樓上樓下

秋末

有些話刻著農民一生一世的夢想，其中有一句叫“樓上樓下，電燈電話”。

樓上樓下，是農民的憧憬，是農民心里的幸福生活。樓上樓下是口號，也是旗幟，引著農民向前奔。聯產到戶、樓上樓下，記錄了一代甚至幾代農民與一個政黨的關系。

“樓上樓下，電燈電話”，農民以身相許，追之一生的，是前半句。不是電燈電話與農民生活不相關，電燈也是孜孜以求的，扔掉煤油燈豆油燈，農民也是求呀盼呀，只是求也無用，是通電通來的。房子，樓上樓下，是農民自己造的，一木一釘，一磚一瓦，都是農民自己積的攢的壘的砌的，房子是農民的身家性命。農民一生的幸福，在樓上樓下；農民一世的成就，在樓上樓下。起碼新中國的前三四十年，在蘇南，在江南，在大半個中國，樓上樓下等于農民的一切。你懂得農民嗎？懂得了樓上樓下之于農民的意義，就知道了農民的一半。

《山海經》里有個美麗動人又讓人心疼的故事，叫精衛填海。精衛是鳥，用嘴銜石，以石填海，泣血至死而不止。農民造房也是精衛填海。一木一釘一磚一瓦是用嘴銜來的，省吃儉用攢下來的。磚還易得，水泥鋼筋卻難求。工農業產品交換價格有個差，叫“剪刀差”，農民造房就有“剪刀差”，一斤鋼材比一斤米還要貴。房造好了，樓上樓下了，錢空了，財盡了，樓徒四壁，不是一家兩家。今日農民住房也裝修，滿屋電器，那是近十多年的里程碑。

國土資源部曾說“別逼農民上樓”，同一個樓，此樓不是那樓。農民造的樓是一家一戶的樓，要農民上樓的樓是大樓高樓，集體造的樓，百家千家住在一起的樓。集樓而居，省下土地，通電通水，現代化，還可稱低碳，不謂不好?？墒?，農民舊家難舍呀，一生心血難舍呀，并不稀罕集樓而居、集區而居。何謂“逼”？農民不愿意才逼，違背農民意愿才稱逼。合作化時農民面前有六個字：識大體顧大局，四五十年之后又有了這六個字。何謂聯產承包？四字不過是外殼，直白地說就是讓農民自主種田。居住為什么不也這樣呢？讓農民自主而居。一個道理，也是一個真理，千好萬好農民愿意才好。這也是識大體，這也是顧大局。

何謂江南？何謂農村？散落有致才是農村。歷史一天一天向前走，江南、農村也在一天一天朝前走，總會多多少少、加加減減，一個時代有一個時代的江南、一個時代的農村，保留更多的記錄著時代的模樣，昨天與今天相結合相融合的模樣，也可以稱之為責任。責任不只是保護太湖邊上東山西山那幾處古村落。

應該下這樣的結論：分田分地是尊重農民，聯產承包是尊重農民，不逼農民上樓也是尊重農民。農村城鎮化是個自然的漸進過程，一蹴而就是不現實的。

【原載2014年1月2日《解放日報·朝花》】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