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爹派”小汪

堯山壁

我在四清工作隊當隊長時，汪更環是“借干”。“四清”全面鋪開，干部不夠用，借用一些農村知識青年，充實到工作隊中，邊干邊訓，通稱“借干”。經過兩年四清，更環表現不錯，愛說愛笑人緣好，留在公社當民政助理，言明兩年后轉正，定行政二十六級，月薪三十一元。這等好事落在更環頭上，也沾了他父親的光，老汪在公社當書記。

突如其來的文化大革命，把許多人都打蒙了，汪更環一夜之間由根紅苗正的積極分子，變成了“可教子女”，思前想后睡不著覺，末了下決心必須當一回“勇敢分子”，與老爹劃清界限。公社批斗走資派萬人大會上，他跳起來領著喊口號，從上到下地打倒，他喊一句，群眾應一聲，最后輪到打倒他爹了。他心一橫，使出吃奶的勁兒：“打倒俺爹！”下邊山呼海嘯：“打倒俺爹！”口號聲落下，有人覺著不對勁，上來把汪更環打倒在地，再踏上一只腳，當場宣布為現行反革命分子。

下一次批斗走資派，先拿汪更環墊背。造反派給他掛上了牌子，寫上“保爹派汪更壞”，把“環”改為“壞”字，還打上黑“×”。造反派讓汪更環交代問題，小汪為了表現好，上趕著揭發自己：“我在工作中犯了三大錯誤，不可饒恕。第一，去年冬天發救濟，發給地主婆子李蓮芝一份，喪失階級立場。第二，三月三廟會那天，李光斗來領結婚證，那天正是他二十歲生日。他娘吃晚飯肚子疼生了他，可他吃了早飯就來了，離二十周歲還差半天，我心一軟給他扯了結婚證，違背了政策原則。第三，去年冬天征兵，王二小脖子上有塊疤，我抹不開面子，給他蓋了章，讓他鉆了空子，破壞了人民解放軍的偉大形象。”造反派批評他避重就輕，態度不老實。

汪更環眼珠一轉，舉手說交代重大問題：“我身犯三項滔天大罪，死有余辜。第一，1963年特大洪水，興風作浪；第二，1966年隆堯大地震，知情不報；第三，勾引日本鬼子進中國，想當漢奸……”下邊起哄：“你小子多大歲數，事變那年還藏在你爹腿肚子里，當漢奸的該是老汪吧。”更環解釋說：“我是1944年6月生人，8月日本鬼子掃蕩，俺娘抱著我鉆了高粱地。鬼子兵在官道上走，我哇地哭了一聲，被俺娘用奶頭堵回去了，俺娘邊打我的屁股邊說，嚷叫什么？你小子想當漢奸，給日本鬼子通風報信吶！”下邊哄堂大笑，一片騷動。造反派站起來鎮壓：“笑什么笑，這汪更壞從胎里就壞，立案偵查，一查到底！”

汪更環人聰明，在長期被斗中熟能生巧，有不少發明創造，至今還傳為一方笑談。批斗會罰跪，一跪半天，有時造反派使壞，讓被斗者跪磚頭、炭渣，疼得人齜牙咧嘴，冷汗直流，末了血肉模糊，結痂化膿。而汪更環卻能安然處之，不動聲色，好像認罪態度很好。散會以后，有知己問何以然，更環看前后左右沒人，捋起褲腿，只見膝蓋上裹了厚厚一層棉絮和塑料布，還笑笑說：“我這叫軟磨硬抗。”

全公社干部被批斗，汪更環級別最低，職務最低，挨斗次數最多，批斗時間最長。最后連他爹都站起來解放了，還不放過他。因為群眾對批斗會看煩了，而批斗汪更環就不同了，他耍活寶，造反派耍猴，看熱鬧的人就多。這件事兒被蘭州部隊征兵的聽說了，指名要找這個特種兵，到文工團去學相聲，盡管那年他已經二十四周歲。

【原載2013年12月29日《今晚報·今晚副刊》】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