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文靜
“我在自然的包圍中長大,被它的真實和殘酷感染。
自然通過氣候變化讓人不知所措。
自然通過原初的情感,指引我們進入最親密的可能。”
——西里爾·賈茲別克
對于這個26歲的年輕人來說,2013年無疑是重要的一年,憑借關注氣候變暖的作品《等待遷徙》(Waiting to move)西里爾· 賈茲別克(Ciril Jazbec)接連獲得徠卡·奧斯卡·巴納克新人獎(Leica Oskar Barnack Newcomer Award),阿爾勒攝影節專家見面會優勝獎(Les Rencontres dArles - Photo Folio Review, Winner),法國佩皮尼昂維薩新聞攝影節ANI心水獎(VISA Pour LImage Perpignan - Coup de coeur ANI),艾迪·亞當斯大師班國家地理獎(Eddie Adams Workshop - National Geographic Award)等等。他持續拍攝氣候變化的項目,足跡遍及南太平洋、北極、非洲,作品發表于《GEO德國》,《GEO法國》,《La Republicca》,《WIRED UK》等專業媒體。
西里爾·賈茲別克
西里爾·賈茲別克 1987年生于斯洛文尼亞,在小學的攝影角開始接觸相機、暗房、照片放大。少年時期的攝影獎項奠定了他成為獨立攝影師的愿望。受家中做皮鞋生意父親的影響,“我從很小的時候就知道長大之后會做自己的老板。”他早早被廣告公司發掘成為商業攝影師。那時的斯洛文尼亞沒有適合他的攝影學校,拍照雖然是他的工作,但賈茲別克卻不知如何運用圖像來講述故事。大學期間他選擇了與攝影毫無關系的經濟管理,“因為我最早的愛好就是經濟管理,這讓我學會如何賺錢和謀生,也是支撐我拍照的好幫手。”在倫敦傳播學院(London College of Communication)攻讀紀實和新聞攝影的兩年重新梳理了賈茲別克對攝影的認知,他開始掌握影像敘事的技巧,學會編輯挑選照片,跟進項目研究把想法付諸實踐。“創造影像,不只是現實狀況的圖說,應該說得更多。”
氣候變化
拍攝氣候變化的項目源于學習攝影時期最終的畢業項目。“我們有三個月的時間去決定要做什么。當時我十分掙扎。但我對自己說必須找到真正感興趣的東西。必須是我的主題。我在斯洛文尼亞的鄉村出生,在自然的包圍中長大。”一篇基里巴斯(Kiribati)總統湯安諾(Anote Tong)的訪問勾起賈茲別克的興趣:1999年,基里巴斯兩個無人小島Tebua Tarawa和Abanuea已完全從海平面上消失。聯合國政府間氣候變化專門委員會預測,在一個世紀內,基里巴斯全國可耕地將被鹽堿化,并在很大程度上被淹沒。這個位于西太平洋赤道附近由33個小島組成的國家正在逐漸瀕于無法居住的狀態。湯安諾說:“基里巴斯也許已經到了無法回頭的地步。為了國家完全消失的日子作準備是十分痛苦的,但我們別無選擇。”
對于賈茲別克,那些海島就是天堂,而天堂正在下沉。“那里真的有我感興趣的東西。” 他十分確定。五周之后,他動身前往基里巴斯。當時的基里巴斯已經被過度報道,賈茲別克選擇記錄日常生活,聚焦當地居民的面孔,拍攝那些生活在環境問題的陰影下,面對洪水侵蝕,海平面上漲的人們的肖像。
《等待遷徙》
從基里巴斯回來,在倫敦的研討會上,一些人建議賈茲別克拍攝阿拉斯加,以一種排序抗衡式的方法對比不同地區的氣候變化問題。帶著GEO德國的任務,賈茲別克從熱帶島嶼轉赴阿拉斯加的希什馬廖夫(Shishmaref)島。
希什馬廖夫位于阿拉斯加州的西北角,在一個不超過400米寬5公里長的障壁島上。這里是現代依努皮亞因紐特人社區,受到氣候變化的影響,風暴和惡劣天氣不斷威脅侵蝕著島嶼,一層薄土下掩蓋著常年凍土。希什馬廖夫居民被阿爾·戈爾(Al Gore,國際著名環境學家,2007年度諾貝爾和平獎得主)稱為全球第一氣候難民。2002年島上居民公投是否把村莊搬遷至附近的大陸。然而,之后什么都沒有發生。人們一直都在等待,等待政府遲遲未到的搬遷資金。
與賈茲別克同行的還有記者Michael Stührenberg,他們希望紀錄10年后希什馬廖夫的變化。賈茲別克說這是他拍過最難的圖片故事。10年前,風暴侵襲,房屋沉入大海,希什馬廖夫成為全球關注的焦點,涌入村莊的不只是潮水,還有鋪天蓋地蜂擁而至的媒體,災難被消費成大量的圖片和新聞。 不愉快的經歷讓當地居民對他們的動機持有懷疑,有的人甚至不想說話,更別提拍照。最初幾天他們面臨的巨大挑戰是如何贏得人們的信任。“我嘗試接近人群,交談中,他們說,這也許是在村里的最后一年,他們必須離開自己的家鄉,人生也許就在某大城市的郊區結束。”
詩樣敘事
《等待遷徙》承襲了賈茲別克一貫的思路和風格,沒有大悲大慟災難式的渲染。和在基里巴斯一樣,他從日常生活入手,隱晦地記錄著這個島嶼上逐漸消失的村莊、傳統而久遠的生活方式和不確定的未來,
除了一張照片里的北極熊皮,很少見標志愛斯基摩人的符號。如果只看圖片,人們是安詳的,歡樂的,甚至百無聊賴的。從窗口望向海邊,與哈士奇在院子里玩耍, 野餐會上拋魚叉比賽。 像陸地上普通人的生活圖景,仿佛什么都不會發生。也許等得太久了,災難都被延長為一個永遠都不會實現的寓言。而窗口面對的海邊,相比于10年前又向前推進了100英尺,哈士奇的主人已經是這個島上為數不多養得起雪撬犬的人,野餐會的舉辦則為了防止日益上升的自殺率。
每一張照片的角落、背后都潛伏著危機和絕望。你所見的,好像逼真地在復刻著同我們的生活相同的細微末節。也許你從來不曾聽說過這個島以及島民面臨問題的嚴峻急迫,也許還沒等你完全了解前因后果,他們的一切——連那些標刻死者的十字架——都將消失,不留一絲痕跡,就像從未存在過一樣,全部沉入海底。
賈茲別克的故事講得像他照片里拿著馴鹿角迎接海風的人,詩一樣美麗委婉而凄涼。驚慌早已變得無可奈何,平靜似乎總是厄運的必要表象。就像每年漲起3mm的海平面,不易察覺,卻性命攸關。
全球化
即使環境變化,生活仍在繼續,島民之間的溝通是在特殊環境下的社會活動,彼此之間碰撞出的另類化學作用。大部分紀實攝影師會停滯甚至迷戀觀看不同“元素”混合時爆裂劇變的場面。而賈茲別克的照片在展現(或者在某種程度上在弱化)這些變化的同時,提出了相反的問題:如果沒有全球變暖,如果海島不會沉沒,人們會不會離開?
沙發上看手機的父親和一旁玩兒平板電腦的兒子,周圍布滿插座電器——21世紀最普遍的景觀,這張普通到單純的圖像輕易打破了人們對異域的幻想,也讓人驚嘆于全球化和西方價值觀的廣泛波及、無孔不入。在希什馬廖夫生存不易,環境問題、物資缺乏、失業、生活方式被迫轉變,“一方面,我充分理解它們,通過這樣的設備獲得信息和圖像是極度有誘惑力的。另一方面,讓我十分痛苦的是,看到古老和年輕一代之間可怕的鴻溝,以及老的價值觀和生活方式正在逐漸消失。你確實可以看到年輕一代對傳統的冷漠和對新技術的熱情,這往往潛藏著很大的問題。年輕人看到在別處發生的事情,搬到城市里,拋下古老的定居點。個人而言,拍攝這個過程十分有趣,讓我覺得在記錄一個很大的轉變,這個轉變會導致一個不確定的未來。與此同時,這是一個文獻和報告,記錄著正在實際發生的事情,整個世界——甚至這么邊遠的地區——是如何轉變為一個完整的消費社會的。”
兩者之間
賈茲別克在網頁開篇寫著 “我相信我的職業是關于努力工作,熱情和愛。如果可能的話,還有自然。” 他說話始終不太飽滿,留有余地。在接到從巴黎打來獲得徠卡新人獎的電話時,他正在格陵蘭拍攝另外一個項目,剛剛跟朋友討論如何才能繼續拍照。少年成名風光無限并沒有解決他面對的現實問題:個人生存以及每次拍攝個人項目所需的大量資金。
他仍然繼續著商業攝影,但并沒有因此屈意改變形式,越來越多的客戶因為青睞于他的紀實風格才委托拍攝任務。“對我來說,平衡很重要。個人項目是靈感和內心的旅程,而商業項目是動力和有趣人群的特殊混合。” 商業拍攝不僅解決了生計,而且成為他在紀實項目之間的喘息。他穿梭于紀實和商業、現代社會和邊緣地區,“從而試圖保持平衡和對世界的一個清晰而現實的看法。”也許正因為這樣的對比和距離,才讓他形成與年齡不相符的成熟視角,看到潛藏在更深層席卷全球的價值觀的轉變,他的影像才更加具有人性的悲憫。也許如他所講:“我所追求的和諧來自于介于兩者之間的某處。”
結語
2014年賈茲別克會回到格陵蘭繼續拍攝,會在阿爾勒攝影節辦他的個展,會遠赴非洲拍攝烏干達新一代的年輕人。我們像在說一個功成名就的老先生在世界各地的巡回計劃,而明年他不過只有27歲。“我相信攝影的力量,想展現解決社會和世界各種問題的正面而積極的例子。在我到達的世界偏遠地區,西方正在逐漸成為可怕而無知的世界觀。我選擇的項目不只是記錄,而同時在激勵提醒著我們,在西方的快速步伐中很多容易忘記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