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游為何到天姥

方海燕

《夢游天姥吟留別》是李白一首著名的記夢留別詩，詩人憑借奇特的構思，借助豐富的想象，大膽的夸張，從靜謐幽美的湖月到奇麗壯觀的海日，從萬轉千折的山徑到令人戰栗的層巔，從具體實際的現實到神秘虛幻的仙界，塑造了一個光怪陸離的神仙世界，以此來對抗黑暗的現實世界，并借此次留別表明自己心志，“安能摧眉折腰事權貴，使我不得開心顏”，可以說這是李白在政治理想破滅后對黑暗社會發出的憤怒的呼號。

詩人在政治理想破滅之后寫過很多抒發自己內心憤悶的詩句，大家熟知的如《行路難》、《將進酒》等，這些詩歌都是作者在現實生活中遭受挫折的真實體現，通過描寫夢境來表現自己心志的就是這一篇《夢游天姥吟留別》，然而讓很多人不解的是，作者用來抒發自己內心憤悶，表明自己心志的為何是天姥山？天下名山甚多，姑且不說作者在詩中提到的“五岳”，即使是作者將要去的吳越一帶也有很多比天姥山高大雄偉的山脈，作者為何偏偏鐘情于天姥山呢？

在詩中天姥山時隱時現，勝似仙境，高聳入云，橫貫天際，氣勢簡直超出了五岳而蓋壓赤城山，詩人充滿了向往之情。據此來看，詩人鐘情于天姥山似乎可以理解。但實際情況并非如此。

從作者所寫的地點來看，無論是“鏡湖”還是“剡溪”，都位于浙江紹興境內，因此詩人所說的天姥山應該就是現在紹興境內的天姥山。這個天姥山的主峰天姥岑的海拔是1000米左右，天臺山的海拔是1098米，而五岳中最高的是西岳華山，海拔為2154米，最低的是南岳衡山，海拔也為1300米，也就是說不管詩人將天臺山的高度如何夸張為“一萬八千丈”還是“四萬八千丈”，都不可能“對此欲倒東南傾”，天姥山也不可能“勢拔五岳掩赤城”。如果有人說：這是李白夢游中寫的詩呀！可是李白二十六歲時就己經登上了天姥山，知道天臺山比天姥山高，怎么還會說天臺山要傾倒在天姥山的腳下呢？

由此看來，詩人夢游天姥，并且說天姥山“勢拔五岳掩赤城”，天臺山也要“對此欲倒東南傾”應該是有原因的。

李白十分景慕謝靈運。才華出眾，積極要求用世，侍才傲世，受讒不得志，這些都是李白和謝靈運的共同之處，李白在詩中常以謝自比。如“遠公愛康樂，為我開天關”（《同族侄評事黯游昌禪師山池二首》），“置灑送惠連，吾家稱白眉”（《涇川送族弟鐓》），“興與謝公合，文因周子同”（《與周剛清溪玉鏡壇宴別》），都是自比謝靈運。謝靈運又襲封康樂公，稱謝康公、謝康樂，李白有時也把友人比作謝康樂：“聞道稽山去，偏宜謝客才”（《送友人尋越中山水》），“且從康樂游”（《與謝良輔游涇川陵巖寺》），甚至穿上了友人送給他的繡有山水圖案的五云裘，也油然想到了謝公：“頓驚謝康樂，詩興生我衣。襟前林壑斂暝色，袖上云霞收夕霏”（《酬殷佐明見贈五云裘歌》）。在《天姥吟》中，詩人一入夢最關心的便是謝的石門故居。《天姥吟》詩后，詩人來到剡中，又常以謝自比：“楚臣傷江楓，謝客拾海月”（《同友人舟行》），“我乘素舸同康樂，朗詠清川飛夜霜”（《勞勞亭歌》）等等。其景慕之情，可謂彌襟。

在《夢游天姥吟留別》中詩人也寫到“謝公宿處今尚在，淥水蕩漾清猿啼”、“腳著謝公屐，身登青云梯”，因仰慕謝靈運，與謝公意氣相接而夢。因而夢游也即使希望到謝靈運曾經登臨過的天姥山，追隨偶像當年的足跡，夢游過程的前半部分是尋謝公芳蹤，以表達對謝公的仰慕之情。

但這只能是部分原因，因為謝靈運登臨的名山并非天姥山一座，詩人卻偏偏夢游天姥，還應該和天姥山本身有關。

《夢游天姥吟留別》開頭就寫到“海客談瀛洲，煙濤微茫信難求；越人語天姥，云霞明滅或可睹”，將天姥山與三座仙山之一的瀛洲相提并論，增加了天姥山的神秘色彩。而“半壁見海日，空中聞天雞”在極力表現天姥山景色秀美的同時也渲染了天姥山的神話氛圍。最讓人不可思議的是詩人夢中登臨天姥山頂時，天姥山竟然和天上的神仙所居的洞府相連，“洞天石扉，訇然中開。青冥浩蕩不見底，日月照耀金銀臺。霓為衣兮風為馬，云之君兮紛紛而來下。虎鼓瑟兮鸞回車，仙之人兮列如麻”，天上的神仙紛紛從天上下來，排成列，似乎在迎接著詩人的到來。似乎天姥山是座仙山，是和天上的仙界相連的，也是人間進入仙界的入口。如果果真如此，天姥山和瀛洲、蓬萊、方丈這樣的仙境相提并論就很正常了，“謫仙人”李白從這個入口告別混亂黑暗的現實世界，重回光明美好的神仙世界也就是自然而然的事了。

天姥山有這樣的文化內涵嗎？

據史籍《后吳錄》記載：“剡縣有天姥山，傳云登者聞天姥歌謠之聲。”根據新昌學者竺岳兵的研究，“天姥”即傳說中的王母（姥、母同音同義），而王母在道教中是掌管神仙戶籍的神仙之一。所以天姥山是因王母而得名，登者所聞天姥歌謠之聲即為王母歌謠之聲。也就是說，天姥山是座仙山，并且是王母所在的仙山。劉禹錫說“山不在高，有仙則名”，有了這樣的一位神仙領袖的仙人，天姥山當然就高過了天臺山，也超過了五岳。

另《廣博物志》上記載有這樣一段話：“剡中多名山，可以避災，故漢晉以來，多隱逸之士。沃洲、天姥是其處。”天姥山一帶是當時道教活動頻繁的地區。南朝至隋唐期間，著名道家人物紛紛入剡，先后入剡的著名道人有葛洪、趙廣信、褚伯玉、顧歡、孫韜、司馬承禎、吳筠、賀知章等。道教稱仙人居住處為“洞天福地”。天姥山被定為“七十二福地”中的第十六幅地。據說仙人不在人世，只有漫游名山才可尋到。李白酷愛神話，信奉道教，會稽賀知章等人又是他的詩友和道友，所以慕名而往天姥山，也就不奇怪了。

正因為如此，詩人李白才會仰慕天姥山，他二十五六歲時寫的《秋下荊門》就有“此行不為鱸魚膾，自愛名山入剡中”的詩句，剡中名山當然就是天姥山了，這從謝靈運的“瞑投剡中宿，明登天姥岑”詩句中也可以看出。

★作者單位：江蘇前黃高級中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