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百年前威尼斯人的素質

王安

除夕當日，高速公路能否免費？爭得燥熱。其實官員一句話就可以杵回去：誰說除夕就必須免費了？是人大還是法律法規拍的板？憑網民瞎嚷嚷，還甭種莊稼了。

這話說得無情，卻不輸理，不違法。但如果進一步，就是人大和法律法規拍了板，也可以搗糨糊，這就不著調了。比如，山東近日決定延長十五條高速公路收費。以前承諾過的收費期限？——哦，不算數了，有很多實際原因嘛，一是貸款沒還清，還有巨額的養護費；二是等待新政策，看國家是否有長期收費政策出臺……

且先打住。2004年發布實施的《收費公路管理條例》規定，政府還貸公路收費期限最長不得超過十五年，經營性公路的收費期限最長不得超過二十五年。一旦到期，理應進入后續的免費通行程序。

這《條例》不算網民瞎嚷嚷吧。如今貸款沒還清，巨額養路費沒著落，讓《條例》像霧霾般飄忽著，什么原因？是制定《條例》時不顧實際閉門造車，還是山東高速經營管理粗疏混亂貪污自肥？兩原因必有其一。必須追究當事官員的責任，法辦疑犯，對人民交代清楚，補償涉路企業和個人的損失。

寫這些字兒時想笑，語氣像四十年前。政府政令一出，約束八方，甭神五神六的，神二百都莫追。憑什么張藝謀違規生了娃，就服輸認罰，而官員或高速公路經營者就可以自娛玩鬧？

這還真不是氣話，“等待新政策，看國家是否有長期收費政策出臺”，什么意思？或是高速公路經營者已在“運動”上級改變收費政策，或并未“運動”只是聽到政策要變的風聲，退一萬步，就算只是經營者私下對上級的揣摩，單這揣摩就要不得——官員素質能腹誹嗎？政令能意淫嗎？契約能霧霾嗎？

在中國，《規定》是一種社會契約。在一個社會，契約精神是個好東西。

《威尼斯商人》是四百年前莎士比亞的名劇，商人安東尼奧向和自己結過梁子的猶太商人夏洛克借了三千塊錢，定有契約，如不能按約還錢，就從自己胸口取一鎊肉。由于貨船意外沉沒，安東尼奧真的沒能還上錢。此時，法官怎么判？

法官說：契約上所簽訂的懲罰條款與法律條文的含義并無抵觸，夏洛克有權在安東尼奧的胸部取一鎊肉，但契約上寫的是取一鎊肉，沒有說要給夏洛克一滴血，所以如果在取肉時流出一滴基督教的血，或者所割的肉超過一鎊或不足一鎊，那就是謀殺，按照威尼斯法律，夏洛克要抵命并被沒收全部財產。

在這部戲劇里，除去基督教和猶太商人的內容不好評說，談及契約精神，字字是金。現如今，山東高速公路人員卻在腹誹上級，“暫時延長收費，是權宜之計，大家都在等政策。”他們認為，中國官員沒有契約精神，朝令夕改，還不及四百年前威尼斯人的素質。對此，我們大家都不同意。但個別素質低的官員也是有的，比如2008年在廣州番禺。

二十世紀八十年代初，港人霍英東無償捐款一千七百萬元建洛溪大橋。其后，這筆捐款經過一系列成功的資本運作，增值到七千萬元，按當時的工程預算，基本覆蓋了建橋成本。然而建成近二十年后，人們忽然發現，番禺區政府一直在收過橋費。

憑什么我無償捐款建橋，你卻收買路錢？霍英東不干了，他向報界表達了幾個觀點，一是他本人從沒有拿過一分錢的過橋費，以后也不會拿；二是他把此事公開，是“要給政府一個教訓”。當時，廣東省人大代表也很了得，他們不依不饒，查閱文件資料，一筆筆地算工程賬，搞得番禺官員相當狼狽。

為什么在此文我寫到“追究法辦”時要笑？我既不是霍英東，也沒見山東人大代表拍案而起，我匹夫之怒啥也不是，脾氣發得不著調。其實，政府盡可以悶不聲地延期收費，最后不成了再做打算。如今能事先公告一下，還是應該表揚的。

【原載2014年1月22日《中國青年報·世說新語》】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