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公好龍

有一個著名的成語叫作“葉公好龍”，語出漢劉向《新序》。《新序·雜事五》記載：子張見魯哀公，七日而哀公不禮。托仆夫而去，說：“臣聞君好士，故不遠千里之外，犯霜露，冒塵垢，百舍重研，不敢休息以見君。七日而君不禮，君之好士也，有似葉公子高之好龍也。葉公子高好龍，鉤以寫龍，鑿以寫龍，屋室雕文以寫龍。于是天龍聞而下之，窺頭于牖，施尾于堂。葉公見之，棄而還走，失其魂魄，五色無主。是葉公非好龍也，好夫似龍而非龍者也”。事情說的是，孔子的學生子張去見魯哀公，推測是想自薦做公務員。魯哀公似乎有點不“鳥”圣人的學生。子張臉上有點掛不住了，甩下話將魯哀公大大貶了一番，然后走人。子張留下的段子就是我們再熟悉不過的關于葉公喜歡龍這檔事的故事。后以“葉公好龍”比喻自稱愛好某種事物，實際上并不是真正愛好，甚至是害怕。

今天給讀者講這個成語故事不是想搞清楚子張自視不低有否道理，魯哀公錯失人才是否確實，而是由“葉公好龍”，聯想到市場經濟的一二事。比如，盡管當下經濟生活中各行各業都難免有不以市場規律辦事的現象，可是，“發揮市場的決定性作用”至少表面上已成為共識。在此背景上，進一步細細品味人們腦子中“發揮市場的決定性作用”的內涵，不難發現，當我們說“市場的決定性作用”時，潛臺詞往往是要“市場的決定性作用”中有利于自己的那部分，或者說是“好”的那部分；至于不利于自己的那部分，或者說是“壞”的那部分，我們則將它歸入不受歡迎之列。于是，所謂的“市場的決定性作用”就成了一層外衣，其內核是“決定市場的作用”，而非“市場的決定性作用”。歸根到底，我們對市場是有選擇性偏好的。難怪吳敬璉最近說“我們意識形態中深藏蘇聯模式”。誠然，信夫啊。

最近發生了很多爭論：余額寶們是不是要取締的爭論，班輪公司結盟的爭論，大船靠岸的爭論，叫車軟件的爭論……無不體現出對于市場的力量，我們的輿論、個體、企業、機構、組織，面對外部壓力時，市場的“外衣”很輕易被脫掉，內心非市場的本質就暴露了。生活中有一個道理相信大家都明白，當你選擇一個人作為配偶時，表明你既接受其優點同時也不能回避其缺點，甚至是惡習。下決心只取其一，那么這樁婚姻多半會失敗。所謂“市場的決定性作用”也應是如此。市場的力量與任何歷史上出現過的社會力量一樣，其作用始終體現在兩個相反的方向上：一個是使市場越來越有效，一個是引導市場進入陷阱，沒有人能夠做到只要其中的一個方面。以前，某個歷史階段曾經存在過這樣一種體制，它相信自己能夠選擇市場中的那些好的力量，而摒棄其不好的方面。這種想法應該是人類歷史上始終存在的、非常誘人的，并且非常有市場的思潮，但是，至少歷史至今沒有跡象表明這種思潮下的經濟制度可以成功。很簡單，正如我們不能把人身上的好和壞“一分為二”，再聰明的人也不可能把市場的作用一分為二，只取其中之一。無論選擇什么來做“起決定性作用”的力量，都必須同時面對它的優點和缺點。

這就是選擇的代價。“葉公好龍”故事的本質就是諷刺企圖進行不含代價的選擇。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