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若翰



如果你認為美國開放到全境允許性交易,那你就錯了,全美只有內華達州批準性交易合法化;如果你認為內華達州聲色犬馬的拉斯維加斯,會是世界土豪們的“性福樂園”,那么你又錯了,內華達州境內只有少數幾個地處偏僻的郊縣擁有妓院,紙醉金迷如拉斯維加斯,并沒有合法交易的場所。整個內華達州境內的合法妓院不過20多家,其中除坐落在卡森城郊區深山中的“月光小兔山莊”頗具規模(其規模也不過是與中國一家普通量販式KTV等同)與盛名外,其他的所謂妓院,則多是一些點綴在廣袤沙漠中的簡陋木屋,實在與中國人心目中的“天上人間”無法匹敵。
即便是在性觀念開放的美國拉斯維加斯或荷蘭阿姆斯特丹,對于法律是否應該允許賣淫業的合法存在,依然有著支持與反對兩種聲音。支持者是現實層面的妥協者,認為性交易作為一項最古老的產業,既然無法被徹底消滅,就只能通過合理的監管、確立性工作者準入門檻等辦法來減少性病及其他暴力事件的發生;反對者是理想主義的斗士,認為賣淫合法化將女性價值物化,踐踏女權,并且進一步導致跨國販賣婦女、綁架婦女案件的增加,使婦女處于更加弱勢的地位。
所謂的性交易,在中國可能是一個廣義的概念,幾乎包括所有用于交易的男女曖昧之事,但在美國,卻是一個狹義的概念,除赤裸裸的花錢性交外,再無其他。
從世界上一些國家對性交易的立法來看,僅僅是最狹義、最單純的性交易,也足夠讓看似開放的歐美國家糾結。
《新民周刊》特地采訪了美國聯邦最高法院出庭律師、加州最高法院出庭律師、美國楊百翰大學法學博士張軍,希望透過一位具有華人背景的美國法律界人士的角度,對各國政府對待色情業的態度做一番分析和解釋。
美國,絕大部分國土禁黃
《新民周刊》:內華達州性交易的合法化主要原因是什么?
張軍:從歷史上說,內華達屬于西部城市,我們在很多描寫美國西部的電影里,也會有這樣的印象,粗獷的牛仔,一邊喝著酒,一邊騎著馬。下了馬就走進一家小酒館,里面也有一群同樣滿臉胡茬的漢子,和妓女調情。這就是當時西部的寫照。從立法上來講,內華達政府認為,女性有從事性工作的權利,這只是一種職業。
《新民周刊》:既然性交易在內華達州合法,當地政府怎樣管理這一行業?
張軍:從管理上講,政府對當地性交易行業的要求還是十分嚴格的。政府規定從事性工作的妓女必須有從業執照,并且要在當地警方備案,每周接受一次性病方面的體檢,每月接受艾滋病體檢。在正規的性服務行業里,不用安全套是違法的,顧客如果在交易時提出不使用安全套的要求,妓女可以通過法律途徑控告嫖客,反之如果妓女在服務時沒有要求使用安全套,嫖客也可以告妓女。
《新民周刊》:妓女是否享有和其他行業勞動者同等的權益?
張軍:從用工制度上區分,妓女與妓院之間簽署的勞動合同屬于獨立用工合同,在這種合同關系中,老板不負擔妓女的各項社會稅費及保險基金,需要妓女自己繳納,但這種獨立用工合同在其他行業中也有存在,所以不能將它看作是對性工作者的歧視。
《新民周刊》:在內華達州幾個有合法妓院的地區,是否如我們所想,處處是一派紙醉金迷的場景?
張軍:恰恰相反,內華達擁有合法妓院的幾個縣,都是十分偏僻的地區,這種偏僻不是指經濟上的貧窮,而是人煙稀少,所以與我們想象中的燈紅酒綠差得很遠。而且從近幾年當地的立法投票情況看,那里的人們幾乎也沒有覺得生活在一個性交易合法的地方有某種優越性,在當地連續幾年的立法投票中,支持取消妓院的票數都占了大多數。
《新民周刊》:那么少部分依舊支持性交易合法化的公民,他們的理由又是什么?
張軍:他們認為性交易作為人類最古老的行業之一,存在了幾千年,必然有其存在的道理,說到底,這種行業滿足的是人性最深處的某種需求。
有調查顯示,性交易合法,可以大大降低社會上婦女遭遇性侵害的比例。另外,通過對合法性交易的管理和約束,也可以避免由非法性交易引發的暴力兇殺事件。據統計,從事非法性交易的婦女的非正常死亡率,是普通婦女的6倍。這些從事非法性交易的婦女,由于她們的工作性質不被社會認可,因此經常會發生被毆打甚至是被兇殺情況,在很多美國恐怖電影中,也有一部分變態狂是專門殺妓女的。合法化的管理,無疑也為是對妓女人身權利的保障。
《新民周刊》:在美國,非法妓女主要以怎樣的形式存在的?
張軍:美國的非法妓女有兩種,站街女郎和應召服務。前者顧名思義,通常就是穿著暴露的衣物,在街上招攬生意,這種人和顧客之間通常有約定俗成的場所和交易術語,談好價錢后,妓女會將顧客帶到她指定的地方(通常是一些地下小旅館)進行交易。另一種應召女郎,則主要是通過電召的形式,在一些高端的場所為上流社會的達官貴人服務。前紐約州長斯皮策,就是因為被應召女郎曝光性丑聞,而被迫辭職。
合法“紅燈區”的嚴格管制
《新民周刊》:除美國內華達州外,一些歐洲國家也在法律上允許性交易,這是否意味著,在這些國家,性交易就可以像其他產業一樣公開地進行?
張軍:有些國家是這樣的,但還有一些國家,雖然通過了性交易合法的法案,但在具體的法條上,還是有很多矛盾的地方。比如瑞典,1999年通過了賣淫合法的法案,但買春客,卻被規定為違法。既然是交易,肯定包括了買賣雙方,瑞典這種允許賣淫禁止買春的法案,從根本上講,還是沒有允許性交易合法化。只不過多數國家要禁止性交易都是采用打擊妓女的途徑來實現,而瑞典卻是打擊嫖客,妓女不違法嫖客違法,說到底還是一個巴掌拍不響,只是體現了立法對于妓女這一弱勢群體的保護。
《新民周刊》:除瑞典外,還有其他性交易合法的國家,對這一行業有類似的限制嗎?
張軍:在加拿大,賣淫業原則上也是合法的,但各郡縣的規定不同。一般規定妓女不可以隨意從一個地區遷徙到另一個地區從妓,不準在大街上公開拉客交易,并且妓女不準與18歲以下的未成年男性進行交易。這是很特別的一點,大多數國家只對妓女的年齡有要求,要求年滿18歲或20歲,只沒有具體限制嫖客的年齡。endprint
《新民周刊》:與這些國家相比,我們眾所周知的荷蘭阿姆斯特丹是否在立法上對性交易更為寬容?
張軍:阿姆斯特丹在這方面確實可以稱得上是名聲在外,被稱為全歐洲的“性都”,不過大多數人可能不知道,那里是在2000年才通過性交易合法的法案,在世界范圍內,其實算比較晚的。近幾年,阿姆斯特丹的性產業確實在迅速發展壯大。目前荷蘭境內合法的行從業者有3萬-5萬人,這其中不僅包括妓女,還有一些男性性工作者,當然,從人類社會發展的大背景看,女性從業者依然是絕大多數。荷蘭法律規定,妓女的從業者須年滿18歲,嫖客須年滿16歲。
《新民周刊》:作為歐洲的“性都”,阿姆斯特丹的性產業給人的印象是品類繁多且琳瑯滿目,讓人印象最深刻的是站在櫥窗中賣弄風情的從業女性,對于這些形式,當地政府是否有明確的規定?
張軍:阿姆斯特丹的性從業者確實有著許多種分類,對于這方面,政府并沒有統一的規劃,完全是依靠市場調節。據統計顯示,目前阿姆斯特丹的妓女主要分為5類,其中站街女郎占總從業者的10%,櫥窗女郎占30%,在俱樂部里接客的占30%,還有15%是通過電話應召方式提供服務,另外15%在自己家里從業。
《新民周刊》:如此龐大的產業,如此眾多的從業人數,是否有相應的組織維護他們的權益?
張軍:在這一點上,德國其實發展得更為完善。德國性交易合法的歷史要追溯到1927年,也就是在第二次世界大戰之前。目前,德國性交易從業者已經達到40萬,而這一產業的消費者更是達到了120萬,每年產生60億歐元的交易額。在德國,妓女可以組成工會維權,并且可以兼職,如果同時從事其他工作,法律也不允許她們受到歧視。同樣,她們也要買保險、要交稅。除德國外,澳大利亞墨爾本一家名為“每日星球”的妓院甚至在2003年以每股0.50澳元的認購價格上市,并且在開盤一分鐘內就上漲50%,達到0.75澳元,后來就在0.7澳元左右徘徊,最后收至0.95澳元,比認購價格整整高出90%。
《新民周刊》:即便如此,性交易目前在世界范圍內的任何國家,似乎依舊不被主流價值觀所接受?
張軍:不管是哪一個國家,從民族主流文化上,對于性交易都是排斥的。從人類發展歷史上來看,性交易存在必然有其合理性。但從社會進步的角度看,性交易一定是和現代文明相悖的。從現實角度上講,性交易可能在今后相當長的時期都不可能被徹底滅絕。所以對于中國這樣規定性交易非法的國家而言,類似于東莞掃黃這樣的行動,不定期地搞一次,也是表明政府的立場和態度,使參與性交易的人知道,這件事情是不合法的。如果完全無罪化,人對于賣淫本身的羞恥感也就慢慢沒有了,這肯定是社會文明的倒退。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