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劉 卓
誦讀藝術的時代定位與文化內涵
——以方明的誦讀創作為例
■ 劉 卓
當前,數字媒體向用戶提供信息的多渠道傳播形態成為新媒體時代的標志性特征,使得以往誦讀現場的共時性和通過廣播電視媒體傳播的定時性都被打破。作為“口耳之學”的誦讀不再受到時空的限制,走向了更加廣闊的空間。新科技不但為誦讀提供了多元化的渲染手段,借助光、影、音效來增強誦讀的感染力,同時也提供了開放的傳播平臺,使專業和業余的誦讀者都可分享自己的誦讀創作,這是時代發展帶給我們的欣喜。網絡的快捷和便利使誦讀作品總量大大提高,但是在一定程度上也使其整體水平有所降低,停留在自發的、即興水準的誦讀作品很多,經得住考驗和推敲的佳作越來越少,創作者的審美取向和審美格調也參差不齊。因此,在新媒體時代,誦讀藝術的時代定位與文化內涵顯得格外重要。
語言文字是人類智慧和文明的結晶,在歷史的長河中記錄著人類的發展。誦讀藝術能夠在語言文字的基礎上進一步推進優秀傳統文化的發展和繁榮,促進民族文化的認同和傳承。誦讀不僅是一種語言表達,其背后更蘊含著深厚的文化內涵。誦讀藝術水準的高下,在某種意義上不完全在于吐字發聲和表達技巧,更在于創作者是否具有深厚的文化底蘊,并能夠通過誦讀技巧將這種文化的氣質和風采展現出來。
在新媒體時代,誦讀承載著弘揚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的重任,它不僅可以作為一種教育手段,還可以在全社會營造傳誦中華經典、弘揚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的氛圍。因此,誦讀者必須以傳統文化作為創作底蘊,才能有效地發揮傳播者和引領者的作用。
誦讀是對文字作品的傳播。在對文字作品進行二度創作時,需要恰當確切地運用情、聲、氣的結合,將作品中的內容和精神實質通過動聽的有聲語言準確、鮮明、生動地傳達給聽眾,使其在了解作品的同時也從中受到感染和啟發,得到美的享受。因此,誦讀者要吸收民族性的精華,古為今用,注意選擇體現傳統文化之美、宣揚傳統文化的佳作。從理解文字作品的角度看,需要考慮到如何益于聽眾的理解和把握、如何突出作品的重點和難點、如何吸引聽眾,進而啟發聽眾,將文字作品本身的內容和形式進行全局性構思,進而為形象生動、引人入勝的表達做好準備。
以我國著名的朗誦藝術家方明的誦讀作品《岳陽樓記》為例,方明特別注意整體把握,表達創作中不僅注意語言的音韻美,還十分注意語言的邏輯美。在起篇第一段的表達中,方明與他人最大的不同之處在于他在誦讀時注意運用了吟誦中的平仄關系,例如“慶歷(仄聲)四年(平聲)~春(平聲)~,滕子京(平聲)~謫守(仄聲)巴陵(平聲)~郡(仄聲)”,表達時他把平聲拉長,令仄聲短促,使得簡短的背景介紹也變得起伏跌蕩,味道醇厚。對應每句話中的具體形象,他都會運用想象的手法結合具體感受把握住語言的意境。例如“予觀夫巴陵勝狀,在洞庭一湖”的“湖”字對比前面的表達,音高變低,音長加長,音強減弱,音色轉潤,使得湖景立現眼前、活靈活現。此外,他通過說理的邏輯把文章分段,并就此邏輯鏈條掌握文章的語言特點,朗誦中追求形象性的同時,更給人以理性的啟迪,表達的意境中有景、有情,更有思考的凝重。針對三、四兩個自然段的對比,方明用大幅度起落開合的表達將一陰一晴、一悲一喜兩相對照,配合時而低沉時而澎湃的內在情感的涌動,給人以波瀾壯闊、騰挪跌宕的語感沖擊。
方明的表達之所以如此具有感染力,很大程度上是取決于其自身深厚的文化底蘊。方明自幼喜愛讀書,對于古文的理解更是深入透徹,早在主持《閱讀與欣賞》節目期間就專門學習了古文的韻腳和平仄的運用,精心鉆研了很多古文的寫作背景及其精神實質。他將自己的傳統文化內蘊有機地融合到作品誦讀創作之中。全篇平仄起伏處理得字字入耳,重音也頗有考究,例如“不以物喜,不以己悲”,通過“不”字的重音處理使得表達態度十分鮮明,切中題旨,鋪現了作者的曠達胸襟,深入人心;先天下之憂而憂,后天下之樂而樂”兩句突出“先”與“后”的對比,字字千鈞的力度感透現出了作者宏大的政治抱負和理想。方明以深厚的語言功底把語言的輕重緩急、虛實強弱、長短高低這些元素都貼切地運用到了誦讀創作之中,進而漢語錯落有致的美感也就跟著表現了出來。所謂“錯落”,就是表達要有變化,所謂“有致”,就是表達要有規則、合乎情理。方明的語言表達是運動變化的,同時又是符合邏輯規范的,因而會自然而然地呈現出漢語的韻律美,以其豐富的表現力和感染力給聽者留下難以忘懷的印象。
經典作品是一代代炎黃子孫辛勤耕耘的智慧結晶,是中華民族得以繁衍生息的精神根基。無論是古代經典,還是現當代經典、紅色經典,從《詩經》《楚辭》到唐詩宋詞,從四大名著到現代文學史上的篇篇力作,從“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到“為了免除下一輩的苦難,我愿把這牢底坐穿”,遠至孔子的“天下大同”理想,近至習近平提出的“中國夢”,都貫穿著不朽的民族之魂的力量,折射出傳承千年的價值觀,可以照亮東方文化的精神世界。誦讀是時代的藝術,有聲語言既要體現文字作品的主旨,也要體現誦讀環境下的時代精神。當下致力于實現的“中國夢”,歸根到底是國家富強,民族振興,人民幸福,實現中華民族的偉大復興。新時代的誦讀不但要傳播古代經典作品,同時也應該緊密聯系當下的時代背景,傳播新人、新事、新思想和新風尚,圍繞“中國夢”的主題傳播經典,體現時代精神。經典誦讀不僅帶我們走近了唐宋名篇,還在新的時代背景下向全世界傳播了《論語》《道德經》和《孝經》等中華經典,將中華傳統文化推向全球。
文字作品是歷史的、時代的產物,有其歷史背景和寫作背景,誦讀者需在了解掌握歷史背景與寫作背景的前提下,結合自身的誦讀背景,聯系所處的時代和環境進行創作。時代不同要求也不同,不同時代的政治、經濟形勢,人們的實踐活動,社會思潮、價值觀念、審美追求,對誦讀風格和特點的形成都會產生強烈的影響。這種影響和制約作用,不僅體現在同一時期不同誦讀者的相同之處,還體現在不同時期同一誦讀者的不同之處。
回首方明50余年的播音創作歷程:從新中國和平建設時期開始,歷經文革、改革開放、新世紀,跨越了半個多世紀的歷史長河。他的誦讀,繼承了齊越、夏青等老一輩播音藝術家之長,結合了不同歷史時期的時代背景,在創作經驗的基礎上加以充實、豐富、創新和發展,充分展現出了漢語之美。人們可以通過欣賞他的誦讀藝術作品與先賢智者對話,從而感悟到范仲淹“先天下之憂而憂,后天下之樂而樂”的情懷,鐵人王進喜的頑強與執著,農民科學家吳吉昌的不畏辛勞,張子祥的無私奉獻,孔繁森的敬業愛民……方明以他極富魅力的聲音在聽眾的腦海里留下一個又一個時代形象,傳承著一代又一代的時代精神。從上個世紀60年代在天安門城樓上的轉播到今天代表中國參加在巴黎聯合國教科文總部的演出,作為建國60年廣播電視系統最具影響力的六十人之一,方明一直在通過誦讀經典傳播中國文化精神。從他身上,我們可以強烈地感受到一種經年累月的發展和積累而來的既奔騰激越又委婉細膩,既灑脫飄逸又沉郁頓挫的誦讀語言表達樣態。他一直在用聲音記錄著歷史,以傳播經典奏響著每一個時代的最強音。
道家有云:返樸歸真??梢姡瑯闩c真乃是本源。同樣,真誠與質樸也是藝術創作的高境界。誦讀要達到這一境界,創作者就必須追問內心,流露真實情感,摒除過度修飾和矯揉造作。
在剛剛結束的第十五屆齊越朗誦藝術節暨全國大學生朗誦大會上,中國傳媒大學2010級播音本科班的劉楊同學誦讀的《父母之河》從全國95所高校的430個作品中脫穎而出,一舉摘得最高獎項“齊越獎”,正是得益于其對“返璞歸真”精神的把握。當前,在誦讀中借助強烈的聲光電以及服飾、道具、視頻等元素的配合,很容易渲染舞臺氣氛,刺激視覺觀感和增強舞臺感染力,但卻容易喧賓奪主,使誦讀者熱衷于角色扮演,從而消弱了對語言功力本身的錘煉,分散了對表達內容本身的關注,這是一種應當引起重視的不良傾向。
誦讀藝術創作和其他門類的藝術創作一樣,對于技術、技巧的掌握是通往更高水準的必由之路,熟而生巧,至巧而拙,大巧不工,終達化境。而大多數人都停留在對技巧的執著之中,有口無心,難以更進一步。問題的關鍵就在于過于強調技術、技巧而忽略了與內容本身的融合。高水平的誦讀是內容與形式的有機結合。它不是一個見字讀音的直覺過程,而是一個有著復雜的心理、生理變化的駕馭語言的過程,它涉及到文字、視覺、思維、情感、氣息、聲音等各方面的相互聯結和融合,在聯結融合中強調技巧。但是,誦讀并不主張“技巧至上”,反對任何純粹的形式主義表達。形式必須作為一種手段,服務于一定的內容和思想感情。過于強調形式必然弄巧成拙,只有將內容和形式完美恰切地結合在一起才能達到最好的效果,才會實現誦讀的真正價值,到達誦讀藝術的高境界。
以方明近年的誦讀作品《對衰老的回答》為例。方明在其古稀之年,將這首深沉厚重、充滿人生況味的哲理詩處理得舉重若輕。表達中既有促膝交談的親切,也有直抒胸臆的暢快。真誠中可體味感悟,樸素中可蘊育哲理。這種真實、質樸的風格使任何添加燈光、配樂等輔助元素的做法都顯得畫蛇添足。這種功力自然與方明的多年創作經驗密不可分,但另一方面也是浸淫誦讀藝術一生才能達到的境界?!按蠓矠槲?,當使氣象崢嶸,五色絢爛,漸老漸熟,乃造平淡。”蘇軾所描述的從形式手法的豐贍華美回歸到思想內容的自然流露的文學心境歷程,也正是我們所應該最終追求的誦讀境界。
在新媒體時代,把握誦讀定位與文化內涵,對傳承中華文明、弘揚中華優秀傳統文化、激發愛國情懷都具有十分重要的意義。依托語言文字承載的誦讀創作應該以傳統文化為創作底蘊,以傳播經典體現時代精神,以真誠質樸體現藝術境界,從而承載和弘揚中華民族的優秀傳統文化,引領大家不斷回望歷史,感悟文化,遠離淺薄,走向厚重,遠離潦草,走向精致。
(作者單位:中國傳媒大學播音主持藝術學院)
【責任編輯:李 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