤不平,但語氣也平緩了許多。

“你自己多情,青兒也沒說愛你呀!怎就奪愛了?還橫刀相向要我命呢!”施國義咕噥。

“唉,你怎就長出胡子了呢?這該死的胡子!走著瞧吧。”施天銘無奈而言他。

落葉滿空山,夕陽下了桃花嶺,伏虎山腳的舉人府第里炊煙裊裊。施化麟練武結束,背著雙手走在他們倆身后,一起下山,自從在軍機處當差以后,施化麟變得更加內斂深沉了。

轉眼就到了臨近過年的日子,西施村家家戶戶忙著殺雞宰豬,做豆腐,炸肉丸,打掃庭院。青兒靜養了幾天后,恢復了身體,張班主一再催促,因為過年后的正月可是一年中演戲最忙的時節,青兒還沒有痊愈,就仍留在家調養。

臘月三十傍晚,施家合家歡聚,貼好門窗楹聯,吃罷年夜飯,燃了幾掛鞭炮,施洪許、施足意關起門來,與孩子們一起舉行一個莊嚴的儀式:就是燒掉一年來的借據。村族中無力還債的人家就不要他們還了,年年如此。這個家庭傳統從明末清初施榮鼎公發跡開始,一直傳到施化麟,一共七代人,一輩子就堅持做一件事,遇天災人禍,開倉放糧,救濟鄉鄰。其他造福桑梓就更加不必細說了,他們都仁德,仁義,想五云無出其右者。“善行無轍跡,善言無瑕謫”真善也。

吃了年夜飯,沒成年的晚輩按規矩拜見了施洪許和施足意等長輩后,都得到了壓歲錢,歡天喜地地跑到簟基上燃放煙花鞭炮去了。施化麟、施天銘、施天康、施國義相約在家搓麻將,青兒呆在一旁觀看。未婚的年輕人好玩,一般一玩就是一個通宵,民間習俗謂之“守歲”。

施國義坐在施天銘下手,吃碰自如,手氣不錯,坐莊連和了三把。急得施天銘猴急猴撓的,故意將成型的牌拆開打,盡量不讓他吃,才將他轟下臺。被青兒冷眼瞅見,忍不住笑道:“呵呵,如此防人害己,玉石俱焚,果真是舍得一身剮,敢把皇帝拉下馬。”施化麟驚訝了:“小妹也看過《紅樓夢》?”青兒感到好笑,很自豪地說:“大哥,我還演過林黛玉呢。”施國義有些迂腐:“妹妹,俗話說:‘小不看紅樓,老不看三國’啊。”“唉,國義這小子不知交了啥好運,我是迫不得已而為之啊!”施天銘還是沉浸在麻將輸贏中。“陰云遮月,狂犬吠日。己所不欲,己所不欲啊!”施國義含沙射影地反擊。

麻將輸輸贏贏,銅板來來去去,不知不覺就到了半夜子時。“過了此刻,我們又大了一歲。祝福大家新年幸福,湊頭清健!”施化麟懇切相賀。

“也預祝大哥金榜題名,萬事順利!”施天康拱手回賀。

“化麟哥,秋闈會試一定很慘烈吧?小妹年初一給你去九松寺燒炷頭香,愿菩薩保佑你一舉成名,打馬夸街。明天起早,我先去睡了。”青兒站起道別,離席回房而去。

接著搓了幾圈麻將后,施化麟提議:“明天我還要練功,大伙也歇了吧。”于是各自回房歇息。

大年初一清晨,施足意早早起床,精心烹制了一大鍋雞子索面,招待全家老少。大碗底墊肉片,索面盤堆成“丘”,上封勾芡炒肉條,兩只油煎雞蛋餅蓋頂,或置剝殼白蛋一雙。《縉云縣志》記載:“拜年上門,先喝茶,吃糖果,隨后吃雞子索面。舊俗碗底墊肉不得吃,意謂‘有剩余’,近年此俗無存。”

足意老婆穿著嶄新衣裙款款前來廚房用膳,只見她上著衫襖高脖立領,右襟,盤扣,束腰,小袖,長下擺開衩,下系暗紅鳳尾裙,穿著嶄新繡花鞋;今天還特地畫了柳眉,眼線細長,點了朱紅小嘴。所謂“柳眉桃臉不勝春”,南方好淡妝,更顯得風姿綽約。她調侃足意:“一年到頭,你只給我做一天飯。太便宜你了!若是每天都是年初一多好啊。”足意這才發現今天他的老婆這么美麗。不禁調笑:“喲,美人,來,給爺笑一個。”足意老婆嬌嗔道:“啐,老不正經。”美好的大年初一,太陽爬上了外東山尖,照耀著大地。

“這大年初一要男主人做飯的習俗,也不知是哪個家伙定的?”施足意在圍裙上擦了擦雙手又道:“快叫青兒來吃,她還要去九松寺給化麟上頭香的。”

“給義父、義母請安,新年如意。”青兒早已梳

妝穿戴好,歡快地進來。少女更加愛美,今天更是敷粉簪花,珠圓玉潤。

“如意如意,快吃,燒頭香要趕緊的。吃好了義父送你去九松寺。”

溪頭石龍村的九松山下,就是九松寺所在,九松寺又名“資圣法苑”,凈土宗的道場。后晉開運元年(944年)開基,歷經興廢,清嘉慶廿二年(1817年)由僧侶秀峰重建。在咸豐、同治間又遭兵燹,經十方信眾募捐重修,始成規模,建有大雄寶殿、觀音殿、金剛殿、花廳、凈室和練武廳,香火鼎盛,氣勢恢弘。

寺外青山環抱,松竹掩映,寺內晨鐘悠然敲響,院里傳出寺內書院的陣陣鐘磬聲。施足意拴好馬,只見各村來的善男信女們早就候在門口,青兒擠進人群里,施足意緊緊跟上,待大門打開,他倆就捷足先登,第一個跑進大雄寶殿,捐了銀子,虔誠跪拜禱告后,敬獻了頭香。

“義父,我想替化麟哥求張簽詩,問問前程。”

“好啊。難得你有此誠心。”

青兒面對佛像跪下,雙手搖了搖竹筒,掉出八十六號簽,趕緊撿起送到解簽人案前。

解簽人捋著花白長須,唱解道:“川前瀑布順風飄,撒落珍珠入碧瑤。松后奇巖高百丈,聳將帝宮討仙桃。上上簽,大吉也 !求財寶,大珠小珠落玉盤;求功名,天宮霄漢摘仙桃,恭喜恭喜啊。”

樂得倆人喜逐顏開,倍加付給解銀,但未知九松寺此簽靈否?且不管他,討個好口兆就有歡喜心,出得寺院,欣然上馬回家。

有道是:叔侄吃醋起紛爭,除夕焚劵厚家風。

欲知后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第六回: 夜鶯悲啼,一片芳心付流水東洵激勵,二度努力得折桂

施化麟回家省親的日子恬淡閑適,超然物外,與軍機處的緊張氣氛截然不同。他會會親友敘敘舊,鬧鬧元宵看看戲,祭祭祖先掃掃墓,背背經書練練武,倒也非常愜意,白駒過隙,這樣逍遙的神仙生活一晃就過了九個多月。轉眼到了八月初,京城三年一度的秋闈會試日益臨近,施化麟忙著打點行裝,準備回京履職,并籌戰會試大考。

臨行前,他最放心不下的就是青兒。于是在即將出發的前一個晚上,特意約她到伏虎山上散步。倆人一路靜靜地走著,兩個人都有很多很多的話要跟對方說,都在努力地整理著自己的思緒,上山的時候有些黑,伏虎山上的苦櫧和松樹都是豆腐桶般大小,隱天蔽日。施化麟突然一把拉起青兒的手,青兒的心都快跳到嗓子眼兒了,她暈暈乎乎地跟著大哥進了松林深處,并排坐在一塊平整潔凈的巖石上。一只松鼠從他們腳邊竄過,很快上了樹,捧著一個松果啃著,靜靜地聽他們聊天,青兒臉微微發燙,卻有些期許。

施化麟看著皎潔的月亮上了樹梢,月光透過松葉撒了下來,他不知道該從什么地方說起,他摸著自己油光發亮的前半腦門說:“大哥后天就要回京了,真舍不得離開你們啊。”明著說是你們,施化麟其實單指青兒,青兒聰明伶俐,自然聽懂了大哥的弦外之音。

“安心去吧,前程要緊。我替大哥拜過佛、求過簽,你此番進京必登龍虎大榜,佩虎符,坐皋比[1],當大將軍。”青兒是真心實意祝福的,表面上高興地說著,心里卻有萬般不舍。眼里隱隱有了淚光,男女之間,有時候說話就這么難。

施化麟明白青兒的心思,他微笑著,努力尋找著說辭:“謝謝青兒,你今年已十八歲了,心里可有意中人?”越是小心翼翼說話,越是胡亂開口,這話一出,施化麟就感到自己冒失了。

“沒有。還小著呢!唱戲要緊。那么多票友等著我登臺呢,我要多賺些錢來,報答義父大恩。”青兒講的都是真心話,和江湖上的鄉紳闊佬周旋時,都是逢場作戲的言語,在化麟大哥面前,自然是掏心挖肺的體己話,她很享受這樣能夠自由自在說真話的時刻。特別是在伏虎山的松林里,就他們倆,還有一只小松鼠。施化麟言不由衷地說:“不小了。你聰明伶俐,容貌姣美,名聲鵲起,惹得男人垂涎,少年癡心。哥不在家時,要格外小心謹慎才是。若遇上中意的,也不妨告訴大哥一聲,我一定幫你。”

“大哥,真的沒有!”青兒撒嬌地緊挨著施化麟,使勁搖他臂膀。

“我家有個小九妹,聰明伶俐人欽佩。描龍繡鳳稱能手,琴棋書畫件件會。小九妹你喜歡啥樣的,大哥幫你留心一下。”施化麟有心逗她。

“說實在的,我怕男人。經過兩次劫難,更怕色狼。大哥,我不想嫁人,寧愿跟隨你做一輩子仆人,不要任何名分。”青兒眼神癡迷,不由自主地依偎進施化麟懷里。好像一只小雞遇見了老鷹,緊緊地蜷縮在母雞的翅膀底下,呼吸急促起來。

“傻丫頭,大哥大你十歲,還要上戰場,刀槍無眼,生死難料,照顧不了你一生的。”面對如花似玉的美女溫柔入懷,施化麟也不免心潮澎拜,他緊緊擁抱著青兒,真想時間就此凝固。

“大哥,你一走,我真的生怕有一天又被哪個不喜歡的男人糟踐。趁著我的身子還干凈,你就要了我吧。我是心甘情愿的!不要任何名分。”青兒閉著眼,臉起桃云,吁氣如蘭,無限深情地摟抱著施化麟。

自古道:英雄難過美人關。二十八歲的施化麟從小到大專致于練武習文,立志功名,心無旁騖,從沒有經歷過此等艷遇。金秋時節,天氣仍是熱,青兒穿著薄薄的絲綢衣褲,高聳的乳房,柔滑的身段,緊貼著只穿著短袖短褲的施化麟,直撩得他陽具翹起,渾身燥熱。面對如此清純艷麗的女子,出于男性本能,施化麟激情燃燒,不由自主地瘋狂擁抱著青兒親吻起來。青兒肆意地呻吟著,一頭青絲散落下來,她解開自己的衣鈕,露出細長的脖子,凝脂一般的香肩,青兒熱烈地回應著施化麟。正當就要喪失理智,把持不住時,施化麟忽然清醒過來,理智占了上風,極不情愿地將青兒推開,搖了搖頭,嘆了口氣:“青兒,不是大哥不喜歡你。真的不能這樣占你便宜,如此會害你終生的!以后不管遇到什么難事,請記住:你有一個嫡嫡親親的大哥叫施化麟!”

青兒聞言抽泣了起來,哭得很傷心:“上邪,我欲與君相知,長命無絕衰。山無陵,江水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與君絕。大哥,青兒真的好無奈、好可憐啊!”一雙纖手緊緊地拽著施化麟那粗壯的臂膀,久久不肯松開。

施化麟輕輕地把青兒攬在懷:“我知道,我知道。”

松梢彩云追月,夜鶯聲聲悲啼。施化麟牽著她的手,一路勸慰,悵然下山。

一天后,施化麟邀伴永康縣武舉人東洵啟程回京,捎上重新打造的弓箭刀槍和九節鞭、齊眉棍出發。在祠堂上了高香后,青兒隨著眾親友相送到村口。她努力地微笑著,化麟無限深情地看著她,他們知道,此一去山高水長,未知何年相見也。青兒默默地揮手,施化麟毅然回頭的時候,淚如雨下,他不能讓大家看見,奮力抽了一鞭,白馬躍起前蹄如一道白光射出。東洵見狀,連忙抱拳與施家道別,匆匆追趕。青兒目送著大哥,施化麟轉過伏虎山口就不見了蹤影。

大家陸陸續續回頭走了,青兒仍傻傻地站著,衣袂飄飄,輕輕唱了起來:“惜別離,惜別離,無限情思弦中寄,弦聲淙淙如流水,怨郎此去無歸期;惜別離,惜別離,無限情思弦中寄,弦聲習習如秋風,仲卿難舍我愛妻;惜別離,惜別離,無限情思弦中寄,弦聲切切如細語,新婚怎忍長別離;好夫妻,長相聚,一對孔雀永雙棲……”

施化麟和東洵跋山涉水,縱馬奔馳月余回到北京時,已經到了九月底。他提拎著家鄉土特產,特地登門拜訪了恩公廖壽恒,補上重陽節的禮數。此時的廖壽恒已經調離兵部,深沐皇恩,擢升為從一品的禮部右侍郎兼己丑會試大總裁。他是一個謙和的嘉定人。

“守仁啊,乃父可好?大考在即,籌備可已充分?”見同年舊好施足意的兒子回京來訪,廖壽恒用嘉定口音招呼其落座,關切詢問。

施化麟驟然聽到恩師叫自己的表字[3],受寵若驚了,他連忙站起來畢恭畢敬地回答:“恭謝恩公垂愛!父體康健。學生勤勉備考,不敢有半點懈怠。”

廖家家仆奉上老北京的茉莉花茶,頓時清香滿屋。

“好,好!修行在自身。到時拿出真本事來,隨機應變,認真應對,在比武場上一決雌雄。另外,眼下恭親王雖然仍在兵部供職,但失寵已久,大權旁落,心情郁悶寡歡的。還望你歸位履職時,勤加侍奉,悉心聽命,多加排遣。”廖壽恒誠心加以鼓勵和點撥。施化麟自是頜首稱諾,銘記于心。

“舅舅,娜兒來看望您了!”隨著門外一聲喊,歡跳著進來一位穿著粉色綴花旗袍的姑娘,徑直來到廖壽恒跟前抱著他,撒起嬌來。繼而發覺有生人在場,又回縮雙手,靦腆起來。

隨后跟進一位年長的婦女。“哥,云娜說有三天沒見著舅舅了,心里想得慌,硬拉著我過來串門呢。歡迎不?”年長婦女穿著青花旗袍,風姿綽約。原來是蔡云娜的母親,叫廖壽梅。

“怎不歡迎?我都好像有三年沒見著外甥女了。快,蔡云娜,給你介紹一下:“他不是外人,浙江施化麟,是舅舅同年舊好的孩子,在兵部軍機捷報處任職,大你九歲,就叫大哥吧。”廖壽恒見蔡云娜靦腆拘束,忙作介紹。施化麟急忙又站起來。

蔡云娜猶豫了下,作一萬福,低著頭,抿嘴輕聲道:“大哥好!”叫罷落座在母親身旁瞪著大眼睛看施化麟,北京大妞就是落落大方,畢竟是見過世面的人。蔡云娜身材纖瘦欣長,眉眼精致,皮膚嬌嫩白皙,是一位清秀漂亮的姑娘。她自小受母親及長輩的規訓,一舉一動都有大家閨秀的風范,自然也養成了溫婉的性格。

“小妹好!”施化麟溫文爾雅地回應,繼而面向恩公:“學生明早還要練功,先行告退了。”接著轉過身向蔡云娜母女告別。

“好,回去好好練功吧。送客!”廖壽恒滿臉笑容。

見施化麟已走,廖壽梅愕然笑道:“這后生彬彬有禮,長得如書生般秀氣,居然會武功,還想中武進士。不會吧?”

“是啊,全無武舉相,倒像文秀才!”蔡云娜隨聲附和。

“這就叫: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人家在杭州還中過‘武經魁’呢!哈哈,武人文相,文人武相,可是最討姑娘家歡心的,娜兒,看著如何,稱心如意否?”廖壽恒調侃起外甥女來。

“我就喜歡舅舅,其他公子一概沒有感覺!”蔡云娜又上前拉著舅舅撒嬌起來。廖壽梅馬上喝止:“我的小祖宗,你別鬧了,都十九歲了,也不害臊,一點規矩都沒有,這般沒大沒小的,也該找婆家了!”

“嗯,對!以前我怎沒想到呢?施化麟文武雙全,確實不錯。你們考慮下回復我,回頭我來撮合。”廖壽恒當起真來。廖壽梅一聽,可高興了:“哎呀,那敢情好,我看這孩子真不錯。”

到了10月3日,陽光明媚,萬里無云,恩科武場會試在紫禁城太和殿前和京都大校場舉行,分內、外兩場考試。

早上,各地殿試中式武舉一百三十三人齊聚于太和殿(金鑾殿)前。兵部右侍郎白桓主持此次武會試,禮部右侍郎廖壽恒為武會試正考官,工部左侍郎汪鳴鑾為副考官。舉行了開考儀式,并對眾武舉子進行嚴格搜身、檢查隨身物品后,主事官白桓應聲敲響了銅鑼,高聲宣傳上諭:“兵部奉諭旨,國家用人,文武并重,已丑會試,為國求賢,爾等皆英才天縱。上為國家盡命,下可光耀門楣,且努力著,欽此。”接著宣讀了有關會試規矩,莊嚴宣布己丑恩科武會試開始。在保證考試公正方面,清代防止舉子作弊的工作也是歷代最為縝密的。另外,對內場的簡單化改革,使武進士的錄取依據“于眾人共見之地分別去留,自不必稍有偏私”,也從客觀上增加了考試的公正性。

清朝是武科舉鼎盛時期,也是衰亡時期。清沿明制而采取文武并重的辦法。滿清是在馬背上得天下的,崇尚武功是根深蒂固的。

考試辦法差不多與明代一樣,分一、二、三場進行。一、二場試了弓馬技勇,稱為“外場”;三場試策論武經,稱“內場”。一場試馬上箭法,馳馬三趟,發箭九枝,三箭中靶為合格,達不到三箭者不準參加二場。乾隆以后,一場又增加了馬射“地球”,俗稱“拾帽子”,專為考察伏射能力。二場考步射、技勇。步射九發三中為合格。所謂“技勇”,實際上主要測膂力。一共三項。頭項拉硬弓,弓分十二力、十力、八力三號,另備有十二力以上的出號弓。應試者弓號自選,限拉三次,每次以拉滿為準。二項舞大刀,刀分一百二十斤、一百斤、八十斤三號,試刀者應先成左右闖刀過頂、前后胸舞花等動作。刀號自選,一次完成為準。第三項是端技勇石,即專為考試而備的石塊,長方型,兩邊各有可以用手指頭摳住的地方,但并不深。也分為三號,頭號三百斤,二號二百五十斤,三號二百斤。考場還備有三百斤以上的出號石蒂。應試者石號自選,要求將技勇石提至胸腹之間,再借助腹力將技勇石底部左右

各翻露一次,叫做“獻印”,一次完成為合格。凡應試者,弓、刀、石三項必有兩項為頭號和二號成績,三號成績超過兩項者為不合格,取消三場考試資格。

外場考試在京都和大校場進行,先考跑馬射球,就是考生要站在跑道內上馬,鞭打馬跑,隨手對準跑道外的小滾球連射三箭,三射三中才能入取。點卯輪到施化麟考騎射,他縱馬向前,開始繞場跑起圈兒來。一招一式有板有眼的,這時給應試武舉助威的鼓聲響起來。只見化麟抽弓搭箭,擰玄弧、挽扣眼,前把一推、后把一拉,撐起了弓箭。慢慢地接近了標靶,最后瞄準了一下氈球,突然右手一松,一只離弦的箭‘嗖’地飛向了氈球。第一個氈球應聲落地。報官高聲道:“中矢,繼續!”第二支箭也中了,施化麟有些洋洋自得,張弓搭箭不像先前那樣認真,結果第三支箭與小滾球擦肩而過,一時興奮,操之過急,結果只射中兩箭,這可不得了,按科考規矩,他已經不能進入下一場考試。

清朝最重視騎射、步射,在騎射里還添加了伏射。清軍認為騎兵弓箭手只要能用雙腿自由地控制馬匹前進后退、左右快慢,并能輕松地拉開大弓,無論百步外的大靶子,還是十幾步或三十步遠的小標靶,都能有個百分之三十的命中率就天下無敵了,根本就不用和對手拼刀。尋常時,如果對手有三個人以上,你可能拼不過人家,可是如果你的騎射了得,一個人打對手十個都沒有問題。騎馬是在運動中,對方不容易射中你,您老上來就閃射三人,剩下的七個人心都涼了。

施化麟走下場來不免心灰意冷,忐忑不安。這時,有江西武舉子常某知道施化麟武功高強,只是一時疏忽,敗下陣來。苦于自己武功稍遜,深怕不中,于是將施化麟拉過一邊,悄悄懇求幫其代考,愿出龍洋五萬元。

事情被與施化麟同來的東洵知曉,東洵是個直性子,大眼一瞪,有啥說啥,他竭力阻止,婉言相勸:“學得文武藝,貨與帝王家。有志者事竟成,你自幼習得一身好武藝,又精通書法,可說是文武全才,何況主考乃是老爺同年,也認得你,何不闖進一試?”

施化麟本也不愿意冒名替人作弊,聆聽罷東洵一番勸慰,恍然大悟,決定背水一戰。于是掄起自帶的一百六十斤的青龍偃月刀再度進入考場,這大刀超過朝廷的最高重量規制四十斤,按慣例請求立生死狀加賽比武,以求續進下場比賽。正考官廖壽恒素知其大才,本有心提攜,正為其失誤而惋惜時,忽見他大氣凜然,置生死于度外,手持超重大刀請求比武。于是按律網開一面。冷兵器時代打仗比的就是誰更有力氣,什么那些花架子都是沒用的。施化麟屏氣聚神使出渾身解數,揮舞起超重大刀,前后胸舞花,疾如流星,虎虎生風,沒幾個回合就將對手制服。眾考官見其力大無比,武藝高強,欣然叫好,核準其進入下場比武。

施化麟十八般武藝樣樣精通,他氣定神閑舉起三百斤重的掇石去地一尺后,上膝貫胸,力拔山河。內場默寫《武經》,爛熟于胸。一路過關斬將,順利進入由光緒皇上親自主持的殿試。

金榜題名,撥云見日,施化麟中式李夢說榜第八十四名武進士。初授三等侍衛,正五品營守府(京師禁衛軍官銜) ,隸屬清八旗軍太子太保恭親王鑲黃旗麾下,好友東洵也金榜題名,授了正六品藍翎侍衛,錄用在兵部任職,兩個同鄉同年皆大歡喜。

光緒十五年十月初五,在太和殿舉行隆重的已丑科大傳臚典禮,一如既往,韶樂齊奏和鳴,鳴鞭響徹云霄。唱名之后,自大學士至三品以上官員和新科進士向光緒皇帝行三跪九叩禮。禮畢,由禮部尚書將大金榜放置彩亭中的云盤內,導以黃傘,鼓吹前行,由太和中門送至東長安門外彩棚張掛。狀元李夢說(山東陽谷人)、榜眼徐海波(四川資州人)、探花傅懋凱(山東福山人),隨榜亭至東長安門內,順天府尹于此處相迎,為他們進酒、簪花、披紅,親自送三人上馬。由午門中道而出,用鼓樂、彩旗、牌仗等引路前導,出午門后轉向東城北行至新街口,在順天府尹衙門宴飲后,經地安門外,由西城出正陽門至南門,這便是騎馬游金街。六日,新科進士又參加禮部舉行的會武宴[4]。

清代武進士對于清一代做出了不容忽視的歷史貢獻。首先,武進士們活躍于自順治朝開始的清代歷次軍事活動中。他們南北征戰,以戰爭的勝利來維護清政權的穩定統治。其次,由于內場呈文的要求,清代的武進士群體中出現了很多“儒將”,或是在文學藝術、兵法等方面有所建樹之人,使清代武將集團這一整體的素質有所提升。最后,在清末民族危亡的關鍵時刻,武進士也盡自己之力舍死忘生、英勇無畏,為挽救中華民族做出了貢獻。

真正是:坐懷也亂柳下惠,春風得意中榜歸。

欲知后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注解:

[1]皋比:虎皮,指武將的座席。

[2]上邪:是漢樂府民歌《饒歌》中的一首情歌,是一位癡情女子對愛人的熱烈表白,在藝術上很見匠心。這些設想一件比一件荒謬,一件比一件離奇,根本不可能發生。這就把主人公生死不渝的愛情強調得無以復加,以至于把“與君絕”的可能從根本上排除了。這種獨特的抒情方式準確地表達了熱戀中人特有的絕對化心理。深情奇想,確實是“短章之神品”。

[3]表字:古人的所謂“名”,是個人在社會上所使用的符號。“字”往往是名的解釋和補充,是與“名”相表里的,所以又稱“表字”。《禮記·檀弓上》說:“幼名、冠字。”《疏》云:“始生三月而始加名,故云幼名,年二十有為父之道,朋友等類不可復呼其名,故冠而加字。”又《儀禮·士冠禮》:“冠而字之,敬其名也。君父之前稱名,他人則稱字也。”女子長大后也要離開母家而許嫁,未許嫁的叫“未字”,亦可叫“待字”。十五歲許嫁時,舉行笄禮,也要取字,供朋友呼喚。

[4]會武宴:“全武宴”是武科考殿試放榜后舉行的宴會,以示慶賀。清吳榮光的《吾學錄·貢舉》中也有記載:“《通禮》武殿試傳臚后,燕(宴)有事各官暨諸進士于兵部,曰會武燕(宴)。”清梁章鉅《浪跡叢談·武生武舉》也云:“文稱鹿鳴宴,武稱鷹揚宴,人皆知之;文進士稱恩榮宴,而武進士稱會武宴,則罕有知者。”

第七回:欣聞捷報,足意動手立牌坊怒見不軌,國義踢腿得新娘

那句話怎么說來著,書中自有千鐘粟,書中自有黃金屋,書中自有顏如玉。意思就是:只要好好讀書,自然就有高薪、豪宅、美人、權利、地位等等名利隨之而來。雖然話俗了一點,但是現實的誘惑力是巨大的,不管是官二代,富二代,還是八代務農。學而優則仕是當時改變自己乃至整個家族命運的最好辦法。“朝為田

舍郎,暮登天子堂”已不再是傳說。

施化麟蟾宮折桂高中武進士的消息,不久就通過縣衙傳到了施足意家中。有一日,縣太爺攜儀仗親自來到西施村,恭送來禮部尚書、會典館副總裁、鑲黃旗漢軍都統、宗室奎潤題寫的“進士”牌匾及朝廷下撥的六十兩牌坊銀。施家上下悉數出門迎接,重重犒勞送喜報的縣太爺和衙差,殺豬宰羊,開懷暢飲,自然不在話下。大家敲銅鑼打大鼓,燃鞭炮放焰花,喜慶熱烈,榮耀至極!中進士本來就非常不容易,只要一個縣出了一個進士,一個府乃至一個省都引以為傲。何況是西施村這樣山坑冷岙里的人。

讓我們用數學計算一下這個難度:清代人口約為今天三分之一,會試三年一次,每次中額在200-400人之間,以三百人計,則每年中一百人,又因為科舉只能男性參加,等額兌換到現今數額,則為100×3×2=600,就是全國每年錄取600人。清代科舉分南北榜,即南方北方分別招生(為防止江南考生過猛形成壟斷),后來各省都有定額,略似今天高考分省錄取,約略以三十省計,須能考入全省前二十名,其難度可想而知,躍過龍門的真是鳳毛麟角。

這幾天子仙班歇氣,青兒沒有演出,剛好在家休息,見此場景激動地雙手合十:“蒼天有眼,菩薩顯靈,我姚青兒謝謝諸天神靈。”

兩天后,施足意吩咐次子施鐘麟召集施天元、施天康、施天祥、施天銘和青兒一起來到詩間商議,具體分工落實建牌坊、演戲慶賀等事宜。

“安排演戲祝賀的事就交給我和青兒好了,張班主與我交情深,青兒又是臺柱,知道各個演員住處,聯系起來自然方便。”施天銘說得合情合理。其實他心里卻是盤算著如此能與青兒有更多單獨相處的機會。

“那就我和天元、天康兄弟一起籌備採條石、雕木花、建牌坊,立旗桿諸般事宜好了。”施鐘麟沒有另外選擇,何況自己是施化麟的胞弟,理應擔當重活。

“好啊,就這樣定了。唱戲的事必須半月內落實好,進士牌坊嘛最好在春節前搭建完畢。大家抓緊時間,分頭行動吧。”施足意吩咐。

近兩天來,施國義總覺得不得勁,白天在家難得一見青兒不說,還發現施天銘每天與青兒早出晚歸,形同候鳥雙飛,于是心中犯了嘀咕:“這是怎么了?難道天銘叔使了什么絕招!”今兒上午又見兩人一起匆匆往筆架山方向走去,就遠遠尾隨,悄悄地跟了去,一探究竟。

施國義跟了一上午沒有發現特殊情況,原來兩人到鄰縣永康的王家村通知戲班姐妹,叫她們按時回班參加演出。他們自然有人招待午飯,施國義卻是饑腸轆轆,于是在村莊路口買了兩個燒餅和一碗餛飩充饑,坐在鋪中候著。

大約一個多時辰后,日已西斜,遙見青兒和施天銘向村口方向走來,施國義連忙出了燒餅鋪,躲進路旁林中,待兩人過了村口后,繼續尾隨跟蹤。

三人先后登上了筆架山的陡峭石階小道,此處谷深林茂,偏僻幽靜,罕見有過往行人,青兒早已累得額頭出汗,氣喘吁吁。施天銘故意挑逗討好:“青兒,我背你一程吧。”

“不要!大姑娘家像什么話?”青兒拒絕。

“那次你被劫上黑虎山,不是趴在國義身上背回家的?怎么我就不能?”施天銘故意撩人痛處,打擊其自尊心。

“那不一樣!”青兒羞紅了臉。

“我與國義都是男的,怎么就不一樣?莫非喜歡上國義了?”施天銘窮追。

“別問了。情況不一樣!”青兒不耐煩。

“這還差不多。既然不能背你,那就坐下歇息會兒再走吧。”施天銘不容分說拉著青兒坐到林中平整的青石坡上歇息。

二人并排坐下后,青兒見施天銘還拉著自己的手,連忙縮了回來,掏出手絹擦著額上汗水。施天銘望著杏花帶雨、豐胸玉膚的青兒,如今有了單獨相處的機會,又在這樣的密林深處,不免心旌搖動。回憶起自己日思夜想、奔波勞碌追求的努力,想著國義侄兒公然挑戰奪愛的危險,突然萌生了“只有生米做成熟飯,先下手為強,才能得娶姑娘”的念頭。男人那摻雜著濃烈欲望的念頭是極其危險的,一旦產生,就猶如洪水猛獸般不可收拾,理智頓失。

“青兒,我想死你了。你就從了我吧!”施天銘眼起紅絲,一把將青兒抱了過來,壓在青石坡上,大手一把就按在青兒乳房上亂摸亂捏起來。青兒猝不及防,奮力掙扎,尖叫著呼救,然而無奈他力大無比。施天銘見其呼叫,更加興奮了:“你叫,大山窩里,沒人救你,越野性的姑娘我越中意。”一手撕扯開她的褲帶,就要胡來。青兒奮力掙扎,雙腳亂蹬,拼死不從。天銘上下其手,青兒又羞又急,顧得了上身,護不住下身。

施國義躲在坡上的草叢中,看得是真真切切。不覺一股血流往頭頂上涌,大吼一聲:“住手!”立馬縱身一躍,跳到青石坡前,飛腿將施天銘踢落坡下,順手撿起褲子給青兒穿上。

施天銘毫無防備突然間被踢,滾下一丈多高的坡下,摔得是鼻青臉腫。他怒火中燒,站起后走路一拐一拐的,指著施國義破口大罵:“就許你小子親近,我就親近不得?被雷彪都摸過了的女人,有什么了不得的?”

“那也要她自愿才是啊!你如此行徑與土匪一般,禽獸不如!”施國義仗義回擊。

施天銘怒不可遏,還掙扎著想爬上坡來打斗,可是腿腳疼痛,顯然已經不是他的對手,只得一邊罵著難聽的話,一邊悻悻然拐著腳退下山去。

“回頭我告訴太爺爺,用家法懲治你!”施國義臨了遙送他一句。

見施天銘走遠,青兒方才回過神來,含淚凄楚道:“如此下去也不是辦法,天銘回去豈能善罷甘休,他肯定還要變本加厲騷擾我的。你若告他受了家法處置,被砍掉一個大拇指,他必然愈加刻骨仇恨。大家同住一個屋檐下,以后面碰面的,將如何面對?得饒人處且饒人吧。”

“那如何是好?他如此這般無禮,難道就這樣便宜了他不成?”施國義跺腳。

“辦法只有一個:那就是我隨便找個人早早嫁了,以便徹底斷了他的念想。”青兒哭了,青兒說出這句話的時候,她想著遠在北京的施化麟。這話悲傷得令她肝腸寸斷。

“青兒,若不嫌棄,你就嫁給我吧!自打那次背你下山后,我對你是朝思暮想,魂不守舍。我是真心實意愛你的,施國義拉著青兒的雙手,毅然表示了自己的愛。

“你不嫌棄我曾被匪首擄走過?不計較今天被天銘猥褻過?”

“不,決不!我對天發誓:今生今世永遠保護你,讓你過平安幸福的日子。”

“姑娘家的身子是不輕易暴露給男人看的,既然你已經兩次見著了我的身子,也算有緣。好吧,我答應嫁給你!只是你必須馬上稟明父母大人,并向我的義父提親后,立即光明正大地交換庚帖。婚事可以待以后選定日子再操辦。”青兒擦干淚水,用堅毅的眼神盯著他的雙眼。

“好,就這樣定了。青兒,你也累了,今兒個容我再次背你一程吧。”施國義不待青兒回話就轉過身將她背了起來。暮色蒼茫,行色匆匆,在筆架山的石階小道上,走下來兩個相依相靠的人,一個醉了,一個暖了。

次日上午,施天銘啞巴吃黃連,悶聲悶氣地躺在家中不敢出門,對外言說是昨天不小心在山路上摔著了,還叫人請了個郎中上門來,用方桿荊芥搗碎敷在創口上止住血,又開了些跌打損傷的藥方調治。

青兒和施國義對施天銘昨日的作為也只字不提,這就是他們的聰明之處,既護了青兒的名聲,又讓天銘猜不透,并且給他們倆自己創造了空間。這一招高明,以不變應萬變。兩人結伴繼續前往各處通知戲班演員,籌備著慶賀施化麟高中進士的演出的同時,卿卿我我,越說越近,女人只要心定了,九頭牛都拉不回來。他們一路奔波直至日落方歸。很累,但是很開心。

事不宜遲,越快越好,入夜時分,施國義的父母干脆與請來的媒婆一道,向足意夫妻倆來提親。施足意平素看好國義,疼愛有加,滿心歡喜,忙叫妻子進西廂房征求青兒意見。青兒自然回話說是一切聽從義父、義母安排。于是順利定下這門親事,雙方皆大歡喜。

過了幾天,施國義父母果真安排妥當,根據施足意選定的黃道吉日,央人抬著彩禮,敲鑼打鼓地送到了施足意家門口,堂而皇之地完了定親禮,雖然都是一家人,但這禮數是必不可少的。花旦青兒名花有主了!西施村人面對施家突然間冒出的喜事,是既驚訝又高興,紛紛前來道喜、祝賀。都稱道他們倆是天造地設的一對,青兒嫁了個好人家。

那施天銘近些天一直躲在家里,不知門外事。本來心里一直惴惴不安,生怕施國義將他的丑事告發,引來家法處置,不料連續幾天不見動靜,揪著的心剛剛松開些。今兒個忽聽得窗外鑼鼓喧天,人聲鼎沸,忍不住出門來探個究竟,豈料得了個比承受家法處置還難受千倍百倍的消息,這無疑是當頭一記悶棍,他渾身發軟,雙手一直顫抖著,扶著墻回房,天銘悔啊,悔不該如此魯莽,唐突了心愛的姑娘。用時下的話來說愛情好比抓沙子,抓得越緊沙子漏得更快,這話一點不假。他緊閉房門,抽出刀來劈了一張八仙桌,咬牙切齒道:“施國義,有你沒我!”愛之深,恨之切,他無法排遣胸中的憤恨,撕心裂肺地嚎啕大哭起來,男人有淚不輕彈,只是未到傷心處。

真正是:牌坊戲曲任人做,生米熟飯鑄大錯。

欲知后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注解:

荊芥:俗稱四方桿,是一種常用的中藥,解表散寒屬于唇形科植物。【藥性】辛,微溫。歸肺、肝經。【功效】祛風解表,透疹消瘡,止血。囊時極尋常的中草藥,現在已難覓蹤跡,鄉民見之,如獲至寶,這是家鄉外敷治跌打損傷的良藥,煎湯內服,是治療糖尿病的良藥。

第八回:云娜相思,娘舅引線結連理日諜作亂,新郎率部斗嫌疑

卻說蔡云娜自打上次在娘舅家見了施化麟一面,并叫了一聲大哥后,這一叫不打緊,睡夢中也經常出現他的影子,每當摟抱著被子驚醒,除了多出一身香汗,閨房中別無他人。施化麟的白面書生容貌,端正的五官,潔白的皮膚,加上強健的體態,彬彬的禮儀,竟勾走了她的魂魄。你說怪也不怪?這十九歲的大姑娘叫起春來,并不比單身男子漢的激情差丁點。一見傾心的事,原來世間也常有。

她最近又聽說施化麟中了皇榜,領了官銜,更是朝思暮想起來,害得茶飯不思,沉默寡言,心神不安。偏偏老娘舅貴人多忘事,隔三差五的,遇見了也不主動提起穿針引線的承諾。你說叫人煩不煩!

還是母親廖壽梅細心,以過來人的經驗忖度:女兒肯定是害了相思了!于是在晚上特地又帶蔡云娜去娘舅家串門。

廖壽恒正在書房聚精會神地作詩,邊揮毫,邊吟詠:“壩下淺灘白,群鴨戲碧來;雪中孤鷺立,岸上眾人徘。”

“哎呀,老哥。冰天雪地的,群鴨嬉水,眾人徘徊,偏偏來個‘雪中孤鷺立’,這白鷺多孤單啊!也不給它找個伴?”廖壽梅借題發揮。

“啊呀,顧著作詩,白天見到的景象如此,非杜撰也!蔡云娜也來了,快,一起坐下烤火,看茶。”廖壽恒聞聲回神,下人應聲端茶進來。

“舅舅,其他的白鷺都到哪去了?剩下的這只怪可憐的。”蔡云娜披著白色羽絨斗篷,斷然沒了往日的調皮活潑勁。

“是啊,老哥也該替孤鷺找個伴來才是。免得人家凄涼嘛。”廖壽梅接過話茬,繼續點醒。

“哎呀呀,大妹子不說,我差點忘了,看我這年歲長得。你看,你看,外甥女今天穿的,活脫就像一只白鷺嘛,該給她找個伴了!”廖壽恒大夢方醒。

“誰說這些嘛!”蔡云娜嘴上如此說,心里可樂開了花,上前抱著他撒嬌起來:“娘舅壞,大壞蛋!”

次日,京師守備施化麟早早在轅門口恭迎。但見他身穿鑲黃旗鎧甲,頭戴雕翎兜鍪,腰配御賜雁翎寶刀,足踏云紋真皮厚底朝靴,面如冠玉,威風凜凜。聽得十三棒鑼聲[1]近了,廖壽恒第一次到施化麟大營,特地給足了他面子,施化麟自然感激不盡,他趕緊整肅衣冠,將士們刀槍閃閃,儀仗隊赫赫揚揚。綠呢大轎漸漸進了大營,旌旗前導,傘蓋飛揚,廖府戈什哈[2]迅速列隊戒嚴。禮炮聲中,廖壽恒下得轎來,施化麟率眾將官甩下馬蹄袖跪迎。廖壽恒把臂施化麟進了議事大廳。

分賓主坐定,與眾將官寒暄一番后,眾將官退出。廖壽恒直截了當地給他提親:“守仁,過了年你就三十歲了,老大不小的,現在功成名就,也該結婚了!我那外甥女蔡云娜你也遇見過,人品相貌皆優,你倆挺般配的。若不嫌棄,我替你做個大媒可好?”

施化麟毫無思想準備,原以為是軍務巡察,沒想到廖壽恒開門見山就提親,他得把思路理一理,恩師盛情豈能堅拒?一句話說不對,就會惹禍上身的。更何況

那蔡云娜清純靚麗、機敏活潑,確也可人。只是他心里眼下著實惦念青兒,說心里話,確實很喜歡她。當時在伏虎山上的突然驚醒,婉拒青兒似水樣的柔情,一是顧及會試在即不能分心,二是礙于義兄義妹關系,關愛之心占了情愛上風。于是委婉言道:“謝恩師關愛!蔡云娜確實不錯。標下不敢冒然高攀,待我得暇回家稟明父母高堂之后,再作定奪吧。”

“領受父母之命確也應該。既如此,我明日就修書信一封,詳細說明原委,征求同年好友意見。你看如何?”廖壽恒不留空隙,比外甥女還急。

“喳。”恩師言之有理,施化麟無以搪塞,只得頜首同意。

兩個多月后,廖壽恒捎話邀施化麟到自己家中,興奮地告訴他:“你父母同意了!回信在此,快拿去看來。”

施化麟雙手接過信函瀏覽了一遍,信中不僅同意他與蔡云娜的婚事,還郵來銀票,說是一日為師終身為父,委托廖壽恒代為操辦婚禮。另外,還叫他轉達:“家中諸事順利,爺爺和父母均身體康泰,義妹青兒已經與施國義定親。切切勿念,惟望建功立業,光宗耀祖”云云。

施化麟方才知悉青兒已經與施國義喜結連理,真正的緣由自然無從知曉,百思不得其解,心里固然酸楚,但還是替她高興,他倆年齡相仿,只要義妹喜歡,當哥的還有何話可說?于是回過神來,拱手感謝恩師,答應照父母意圖辦,施化麟是個孝順的孩子。

廖壽恒得遂心愿,自然高興了得,待施化麟告別后,連夜去了大妹家。剛跨進門檻就大聲吆喝著告知蔡云娜:“我的乖外甥女哎,舅舅給你找來白鷺同伴了!高興不?”

蔡云娜歡快地迎了出來,臉生紅云,故作不知:“鳥呢?鷺鳥在哪?是雌是雄?快拿來瞧瞧。”

“當然是雄的了!雌的你也要?”廖壽恒調侃。

“女孩子家真不害羞。大哥,趁著正月喜慶,就把兩只小鳥兒的喜事給辦了吧,免得雌鳥吃睡不香,也好讓他們早些做窩下蛋。”廖壽梅也認真地打趣。

說笑歸說笑,元宵節后的第三天,真就在廖壽恒的主持下,按照京城習俗和五品官階禮儀,施化麟與蔡云娜舉行了隆重而熱烈的婚禮。新婚燕爾,郎才女貌,自是人間最美的賞心樂事,兩只快樂的鳥兒如膠似漆,妙不可言。

一周后施化麟下朝回家,突然告訴蔡云娜:“明天我有緊急軍務,要率部赴威海緝捕日本間諜宗方小太郎。”

“這天殺的日本人,攪得我們新婚也不得安寧!那你要格外小心才是。”蔡云娜既擔心又依依不舍。

第二天早上,施化麟告別家人,整裝出發。

這日本人又怎么了?說起來話長:日本在明治維新后制定“大陸政策”,將對外擴張作為基本國策。先侵略朝鮮,進而侵略中國是日本擴張的首要目標。1882年7月,日本在朝鮮策動了“壬午兵變”,侵朝野心暴露無遺。中法戰爭爆發,日本的侵略勢力非常得意,認為有了趁火打劫的好時機,于是進行了一系列陰謀活動。1884年9月,法國駐日公使先基維支與日本自由黨領袖板垣退助協商,決定法國以私人貸款形式提供一百萬日元,資助日本在朝鮮擴張的費用。日本侵略勢力經過一段時間的積極準備,于1884年12月在朝鮮發動“甲申政變”,企圖將朝鮮至于其控制之下。政變雖然未能成功,但朝鮮以及中國北洋地區的形勢驟然緊張。同時,日本國內一些侵略分子狂妄叫囂“征韓”,意在使中國腹背受敵,顧此失彼。只是由于日本當權者考慮到日本當時的海上力量尚有不足,故未敢輕舉妄動進攻朝鮮。

然而時過境遷,眼下中國的周邊形勢出現了非常險惡和復雜的狀況:北邊俄國沙皇虎視眈眈,割城掠地,侵略動作頻頻;東面的日本國狼子野心膨脹,經過幾年籌備,添造不少堅船利炮,海上力量突飛猛進,時常侵擾中國沿海城鎮,還派出秘密間諜組織滲透中國各地,收集情報,圖謀以后大舉入侵。清政府受到兩面夾擊,應對起來倍感力不從心。

但俗話說未雨綢繆,防還是要防的,特別是那日本間諜到處活動,危害極大。今兒個軍機密報處得到確切情報,日本間諜頭目宗方小太郎出現在威海一帶活動。事不宜遲,兵部馬上派遣施化麟率禁衛軍前去緝拿。

這宗方小太郎今年三十七歲,可非等閑之輩。此人自幼好文習武,特別喜讀歷史,1884年中法戰爭時來上海學習中文,并打扮成中國人歷游北方九省,加之刻苦攻讀,成為日本著名的中國通,能說一口流利的中國話。他協助另一著名間諜荒尾東方齋(荒尾精)在上海開辦日清貿易研究所,培養間諜人才,教出學員一百三十多名,分散到中國各地收集情報。他對中國民情政風有深刻了解,在其發回日本的大量情報中,有一些相當精深的大勢分析,成為當時乃至后世日本高層了解中國的主要參考。近日帶了四個隨從,正在威海一帶刺探清軍駐防情況。

鑲黃旗營守府施化麟率精干禁衛軍將士一百人,馬不停蹄,日夜兼程,趕到威海后,立即全體改著便裝,扮成平民,分成十人一組,巡游于各軍營周邊集鎮要道,搜尋日本間諜的蛛絲馬跡。

一連九天,各路人馬均一無所獲。入夜,施化麟秉燭苦思計謀:“彼間諜是沖著軍情來的,收集情報對象應該是駐地軍人。平時軍隊紀律嚴明,防備森嚴,間諜無法接近軍人。惟有布置軍人單獨行動,假裝懶散,酗酒胡言,才能引蛇出洞。”

次日中午,施化麟命隊中王喜和李均穿著兵勇服裝,在威海西城門附近的“日升酒家”對飲,故意猜拳劃令,弄出動靜。其余八人則分別打扮成店中小二和門前小販,負責監視和接應。

王、李二人喝著喝著假裝微醉的模樣,斜倚在酒桌上,大聲數落起軍中當官的不是:“唉,什么世道!當官的老是克扣咱餉銀,他們自己吃香喝辣的,兵勇們卻吃著豬食。害得我等偷偷出來解饞。”王喜嘆了口氣。

“是啊,我連逃跑回家的念頭都有。”李均附和。

這時酒家門口進來五個矮墩壯實的男子,落坐在王李二人旁邊的酒桌,為首的一個高聲叫道:“小二,上菜。蔥花豬腰、土豆牛肉、紅燒鯉魚、大蔥豆腐各一盤,高粱燒一壺。”

“得嘞!”扮成店小二的施化麟一邊答應,一邊心里犯嘀咕:“這幾人穿著平常,派頭卻不小。得留點神才是。”

菜上齊后,五個人有滋有味地吃喝起來。過了一

會,為首的左顧右盼后,站起來到王、李二人桌旁套近乎:“二位軍爺,就吃這么點豬蹄和花生米?剛才聽說是上級克扣了你餉銀?那真不是人干的事。看在你們為國效力的份上,若不見外,就過到我們這桌來,我再叫幾個菜,管你們吃足喝夠。”

“唉,別提了。我這兄弟都想回家不干了呢。”王喜又故意嘆氣。

“你們軍中吃飯的人不少吧?若是大伙抱成團與當官的斗,諒他們也不敢克扣!”為首的表示同情。

“那自然,軍中兵勇有三千多呢!哎呦,可是軍中等級森嚴,條條律令管卡著當兵的,誰敢呢?”王喜謊報軍情,繼續嘆氣。

“士兵吃不飽,沒力氣,若是軍中有大炮之類的笨重武器,誰扛得動啊?可憐。天理良心啊!”為首的憤憤不平。

“是啊,軍中有大炮上百架。平素四個人抬得動的,現在都要六人抬才行。”王喜直搖頭繼續撒謊,吹牛不要本錢。

“來來來,今朝有酒今朝醉,過來喝幾盅,解解憂愁吧!”為首的笑臉相邀,其余四人也伸手示意邀請,卻不言語。

“好,恭敬不如從命。”王李二人站起走到旁桌,坐到為首的左右,并向施化麟暗使眼色。施化麟心領神會。

施化麟從他們的對話中聽出端倪,感覺出這五人極為可疑,就用英語問道:“Your name is small ZongFang aso?(你是宗方小太郎嗎)”對方不回答,施化麟立即將手中碗碟摔落地上“咣咣當當”作響,暗號發出,說時遲那時快,隱伏在周圍的七名禁衛軍與施化麟一道箭步上前,欲制服疑犯。王李二人也馬上起身,左右鉗制為首的疑犯。

豈料五個疑犯力大無比,身手敏捷,一下掙脫。為首的說了一通日語,并踢翻酒桌作掩護,其余的四個疑犯立即拔出隱藏在衣服內的匕首,反撲過來。原來這四人不會說中國話,怪不得吃飯期間一直沉默不語。

事情已經十分明了,五人均是日本間諜,這為首的就是宗方小太郎。施化麟一行人為躲避對方匕首連退了幾步后,也一齊亮出隨身隱藏攜帶的匕首,圍上去奮力格斗起來。日本間諜四面楚歌,節節敗退,眼看就要被擒。豈料他們突然改變隊形,四人將宗方小太郎護住,一齊向酒家門口方向攻來,作魚死網破狀拼殺,突破了包圍圈后,將宗方小太郎推出門外,叫他快跑。其余四個日本間諜拼死攔擋住門口,竭力廝殺,困獸猶斗。

施化麟等人被攔阻在狹窄的門口,人多反而施展不開拳腳,眼睜睜看著宗方小太郎跳上馬背逃跑了。施化麟見對方仍舊死堵門口,不顧死活拖延時間,就順手操起一張長板凳砸破窗戶,躍出屋外,手舞匕手從外面夾擊。四個日本間諜一下亂了陣腳,拔腿就要逃跑。施化麟急伏地使一掃堂腿,如秋風掃落葉般將他們橫掃倒地。從酒家內沖出的禁衛軍呼啦圍上來,欲將其活擒。不料四間諜一齊揮匕首狠狠刺進自己胸腹,悉數自殺身亡。

真正是:豺狼進門風云起,新郎喬裝來擒敵。

欲知后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注解:

[1]十三棒鑼聲:總督以上節制官員出行時的儀仗隊開道鑼,一聲代表一個字,意思為“文武百官官員軍民人等齊回避”。

[2]戈什哈:滿語。清代高級官員的侍從護衛(武弁),簡稱“戈什”,總督、巡撫、將軍、都統、提督、總兵等官屬下均設有。

第九回:甲午海戰,日軍悍然擊“高升”戊戌變法,化麟毅然護“康梁”

日升酒家反而成了日本間諜的日落之處,宗方小太郎僥幸得以逃脫,潛回上海后,將近期收集到的大量清軍情報草就成分析報告《中國大勢之傾向》,上報到日軍總部。總部官員得悉深研后,認為極其珍貴,予以特別嘉獎,連日本天皇也破格接見了他,此人直接導致了以后的中日甲午戰爭。

施化麟率禁衛軍回到京城也受到了兵部嘉獎,因為此次行動雖然逃走了宗方小太郎,但也擊殺了四名日本間諜,撕爛了日本在威海的地下諜報網,其功厥偉。

得意門生給自己露了臉,恭親王自然是高興萬分,這天他精氣神好了一些,容光煥發的,勉強撐起病體,宴請了施化麟和眾禁衛軍將士。并囑咐:“爾等切莫松懈備戰,務必精忠衛國。日本之狼子野心,路人皆知。如此下去,兩國終將一戰。我朝當盡速采納維新建議,大興工業,秣馬厲兵,始得免災啊!唉,只是可惜了。”大家聽罷,齊聲叫“喳”,當然對恭親王所說的“可惜”也各自心中有數:因為盡管從光緒十三年起,十七歲的光緒皇帝開始親政,可是幾年來慈禧太后抓住核心權力不放,不僅垂簾聽政,事事擅作主張,還把一個驢臉長相的內侄女——都統桂祥女葉赫那拉氏硬塞給光緒帝做皇后,即后來的隆裕太后,意圖長期有效地控制光緒帝。所以,慈禧太后于光緒十五年二月三日歸政后,表面上由光緒帝作主,實際上仍舊由她垂簾聽政,并且對光緒帝周圍的幾個維新派大臣十分感冒,變法維新舉步維艱。

后來時局的發展,不幸被恭親王言中了。到了光緒二十年(1894),日本國以清政府在朝鮮有駐兵為借口,也要出兵攻打朝鮮。為了消除日本出兵的借口,朝鮮政府于6月13日請求中國撤兵。葉志超部準備定期從牙山回國,但清政府同時要求日本撤兵。日本雖然失去了出兵朝鮮的借口,但是仍然決心擴大事端,以此來促使中日關系破裂。日本不僅拒絕撤兵,反而繼續向朝鮮增派軍隊,還提出了所謂的共同“改革”朝鮮內政的方案,以期達到既賴在朝鮮不走,又拖住中國軍隊的雙重目的。

7月12日,日本的陸奧宗光電令大鳥圭介:“目前有采取斷然處置之必要”,“不妨利用任何借口,立即開始實際行動”。大鳥圭介接到訓令后,于19日和20日接連提出強硬要求,強迫朝鮮政府廢除中朝通商條約,并驅逐中國軍隊出境;23日,日軍攻占朝鮮王宮,拘禁了國王李熙,并成立了以大院君李昰應為首的傀儡政府;25日,大鳥圭介命令大院君宣布廢除中朝兩國間的一切商約,并“授權”日軍驅逐駐扎于牙山的清軍。

當天,日本不宣而戰,在豐島海面對中國海軍發起了突然襲擊,擊沉了中國運兵船“高升”號。同時,日本陸軍向駐扎于牙山的中國軍隊發起進攻,并最終挑起了這場侵略戰爭。這時在清廷內部,以光緒帝為首的

主戰派占上風。該年慈禧太后六十歲,她盼望從速結束戰爭,以免耽誤她大辦慶典,因此傾向和議,但迫于清議,一時尚不敢公然主和。8月1日,中日政府同時宣戰,于是戰爭在朝鮮半島及海上相繼爆發了。

先是平壤之戰,是雙方陸軍的首次大規模作戰。當時駐守平壤的清軍共三十五營,一萬七千人;進攻平壤的日軍有一萬六千多人,雙方兵力旗鼓相當。戰斗在三個戰場同時展開:其一為大同江南岸戰場。晨三時,日軍第九混成旅團在大島義昌少將的指揮下,首先向大同江南岸清軍發起進攻。太原鎮總兵馬玉崐督隊英勇抗擊,日軍官兵死傷慘重,無力再戰,大島義昌負傷,只得下令退卻,午后二時全部撤離戰場。其二為玄武門外戰場。玄武門為日軍的主攻方向,因此集中了優勢兵力,由立見尚文少將的第十旅團(又稱朔寧支隊)和佐藤正大佐的第十八聯隊(又稱元山支隊)擔任主攻。高州鎮總兵左寶貴登玄武門指揮,親燃大炮轟敵,官兵感奮,英勇殺敵。激戰中,左寶貴不幸中炮犧牲,其部下三位營官也先后陣亡,午后二時玄武門遂被日軍攻陷。日軍企圖向城內推進,遭到清軍阻擊,只得退守玄武門。其三為城西南戰場。晨七時,野津道貫中將親率日本第五師團本隊,從平壤西南用炮火掩護步兵沖鋒,清軍馬隊進行反擊。至中午,野津道貫見難以得手,下令暫停攻擊,退回駐地。此時對清軍來說,戰事尚有可為,但清軍總統(總指揮)葉志超貪生怕死,于午后四時樹白旗停止抵抗,并下令全軍撤退。六天里,清軍狂奔五百里,于21日渡鴨綠江回國。日軍占領朝鮮全境。

接著是黃海海戰,是中日雙方海軍的一次主力決戰。發生于鴨綠江口大東溝(今遼寧東溝)附近海面。北洋艦隊參加戰斗的軍艦為十艘,日本海軍投入戰斗的軍艦則有十二艘。中午開戰后,北洋艦隊重創日本比叡、赤城、西京丸諸艦。但北洋艦隊中致遠艦亦受重傷,管帶鄧世昌為保護旗艦,下令向敵先鋒艦吉野猛沖,以求同歸于盡,不幸中敵魚雷,二百余人犧牲。下午,北洋艦隊十艦中,沉四、逃二、傷二,只余定遠、鎮遠兩艘鐵甲艦依然奮勇搏戰,并重創日本旗艦松島。戰至下午五時半,日本艦隊撤離戰場。

平壤、黃海戰后,日本方面廣造輿論,大肆渲染勝利,更加刺激了其擴大侵略戰爭的野心。而在清朝方面,身負軍事指揮重任的李鴻章則夸大失敗,以進一步推行其消極避戰方針,同時慈禧太后的主和也漸趨明朗化。

你說想和?沒那么容易!日本人已經是鐵了心要攪得你天翻地覆。于是,緊接著在1894年9月17日到1895年4月17日,又發生了第二階段的鴨綠江防和金旅之戰,結果導致日軍在劉公島登陸,威海衛海軍基地陷落,北洋艦隊全軍覆沒;以及第三階段的威海衛之戰和遼東之戰,僅十天時間,清朝百余營六萬多大軍便從遼河東岸全線潰退。

最終以清政府的慘敗,并被迫派遣李鴻章為全權大臣出使日本,在馬關春帆樓與日本內閣總理大臣伊藤博文及外務大臣陸奧宗光簽訂了喪權辱國的《馬關條約》,不僅賠付二億兩白銀的戰爭賠款,還割讓遼東半島、臺灣全島及所有附屬各島嶼和澎湖列島等戰略要地。真正是蒙受了奇恥大辱!施化麟聞此,茶飯不思,足足痛哭了三天。

風雨飄搖,江山不穩。該條約的簽訂,雖然使中國社會的半殖民地化進一步加深,但同時它也成為中國近代民族覺醒的一個重要轉折點。在全國引起強烈反響,康有為等發動公車上書,掀起維新變法的高潮。李鴻章也視馬關簽約為奇恥大辱,發誓終生不再履日地,并傾向變法。馬關條約導致國內民憤四起,而又不能指責清政府為慈禧傾盡國庫一心籌備萬壽慶典,故將矛頭指向了李鴻章,李鴻章就在這樣的情形下做了清朝喪權辱國的替罪羊,被解除了位居二十五年之久的直隸總督兼北洋大臣職務,投置閑散。

光緒帝也憤于甲午戰敗割臺,欲思振作,決心變法,改革政治。于是在1898年6月發布“明定國事上諭”,實行變法,推行洋務自強運動。

有一日傍晚,施化麟攜妻子蔡云娜來到廖壽恒家中拜訪,見他又在書房揮毫,就湊上前去觀看。原來舅舅在寫楹聯,蔡云娜邊看邊讀起來:“萬壽無疆,普天同慶;三軍敗績,割地求和。”“臺灣省已歸日本,頤和園又搭天棚。”

“噓,我的好外甥女哎。讀輕點,輕點!這是我今兒個上朝時,在紫禁城門口看到的對聯,據說是京城百姓夜間貼上去的,用來抗議朝廷簽署了《馬關條約》。那李鴻章大人可被人罵死了!”廖壽恒急忙解釋。

“舅舅,這楹聯確也語中肯綮。民富必須興工,國盛必須軍強。眼下大清因循守舊,故而頹廢不振,弱肉強食啊!惟變法維新,力求進取,方可圖強自保啊。”施化麟道出自己見解。

“有見地!目前朝中主張變法維新者占了上風,但阻力不小啊,不日就會有眉目了。”廖壽恒透露內情。

果不其然,慈禧太后以光緒皇帝的名義在西安頒布了“預約變法”的上諭,承認了在“萬古不易之常經”外,沒有一成不變之治法。并明令“著軍機大臣、大學士、六部、九卿、出使各國大臣、各省督撫,各就現在情形,參酌中西政要,舉凡朝章、國故、吏治、民生、學校、科舉、軍政、財政。當因改革,當省當并,或取諸人,或求諸己,如何而因勢始興,如何而人才始出,如何而武備始修,各舉所知,各抒己見,通限兩個月,詳悉條議以聞。”

不久,清政府再頒上諭,在懺悔庚子之變的同時,重申了變法之意。要求大臣去私心破積習,力行實政。“所以諄諄誥諭者,則以振作之于因循,為興衰所由判;切實之與敷衍,即強弱所由分。”不“振作”,不實力“變法”,就沒有出路。并設立督辦政務處,議商變法條陳。派奕劻、李鴻章、榮祿、昆岡、王文韶、鹿傳霖為督辦政務大臣,劉坤一、張之洞為參與大臣。

于是維新變法運動如火如荼地推行起來。然而,維新政策的提出使國家利益和王朝利益產生了劇烈沖突,自然而然便讓那些守舊的滿臣想起滿漢沖突這個核心問題。那些滿族官僚雖然昏庸無能,但對于權力的變化卻極其敏感。在他們看來,維新變法的實質不過是要把權力從他們手中奪走而已。正如黃鴻壽在《清史紀事本末》中描述的,“時百日間,變法神速,幾有一日千里之勢。其尤為雷厲風行者:一令都中筑馬路,二令辦理國防,三命八旗人丁,如愿出京謀生計者,任其自由。于是滿族諸人大嘩,謠謗四起。”整個滿族統治集團很快認識到,無論變法會給中國帶來多大的好處,都要讓清朝貴族付出沉重的代價。不但可能喪失自己的特權,而且更有可能喪失幾百年來一直把持的政權。

滿族官僚們經過一番密謀策劃,挑唆起慈禧太后與光緒帝的關系,說是維新變法其實就是要推翻西太后的實際統治地位,好讓光緒帝獨攬大權。并捏造事實,列舉了一大堆證據。慈禧太后勃然大怒,下令將光緒帝幽禁于西苑南海中的瀛臺,并將跟從其變法的親信一一緝拿歸案,格殺勿論!

形勢急轉直下。

暮色更深,寒風四起。街旁落光了葉的樹干,瑟縮在寒風中。恭親王府內,無論主仆,無不神情哀傷。躺在床上的恭親王奕?雙目緊閉,瘦削蒼老的臉,蒼白如紙。門外傳來急促腳步聲。有人喊:“施化麟將軍到!”施化麟撲到恭親王床前,淚如雨下。恭親王輕輕地一揮手,其他人自動回避。

恭親王本來贊同維新變法,但是一直不喜歡康有為這個自負的狂人,他曾經對光緒皇帝進言:“變法宜慎,切莫急進。雖說師夷長技,可以自強。但須知欲速不達,若因此百官怨聲載道,社會震蕩,得不償失啊。祖宗舊制,不可盡更。新進之士,不可遽用……”康有為畢竟只是一個書生,那點自負與自傲都帶著迂腐的書生味。他的目標雖然高,手段雖然多,但是在老練的政治家眼里,那點小心思就如三歲孩童的狡詐一樣,一目了然。恭親王也深知,歷史的車輪總是在不斷前進的。

如今看見康梁等人就要大禍臨頭,自己也時日無多,他召來得意門生施化麟下達密令:“速速通知梁啟超和康有為,立即遠遁歐美,不然將身首異處。‘昔人不愿得千金,惟愿得季布一諾’,守仁,吾之季布也,努力自愛。”施化麟凜然下拜領命,就要邁出房門時,又被恭親王叫住,耳語了幾句:“你帶一武功高強之親信,裝扮成平民,不得暴露身份,不得言我差遣。護送彼至塘沽碼頭后,立即潛回。此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恭親王千挑萬選,能把這個艱巨而神密的任務交給施化麟,可見他是個智勇雙全,武藝高強,而且是個可靠的人。

對于公心而言,發動國家改革,為國家的振興做出貢獻,喚醒了沉睡千年的獅子,他們也是英雄,對于私心而言,我就要跟你慈禧對著干,許多事情的動機和起因其實就是這么簡單,于是恭親王決定救康有為、梁啟超,雖然他也很討厭康有為,如此百感交集的心情,真是欄桿拍遍啊,在當時只有他和施化麟兩個人能夠深深體會。

刻不容緩,施化麟連夜約來兵部摯友東洵,兩人喬裝打扮后,穿上夜行衣立即出發。至梁啟超寓所,深巷聞犬吠,四周靜悄悄。見其大門緊閉,臥室燈亮,就翻墻入院,敲開房門,密報消息并亮出了恭親王令牌。梁啟超早年就認識施化麟,知道他是維新派官員,后來恭親王也時常差他來傳遞口信,探討變法利弊。也曾經意見不同爭吵得面紅耳赤,但兩個年輕人都很明白,是對事不對人的,所以對今天通報篤信無疑,于是立即收拾緊要物品,匆匆隨同二人前往康有為居處。剛好浙江同鄉翰林學士黃紹箕也在,來不及寒暄了,黃紹箕囑咐從山東入海,比較安全,施化麟說不必,廖壽恒已經派遣應振在天津塘沽碼頭接應了,事不宜遲,按原計劃撤退。月黑風高,在施化麟和東洵的護衛下,一路狂奔,闖過了鬼門關,趁黑沖到塘沽碼頭。康有為和梁啟超從天津塘沽南下逃亡香港后輾轉日本、美國、歐洲……

那個夜晚在十面埋伏的生死搏殺里,我們可以發揮無盡的遐想,到處都是埋伏,到處都是追殺,然而施化麟憑著卓絕的武功和智慧,他做到了,成功了,他義薄云天的壯舉,做得干凈利落,悄無聲息。李白的《俠客行》這樣說:“十步殺一人,千里不留行,事了拂衣去,深藏功與名……”

歷時僅一百零三天的戊戌變法失敗了。一則失敗于康有為的鋒芒畢露;二則失敗于康有為的四面樹敵。有趣的是康有為在海外還四處封賞官員,封賞的條件就是交錢。他因此撈了大筆銀錢,過上了鐘鳴鼎食的生活。晚年還回國開礦,與人爭執,不惜殺人。康有為不自量力,引學術入政治,也就從‘迂儒’逐漸蛻變成‘學閥官僚’,是一個非常功利的人,他自視甚高,自比圣人,以為天下無出其右者,做事情為了目標都可以不擇手段。戊戌變法是成于斯,也敗于斯,歷史的悖論和巧合,真是無處不有。

沒過幾天,也就是在1898年9月28日(光緒二十四年),主要參與維新變法的六君子譚嗣同、康廣仁、林旭、楊深秀、楊銳、劉光第,被斬殺于北京菜市口。譚嗣同最后的怒吼:“有心殺賊,無力回天,死得其所,快哉快哉!快哉快哉!”久久回蕩在大清國的上空。

施化麟和東洵二人后來去恭親王墓前復命。撫碑流涕,不知所以。唯有燕山落照,相對無言。恭親王地下有知,當含笑九泉矣。

百日維新,在以慈禧太后為首的保守派大肆捕殺維新黨人后,悄然落幕!

梁啟超在1900年發表了《少年中國說》,贊頌了有著美好前景的“少年中國”,如一聲驚雷,必定會撕開無邊的黑幕,開出光明的天地來。

有道是:日寇作亂心猖狂,太后擋道變法亡。

欲知后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第十回:揮金撒銀,足意筑嶺惠鄉民抽刀斷水,國義殺人走桂林

花開兩朵,各表一枝。與京城的腥風血雨不同,伏虎山腳的家依然是平靜祥和的世外桃源。自打施化麟回京,青兒與施國義定親后,施足意在青兒和施鐘麟的全力支持下,集中精力,于春節前操辦好了演出慶賀戲和擴建進士府第,建造進士牌坊的大事。西施村民既過了把戲癮,又為村里添了皇帝旌表的進士牌坊而自豪,人人臉上有光,出山入谷,走親訪友,開口講的頭一件就是施化麟,連嫁到外鄉的女人腰板都硬了,頭也翹起來了,仿佛就是自家的兄弟中了進士,鄉村的人就是如此淳樸厚道。

時光如流水,轉眼到了光緒十九年的元宵節,西施村里龍頭會,將龍頭抬至祠堂,案上供奉五谷糕果,在南宋開基始遷祖施思恭神主前“請龍神”儀式后,啟去小紅紙“開眼”。全村皆香燭朝拜。吉時一到,火銃獵槍齊發,雙獅戲球開道,迎橋燈的精壯小伙們到祠堂前,全村橋燈相接,整道龍燈齊全,即浩浩蕩蕩出發上本保殿會諸神。按橋燈數分發麻酥,每橋一、二雙。開道鑼聲敲響,按曩時規定路線游龍。最前列走著德高望重的三老,手捧香盤“執香”,次為挑“火炮擔”、“蠟燭擔”,再次為敲“雙頭鑼”及馬牌執事,上寫:“吳興郡施”“風調雨順”“國泰民安”“佑我黎民”。龍頭兩旁,高擎魚、蝦、蟹等散燈的孩童最快活,無禁無拘。猶如巨龍出游,蝦兵蟹將開路、護駕。龍燈游田曰“踏青”,也稱“察麥”。由于人多路窄,

難免會踩壞麥苗,但沒人會責怪的,龍燈過處,愈踩愈發。

板龍燈從高聳的進士牌坊下迎過,來到了施足意門前討喜。施足意忙吩咐施鐘麟、施天康和施天元一起燃放了兩掛鞭炮和數十個炮仗接龍,自己則用事先點燃的紅蠟燭調換下龍口里的燃燭,恭恭敬敬地領到廳堂正中的香案上,這是隆重的接燈儀式。在西施方言里,“燈”和“丁”同音,丁就是人丁,希望多子多孫。接下龍口燈后,施足意恭送上大紅包一個,表示謝龍。舞龍隊的人敲鑼打鼓,高抬龍頭,對著門庭和牌坊各點了三下龍頭,每點一下頭,眾人齊呼:“青云得路”“指日高升”“馬上封侯”。施足意聽了這美好的吉利話,更加高興,讓兒子們抬出事先準備好的四大方籮麻酥交給龍頭會,舞龍隊員見了更是精神抖擻起來,狂歡著“團燈”戲耍。

龍頭游至廣場,只能團圈前進,待龍尾進入廣場時,龍頭已在橋燈之層層包圍之中,龍頭掙扎著設法逃出包圍圈,這叫“龍頭翻身”。此時,遠觀其燈有來有往,燈火交錯,最為壯觀。龍頭出圈,龍尾又非將龍頭包圍不可。如此反復戲耍,非玩夠才肯罷休。人們爭先恐后“鉆龍頭”以兆龍神保佑,小孩快長快大,婦女早生貴子,老人長福長壽。圍觀的百姓紛紛拍手叫好:

“進士門前顛獅子,真真喜慶!”

“牌坊底下游板龍,確實熱鬧!”

“但愿守仁再接再厲立功受賞,若是能多得些銀子,幫村里修建好銅山嶺和四府嶺兩道山嶺,方便村民過轉,那就更讓大伙高興了!”

話說這四府嶺開鑿于漢初,《漢書》記載:“東甌國王騶搖率4萬民眾經四府嶺遷涉到安徽巢湖。”歷代官宦士人趕考,上任,太平軍打壺鎮,縉云,仙居走的也是這條路,古人從杭州、衢州,經斯嶺直達麗水、溫州。故名四府嶺,這是一條英雄之路,人文之路。

銅山嶺則是一條溫暖的親情之路,西施村的外婆們基本分布在方巖山腳下的幾個鄉鎮。逢年過節西施村的人必須翻過高高銅山嶺上的石門檻去看外婆,對于童年來說,這條山嶺有很多美好的向往和期待,每年的八月十三,胡相公上方巖,西施村的“西游記”羅漢班和五云三都案,浩浩蕩蕩就從這道山嶺走過去,給老婆孩子帶回來方巖紙花和方巖哨子,這是最好的禮物了。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施足意聽罷議論,回家后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著,心想:“這銅山嶺和四府嶺是本村通往外村的交通要道,商人運鹽走貨,村民挑柴背糧,都要經過此道。可是年久失修,坑洼不平,路人叫苦不迭。武康縣古麗正科舉人胡福疇偕思梁族叔來訪,他倆因路途艱難而作文歷數其險:‘涉險嶺,覽奇峰,玩山川之曲折如山陰道,仗步履之艱辛恍似蜀道,此桐山之一險嶺也。’如今建好牌坊還剩下二十兩銀子,不如再從家里補充些,修好了兩條嶺,也算是造福鄉里的行善積德之舉!待我修書一封,征求一下化麟意見再說。”于是披衣下床,秉燭修書起來。

三個多月后,收到了施化麟的回信,施足意打開一看,里頭除了三張信函外,還夾帶著郵上一張面額為一百兩的銀票。說是將平素省吃儉用積攢下來的餉銀一并添作修路用,聊以感謝平素鄉鄰厚愛云云。

錢有了,施足意就鐵下心腸要修路了,叫來施鐘麟、施天康和施國義吩咐道:“你三人去喚來石匠,過了端午節就立即籌備開采條石,待石料充足后,再召集些民工來鋪石修路。”三人領命后,找來十幾名石匠,成天忙著去上朱村巖宕打理開采條石的事務去了。這里且按下不表。

卻說施天銘自從青兒嫁了施國義后,成天失魂落魄,憤恨難平。苦于自己對青兒無禮強求在先,無法發泄,但想吃天鵝肉的念頭一直沒有打消過。平時由于施國義對他警惕性高,嚴加防范,一直沒有單獨接近青兒的機會。近些天見青兒因懷孕而呆在家中,而且施國義白天泡在十里外的上朱村巖宕,老不著家,于是怒從心頭起,惡向膽邊生:“施國義,你個不仗義的東西,居然敢搶了老子看中的女人。叫老子賠了夫人又折兵,我一定要讓你嘗嘗戴綠帽子的滋味,叫你也不得安生!”

傷心人的報復念頭是最可怕的。在一個暖陽溫煦的晌午,青兒由于胎兒上肚已三個來月,近些日子老是惡心嘔吐,茶飯不思,身子虛弱,再加上初夏的季節暖洋洋的,令人直犯困,于是一人躺在床上,沒有閂門就迷糊著熟睡了過去……

施天銘一直在關注著青兒的日常起居情況,他隨身帶了一把匕首,瞅準機會,躡手躡腳,悄悄地從后門溜進青兒的臥室,閂上了房門。望著床上熟睡的青兒,只見她穿著粉紅色中衣,里面肚兜隱現,沒有蓋被單,隨著呼吸高聳的胸部起伏不停,盡管臉色有些許憔悴,但仍如出水芙蓉般艷麗,活脫一個睡美人。有詩為證:眉黛羞偏聚,唇朱暖更融。氣清蘭蕊馥,膚潤玉肌豐。如此美艷的花旦,讓施天銘那長久壓抑著的欲火瞬間釋放出來,他解下褲帶,如餓虎撲羊不顧一切地壓到青兒身上,猛地褪下青兒的睡褲,就要胡來。

青兒被猛然驚醒,面對餓狼般的施天銘大聲呵斥:“畜生!國義絕對饒不了你的。”夾緊雪白的大腿死命掙扎起來,大呼救命。

此時的施天銘哪有理智可言,惡狠狠地拉過枕巾塞進她的嘴里,用絲巾捆住青兒的雙手,掏出匕首的刀尖在青兒的脖子上滑動著,一字一頓地道:“今兒個你若是從了爺便罷了,不然就做了你!”說著解開青兒的中衣,露出了紅肚兜,刀尖順勢滑了下來,在乳房上劃著圈,青兒玉腿被壓著,纖手被綁著,袒胸露乳,披頭散發,美人更加攝人魂魄,天銘又割開了肚兜的繩結,喘著粗氣說:“青兒,爺一定讓你欲仙欲死。”青兒哪是天銘的對手,不禁又羞又急加上掛念著肚里的胎兒,無奈地掙扎了幾下就暈了過去。他不知道已經多少次意淫青兒了,他狠狠打了一掌青兒豆腐般細膩白嫩的屁股,奮力地動作起來,恣意地蹂躪著青兒,此處略去許多字……

施天銘乘機奸了青兒后,得意地提拎起褲子,一邊系褲帶,一邊狠狠地撂話威脅:“膽敢告訴國義的話,你夫妻倆也將身敗名裂,顏面喪盡!”話剛說完,只聽得前房門“吱呀”一聲被推開。原來施國義今兒個提早打理好巖宕事務,一心掛念著青兒身體,就匆匆回家來了,手里還拿著根撬條石用的鋼釬。

施天銘褲帶還沒系好,大驚失色,拔腿就要逃出后門。施國義一眼望見床上的妻子嘴巴被堵,下身裸露,徹底明白發生了何等難堪的事情。不覺熱血沖腦門,怒發沖冠,箭步追上施天銘,舉起鋼釬,狠命砸向他的頭顱。施天銘腦漿迸裂,一下軟癱在后門口。

施國義顧不了許多,忙來到床前,幫妻子解開繩子,穿好褲子,拔出口中枕巾。青兒緩過氣來,緊緊抱住丈夫,“哇”地失聲痛哭起來,瞪大著眼睛,說不出

半句話語。

施國義:“那畜生被我打死了。”青兒暈了過去,施國義急了,雙手猛搖著她的肩膀:“青兒你醒醒。天哪,你醒醒啊!”他掐青兒的人中。

“殺人是要償命的啊!國義,你快跑,帶上盤纏,跑得越遠越好!”青兒突然間醒了過來,猛地推開丈夫:“快,快走啊!”

“那你和腹中胎兒怎么辦啊?”施國義猶豫。

“記住,我一定會為了胎兒而忍辱偷生的。孩子不能沒有爹,你走,快走啊!不然就來不及了!”青兒爬起下床,跪在地上催促,垂淚不止。施國義還是猶豫不決。

“再不走,我就自盡,叫你絕后!”青兒“呼”地站起沖到廚房,拿起菜刀架在自己脖子上。

施國義想想也是,無奈地搖了搖頭,從箱子里摸出些銀兩,帶上幾件換洗衣褲,擦了把淚水,匆匆向門外走去。邊走邊吩咐:“青兒,別做傻事!為了后代,你一定要活著。我先投奔遠房大舅,去廣西桂林躲避些日子。堅持住,我一定會回來的!”

“死人了,死人了!”后門口突然傳來呼叫聲,原來有村民路過看見施天銘的尸體,驚叫了起來。施國義急忙躥出前門,翻山越嶺逃走了。

進士府第里打死了人,那可是驚天的大事,消息一下子傳遍了遠近鄉村,當然也早有人急急報了官。人是死在施國義家后門口,而且門口內外的地上血跡斑斑,兇器鋼釬上沾滿血跡,就掉落在屋內;施國義杳無蹤影,青兒神志恍惚,默默垂淚哭泣。不用縣衙捕快細查,明眼人也一看就知是施國義行了兇。

案件很快查明,縣衙也發了對施國義的海捕文書。村民們議論紛紛,都說施天銘活該,施國義不該,姚青兒可憐。家族中出了如此變故,死了也就死了,逃了也就逃了,施足意最放心不下的就是青兒,于是將她接回自家西廂房居住,叫妻子好生料理勸慰,以防變生意外。并另叫施天祥協助施鐘麟繼續抓緊開采條石。痛苦歸痛苦,已經開了頭的善事還是必須堅持到底的。

轉眼過了八月中秋,天氣涼爽宜人,施足意見鋪路的條石已經全部到位,于是叫施鐘麟、施天康招來三十六位民工,分成兩組,自己也赤膊上陣,大家一邊開鑿陡巖,平整路基,一邊抬上條石,堆砌石階,一步步向銅山嶺和四府嶺的山頂延伸,崇山峻嶺造路不易,由此可見一斑。

經過施足意一家的不懈努力,半年后,兩條嶄新的山間石階山道,終于在春節來臨前展現在了村民面前。無論看到的,還是路過的百姓,都伸著大拇指贊不絕口。

施足意此時站在桐山嶺最高處石門檻,迎著冷冽的寒風,雙手叉腰,遙望著通過銅山嶺連接在一起的西施村和獨松村,心中感慨萬分。想起兒子施化麟小時候去外婆家拜年,曾經在這里尿了一泡,說這里是一尿尿兩府的分水嶺。他頗覺自豪,更加認定兒子不凡。施足意遠眺對面山崗上云山霧罩的四府嶺,吟誦起道光浙江學政,體仁閣大學士阮伯元所寫的四府嶺詩贊:“白云橫絕萬峰齊,更踏東風向嶺西。掉臂已過白云上,回頭盡見萬峰低。何年道士栽桃樹,終古征人散馬蹄。我向東甌催戰艦,封關哪用一丸泥!”至今余音猶在耳畔。然而如今的兩條險嶺,已然不是先前的陡峭險巇、坑洼不平模樣,陡然間變成了清幽曲徑。不如明兒個叫施鐘麟前去邀請胡福疇他們再來游歷,或許能留下個碑記,肯定是雅事一件。

施足意從石門檻走下來進了后嶺頭涼亭,見施鐘麟和施天康正在涼亭里收拾筑路工具,累得滿頭大汗,就幫著一起收拾好。兄弟倆抬著工具與父親一道回下施坑口的進士府第。

“爹,若是大哥在就好了,就這點家伙什,他一個人就能背回家。”施鐘麟氣喘吁吁說話。

“那是。你倆還記得小時候大哥在這條嶺上手擎稻谷的事嗎?”施足意發問。

“當然記得。我們十幾歲時,兄弟仨一起在下朱畈的馱方坵割稻,割完稻谷,剛捆扎好三挑,準備各自挑回家時,天忽然下起了大雨。化麟大哥怕我倆吃不消,連忙將三挑稻谷捆扎在一起,他用雙手擎起幾百斤重的稻谷,上坡下嶺,健步如飛,運回了家中。”施鐘麟記憶猶新。

“是啊,大哥如今在京應差,有出息了。你倆也要像大哥那樣,勤學苦練,活出個人樣來。哦,對了,鐘麟,你明天去趟胡福疇大哥家,就說我邀請他前來慶賀二嶺竣工之喜。另外,你寫封書信給大哥,報告竣工喜訊,順便問下他的近況。”“好嘞!”

后來《施氏宗譜》武康教諭胡福疇在《施潤之尊伯造嶺序》中寫道:“吾浙古稱勁越。多犯難赴義之士,非獨人才秀出,鐘毓多寄,良由賢父兄培植之力,為多夫赤手障天,一木支廈,豪杰亦何能為?乃或天時同地利同人利同兩軍相見,卒成莫敵者,恃虎臣以挫其鋒也。”

有道是:義憤填膺鴛鴦散,急公好義新路添。

欲知后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注解:

[1]麻酥:烤制甜點,餅圓形,色淡黃,殼酥瓤空,酥香化渣。又名芝麻夾心糕,是浙江地區漢族小吃,歷史較久。

第十一回:太后猜疑,遣調福建喂豺狼海盜猖獗,劫掠于山遇猛將

卻說慈禧太后斬殺了六君子后,心里犯了納悶:“那日在朝中研究根除維新派的事宜,只有奕譞、奕劻和恭親王奕?幾個在場,怎就走漏了風聲,讓禍首康有為和梁啟超提前逃脫了呢?”她對目前正在實際控制軍機處和總理衙門職權的奕譞和奕劻是放一百個心的,唯獨對這老態龍鐘的“鬼子六”心存疑慮,盡管議事那天他一言不發,不予反對,但看得出他憂心忡忡。然而又苦于沒有真憑實據。

于是她又特地召集奕譞、奕劻商議起來:“此番禍首得以逃脫,爾等作何感想?”

“若不是提前得到情報,康梁二人定然成了甕中之鱉!”奕譞語氣肯定。

“是的。次日我們就開始行動了啊,哪有如此湊巧的?”奕劻篤然附和。

“莫非鬼子六故意走漏消息不成?”奕譞心生疑慮。

“我看像。他平素與康梁二人就有交往的。”奕劻信然。

“罷罷,本后已經差人查了,那幾日‘鬼子六’下朝后一直呆在家中,隱居西山戒臺寺,不曾外出,也

未見有客人登門拜訪。無憑無據啊!更何況他二十八歲那年助我成就大業,有功在先,豈能以‘莫須有’治之。”慈禧太后無奈地搖頭嘆息。

“那他秘密差遣心腹通風報信也未必啊!”奕譞猜測。

“對,先前他在軍機處時曾經招錄來三十名武舉子入列禁衛軍,選有得意門生的。不得不防!”奕劻言辭鑿鑿。

“奕劻說得是。聽旨:近來福建沿海海盜猖獗橫行、洋夷屢屢犯境,速派遣奕?所招錄之人悉數奔赴前線御敵。不得有誤!”慈禧太后速作決斷。

“喳!”奕譞、奕劻領旨退出。他們心里十分明白:太后此舉可謂一箭雙雕,一可斷了‘鬼子六’手腳,免除京城心腹之患;二可借機將其心腹投入虎狼之地,若是不敵而喂了豺狼,借人之手斬草除根豈不更好!太后的高明之處,他倆早已領教多了。于是回衙門后立即擬就太后旨意,下達軍機大臣廖壽恒,著令施化麟一干人等速速奔赴福建御敵。

這時,廖壽恒年已逾花甲,自去年擢都察院左都御史兼總理各國事務衙門大臣,不久任兵部尚書兼署左都御史,晉刑部尚書后,轉了一圈,又回任兵部尚書兼署刑部尚書,目前任協辦大學士,在軍機大臣上行走。他接旨意后,心頭一驚,立即傳喚來施化麟面授機宜:“此番奔赴前線,務必謹慎行事,英勇殺敵,多立戰功,方能撥云見日。切切牢記!舅舅修書一封,你且帶上,交予閩浙總督大人,屆時自有妙用。”言畢遞上新的委任狀。

施化麟拿著兵部“調任福建前協陸路提標右營守備”的委任狀,偕同東洵等二十九人,克日出發,一路風塵仆仆,奔赴福建前線而去。蔡云娜自然留在京城家中,在施化麟臨走時,抱著他流淚不止,直擔心他此去兇多吉少:“恭親王已不幸病故,朝中少了仰仗。此去八閩,關山險阻,刀槍無情,你定要多長幾個心眼才是。早早凱旋,也好讓我相夫育子,盡享天倫啊!”

施化麟心里知道,盡管夫妻倆結婚后已經度過不少日子,但不知何故,蔡云娜還一直沒有懷孕上身呢,難怪她憂心忡忡。于是勸慰道:“親王仙逝,愚心悲戚!然圣命難違,軍令如山,放心吧,我會好好的。待我立功受獎后,一定帶你回縉云老家盡享天倫之樂!”

一行人馬不停蹄趕到福建時,已經是次年正月十五。元宵佳節,本應是地方上紅燈高掛,迎獅舞龍,普天同慶的日子,然而這泉州城里卻是一片蕭條冷落:破屋殘瓦,店戶關張,行人稀疏,衣衫襤褸,偶爾傳來幾聲犬吠也是那么凄楚,街上只有他們的“嘀嘀噠噠”馬蹄聲。

午后,施化麟等人剛在軍營安頓下來,尚未就任,忽聞軍中海螺號聲驟起,召集全體將士集合。“我等新來乍到,要去集合嗎?”時任福建前協陸路提標右營副守備的東洵征求施化麟意見。

“去,當然去。軍令如山啊!我等雖然尚未入列,手下無兵,但可以仿照健銳營,助他們一臂之力。”施化麟毅然決然。

各營將士在軍營操場上列好隊伍后,游擊將軍楊嵐發現多出一個三十多人的隊列,忙上前察看,見是施化麟攜新來諸將上陣助戰,個個如韋陀、金剛,就沖他們豎了個大拇指,大家報以微笑,楊嵐作起戰前動員:“眾將士聽令,海盜今日公然前來劫掠于山,元宵節也不讓百姓安生。是可忍孰不可忍!望爾等英勇作戰,一舉殲滅之。”

“喳!”操場上響起堅決的回應聲。

“好!外委把總李冰立即先行出發,偵察敵情后速速回報!其余各部隨后跟進。”楊嵐一聲令下。李冰率其部下,飛馬沖出轅門。

大軍行至半路時,李冰派人回報,已偵知這伙海盜有二百余人,正在于山燒殺劫掠,匪首為寧洋縣王莊人王老八、胡莊人胡力昆。

于是楊嵐命各部率弁勇分路清剿,囑施化麟率眾埋伏海邊,切斷海盜退路。一個時辰后軍隊到了于山,將于山鎮合圍了起來,奮力夾擊進剿。

施化麟腰佩弓箭、手提大刀,與東洵一道率健銳勇士直插海涂,遙見有六艘帆船停靠在海邊,船上各有幾名海盜留守。施化麟吩咐:“五人一組,分頭攻擊各船,速戰速決,斬殺留守海盜后,焚燒帆船,徹底斷絕海盜退路。”

其他五組人馬隱伏靠近帆船后,出其不意地登上帆船,揮刀攻擊,不一會就斬殺了五艘帆船上的留守海盜,并點燃了大火。

然而,施化麟所帶的一組人馬在攻擊最大的一艘帆船時,卻遇到了異常的情況:當五人登船正在與船面上的幾名海盜打斗時,船艙里突然涌出數十名海盜,呼嘯著圍攻上來,原來這是匪首的賊船,里面設了埋伏。還好五人都是有武考功名的將軍,左殺右擋,以一擋十,如砍瓜切菜,雖無傷著分毫,但卻一時僵持著,海盜也不是吃素的,不能速戰速決。更為要命的是,此時又見海涂上跑過來六十余名海盜,一路殺向大船而來,雖然從其他五艘船上下來的二十名健銳勇士已在灘涂上攔截海盜,奮力拼殺,但節節敗退,阻止不了他們的前進步伐。

施化麟大呼不妙,他揮刀連砍了兩個海盜,瞟了一眼海涂上的戰斗,心想:“困獸猶斗,窮寇猛如虎。他們肯定是被大軍夾擊后而突圍出來,而且必定是悍匪護衛著匪首逃命回船而來。若不速速解決大船上的留守匪徒,待匪首一伙攻上來前后夾擊,那就自身難保而功虧一簣了!”事不宜遲,只見他“嗖”地抽身躍出人群,像猴子般靈活地爬上了帆船桅桿,雙腿穩穩地盤住桅桿,居高臨下,張弓搭箭,一射一個準,在船上匪徒的天靈蓋插上了一根根箭鏃,頃刻間倒下了九個匪徒。其余匪徒哪是健銳勇士的對手,心里一發慌,連頭是怎么掉的都不知道,就一命嗚呼了。

施化麟見匪首一伙已經靠近大船,正沒命地蜂擁著登上大船連接海灘的架梯。于是從桅桿上一躍而下,吩咐大伙合力揮刀砍斷架梯。架梯轟然塌落海中,捷足先登的兩個匪徒隨之成了落湯雞。

“大王,大王!我們來救你!”海灘上的幾個匪徒紛紛躍進海水中,游過去搭救落水者。

大王?那不明擺著是匪首嗎!施化麟豈容他逃脫,滿弓連射兩箭,箭到人沉,海面上泛起兩股殷紅。這時,海灘上追過來大隊人馬,殺聲震天,原來楊嵐率部剿滅于山鎮的海盜后,尾追了過來。灘涂上的幾十個海盜見大勢已去,紛紛跪地求饒,束手就擒。

此番大捷,共剿殺海盜一百八十二人,俘虜五十六人,燒毀賊船五艘,繳獲大帆船一艘,洋槍十八桿,刀械二百三十件,從大船上起獲贓銀八百余兩。兩個匪首已然擊斃,可免死灰復燃之慮,侵擾福建多年的海盜

大患一舉翦除。

揮師回營后,楊嵐對各部將士論功行賞,特別點名表揚了施化麟的神勇威武,并據實逐級上報戰績至閩浙總督許應騤。其實,許應騤的職務全稱是“總督閩浙等處地方、提督軍務、糧餉、兼巡撫事”,駐福州,全權管理福建、浙江的軍政要務。他得聞于山大捷奏報,喜出望外,立即上奏朝廷兵部。

廖壽恒欣悉施化麟首戰立功,高興至極,立即將福建于山大捷呈報慈禧太后聞知。慈禧太后自然欣喜萬分,眼下時局不穩,正是急于發掘人才,籠絡才干之際,特別有感于施化麟主動請纓,神勇殺敵,力保自己的江山穩固,于是不計前嫌,下懿旨:“擢楊嵐為福建前協陸路提標參將,擢施化麟為泉州游擊將軍,擢東洵為福建前協陸路提標右營守備。通報嘉獎,以鼓舞士氣。”

其實,慈禧太后在先前的這邊簽了條約,割了土地,那邊賠了不是,送了金銀,是真正沒法子的事,誰叫你落后,誰叫你拳頭沒有人家硬,打不過人家呢?說句心里話,哪個愿意平白無故地把家里的東西拱手讓人啊?卻被國人罵得是狗頭噴血,著實是心里憋得慌!如今軍中出了這等后生人才,除了一方匪患,保了一方平安,確實長了清軍志氣,顧了朝廷臉面。如果清軍與人打仗都是這等捷報頻傳,那我老佛爺還要天天叫人家割地賠款呢!

閩浙總督許應騤接獲太后懿旨后,立即在福州府衙召集下級官員和相干人等聚會,擺了慶功宴,這個干瘦的老人當眾宣讀朝廷任命,并通令嘉獎了于山大捷的有功人員。還親自逐個敬酒,以示敬意。宴會后,施化麟借與總督面會言歡的時機,將廖壽恒的親筆信函交給了他。

廖壽恒為何要給許應騤寫上私人信函呢?并不是為了拉關系套近乎,而是深知許應騤的頑固派立場,怕施化麟因政見不同而吃眼前虧。原來這許應騤是出了名的頑固迂腐,他于1897年充總理各國事務衙門大臣,旋轉任禮部尚書,而在1898年百日維新期間,反對變法,同年9月4日被光緒帝以“阻塞言路”被革職。戊戌政變后,得慈禧太后賞識,擢閩浙總督。而施化麟呢,卻是被太后猜疑而外放任職福建軍中的。許應騤肯定也有風聞,若加以歧視,對施化麟來說,必然兇多吉少。于此足見廖壽恒深謀遠慮,用心良苦。

許應騤閱罷信函,笑著拍了拍施化麟肩膀道:“好,好!廖大人原來是你妻舅呢。人才,人才難得。好好干,福建福建,福建可是有福之人建功立業的地方啊!”

有道是:驍勇善戰步青云,用心良苦保安寧。

欲知后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第十二回:平亂招安,百姓欣贈萬民傘攔網發炮,英艦驚遁一溜煙

剿滅了海盜后,泉州地面上相對平靜了些,當地百姓額手稱慶。然而清朝的總體形勢卻十分嚴峻,在中國北方發生了以華北農民和部分清軍為主體,以“扶清滅洋”為口號,針對在華西方人及華人基督徒的保國保種暴力運動——義和團。

義和團原稱義和拳,其參與者被稱為“拳民”,清廷則貶稱之為“拳匪”。義和拳本來與長期流行在山東、直隸一帶的白蓮教等傳統民間秘密宗教有關。由于具有籠統排外色彩和愚昧殘暴行為,在義和團運動中,有二百四十多名外國傳教士及二萬多名中國基督徒死亡,也有許多與教會無關的中國人被義和團殺害,數量遠超被害教民,單北京一帶死于義和團手下的就有數十萬人。引起了西方列強的強烈不滿,紛紛提出抗議。

閩浙總督許應騤為免禍亂殃及南方,一方面派部屬嚴防死守與北方毗鄰地區,分化瓦解義和團,一方面命令施化麟部堅守泉州,密切注意轄區內動靜,防范于未然。

施化麟的泉州游擊將軍府就坐落在晉江縣的龍湖鎮,轄將士近萬名。他治軍嚴厲,秋毫不犯,除了自己開墾種植蔬菜外,農忙時還幫助鄉民農耕,勸農力田,與當地士子吟詩作賦,品茶論道,八閩俱知泉州游擊將軍禮賢下士,文質彬彬,但是打擊地痞惡棍,欺行霸市,卻是心狠手辣。由于措施得力,一年來泉州地面百業興旺,太平無事。泉州軍民迭迭屢送德政牌:“恩威并濟、敦詩說禮、惠漢咸沾、德敷草野、雅歌投壺、口碑載道、甘棠遺愛、冬日可愛”等等。

可是到了光緒二十六年四月,出現了一起誰也料想不到的動亂:有臺灣民間志士高扁(祖籍安溪縣人)因不滿清廷簽署了《馬關條約》,致使日軍占領臺灣,從此失去了安靜富饒的家園;更為切齒痛恨的是,倭酋竟然擄去其妻子充當慰安婦。于是他偕賴乾等人聚眾起義,殺死日軍二十三人后,終于寡不敵眾而乘船撤退回大陸泉州。接著又在安溪與長泰交界處秘密聚眾起義,聲稱“反官不反民”,活動于安溪、長泰、華安、同安邊境,自然在鄉民中也有不滿清廷統治的,響應者達八百余眾,勢若燎原。

閩浙總督許應騤聞報,下令泉州游擊將軍速速剿滅,以免與北方義和團遙相呼應,一發而不可收拾。施化麟得令后,立即命令東洵派遣部下化妝成平民,深入安溪一帶偵察。五日后,東洵摸清情況前來稟報:“彼抗日義士也,與義和團截然兩判,全因不滿朝廷之《馬關條約》割讓臺灣而反官起事。明日高扁四十壽誕,中午將于安溪設宴,款待全體隨從。”

“兵貴神速,我等攜將士八千在下半夜悄悄包圍安溪,待明日凌晨收攏包圍圈后,曉之以理,明之以義,以誠服眾,力求招撫,切勿濫殺無辜!”施化麟略一沉思后發令,眾將官得令而去。

月色朦朧,星星閃爍,遠處傳來幾聲犬吠,近處腳步匆匆。施化麟率部悄然將安溪團團圍住。

天剛露魚肚白,遙見村中升起了縷縷炊煙,施化麟立即下令進擊。八千將士中有的把弓持箭,有的手握大刀、長矛,還有的舉著洋槍、火銃,步步緊縮包圍圈。

村頭的幾名崗哨睡眼惺忪,還沒來得及反應,就被東洵指揮的前鋒尖刀隊擄了過來。施化麟喝令叫他們帶路,不一會就將高扁所部隊員住宿的幾幢大院圍了個水泄不通。東洵將雙手卷成喇叭狀,高呼起來:“高扁所部全體聽著,今日朝廷命我部前來清剿亂民,你們已經被包圍了!念爾等并非作惡多端之輩,且高扁有抗日義舉,故先不急于攻殺。望即刻放下武器,挨個出來投降,可以既往不咎。不然,大軍壓境,片甲不留!”

高扁早已驚醒,持刀從二樓窗戶探出頭來一瞧,只見黑壓壓一片的紅頂兵將大院團團圍住。六纛、大旗,獵獵迎風,心里大叫一聲:“不好!”馬上命令部

下死死守住院墻和大門,自己則站在窗口凜然高聲叫道:“叫你們領頭的出來,我有幾個問題想問個明白。若是說服得了我,自然率眾出來投降;若是所言難以服眾,休怪我等作一魚死網破掙扎,拉上你們墊背,也算賺了!反正已是國破家亡,死何足惜?”

施化麟聞言,心中不免暗贊起來:“此大丈夫也!”于是從眾將身后擠上前來,弓弩狙擊手戒備森嚴,施化麟放下盤在馬背上的左腿,正身拱手道:“不才泉州游擊將軍施化麟,請講。”

“久仰施大將軍威名,李鴻章賣國,使得臺灣民眾慘遭日寇鐵蹄蹂躪。我等不忍祖國家園淪喪,遷怒朝廷與日寇狼狽為奸,故揭竿而起與之抗爭。何罪之有?”高扁義正辭嚴。

“此乃因循守舊之積弊所至,國力不濟,軍力不敵,故遭列強欺凌。非狼狽為奸也!朝廷以舍卒保車辦法處之,實屬無奈而為之。爾等不知朝廷苦衷,亂上添亂,既于事無補,又令百姓顛沛而民生凋敝。此無異于火上澆油,令親者痛而仇者快。惟穩大局,思變法,圖奮進,方能救國。”施化麟據理諄諄誘導。

“大道理固然也是,小百姓無此高雅境界。你并沒回答我等何罪之有?”高扁窮追究問。

施化麟猶豫了一下,爾后一字一頓道:“無罪!”

“既然無罪,朝廷何故遣大軍鎮壓?”高扁得理不饒人。

“有錯!爾等若幡然醒悟,舉民間之力助朝廷固守邊防,拒倭寇洋夷于千里之外,以免生靈涂炭,則不僅無有罪錯,而且功蓋千秋!”施化麟力勸。

“那我等如今何以選擇為妙?”顯然高扁已經被說服。

“率眾加入我部,一起抗御外敵。”施化麟不假思索。

“從軍約束太強,不習慣,可否先由我等放棄‘反官’宗旨,浪跡民間助官府抵御外侮?”高扁直言不諱。

“如此也好!容爾等思慮再三后,再做定奪!不過必須立下悔過立新文書,以解上峰疑慮。”施化麟自然萬分同意,但考慮更多的是如何交差。

“爽快!弟兄們,打開大門。立下保證文書后,邀請大軍一起赴宴如何?”高扁發話。

“好、好、好!”大院內呼聲一片,高扁解下大刀,扔了下去,繳械后,打開院門。

高扁身材魁梧高大,上著大裾右衽的長衫禮服,外加馬褂,下著寬筒深檔褲,折疊腰間系以褲帶,戴著瓜皮帽,豪爽地迎出門外,跪迎大軍。施化麟一身凱甲戎裝扶起高扁,握手言歡,真所謂英雄惜英雄,不費一槍一彈就平復了民間動亂。具結文書后,留在安溪用膳。

午飯剛吃過一半,忽有傳令兵急匆匆騎馬趕到:“施將軍聽令:‘總督接廣西急電,昨日有英軍四艘戰艦入侵梅林,被清軍水師狙擊后,正向泉州方向竄來。為防不測,令你部速作部署,嚴加防范!’”

“狗娘養的,見日寇得了肥肉,藍眼狼也想來咬一根筋。揍他娘的!也好讓他們知道馬王爺有幾只眼。”高扁正與施化麟同桌吃飯,聽了急報,怒罵起來。

“對,揍他娘的!咱們商議一下,得出辦法,一起迎敵可好?”施化麟提議。

“好!我和弟兄們正手癢癢呢!英軍從廣西梅林漁港過來,必然經過泉州龍湖鎮仙山的南擂石鼓,此為通往深滬漁港的必經之航路。我們不妨在此設伏截擊。”高扁爽朗答應,并出謀劃策。

“主意不錯!漁船不敵英軍船堅炮利,你速速去收集些破舊漁網來,事先攔截于航道,屆時用來纏住敵艦螺旋槳,然后我軍用南擂石鼓山上的紅衣大炮痛擊敵艦。”施化麟做了戰斗部署。不待宴畢,大伙都分頭準備去了。

晌午時分,施化麟攜部下埋伏在南擂石鼓山上,裝填好紅衣大炮的火藥和引信;高扁則率部乘漁舟出發,在航道上布下了破漁網,然后上岸隱伏起來。

接近傍晚時分,英軍的四艘炮艦成一字隊形,耀武揚威地向南擂石鼓梅林航道駛來。忽然前面的一艘慢了下來,扭動了幾下后,停在原地不動了,并派兩個水手下水檢查。其它三艘也忙停下察看究竟。

見時機已到,施化麟一聲令下:“開炮!”南擂石鼓山上的三門紅衣大炮“轟隆隆”一齊鳴響,那圓咕隆咚的火藥彈呼嘯著飛向海面上的敵艦。“殺,殺!”將士們喊聲震天。

能動的三艘英軍戰艦急得左右轉舵,拼命躲閃,并暈頭轉向地用艦炮還擊起來。山上的紅衣大炮自然也不停地連續發射,可憐那被漁網纏住的敵艦被一發火藥彈擊中,冒起濃煙來,艦上的英軍咿里哇啦地上前滅火,總算是控制了火勢。大概是下水的水手割斷了纏住螺旋槳的漁網,該艦抖動了幾下后,緊跟著另外的三艘戰艦如驚弓之鳥倉皇逃竄,原以為是一場硬仗,洋夷的堅船利炮在施化麟部打擊下竟然如此不堪一擊。

此時,西邊的海面上紅霞滿天,橫亙在東面的仙山山脈光芒四射,南擂石鼓山頂上的“三疊石”被白云繚繞著,顯得格外雄偉壯觀。施化麟站在山頂,眺望大海云天,應景吟出一句:“眼中滄海小,衣上白云多。”盡顯英雄豪邁氣概!龍湖大捷,施化麟一戰成名。

眾將士凱旋回到泉州軍營后沒幾日,泉州各地百姓聞知施化麟部保境安民,仁義對待動亂百姓,英勇驅逐英軍戰艦入侵閩中的神勇后,又自發聯絡起來制就萬民傘和四塊德政牌:“名揚內外,績著師中,儒將風流,功高柳營。”敲鑼打鼓送到游擊將軍府,表彰其大功大德。不但如此還以泉州一條街命名為:化麟街。

有道是:碧海云天英雄膽,同仇敵愾捍家園。

欲知后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注解:

[1]六纛(liù dào):泛指軍中主帥的大旗。唐·張籍 《將軍行》:“ 蓬萊殿前賜六纛,還領禁兵為部曲。”

第十三回:立功受獎,太后敕建游擊府開缺回籍,壽桓歸隱江蘇湖

卻說此時的慈禧太后正對洋人憋著一肚子火呢!她在乾清宮大發雷霆,大殿嗡嗡回響,平時飛揚跋扈的的男人們,戰戰兢兢地跪倒在這個女人面前,大氣不敢出,只有朝珠和首飾輕輕的碰撞聲,慈禧罵累了,癱坐在龍椅上,輕輕說一聲:“都滾吧。”李蓮英高唱:“退朝。”老佛爺大赦,群臣早盼著這一刻了,出了甬道,很快就消失得無影無蹤了。

自打三年前光緒帝任用康有為、梁啟超等推行變法維新,因與保守派對立而失敗,老佛爺鎮壓維新運動,軟禁了光緒帝于中南海瀛臺后,各國同情維新派,協助康有為、梁啟超逃離中國,而慈禧欲廢黜光緒帝,也因遭各國反對而不敢付諸行動,令她懷恨在心。加上列強企圖瓜分中國,紛紛租借港灣和劃分勢力范圍,更增長了慈禧太后的仇外情緒。

一日下午,她正在御花園打盹,忽然得到閩浙總督許應騤奏報,說是泉州施化麟部兵不血刃平定了高扁之亂,并已招安為我所用,一起打跑了英軍四艘戰艦,其中一艘被紅衣大炮擊傷,萬民慶賀。這無異于是寒冬中的平地一聲雷,著實替老佛爺出了口悶氣。她欣喜萬分,立即擺駕回宮,召集奕譞、奕劻、廖壽恒等大臣通報消息后,頒發懿旨:“游擊將軍施化麟忠勇可嘉,欽加二級三品封典,賞戴花翎,誥授昭勇巴圖魯,賞穿黃馬褂,敕造游擊將軍府,敕造午朝門,敕造牌門樓。”

頒完懿旨,老佛爺面對眾臣長吁了口氣道:“倘清軍上下悉皆如此神勇,定當江山永固,何愁外患不除?”言罷搖了下頭后又閉目養神起來。聯想到近來各國列強借義和團殺害外國傳教士的事而紛紛發難,意圖瓜分,蠢蠢欲動的嚴峻局勢,各大臣聽得是面面相覷,頭冒虛汗,急急告退出門后,各自回衙辦公去了。

廖壽恒此時已經不在兵部軍機處供職,去年剛調任禮部尚書,誥授光祿大夫,并同時請旨誥贈父親廖惟勛光祿大夫,誥封長兄廖壽豐光祿大夫。可謂榮耀一時。然而近來卻不斷有保守派大臣指陳其在戊戌變法期間,視諸臣為后進,助康有為向光緒帝送書遞折,傳達光緒帝的“上諭”;且助孫家鼐延請康有為為“京師大學堂”總教習,促進變法等等事實。慈禧太后有所不悅,處境極為艱難。如今他欣悉施化麟立功受獎,倍感后繼有人,心里甚是高興,回禮部后立即按規制下達頒獎懿旨,撥出敕造游擊將軍府款項后,還特意請旨誥封施化麟的曾祖父施有虎、祖父施洪許,父親施足意為“正三品武義都尉,通議大夫[1]”之銜,施洪許,施足意在世,也同樣賞戴花翎,一門四將,以示恩榮。慈禧準奏。

辦完此事后不久,時年六十二歲的廖壽恒迫于宮廷內斗爭形勢,以身患疾病為由,奏請還鄉靜養。慈禧太后樂得順水推舟,恩準其因病開缺回籍。

無官一身輕,廖壽恒如釋重負,回府后告知胞妹廖壽梅及外甥女蔡云娜,說是打算不日啟程返回上海嘉定老家靜養。他原是福建汀州府永定縣人,然而祖上寄籍江蘇后,就一直以此為家。

蔡云娜自打嫁了施化麟后,一直沒有懷上兒子,如今又幾年不見,甚是思念,于是急切道:“我想跟您一道回江南,也好一路照顧舅舅。”

“舅舅哪有如此福分哦,諒必是掛念化麟了吧!哈哈,一道走吧,多個伴最好,舅舅路上就不寂寞了。再者化麟剛得太后封賜,按規制可以回家省親半年,舅舅順道帶你回縉云老家,若是得以魚水承歡而生下一鱗半爪,可別忘了請舅舅喝滿月酒哦。呵呵!”廖壽恒見著蔡云娜就是喜歡調侃。

“舅舅老不正經呢。就喜歡拿我開涮!”蔡云娜臉起紅云。

“云娜去吧,舅舅說得是,跟他一道走,娘放心!”廖壽梅欣然同意,眼角卻明顯濕潤。

一路風塵,一路顛簸,雖然舟車勞頓,但廖壽恒有蔡云娜相伴,說說笑笑的也就輕松了許多。走了一個多月后,廖壽恒回到了太湖之濱的家中,留蔡云娜歇息兩天后,立即吩咐戈什哈在路上悉心照顧好蔡云娜,將她護送回縉云縣的西施村家中。自此廖壽恒就悠游于九峰三泖之間。

幾天前,廖壽恒派來的戈什哈快馬通報了武義都尉施足意,說是蔡云娜不日就要回家來。8月12日中午,苦櫧樹上的花喜鵲“嘰嘰喳喳”叫個不停,施家人第一次見到京城來的兒媳婦。

蔡云娜穿著時尚,儀態大方,宛若天仙般降臨到了施足意家門口:“爹、媽,云娜回家來了!”

施足意夫婦聞聲急急出來迎接。蔡云娜按禮數給二老磕了頭,敬了茶,獻上禮物,施化麟的母親喜出望外,仔仔細細把大兒媳看了個遍,爺爺施洪許以及家中諸兄弟聞訊后都集聚了過來,拜見大嫂,問長問短。

蔡云娜頭一回進家門,大家不敢怠慢,京城來的千金小姐可不好伺候,你想,北京大妞啥場面沒見過?啥美味沒嘗過?大家伙一時沒有了主意。內家拳宗師施洪許都尉把玩著手里一對鐵球,慢慢悠悠開了口:“以我的江湖經驗,在沒招數的時候,就用最簡單的辦法來對付,無招勝有招,就用我們家平常飯菜招待,將家里最好的拿出來就是。”

青兒背著小寶寶將要去菜園摘菜,出門時禁不住偷看了蔡云娜一眼,啊!這大嫂簡直美輪美奐:身材修長,膚色美白;上身穿著香云紗粉底青花寬袖短衣,衣上鑲花邊、滾牙子,外披云肩,下身著淺色花裙,三寸金蓮踏繡鞋;彎眉如弓射月,杏眼顧盼流光,小嘴描紅,卅六細齒,略施粉黛,淡掃娥眉。盡顯大家閨秀風范,活脫是七仙女下凡!真替大哥高興,娶了一個比自己強千百倍的妻子,盡管自己曾經是紅極一時的花旦,然而跟蔡云娜相比起來,簡直是山雞朝鳳凰了,蔡云娜才是閨門旦,自己頂多是個跑龍套的小丫鬟。唉,什么人什么命,一切都是有定數的,我是誰,我從哪里來,我要去哪里,命運都會慢慢告訴你。青兒踏實了,沖著藍天菀爾一笑,出門去了。

“蔡云娜,化麟已捎信來,說是中秋節回家團聚。估計不日即可回家!”施足意欣然相告。

“是啊,我舅舅說了,化麟此次得了封贈,可以回家省親半年。”蔡云娜笑容滿面。

“大嫂,我們急等著做叔叔呢。加油哦!”施化麟的胞弟施鐘麟、施玉麟異口同聲。

“待過兩天化麟回來,自然有得你們盼的。若是生下雙胞胎,你倆每人抱一個,不得叫苦連天哦!”爺爺施洪許說話竟然也如此風趣。

“爺爺,您老人家想著抱曾孫,比任何人都急。兩個都歸您抱好了,我們可不敢爭。”施天康、施天元接茬笑道。

“我抱就我抱。別忘了,爺爺自小練武的,還怕累不成?哈哈,樂意著呢!”施洪許手撫白須,布滿皺紋的臉上堆起朵朵肉花。

過了不久,廚子依次端上了家鄉土菜:清蒸白切雞、紅燒肉、西溪玳瑁魚、火腿金針、紫蘇花菇湯、筍干老鴨煲、烤羊腿、燉肘子、時鮮田園菜蔬、咸鴨蛋、醬豆腐、上好的家釀姜絲蛋花酒,最后壓軸的是雞子土索面。這個火腿臘油的雞子面是西施一帶招待貴客最高的禮節,再一個,他們聽化麟講過,北方人愛吃面,這就兩便了。青兒給大家盛好后,在每碗面條中澆上香氣

撲鼻的蔥花油肉,這是農村家宴的華采樂章。

“真好吃!”蔡云娜邊吃邊贊。蔡云娜頭一回品嘗到原汁原味的鄉野菜肴。施足意很自豪地說:“在西施一帶,山前山后,咱家的菜式雖然不如你們京城的精致,但滋味那是一絕,靠山吃山,一灶旺火,什么食材進了咱家的廚房,就一定能夠活色生香。”蔡云娜眼前一亮:“我一定要把父親的廚子帶到這里來學,也讓他的菜教給你們,豈不美好?”施足意也是老饕,自然是求之不得的了,不想游府菜就誕生了,當然這是后話。

蔡云娜客廳里,隨身丫鬟點上檀香,青煙裊裊。

“青兒,你的廚藝真不錯。怎么不見孩子他爸?也請他來吃啊。”蔡云娜不知原委,好心相問邀請。

不問猶可,這一問頓時使得青兒神志恍惚,眼淚奪眶而出,抽泣不止。

說來也是家丑,施足意思忖以后,低聲將青兒的不幸遭遇告訴了蔡云娜。蔡云娜竟也聽得淚染衣衫,與青兒抱頭痛哭著勸慰起來。

“青兒,都是大嫂的不是,害得你傷心了!”

“不,不是的。都是青兒命不好!”

“施國義目前在哪?可有消息?等化麟大哥回來,一定拜托他幫你打探。”

“聽說是去廣西從了軍。官府眼下還在通告緝拿,一直沒敢回家,也沒個準信。”

“青兒,以后不要叫我大嫂,就叫我親姐姐吧!我認你這個親妹妹,好生撫養好兒子!姐姐今后一定會幫助你的。”

“姐!”青兒雙膝跪地,既酸楚又親切地叫了一聲,淚流滿面。蔡云娜忙將扶起:“別哭,有姐在呢!”

中秋節到了,天高氣爽,麗日當頭。晌午時分,十一聲開道鑼[2]聲漸漸地近了,大清龍旗和鑲黃旗前導,親兵警戒,儀仗隊,護衛隊簇擁著身著黃馬褂,頂戴花翎,腰佩寶劍,身后是一面“施”字帥旗,鮮衣怒馬的施化麟衣錦還鄉,威赫赫到了西施村口。遙見家人族人顛獅舞龍,敲鑼打鼓迎候在苦櫧樹下,施洪許,施足意兩位武義都尉也同樣頂戴花翎,盛裝迎接。施化麟忙翻身下馬,飛奔過來,叩見父母長輩。大家交口稱贊:化麟做大將軍了!施化麟攜著鳳冠霞帔的蔡云娜一起進村,經過高大的進士牌坊,回到了進士第。一路上,眾鄉鄰噓寒問暖,圍著看熱鬧的人擠擠挨挨到處都是。是啊,他們何曾見過三品大員在自己的偏僻小山村里走過?那攜手而行的夫人風姿綽約不說,身后緊跟著的近百名騎兵警衛也著實讓人目瞪口呆,以前只見過縣太爺,還有就是臺上做戲的時候見過。

族長施洪恩顫顫巍巍地高唱:“開——祠——堂!”此刻他異常激動,祠堂大門徐徐打開,祠堂是族人祭祀祖先的場所。開祠堂是最隆重的宗族儀式,獻上牛頭、豬頭、羊頭、全鵝、糕果豆腐后,施化麟焚香告廟,將旌表匾額,一一掛上,光宗耀祖。施鐘麟聯想起了《越中攬古》:“越王勾踐破吳歸,義士還鄉盡錦衣。”

家鄉,是一個溫暖的地方,風物不改,景色依然。

進了家門,施化麟脫下黃馬褂,放好藍寶石大帽子,大家分頭坐定,品茗接風,家長里短一番后,施化麟對父親道:“爹,孩兒此番得了太后獎賞,敕造游擊將軍府,敕造牌門樓,敕造午朝門。爹,你知曉牌門樓是啥嗎?你知道午朝門是啥嗎?”施足意當然知道,自豪地說:“就等于是正陽門和午門”。施化麟說:“對,有了牌門樓和午朝門,文官下轎,武官下馬。可以先斬后奏。”施足意聽罷,立刻設上香案,跪北而拜:“老佛爺,老臣感恩戴德,謝主隆恩。”施化麟說:“賞賜的銀兩我已帶回,工部設計的建筑樣式是現成的,照搬泉州游擊將軍府模樣,只是刪減了校場、轅門、節堂,略加縮小而已。您可以按照規制,立馬籌備興建了。”

施足意細看了樣式后回話:“這建筑材料和人工不成問題,只是用地可能不夠,自家的田地不是集中在一塊。回頭咱們倆選定地址后,再與鄉鄰通融換用,或花銀子購買些田地,方能解決。”原來施足意精通堪輿,加上施化麟是帶兵大將,精通兵法,哪里可以伏兵,哪里可以扎營,哪里可以撤退,察云望氣,這都是最基礎的常識。

“如此甚好!我在家省親半年,一起籌建將軍府吧。”

“行。你等剛剛到家,我先安頓好眾將官歇息之處,晚上開宴,招待大伙,宴畢接著品茗賞月、歡聚,再聊不遲。”施足意言畢忙著張羅而去。

有道是:錦衣男兒歸故鄉,輝煌游府籌建忙。

欲知后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注解:

[1]武義都尉:清武散官名,正三品。官階名。乾隆五十一年(1786)定制。與金華武義縣沒有一點關系。

[2]通議大夫:清文散官名。正三品概授通議大夫。文武皆授,除了是朝廷的恩榮以外,就是俸祿也多一份。清朝末期,特別倚重武官。

[3]十一聲開道鑼:三品武官儀仗隊的開道鑼,意思就是:“文武官員軍民人等齊閃開”

第十四回:足意有義,購地謙讓造新房云娜無后,絕食相逼娶二娘

過了中秋節,施足意忙碌起建造游擊將軍府的事來。早年他爺爺施有虎就很有戰略眼光,看好了伏虎山前的一塊山地了,但是卻沒在那個田里蓋屋,而是在田的旁邊隨便蓋了幾間茅草屋,也很少去住。施有虎一再囑咐子孫,出了大將方能在他看中的地方起大屋。后來,施化麟中舉了,他就在茅草屋位置建了舉人府,但是始終恪守祖訓。下施坑的泉水從屋后緩緩流淌,匯入西溪、兩溪交匯處,隨便種點什么都能夠長勢很好,西施的土地名不虛傳。

今天,施足意站在他祖父施有虎看中的那塊地頭上,向前四周張望,情不自禁開口道:“此處大吉,也大兇!”諸君且看:朱雀方有筆架山,明堂開闊;青龍方有外東山,大象晏臥;白虎方有桃花嶺,獅子回頭;玄武方有伏虎山,林中猛虎,山脈雄壯,奔騰有勢,郁郁蔥蔥。正符合江南傳統負陰抱陽、藏風聚氣的要求。確是有旗有鼓,印案兼備的生旺之地。這個風水就是節堂的格局,猶如元帥升帳一般威嚴氣派,是一塊虎虎生威的風水寶地。

為什么當初蓋了茅草屋而不住此寶地呢,施足意精通風水,深知此地來龍兇悍,回脈綿長,唯有殺伐大將,建造一定規模的官邸方能龍騰虎躍,威震八方。否則,氣勢洶洶,反遭其秧。因此說此地是大吉之地,也是大兇之地,如今,皇家敕造將軍府,可以堂堂皇皇在

此風水寶地上安宅了,

施化麟聞言大喜,父子倆商量起來:

“把老屋拆了,拆掉的木料繼續用,蓋前院東西兩廊的廂房,這樣廢物利用不浪費,伏虎山下自家的田地只有三畝左右。按照樣式計算,建府邸大約需要六畝土地,府前廣場至少也得三畝,還有三個牌坊通往西施祠堂,如此還得通融購進土地,方才可行。”施足意計算著。

“那今晚就找府邸前后的田地業主商量一下,看能否通融過來。”施化麟是說干就干的脾氣。

“好啊。那房后的田地是本家施足道,只有房前的這一坵水稻田是常主祭田。再過去就都是自己家的田了,待會吃了晚飯后,我們就去找他們商談吧。”

到了傍晚,父子倆不帶一兵一卒,微服前往,先來到施足道家,聽他們道明來意后,施足道滿口答應:“本家人出了如此俊才,實乃光宗耀祖之事,我等臉上亦有光彩,理應支持!”于是談好價錢,中人作保,寫下契約,畫押了結,并無虧欠,父子千恩萬謝離開了。

可是第二天當他倆找到族長施洪恩,召集族中長老商議祭田賣不賣給施化麟時,卻碰到了硬釘子。有個名叫施大牛的確實牛,不僅長著牛脾氣,而且遇事不拐彎,不怕死。他聽清施足意父子倆的來意后,硬生生地頂了回來:“田地是子子孫孫享用不盡的聚寶盆,今天若是賣了,幾年后錢用完了,豈不斷了子孫活路?不賣!”

“我給族中加倍價錢行不,一個稻樁一塊白洋,田上鋪滿,如何?”施化麟慷慨相求。

一丘田有幾千個稻樁啊,這么大的價錢確實很誘人,祠堂也可以翻修屋瓦,加固梁柱了,特別是宇臺,這是祠堂里最精華的建筑,該修了,族中的人紛紛相勸大牛。

“這是祭田,我是今年的主祭,說啥也不賣!再說了家譜上明明白白寫著,族產變賣者,隔譜,這是祖宗的規矩。”施大牛歪著頭。

“我們是人常[1]的子孫啊,你是天常的,這坵百秧田不是賣給外人,還是一家人啊,那我將村外最好的田地加倍調換行不行?看在同宗同族的份上,幫侄子一把吧!”施足意年齡比大牛年長,按輩分卻得叫大牛族叔,他屈尊著忍痛提出優厚條件。

“就那塊田地種著順暢、舒坦。當官怎么了?當官了不起啊?當官的沒有一個好東西,我還瞧不起你們呢,你們回去吧!”施大牛說罷顧自出了祠堂門,不理不睬。一個武義都尉,一個游擊將軍,兩個三品武官竟然被一個農夫拒絕了。如此一來,事情僵了。西施人的硬直硬性,由此可見一斑,就是三個不相信。其實施大牛的心里想法代表當時很多人的想法:“你們這么驕逸[2],我就給你出個難題。”世界之大無奇不有。

如此態度將個施足意氣得肝膽俱裂,在回家的路上頓足怒罵:“這個賊出世的好不識抬舉!論意性,論權勢,我施足意就要這坵田了,怎么了?老子強取豪奪,易如反掌,老子殺了他都可以,娘甩死的東西!”據傳,這是施足意唯一的一次失態。后來,為了這個事情,游擊府建好以后,施足意特地寫了一副對子,刻在牌樓北向大柱:

雖多動心世態,

卻少忍性功夫。

施化麟好言好語寬解著父親,實際上他注重的還是府邸里的防御功能:“爺,息怒息怒,他不愿意我們就算了吧。您冷靜想一想,我們拿過這坵田真的一點都不難,殺個施大牛是寅卯兩時,眨眼時刻[3]的事,但是,我們家從此就落下個仗勢欺人的把柄讓人笑話了。不就是府前廣場嘛,把游擊府縮小一些,廣場就有了,寬些窄些的也無所謂,咱不搞排場,實實在在地建好府邸就行了!”

施足意知道自己在兒子面前失態了,竟然有些不好意思起來:“我不過是說說而已。確確實實這么多年來,誰敢這樣跟我說話?這些話不說出來,我肚里這一口氣出不來啊,說出來了也就沒事兒了,氣頭話而已嘛。”

施化麟說起了安徽的一個典故:“‘千里家書只為墻,讓他三尺又何妨;萬里長城今猶在,不見當年秦始皇。’桐城張英宰相的六尺巷就是千古美談,我們也得有這樣的宰相肚量。”

施足意心情平靜了下來后,囑咐化麟:“你說的沒錯,種田人將田地看得比性命還要緊。過幾日動工平整地基,若是有砂石滾落他田中,照價賠償他一些銀兩罷了,免得鄉里鄉親的傷了和氣。”

施足意、施化麟不愧是忠厚長者。現在看見的廣場特別狹小,與敕造游擊將軍府很不相稱,就因為府前的這一坵百秧祭田買不下來,因此放棄了牌坊群的建筑不說,還縮小了游擊府的建筑面積,父子將軍讓田的善舉,不亞于張英宰相,他們都是善良的人,至今仍然被時常提起,贏得家鄉人的愛戴。

為了盡快建好敕造的游擊將軍府,施足意將土木工程建設的工作量折合成總工時數,承包給了壺鎮老友,能工巧匠陳金興,限期兩年半完工。第二年,年成似乎不好,施足意改變了工資待遇,他寫了一份通知,至今仍在,墨跡清晰:“立通知工人等,本年大艱難,工程浩大不得不行,戒酒除肉,若嫌苦楚聽人自便,工價列右,粗工價錢,二月三月四月八月九月十月通通給錢七十文,五月六月七月,每工給錢六十文,十一月十二月每工給錢六十文,木匠泥水每工給錢八十文,篾匠衣裳仍舊九十四文,以上工資照凈錢兌價。”

施足意親自和工人一起壘瓦灶,燒磚瓦,他似乎就是一個無所不能的奇人,后來坐在伏虎山頭的躺椅上親自督工。誰干得多,誰干得好,哪個泥水匠一天疊幾批磚,他心里清清楚楚。后陳村的阿興是西施村一帶的泥水行業頭目,幾乎每天都是排名第一的把頭老師,這一天施足意對他說,都講你是第一把磚刀,可是你今天是排第三了。由此小事也看出,施足意過于精明了,其實大可不必。

施化麟在老家,還時常在西施村苦櫧樹下傳授村民武功和行兵布陣之法等軍事知識,因此西施村的戰斗力更加強大,以致一直影響到解放戰爭時期。同時他也幫著父親打理建房事宜,更多的則是陪陪蔡云娜,特地帶著她游了仙都、方巖,逛了溪頭和縣城五云鎮。婚后幾年來,自己戎馬倥傯,沒多少日子在她身邊,確實虧欠她不少。于是對她百依百順,倆人形影不離,卿卿我我,過得是甜甜蜜蜜,勝似新婚。對于蔡云娜而言,這日子是她今生最渴望過的,如今化麟滿足了她,打心眼里感激。于是,入夜則百般纏繞于他,溫存體貼,兩人享盡了人間魚水之歡。

日子過得飛快,轉眼又是春節到來。在吃舉家團圓的年夜飯時,蔡云娜不小心被魚刺鯁著,嘔吐了幾

下。施鐘麟似懂非懂地隨意打趣道:“大嫂,莫非你有喜了?過了年我就要做叔叔了,恭喜恭喜!”

說者無心,聽著有意。蔡云娜自己心里明白,昨天還剛剛來了月信,正為不能受孕而煩惱不堪呢!她漠然站起,無趣地說了句:“我先回房歇息了。”就郁郁寡歡地離席而去。

青兒是懷過孕的,看著不像,諒必是魚刺鯁喉了,于是特別心疼起來,就上前扶著她,一起回到房中。接著又去廚房拿過來一小碟陳醋:“姐,喝了吧,醋會軟化魚刺的。”

蔡云娜順從地喝下米醋后,覺著喉嚨不疼了,說了聲“謝謝”就趴在床上抽泣起來。

青兒慌了神:“姐,姐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青兒,我與化麟形影不離四月有余,可這肚子還是不爭氣!時勢動蕩,戰亂紛紛,要是化麟打仗有個三長兩短,豈不無后?你說咋辦嘛?”蔡云娜幾乎哭出聲來。

“不許說喪氣話。姐,興許是時機不對,慢慢來,自然會懷孕的。”青兒勸解。

“不,不是的。先前我倆在京城也同居了不少時日,結果也沒懷上胎兒。肯定是我不行了!這可咋辦呢?”蔡云娜突然坐起抱住青兒,繼續傷心抽泣,流淚不止。

“姐,你能行,你一定能行的!”青兒也相擁著低聲抽泣起來。

“不,不行!我要勸化麟馬上納妾。不然我寧愿去死!”蔡云娜一把推開青兒,忍不住嚎啕大哭起來。

施化麟聽見妻子嚎啕,立即跑進房間,抱住蔡云娜,急急詢問青兒:“你嫂子怎么啦?怎么啦?”青兒無言以對,突門而出,不覺也大哭起來。

施足意等人甚覺蹊蹺,于是叫住青兒,探問緣由。義父發問,青兒只得從實道來。

“這可如何是好?可千萬不能讓化麟絕了后啊!”施有虎雖然老態龍鐘,但講起話來聲如洪鐘。

“對,不能讓麟兒絕了種!”施化麟的母親急得直跺腳。

“不孝有三,無后為大。既然蔡云娜深明大義,兒子他媽,你趕快托媒婆訪一淑女,趁著化麟還在家,早早娶上二房,以續香火。”施足意的話語毅然決然。

施化麟夫婦的房門早已關上,里頭傳出蔡云娜的陣陣哭泣聲。眾人自然不便打攪,于是大家分頭散去,家中的除夕夜也就少了往常打牌局的熱鬧歡笑聲。

大年初一,蔡云娜整整一天不出門,施化麟母親端送進去飯菜,無論怎么勸說,她就是不吃。當施化麟母親臨出門時,蔡云娜還斬釘截鐵地說了句:“守仁若是不聽從我勸,我寧愿餓死!”青兒抱著兒子,紅腫著眼眶,一整天守候在蔡云娜床前,反正勸也沒用,只能默默地流淚祈禱。女人的苦楚,只有女人最清楚。

施化麟早早被爺爺和父親叫了去,嚴肅的長輩們講了極其嚴肅的話題。施化麟低頭沉默著,一言不發。爺爺和父母的話就是圣旨,不孝罪名誰能擔當得起?加上蔡云娜不吃不喝,苦苦相逼,非要自己答應納妾,方才作罷。重壓之下,施化麟無奈地默認了長輩的安排。

正月初八,施化麟母親興高采烈地從外頭回來,將施足意拉進房內,關上門后說:“有了,有了!今兒個李媒婆帶我去看了個女子,年方十八,那長得是豐胸翹臀,眉清目秀,看著就是相夫旺子的料。就這樣定了吧!”

“你說好就好!此事宜早不宜遲,選在元宵夜就讓他們圓了房,討個吉利喜慶。化麟過了正月就要返回福建泉州了,讓新娘子也跟了去,囫圇得下個種子才是啊。”施足意安排得緊湊合理。

元宵夜月兒圓,家家戶戶張燈結彩,施家大院更是燈紅酒綠,鞭炮齊鳴,喜慶翻天。

施化麟圓房去了。青兒帶著兒子陪伴蔡云娜,三人同床而睡。兒子先已入睡,蔡云娜輾轉反側,青兒垂淚不止。

“姐,做女人好苦!”青兒泣不成聲。

“不被人愛是苦,無奈被人愛也是苦,相愛至深的人更苦啊!”蔡云娜轉過身來抱住青兒,沒流一滴眼淚,反而勸解起青兒:“堅持住,國義一定會平安回來的!”兩個苦命的女人相互安慰,幾乎一夜沒睡。

有道是:百般無奈進洞房,二女訴苦添心傷。

欲知后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注解:

[1]人常:西施施氏宗族分為四個房頭,天常,地常,人常,利常。每個房頭都蓋有議事廳堂。

[2]驕逸:西施方言:得意洋洋的意思。

[3]寅卯兩時,眨眼時刻:方言用語,表示時間很短,辦事迅速。道教中從寅時開始到卯時以前謂神鬼往返于天庭、地獄的時間。

第十五回:時局吃緊,新婚燕爾回戰場疫情泛濫,身先士卒遭奇殃

施化麟與素不相識的妙齡少女入洞房,毫無感情可言,為了香火的延續,憑著男人的本能,云雨了一番,只問知她叫應金翠后,也不多作言語,蒙頭大睡起來。由于喜慶場面應酬多,本來就睡得晚,一睡就睡到了大天亮。正當他披衣下床,洗漱完畢時,忽然聞有傳令兵飛馬來報:“游擊將軍施化麟聽令,洋夷猖獗,屢屢進犯,海防吃緊,著得令立即啟程回泉州履職,不得有誤。福建陸路提督程文炳令。”

這個安徽阜陽人程文炳是施化麟的上司,今年六十五歲,身材魁偉,足智多謀,自中日戰爭起,奉詔駐守張家灣,遷福建提督,眼下又節度浙江、江西、江蘇、安徽勤王師,對施化麟極為欣賞,且交誼甚厚,程公薨后謚號壯勤。

他為何急于召部下回去呢?原來自打去年施化麟回家后,大清國的北方發生了驚天動地的大事:慈禧太后宣戰八國聯軍,英、法、德、美、日、俄、意、奧(奧匈帝國)等國派遣出聯合遠征軍,為鎮壓中國北方義和團運動而進入中國,引發了極其慘烈的戰爭。八國聯軍的行動,直接造成義和團的滅亡,以及京津一帶清軍的潰敗,迫使慈禧太后挾光緒帝逃往陜西西安;最終清朝與包含派兵八國在內的十一國簽訂《辛丑條約》,付出龐大的賠款,并喪失多項主權。在華北大亂之際,東南各省督撫自行宣布中立,從此清中央政府權威低落,漢族權臣抬頭。戰爭也引起了列強在華勢力的擴張。眼下福建也民心不穩,動亂迭起,盜賊又猖獗橫行起來。起先程文炳考慮到施化麟剛回家過年省親,自己咬咬牙堅持著,不加打擾,眼下實在是萬般無奈了,且春節已過,于是叫他速速歸隊,以應變不測。

施化麟回到偏僻的縉云縣西施老家過年,消息閉

鎖,自然不知有如此多的變故。如今見軍令如山,他立即打點行裝,攜帶上隨身戈什哈,隨傳令兵馬不停蹄地往泉州急趕。自然在施足意的堅決要求下,那新婚二娘應金翠也隨他一同前行。臨行時施足意還不忘叮囑了一句:“建造游擊將軍府的事孩兒不必牽掛,有我在呢。記著下次回來時,一定要給我帶個孫兒回來啊!”

施化麟匆匆趕回泉州游擊將軍府后,立即前往福建提督府面見了程文炳大人。“今番令你提前歸隊,可有怨言?”程文炳見面笑問,并令侍衛奉上茶水。

“豈敢!大人若非萬不得已,定然是顧護標下的。”施化麟拱手笑答。

“那是自然。近來泉州一帶又有盜賊猖狂作亂,且鄉野間又見鼠疫偶爾散發起來,烈性傳染,觸之者皆亡,全城百姓十分恐慌。若得地方平安,非你莫屬也!”程文炳殷切地開門見山。

“標下明白。立即回去思考良策,盡速應對!”施化麟起身告辭。

“如此甚好!我就喜歡你的性格。去吧,老朽靜候佳音。”程文炳起身送出府衙門外。

說起泉州地方上的偷盜成風,那是有一番來歷的,其實偷盜與地痞無賴有不解之緣,是其重要謀生手段。在歷史上,清代閩中地痞無賴從事偷盜活動本來就很猖獗,只是前些年在施化麟部的嚴厲打擊下,泉州的盜賊收斂了些。然而眼下盜賊見八國聯軍進犯后,清朝江山風雨飄搖,時局動亂,又趁機作亂起來。

正所謂是知己知彼百戰不殆,要治理盜匪之患,首先要找出其根源。入夜,施化麟秉燭翻開《問俗錄·建陽縣》研究起來,里面竟赫然記載:“閩北乃茶商往來之地,盜賊出沒其間。陸路搶奪,水路扒艙,贓動滿貫。”“漳南民情浮動,斗氣而貪利。富歲,子弟見財起意,相邀為匪,恬不知恥,穿穴之賊,往往成群帶刀,盜賊難分。”接著掀開《道光·福建通志》,載有:“盜匪偵其人子弟于途,要而執之:其甚者,深夜伙眾明火持械斬門入其家,擄其人以去。”“擄其人必交重金以贖,稍有遲緩,則截其子弟一指,以示意矣。”

由此可見,福建一帶之盜匪自古猖獗,暗盜、明搶、白闖、綁票、敲詐悉皆為之。究其緣由,以見利忘義、兇狠惡毒者居多,亦有窮困潦倒之百姓為生活所迫,而逼上梁山的。施化麟恍然大悟,于是做出決策:凡明火執仗搶劫、綁票敲詐者,格殺勿論;凡生活所迫而暗中偷盜者,初犯責令悔改退贓,屢犯關押入刑;凡金盆洗手,自首更弦的,一律既往不咎。次日交由部下,以“公告”形式張貼于各交通要道及大街小巷。并命令軍中組建巡邏隊,十人一組,日夜輪流巡邏。

公告一貼,軍人巡邏,雙管齊下,泉州地面頓時安靜了許多。但也有個叫林豹的賊首居然吃了熊心豹子膽,有一日竟然糾集匪徒,在光天化日之下掠搶了“盛昌珠寶行”,被兩支巡邏隊截進死胡同,逮個正著。亂世用重典,施化麟將之交由泉州府審理后,不日就在泉州集市上當眾斬首示眾。盜匪實施搶劫、偷盜,大都是為了斂財謀生,可因此而被處死,你說哪個不怕?泉州的治安混亂狀況,一下就糾正了過來。地方百姓無不額手稱快!

通過施化麟部的一番治理后,地方治安是明顯好轉了。施化麟稍稍輕松了些,于是也時不時地陪應金翠逛逛泉州的街道商鋪,看看擂鼓石山的海天奇景,拜拜“三太子宮”中的玉皇大帝三太子,入夜了則多加摟摟抱抱。然而春去冬來,應金翠的肚子還是扁扁的不見隆起。“唉,莫非自己不行?反正心急吃不了熱豆腐,慢慢來吧!”施化麟不禁自我懷疑和自解自嘲起來。

泉州是安寧些了,可是西施老家卻出了件極其棘手的事。光緒廿七年(1901年)九月,白竹五云三都案[1]僮和方巖派溪程族為爭上頭香,本是區區小事,卻鬧得劍拔弩張。兩方羅漢班各聚士兵五六千人,白刃相向,千鈞一發。永康縣余大人和縉云縣范大人攔在兩班人當中,各自壓著本縣百姓。下宅村程尚當,宅里王村王詒睦兩個永康大鄉紳也拼著老命在大力勸阻。然而雙方氣勢洶洶,互不相讓。方巖頂上本來就面積不大,更是水泄不通,有人已經出現了中暑的現象,王詒睦是永康名醫,也就是王紹蘊的父親,他立刻扎針施救,派家人取來下馬泉水,灌進中暑病人的嘴里。

突然有人大喊:“來了,來了。”眾人紛紛讓開道來。原來施化麟的父親施足意聞訊只身一個人急匆匆趕進場中。余、范二縣令一見施足意到了,立刻向他打千兒請示,都說救星到了,三人不免嘰嘰咕咕了一通。施足意是程尚當的二女婿,王詒睦則是他指腹為婚的親家。施足意明白了事情的起因后,立即站在高凳上,給大家深深地鞠了一躬說:“我是西施游擊府施足意,想必大家都認得我,今天的陣仗,講起來,其實就是一家人相打。方巖腳下有多少大姑娘許給山里西施?山里女婿有多少老丈人在方巖腳下?一邊是丈人家,一邊是女婿家,牽來牽去,不是親戚就是親家,一家人爭什么?你們這樣磨刀霍霍,叫做娘和做囡的今后怎么處理?外甥和外甥女怎么處理?今天還好沒有出人命,假如有一個半死不活,不上不下,這個怨仇就世世代代結下去了,雙方就隔一道銅山嶺呢,以后都還要不要來去見面的?冤冤相報何時了?在場都是青年后生,都有幾斤蠻力,頭腦發熱,后果不顧!爭英雄好漢也要看看地方,你們都要來拜胡公,可是胡公坐佛殿上看見今天場面,他開心得起來嗎?今天永康余大人,縉云范大人都在場,兩位父母官難道治不了你們?他們兩位到現在水米未進,你們于心何忍?方巖腳下人,照道理要給外客女婿先上頭香,女婿呢也應份請老丈人先上頭香。今日我就代兩位父母官做主:今年,方巖腳下胡公案先上頭香;明年,五云三都案先上頭香。以后,世世代代均照此例實行,隔年上頭香,你們服不服。”

山鳴谷應:“服,服,服。”

施足意叫雙方會首出來,西施的施刊站了出來,這是一個精壯的漢子,派溪會首程昉也站了出來,這是一個干瘦的老頭,兩個人都是武功高強之人。在武林當中最可怕的有五類人:兒童,姑娘,老者,書生,殘疾人。派溪程昉就是這樣的老者,看著弱不禁風,實際是深藏不露,出手必定不凡。曩時羅漢班打羅漢的人個個都是實打實的真功夫,施刊的枧漆木羅漢棍能夠舞得一搖一搖,這是多么驚人的臂力啊。如果今天真打起來,那無疑是一場血流成河的戰爭。施足意動之以情曉之以理,化干戈為玉帛,兩縣羅漢班會首握手言歡,皆大歡喜。

雙方按次序給胡公上了高香后,施足意自出囊金數百枚,在方巖腳下的程氏宗祠[2]大擺宴席,爭執雙方推杯換盞,和好如初。此事記載在《施氏宗譜》上卷147頁。自此當地的諺語“窮人當保正,講話沒人聽”“麥餅要肉筒,講話要大儂”就流傳開來了。人們

都說:“好田有好秧,好男有好爸。”此話一點不假,施化麟從小就學了不少老爹的干練勁呢!

轉眼到了光緒二十八年(1902)季春,福建去年秋冬時節已經銷聲匿跡的鼠疫,突然間又見抬頭,在泉州龍湖鎮的龍爪村開始散發起來。雖然還沒有發生大面積爆發,卻也攪得人心惶惶,畢竟說不準哪一天有老鼠身上的跳蚤叮咬上自己一口,十之八九是要一命嗚呼的啊!要平息此事,比起治安和打仗來,更讓施化麟頭疼。他粗粗了解了下,泉州附近地面前些年就發生過多起鼠疫疫情:光緒十四年(1888)的鼠疫由廈門傳入惠安縣崇武及南安縣石井,次年染及晉江縣,數年后波及泉州府各縣。四年前,也就是光緒二十三年(1897),惠安縣鼠疫流行一百三十多個自然村,死亡六千一百六十一人。泉州城也流行起鼠疫。

這鼠疫流行起來可是怪嚇人的,不啻于洪水猛獸,有泉州民間的打油詩為證:“上午抬死人,下午被人抬;先死有棺材,后死無人埋。”閩南語中至今還保留了一句很惡毒罵人的話——生“粒子病”。“粒子病”指的就是鼠疫,全身生粒子(或稱“核”)是鼠疫發病的特征之一。四年前的泉州流行鼠疫,柳溪村的楊某家七口人染病后,在三日內盡數死光。

采取防治疫病的措施,講究的是要迅速果斷。施化麟不懂醫,如何配合遏制疫情,盡快完成程提督交付的使命呢?不懂就請教專家嘛!于是施化麟親自登門去惠世醫院,找顏大辟院長討教。為什么找他呢?因為此人是英國長老公會派傳教士,又是著名的西醫醫生,他于光緒七年(1881)來到泉州,在南街新花山設立施醫布道處。次年,在泉州連理巷購地創辦了惠世醫院,醫術超群,對鼠疫的防治確有經驗。

“請問顏院長,對于民間而言,防治鼠疫有何妙法?”兩人見面后,施化麟不待坐下就急切討教。

“顧名思義,鼠疫就是由感染了鼠疫桿菌的老鼠造成和傳播的疫病,特別是老鼠身上的跳蚤,更是為虎作倀,叮咬了老鼠再叮咬人,就將疫病傳播給大伙了!至于民間如何預防,那就是要盡量減少人被感染的跳蚤叮咬和暴露于肺鼠疫病人的可能性、不直接接觸病死的老鼠和其他動物。另外,還可以用毒藥殺滅跳蚤,阻斷傳播的中間環節。叫鄉民盡量避免處理老鼠,發現死鼠、疑似病人和高熱、急死病人時,要及時報告官府。做到:不私自捕獵、剝食疫源動物、不私自攜帶疫源動物及其產品出疫區。”顏院長說得頭頭是道。

“好!我回去擬就幾條關鍵的措施,馬上布置下去執行。”施化麟將顏院長說的一一記了下來。

次日上午,在泉州的大街小巷貼滿了如何預防鼠疫的告示;泉州的開明人士黃摶扶、黃謀烈、吳桂生、曾振仲、陳仲瑾等人響應號召,利用以前創辦的花橋善舉公所,進行行醫贈藥和施舍棺材,并發給貧民度歲錢米。當然也有不法商販乘機抬高物價和巫婆利用宗教迷信詐財的。如泉州中醫治療鼠疫主要用“活血解毒湯”,因藥中有一味不容易得到的“西藏紅花”,致使每劑“活血解毒湯”價格抬高到三十塊大洋,高于平時十余倍;巫婆則利用百姓迷信心里,大肆舉行迎神儀式、做道場、建醮祈福等活動,騙取大量錢財。施化麟知悉后,立即發布命令,表彰花橋善舉公所,查封嚴辦了不法醫所和巫婆道場。

在總體層面上采取了切實可行的措施后,施化麟最惦記的還是疫區龍爪村百姓的安危。于是在5月19日下午,他親率東洵管帶的前協陸路提標右營將士前去視察。待來到龍爪村中,但見村民惶惶不可終日,太陽尚未落山,各家各戶都閉門謝客,更不敢到鄰家串門,商戶緊閉,田野空無一人。路上幾乎無人走動,偶爾遇到一個少婦,蓬頭垢面的,大聲嚎啕著走了過來:“可憐的夫君啊,你怎就前后腳地跟著老母去了呢?老父又上吊尋死了,你叫我如何活啊!我不如也死了算了!夫啊,我來了呀!”一邊哭一邊就“噗通”一聲跳進了路邊的池塘。

騎在馬背上的施化麟瞧見如此慘狀,立即策馬上前,和衣跳進池塘,將少婦撈救了上來。東洵和隨從官兵們連勸阻都來不及。

那婦人濕淋淋坐在地上繼續拍胸捶首嚎啕:“軍爺,你真不該救我呀!我孤零零一人,活著也是受罪啊!”

施化麟不覺鼻子發酸起來,從口袋里摸出五枚銀元遞給婦人,哽咽道:“你還年輕,要活著。活著好!活著還可以給父母和夫君上墳燒香祭供,不然他們成了餓死鬼,你于心何忍?”少婦終于停住了哭泣,跌跌撞撞地回家去了。

施化麟渾身濕漉漉地回到府中,噴嚏連聲,應金翠忙打上熱水,給他沐浴更衣后,又煮了碗紅糖姜湯給他喝下。施化麟說自己累了,于是上床歇息。應金翠心疼地埋怨道:“都四十一歲了,還像二十來歲的小伙一樣逞能!”“沒辦法,人命關天啊!”施化麟苦笑了一下后安然入睡。

一直以來,施化麟是每天大清早就來到府前的演武場上練功的,可是次日凌晨大家卻見不到他的身影,將士們很是奇怪。施化麟病了,好端端地畏寒、發高燒、渾身不適、頭及四肢疼痛,并且惡心、喉痛、神志恍惚起來。應金翠急了,將濕毛巾冷敷在他額頭上后,忙差人請來“明仁堂”的老中醫李曦前來診治。李曦問了病情、望了臉色、看了舌頭、摸了脈后,說是施化麟昨日下水救人受了風寒,屬于“傷寒癥”。

李曦處方剛開了一半,忽聽得游擊將軍府內傳來陣陣鑼鼓喧鬧聲,一直昏睡的施化麟突然迷迷糊糊地發問:“是青兒的子仙班在演戲呢?”應金翠忙出門察看,原來是泉州的百姓又送給施化麟一把萬民傘和德政牌。她忙回到床前,告訴夫君:“是鄉親們又送給你一把萬民傘。”

“外頭下雨了?給他們自己戴吧,免得淋濕身子。”施化麟依舊胡話連連,有氣無力,言畢又昏睡過去。

李曦的藥方開好了,吩咐應金翠去抓藥。應金翠拿著藥方剛邁出門口,卻迎面遇上了程文炳大人帶著儀仗而來,高叫:“圣旨下,施化麟接旨。”

應金翠忙跪下稟明施化麟病情,告知夫君已然不能下床走路了。于是程提臺額外開恩,著應金翠代夫跪接圣旨:“奉天承運,皇帝召曰:為國之急,惟在執憲,直繩用人,不限升降,爾施化麟,乃泉州游擊將軍加一級,二等輕車都尉,治軍嚴明,剿賊有功,防疫得力,所向披靡,擢調任良鄉關總兵官,克日履職。敕命!”不待應金翠叩謝接過圣旨,程文炳就急急步入房中,見施化麟高熱昏迷,禁不住大聲呼喊起來:“守仁,守仁!你醒醒啊!我提請擢升你調任良鄉關總兵的奏折朝廷批復下來了!守仁,你怎不答應一聲啊!”言畢竟然老淚縱橫起來。回頭見應金翠手上拿著中藥方又

急問:“醫生說是何病癥?”

“傷寒癥是也!”老中醫李曦還沒走,不緊不慢地回答。

“快,快將施將軍送往惠世醫院救治!怕是沒有‘傷寒癥’那么簡單。”程文炳見多識廣,又知施化麟昨日親臨過疫區視察救人,不免心急火燎起來。

施化麟在惠世醫院住了四天,顏大辟院長竭盡了全力救治,然而施化麟是肚子拉稀,高燒不退,一天天地瘦下去,大腿根部還長起了“粒子”,一直昏迷不醒。終于在第四天,也就是光緒二十八年五月二十三日辰時,一代名將施化麟與世長辭了,享年僅僅四十一歲。

山河嗚咽,大海回瀾,泉州軍民哀號悲痛不止。程文炳提督含淚上報老佛爺,朝廷震動,太后頒下懿旨:“追贈良鄉關總兵官施化麟謚號武従公爵位,授振威將軍銜,賜丹書鐵劵,賜堂號従公堂,將軍行棺還鄉,欽賜全葬,準建家廟,春秋祭祀。”

有道是:大任未赴身先死,浩然正氣萬古詩。

欲知后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注解:

[1]五云三都案:現在縉云縣與磐安縣交界一帶,有一個廟會叫“三都案”。 “三都”是民國以前對縉云縣的27、28、29三個都的統稱。三個都聯合迎的案就叫“三都案”,此案是由永康方巖胡公案系統為基礎發展起來的,起始于明初。因廟會總堂設在白竹,所以又稱白竹案,三都案下又設八個分堂,分堂以好溪流域為區塊。這九個堂分別是:白竹、莊頭、黃圩田、大皿、潘潭、冷水、大溪、西應、白巖。每年案事九個堂輪流主持,輪到哪個分堂,胡公神像、龍庭、萬歲牌、香案、羅傘、執示牌就巡狩到那個堂,為期一年。農歷八月十三是胡公生日,堂內所屬的村民都得去朝拜。

[2]程氏宗祠:位于浙江永康方巖風景區的馬頭山麓。就是現在劉英烈士陵園位置。

第十六回:游府立地,牌樓高聳碧云天行棺還鄉,英雄長眠櫧樹園

卻說施足意,在施化麟得軍令而急急返回泉州后,不出正月就召回包工頭陳金興和工匠,催促抓緊建設游擊將軍府。青兒因為有了兒子要照看,也不回子仙班了,在家幫著義母也加入了火頭軍行列,招呼著上百號人的吃飯,有空就陪著蔡云娜聊聊天、散散心。施鐘麟、施天元、施天祥、施天康等一班兄弟也沒閑著,分頭聯系協辦石頭開采雕花、木頭搬運、磚瓦燒制、牌樓安裝諸般事宜。施足意自然是總攬全局,落實樣式內容,安排勞動人手,檢查施工質量,記工時,發工錢等等。伏虎山腳的施工場所熱火朝天,工程建設緊張有序。

到了陽春三月下旬的一天,艷陽高照,藍天碧云,竹胞松茂,桃花遍野,西溪潺潺,氣勢磅礴的敕造游擊將軍府落成了!

穿過青云樓城門甬道,涌進來慶賀的兩縣官紳士民。

正門的牌樓高入云霄,連綿的府房錯落有致,在寬敞的正堂和平坦的天井上,站滿了前來觀賞和祝賀的親朋好友、左鄰右舍,大家嘖嘖稱奇。

人們好奇地穿廳、過廊、進房,饒有興致地參觀起來。啊,這哪里是普通的官宦府邸,分明是一座前所未見的軍事堡壘!他們為何有此感嘆呢?細瞧一下它的建筑形制就知道了。

第一道防線:青云樓。該樓位于東北角,雅名“青云樓”,俗稱“朗臺”,分上、中、下三層,是游擊府最豪華的建筑,也是藏書樓,瞭望樓。集狙擊、防守、宴客、吟詩、作畫、品茗、客房諸般功能為一體。樓面鋪以膠土層,這是福建土樓的工藝,異常堅固。“青云樓”僅有騎街樓一門可進中層,上層為書房,沿墻置列書櫥,四面開窗,群山四野景色一覽無余,可瞭望四周地面動靜,隔墻均描有壁畫,意趣盎然。中層為宴客之所,底下一樓是草料倉庫。該樓設計巧妙,樓梯頂部樓板設蓋板,上下樓后,可蓋住樓道,阻斷通行。騎馬樓的城門甬道直通府前廣場,進退自如。

第二道防線:牌門樓、午朝門和府前廣場。府邸正面有五個大門一字兒排開,游擊府占地近六畝,主府第坐北朝南,建筑正面長約三十余米,正中間是“敕造牌門樓”,左右對稱四面馬頭墻為“敕造午朝門”。牌樓中門寬闊高大,有三層城樓的立體建筑,頂部石質直額“圣旨”,下嵌石質“游府”兩字橫匾,為文勤公譚鐘麟題額;門楣是雙獅戲球石雕;北面為石質“進士”兩字橫匾,為太子太保、禮部尚書宗室奎潤題額;兩塊石匾構成一個二樓的小雅間,壯勤公程文炳題“容膝處”木質橫匾懸掛于此,曩時設一桌雙椅,可品茶閑坐,透過兩個圓窗,可眺望四周的山色田園。整個牌樓立面氣勢非凡,莊嚴肅穆。府前還整齊排列著十二門禮炮,更顯得威風凜凜。

其次是天井。門內的大天井能容上百人,兩口太平銅缸分列左右。現在的地面石板已經風化成水波云紋,如國畫山水。這是演武場,也是家族成員平時的活動場所。

従公堂正對著天井。大廳名“従公堂”是三開間平屋,面寬12.3米,進深7.3米。明間七檁前后單步抬梁用四柱,次間穿斗用五柱。次間柱邊磚筑山墻,木柱夾在墻中。前檐廊邊墻設巴洛克風格券頂門,通向邊廂。明間牛腿鏤雕獅子戲球,獅子以大帶小,寓意“太師少師”,獅子造型非常的喜慶可愛,也稱禧獅。第一對金柱中間雕有三爪蟒的橫梁,以警示來者。梁上是滿漢雙語的紅藍金匾。屏風兩側的金柱上刻有左宗棠所撰楹聯:

本忠厚以承家,義秉仁漿,昔日堪稱孔北海;

傍林泉而筑室,煙情霞想,斯文無愧謝東山。

最靠前的廳柱上刻著時任處州知府的葛道純所撰楹聯:

従吉葉庶民,遺訓余風念念不忘毛土德;

公心持直道,云布雨施朝思暮想子孫賢。

其余都是名流佳作[1],頓令大廳蓬蓽生輝。地面為三合土,均劃成三品官階的方格紋路。

大廳設太師椅、長條案、八仙桌,兩旁是十八般兵器架。

第三道防線:暗門、穿堂。內金柱線上設雙開屏風大門,門檻齊高過膝,有相應身份的貴客到訪,才大開中門迎客。進入暗門,也就進入了西方巴洛克風格建筑。通過隱蔽在屏風后的暗門有過道穿堂,穿堂有門可以關上,里頭供著馬牌執事、傘蓋旌旗。正南高墻上寫著遒勁的正楷“三多九如”:

多 多 多

壽 祿 福

如 如 如 如 如 如 如 如 如

松 南 月 日 川 陵 崗 阜 山

柏 山 之 之 之

之 之 恒 昇 將

茂 壽 至

第四道防線:長廊。穿堂墻外是東西兩個方位的天井,天井就是一個小戰場,天井兩邊廂房二開間,過道后部七開間正房,為施足意等內眷居所。前檐有窄窄的走廊,可以單刀巷戰。兩頭都設有厚重的大門,層層巴洛克券門通兩邊附屬建筑。后墻每層密布瞭望口似的小窗戶,磚筑三層樓房,深宅大院,壁壘森嚴。

第五道防線:二樓長廊。二樓前廊與西側附屋樓相通。內房這種隱蔽性的格局比較少見。東附屋木構二層,在正廳后墻位置設通道,通向正廳二樓。前檐有長天井,天井邊設廊,用作伙房、倉房、馬房和傭仆住房等。

第六道防線:三樓后窗。假如實在沒轍了,就躍出后窗,攀爬過當年大松樹的樹枝,上伏虎山練武場,就可以縱橫馳騁。如此戒備森嚴的清末中西合璧三層樓建筑,確屬金湯堡壘,一夫當關萬夫莫開。

施足意滿臉笑容地來到中廳前,與眾父老鄉親打起招呼:“謝謝大家前來參觀!容我再用三個月時間,細致布置裝璜好,置辦齊全,一定大擺酒席,宴請賓客,以示慶賀。屆時我差化麟回府剪彩,還請諸位一定前來捧場哦!”

“當然,當然!”眾人與施足意歡快地道別。

兩個月后,游擊府中的生活設施已經布置得一應俱全。施足意給化麟的信函早已發出,昨天剛收到了他的回信,說是六月中旬定然回家剪彩。于是施足意帶領全家上下在打掃廳堂,披紅掛彩,書寫請帖,只待吉日早早到來。

入夜時分,游擊府紅燈高掛,紅綢飄舞,滿堂映紅,笑聲繞梁,大家正在饒有興致地張貼大紅楹聯。

這時,突然門前響起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來人還未及下馬進門就凄楚地大聲呼叫:“報,福建六百里加急,武従公振威將軍施化麟不幸病故,奉旨行棺還鄉,欽賜全葬!”

這無異于是晴空中的一聲霹靂!施足意正站在四尺凳上貼著窗戶楹聯,聞言急回首,但見一個背插彩旗,穿著白色孝服的兵差跌跌撞撞地沖進大門來,嚎啕著繼續稟報。施足意只覺眼前一陣發黑,從凳子上摔了下來。全家人大驚失色,慌忙上前扶起施足意,送到房內床上躺下。接著將孝服差迎進大廳坐下,遞上茶水,急問詳情。孝服差喝了口茶水后,緩過氣來,一五一十地稟報了施化麟病故的前后經過。

陡然間的噩耗降臨,游擊府的空氣凝固了,令人窒息。施化麟母親、蔡云娜、青兒禁不住眼淚奪眶而出,紛紛大聲悲啼起來:

“蒼天無眼,蒼天無眼啊!化麟我的兒呀,你叫我這白發人如何活啊!”

“化麟我的夫啊,你怎就扔下我不管了呢?我們還沒有生下一男半女呢!”

“化麟哥,化麟哥啊!我兒子的名字還是你取的呢,他會說話了,還等著你回來,叫你一聲親舅舅呢!”

凄慘的哀號聲驚破夜空,久久地回蕩在游擊府村四周的山巒、原野和村舍間,揪人肺腑,催人淚下。

施足意畢竟是見過世面,富有主心骨的人,他稍緩過氣來就下床,硬撐著走出房門來到大廳,聲音低沉地吩咐起來:“人死不能復生,哭也沒用。大家且將所有喜慶飾物撤下,一律換上素孝裝扮,大家披麻戴孝,恭候我兒化麟回家!欽賜全葬,好、好啊!我兒化麟就要回家了啊,真還生怕他客死他鄉成厲鬼了呢!”

于是,大家忍悲含淚,披麻戴孝,掛素布,立白幡,折紙銀,添香燭,分頭行動布置起了靈堂。

府還是這座府,人還是這幫人,頃刻間卻成了冰火兩重天!天嗚咽,地悲戚,人心寒!好端端的喜慶場所,竟換成了閻王爺來坐殿。數日后,施化麟的棺槨在應金翠和東洵帶領的軍中儀仗護送下,來到了府前廣場。禮炮響,悲聲鳴,香火燃,紙銀燒,親友來,眾人拜,施家人給他舉行了隆重的祭拜儀式!接著,將棺槨移進靈堂,請來和尚念經超度,供家人守靈三天三夜,讓各路親朋好友拜別。

趁這空檔,施足意和東洵一起去西施村的櫧樹園看墳地。原來,他以前養的一頭牛,曾經跑丟了,到處找不到,正在焦急萬分的時候,他碰到了個地師,說櫧樹園臥著一只牛角纏紅布的大水牛,那是一個牛眠之地,其地若葬,科第連綿。施足意到地方一看正是自己家的牛,他記住了老牛臥地的地方。東洵察看了山脈走勢,的確是個風水寶地,可是這個地名,不盡人意啊。施足意說:“這里好。”

東洵不解其意,輕聲相問:“我們管這櫧樹叫‘苦櫧樹’,它結的果實叫‘苦櫧’。與苦為伴,苦上加苦,有何好處?”

“人生本就苦海無邊。化麟這個賊出世的,死在我前頭,白發送黑發,苦不堪言!高官厚祿未及就,子女人口不得繁,苦到無以復加地步!惟有以苦治苦,讓櫧樹吸盡化麟身上萬般苦楚,方能苦盡甘來。更何況牛眠之地,就在游擊府前方,與府第遙相守望,有牛力助人,親人相伴,自然可以輕松愉悅些。”

“‘出師未捷身先死,長使英雄淚滿襟。’就讓守仁兄洗脫萬般紅塵苦楚吧!”摯友東洵插話。

施足意點了點頭,默默無語。櫧樹園里只有施足意和東洵兩個人。

“伯父,有一件事我必須私下明白告訴您。”東洵悄悄說話。

“何事?請講。”

“那棺槨切切不能打開瞻仰!據泉州惠世醫院的顏大辟院長介紹,將軍是患鼠疫身亡,只是不能對外聲張。因為此病具有強烈的傳染性,行尸回家恐有傳染,程文炳提督不敢擅自作主,故通過泉州南門聚寶街的電報總局請示了朝廷。朝廷念其功高至偉,不忍將軍孤魂零落他鄉,故特別吩咐:尸體經消毒防腐處置后,全尸行棺還鄉。所以此次得以全葬,全賴欽賜。”東洵如實告知。

“怪不得有功之人全葬,還得欽賜!我正疑慮著呢。”施足意恍然大悟。

“那是。在行棺還鄉前,惠世醫院將尸體作了酒精和福爾馬林液體浸泡,還在棺材里填充了不少生石灰和木炭呢。不然回家路途遙遠,早就腐臭不堪了呢!”東洵深入解析。

“爾等路上辛苦了!不愧為化麟的好兄弟。我們馬上回家,好好款待一下奉旨行棺的兵勇們。”施足意拉上東洵就急急往家趕。

在守靈的三天來,上至處州府和縣衙官員,下至鄉鄰親友,紛紛前來吊唁,或感言,或賦詩,或祭文,各自表達思念。其中最催人淚下的祭奠詩文,莫過于施化麟胞弟處州府經歷[2]施玉麟所寫。

施玉麟上前跪拜了胞兄棺槨后,情真真,意切切,含淚吟誦起了自己所寫的三首七絕和一首七律,以為吊唁和父勸:

(一)

生平服善最拳拳,

痛絕叢蘭敗子淵。

四十一年成大夢,

不堪回首問蒼天。

(二)

造物何因大忌材,

英雄無數壯心灰。

寄詞堂上親俱在,

好乞閻羅暫放回,

(三)

積善之家慶有余,

天無命也竟何如,

喪明終為西河累,

孔圣奚曾哭伯魚。

(四)

十二郎文痛不禁,

道旁聽者也傷心。

花開花落原無定,

云去云來未可尋。

皓月易逢三五缺,

青天難掃幾分陰,

勸親樂善多施濟,

蘭桂芬芳詠自今。

在守靈的最后一天傍晚,施化麟的棺槨就要起棺上路了。施鐘麟受父親重托,在靈堂上面對匍匐跪拜的眾人,抑揚頓挫地朗誦起自己連夜寫好的悼念文稿:

“同胞大兄施守仁(施化麟)百拜:凡人有富貴,有榮華,有福壽,皆天定之也。然,天不能明以富貴與人,榮華與人,福壽與人,而人之可富貴,可榮華,可福壽者。人各自為之即天與之,天不與富,人不能富,天不與貴,人不能貴,天不與榮華,人不能榮華,天不與福壽,人不能福壽,此一定之理,無相強也。

至我胞兄,印,化麟,字,守仁,方一兒之時儀容超眾,頭角斬然,稍長徽繩前圣,誦習師承。既學于文章亦學以武備,所以丁丑小試,吾兄年方十六,幸獲芹香;至壬午鄉試,吾兄年方廿一,喜的鷹揚之宴;至已丑會試,吾兄年廿八,欣題雁塔之名,即簡放福建,盡先補授泉州陸路提標前營都戎,補用游戎。若是吾兄可謂貴矣。在任十余年,營務留心,精明強干,措置亦屬裕如地方,營武均有裨益,標下守戎千把戎,及兵民鄉董等具匾迭迭,屢送萬民傘、德政牌以為酬恩。受大名、享天祿,亦可謂榮矣!

然我胞兄不獨以武功聲稱,籍典文學優博,亦共聞八閩。嘗讀十三經,能識大旨,而七子之書無論也。兼以本性慈仁保民,儼如保赤。俸祿雖薄常不使,有余則至于膝下承歡,其養父母也以順,花萼是詠,其處昆弟也以和,朋友則重義輕財,鄉黨則扶傾救弊,其懿行殆不勝述也。

噫,享年四旬有一歲,剛值光緒嗣位之壬寅(1902年)夏五月二十有日。夢回巴蜀,忍令舟過三峽,鵑烏催歸,料是挽搶八斗,天與其壽而止此也。若云天數無憑,修心可補,則顏子之賢何以短折?盜拓之惡何以長年?可知天與福壽則福壽,實不可相強也。嗚呼!大鵬一去影孤單,莫忘流云伴月。父母長思念,賢妻兄弟常掛懷!切切!哀哀!!

時光緒三十八年歲次壬寅荷月,劣弟施鐘麟受父母重托而拜撰。”

祭文宣讀完畢,在場者無不動容,涕淚交加。吉時一到,忽聽得十三聲節制武官開道鑼聲敲響,禮炮齊鳴,哀號震天,四大天王抬起蓋有大清龍旗的棺槨,在欽差官高捧欽賜全葬的圣旨引領下,眾人護送著,一路向櫧樹園走去,紙錢如雪,紛紛揚揚……真可謂:大鵬凌霄風折翅,一抔黃土掩驕子。

真正是:滾滾紅塵,過眼功名塵與土,東征西戰保家園;漫漫陌路,一生知己悲與淚,情長情短化云煙。塵飛揚,路艱險,千頃高樓起平地,轉眼蛛絲滿屋檐;淚流干,煙飄散,歷盡萬劫霞滿天,惟留英魂駐青山。

注解:

[1]從吉:舊時居喪期內參與他人慶賀之禮多在書簡上寫“從吉”二字本此。謂居喪畢脫去喪服穿上吉服,或喪期內因有嫁娶慶賀或吉祭之禮暫易吉服。

[2]葉:[xié],通假字,通諧,和洽,合:~韻。

[3]毛:指谷物或草:不~之地。指大地上的所有生命。

[4]土德:金木水火土,五德之一。古以五行相生相克附會王朝命運,謂土勝者為得土德。引申為大地的功德。用稱帝后的功德。念念不忘毛土德的意思,就是不要忘記國家的期望和生你養你的家鄉。

[5]從公堂對聯:目前只知道上述兩幅原作,其余的對聯因文革中,道門村當時的民辦教師施某盧某夫妻帶學生來鑿毀,字跡難辨,對聯內容無考。

[6]府經歷:知府的屬官,主管出納文書事。又稱府經廳。

(責任編輯 徐文)

呂豐平(曾用名呂豐蘋),男,縉云壺鎮人。系浙江省作家協會會員,麗水市作協會員,縉云縣文聯《鼎湖浪》文學雜志總編,壺鎮鎮中心衛生院院長(支部書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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