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唐代宮怨詩所見之宮婦怨

⊙袁 瑜[樂山師范學院文新學院， 四川 樂山 614000]

作 者：袁瑜，樂山師范學院文新學院對外漢語本科生；指導教師：劉傳啟，文獻學博士，樂山師范學院文新學院講師，主要從事漢語史、敦煌出土文獻語言研究。

關于唐代宮怨詩的研究，前賢著論頗豐，如黃一林的《論唐代宮怨詩》一文對宮怨詩產生的根源、宮怨詩的內容及藝術手法做了探討，多方面展現了宮婦的生活和情感世界，表現了對女性的尊重和關懷；王娟的《宮怨詩范疇辨析》一文，從時間、對象、內涵、表現手法等方面比較了宮怨詩與閨怨詩、宮詞的同異之處；吳雪伶的《唐代宮怨詩研究評述》分別從綜合研究、個體研究、相關的研究三方面來展開研究，分析了20世紀八九十年代的論文著作，探討了王昌齡的宮怨詩、紅葉詩、昭君詩及其他研究中兼及的一些宮怨詩；畢士奎、羅時進的《唐代宮怨詩繁榮原因探討》，總結了宮怨詩繁榮的四大原因：一是帝王后宮妃嬪制的弊端；二是開放的社會，寬松的思想文化；三是宮體詩的影響；四是唐代詩歌入樂的風氣。本文將在前賢上述研究的基礎上就唐朝宮怨詩中所展現的宮婦的“幽怨”，做一些具體的探討，以加深人們對唐代宮婦的形形色色生活的認識。

宮娥數量的龐大，歷代典籍詩詞多有描述，“后宮佳麗三千人”、“先帝侍女八千人”、“宮中多少如花女，不嫁單于君不知”，如此豪華奢侈的后宮，并非虛言，據《唐會要》卷三記載：“皇后之下有名分的婦人，有貴妃、淑妃、德妃、賢妃，之后是九嬪，昭儀位最高，再者為婕妤、美人、才人、寶林、御女、才女等，總計一百二十二人。”而這些是宮中有一定地位的，其次還有宮女、女官，為皇帝歌舞表演的伶人者更是數以萬計。這些宮婦們大都有著沉魚落雁之貌、閉月羞花之色。王昌齡的《西宮秋怨》寫道：“芙蓉不及美人妝，水殿風來珠翠香。”白居易的《上陽白發人》言宮女“臉似芙蓉胸似玉”，如此美麗嬌艷的人兒，深鎖于長門之中，以千萬人之青春，供一人之淫欲。正因如此，宮人的寂寞凄涼、肝腸寸斷更加引起人們的關注、思考。綜合來看，宮婦所怨主要包括以下四個方面：

一、自由不可得之怨

《資治通鑒》卷八十云：“又敢良家小將吏女千余人，入宮選之，母子哭號于宮中，聲聞于外。”如是自愿入宮，倒也罷了。可惜不然，那些年輕貌美的女子，命運從來由不得自己，被那蠻橫兇殘的“花鳥使”強選入宮。正所謂“良人顧妾心死別，小女呼爺血淚垂”（元稹《上陽白發人》）、“宮門一入無由出，惟有宮鶯得見人”（顧況《宮詞》），從此再無自由可言，也無天真可現，唯有步步為營，惶恐謹慎，悲涼慘淡的一生就此拉開帷幕。

“春天睡起曉妝成，隨侍君王觸處行”（花蕊夫人徐氏《宮詞》）、“傳聲總是君王喚，紅燭臺前著舞衣”（王涯《宮詞》），作為地位極低的宮女，在天還未破曉之前已梳洗好，跟隨服侍君王，夜晚還要“著舞衣”，取悅君王。這讓多少純潔無辜的少女喪失尊嚴，過著奴性生活，消磨著無價的青春。人生就這一遭，誰能甘心？

“紗窗日落漸黃昏，金屋無人見淚痕。寂寞空庭春欲晚，梨花滿地不開門。”（劉方平《春怨》）這首詩運用了一個典故——金屋藏嬌，比喻宮中女人命運多變，日落黃昏，滿庭鎖寂寥，梨花帶雨人不知，這樣的日子沒有一個盡頭，除非人如花般已凋零。既然無人惜花無人賞，為何又非把人囚禁于此？

二、情感無所依之苦

無論是大家閨秀還是小家碧玉，一入宮門，皇帝就成了她們每一個人的情感寄托所在。但是，荒淫的帝王怎能專情于一個人，又怎能恩澤遍施？被冷落是宮女們無法逃脫的劫數:“淚濕羅巾夢不成，夜深前殿按歌聲。紅顏未老恩先斷，斜倚熏籠坐到明。”（白居易《后宮詞》）被棄置的宮女含淚入睡，只求好夢一場，可就這退而求其次的要求也難成；前殿一片歌舞升平。兩者的鮮明對比，更襯宮女的悲哀。自己本未衰老，君王的恩寵卻已不在，人無希望尤其悲，那么再自欺欺人一次，也許今晚他會來，于是“斜倚熏籠”等君到天明，依舊孤身一人……

“西宮夜靜百花香，欲卷珠簾春恨長。斜抱不知深見月，朦朧樹色隱昭陽。”（王昌齡《西宮春怨》）這首詩很隱晦，首先寫了“西宮夜”的景物，再寫人之神態“欲卷珠簾”，為什么卷珠簾？盼誰來？一個“昭陽”道出了所有。昭陽宮正是她所望之地，由此可見宮女的思君心切、情感所依。可是“雨露由來一點恩，爭能遍布及千門？”（白居易《后宮詞》）“君恩無常”自是不必說，不管此時多風光受寵，未必不會有“桂葉雙眉久不描，殘妝和淚污紅綃”（梅妃《謝賜珍珠》）的時候。正所謂“君恩如水向東流，得寵憂移失寵愁”（李商隱《宮詞》），這種得寵怕失寵、失寵任凋零的生活，還不如水上浮萍，至少它是自由的，它在高低起伏中可以感受“海闊憑魚躍，天高任鳥飛”。

三、命運注定之無奈

“未央墻西青草路，宮人斜里紅妝墓。”（王建《宮人行》）“宮人斜”亦叫“內人斜”，是埋葬宮女的地方，《秦京雜記》：“咸陽舊墻內謂之內人斜，宮人死者葬之，長二三里，風雨聞歌哭聲。”不管是現在春風得意，還是孤苦寂寞，“宮人斜”是那宮人的最后歸宿。

“禁門宮樹月痕過，媚眼唯看宿鷺窠。斜拔玉釵燈影畔，剔開紅焰救飛蛾。”（張祜《贈內人》）深宮禁苑，月影橫斜，美麗的女子凝視著樹上的“鷺窠”，鳥兒白天可以自由飛翔，晚上又有一個溫暖安定的家，如果可以，讓自己也變成鳥兒，哪怕食不果腹也愿意；飛蛾撲向燈火，這不就是當初的自己嗎？故顧影自憐，不要再讓飛蟲重蹈自己的覆轍，“斜拔玉釵”，對一只小蟲子也覺得相惜相憐，美麗善良的人，不該孤芳自賞，不該紅顏薄命，不該呀……

事已至此，只能獨自飲恨終生。“寥落古行宮，宮花寂寞紅。白頭宮女在，閑坐說玄宗。”（元稹《行宮》）曾經熱鬧的古行宮，如今也破敗不堪，鮮艷的花朵怒放無人理睬，一朝天子一朝臣，一代帝王一宮妃，然而宮人還是一如既往的宮人，從花容月貌到滿鬢白發，幾十年如一日，現在唯有談論自己服侍過的君王打發時光。誰知心中苦，誰知心中哀，生命盡頭，不過是一張破席卷出宮門。

四、癡情無果之遺恨

古人云：樂極生悲，由愛生恨，凡事物極必反。當花開成海，當思念成災，當怨恨積郁不得排解，必是不再癡戀了。“宮殿沉沉月欲分，昭陽更漏不堪聞。珊瑚枕上千行淚，不是思君是恨君。”（劉皂《長門怨》），好一個“千行淚”，在為自己悲嘆的同時，更是痛恨那一個罪惡之首。我想她必是絕望了，恨已入骨，死灰亦可以復燃，心冷了就難再暖，才有了“不是思君是恨君”。

“少年入內教歌舞，不識君王到死時”（杜牧《宮人冢》），年少被選入宮中表演歌舞，到死也沒見到君王，逝去的青春誰做主，只恨自己是柔弱女子，無法掌控自己的命運。縱觀歷史長河，后宮中能登峰造極，不僅掌控自己命運，還掌握國家命運的，只有武媚娘一人而已。那時候因她“人言舉動有殊姿”，被太宗充入后宮，一時恩寵無極，她自然得意，只是還不知道什么是“寵極愛還歇”，不久她便失望了，鋒芒畢露的她終被冷落，她是那么傷心那么痛苦。“以才侍君者長，以色侍君者短”，經徐才人一提點，她才如夢初醒。之后心狠手辣是她，雄才大略是她。從昭儀到皇后、再到女皇，想想，不是當時的冷落，不是當時的恨，難以至此呀。可惜，歷史上就這么一位，再無其他。

后宮嬪妃三千，能像楊貴妃那樣得君王恩寵而“光彩生門戶”的也少之又少，大多數是“有不得見著三十六年”，在宮中與孤獨、愁怨結伴一生。

這一群宮妃猶如是在等待戈多，等待的是沒有希望的希望，只不過聊以慰藉。“一入深宮里，年年不見春。聊題一片葉，寄與有情人。”（天寶宮人《題洛苑梧葉上》）那唯一通向外界的流水，順水飄出去的紅葉又落入誰手；即使被拾到，又能如何？這不過是宮女想要沖出牢籠，恢復自由生活，追求愛情的美好愿望罷了。

花落花開，云卷云舒。青春不再，容顏已老，如開在黑暗中的嬌花，怒放無人睬，怎能不怨，怎能不恨？

[1]吳邦江.宋代民俗詩研究[M].南京：南京大學出版社，2010.

[2]劉潔.唐詩審美十論[M].北京：民族出版社，2002.

[3]安意如.人生若只如初見[M].天津：天津教育出版社，2006.

[4]吳雪伶.唐代宮怨詩研究評述[J].濮陽職業技術學院學報，2007（2）.

[5]王娟.宮怨詩范疇辨析[J].江西社會科學，2007（10）.

[6]李峰.論唐代詩歌的“幽怨情結”[J].廣西社會科學，2007（1）.

[7]畢士奎，羅時進.唐代宮怨詩繁榮原因探討[J].深圳大學學報，2008（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