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 敏
作為一種由西方傳入的宗教,基督教(文中僅指新教,下同)在中國的發展過程同時也是與中國社會文化互動的過程。尤其是在改革開放后,基督教有了快速的發展,教堂由改革開放初期的少量增長到目前的五萬多座教堂(及聚會點)[1]。中國社會科學院世界宗教研究所課題組在2008年~2009年間,對全國31個省、自治區、直轄市(不包括港、澳、臺地區)進行大規模復雜概率抽樣63680份,調查發現中國信仰基督教的人數占總人口的1.8%,有2305萬人[2]。可以說,基督教及信眾的發展作為一種社會現象廣受關注,相關調查研究也已經積累了很多成果。
宗教教職人員,又稱神職人員,具體到基督教,主要指主教、牧師、長老、傳道員等,是踐行基督教信仰的關鍵中介,信仰活動及信教群眾有賴于他們的組織和指導。基督教神職人員的身份意識是如何在地方社會被建構起來的?在社會行動中是怎樣體現出來的?與普通的基督徒身份認同有何異同?在信教群體中有著何種影響?這些都是值得關注的問題。
身份或認同在英文中都用identity來表示,其關注的是“我是誰”的問題。自埃里克森將身份認同的討論引入社會心理學后,這一概念的應用也從最初的哲學范疇逐漸擴展到人文學科的許多領域中。身份,一直都是人類學和社會學上的重要課題,因為在一定的社會結構中,人與人之間的關系也體現了不同歷史時代的特質[3]。可見,認同不僅是一種內在的心理活動過程,還表現在個體與外部世界的交往中。換句話說,身份認同是社會行動者與他者邊界形成的一種自我意識和社會限定。
近年來,身份認同研究已經成為中國基督教研究的重要議題之一。目前,學界已出現不少關于基督教身份認同研究的有意義的探討:王瑩通過對中原Y縣基督徒生活方式的展現來探討當今社會基督徒的身份認同狀況和身份建構方式[4];方文以北京一個基督教群體為例,來研究群體符號邊界形成的社會心理過程和機制,探討了在認同建構和終極意義追尋過程中,基督宗教群體如何形塑、強化和再生產我群體與他群體的符號邊界[5];梁麗萍通過對山西省100名基督教徒和佛教徒的實證研究發現,人際網絡的導引是認同建立的初始媒介,個人特定的宗教體驗是認同建立的關鍵要素[6];吳飛以一個鄉村天主教群體為研究對象,通過長期的田野調查和深入訪談認為,教徒通過對自己宗教苦難的記憶敘述形成了獨有的群體認同,這種認同本身有一種倫理意義之外的政治性[7],也從一個側面折射出基督教在現代中國民間社會的歷史和處境;李向平側重研究當今中國基督徒的倫理生活及認同方式來探索基督教的社會定義[8];張敏以浙江溫州為案例,試圖從基督徒的信教動機及其主觀闡釋,來透視他們對身份的理解和實踐,其信仰和行為形成了基督徒特有的認同方式[9];華樺針對基督教徒中的大學生群體進行了研究[10]。以上研究主要集中于基督徒群體的身份認同;從研究區域來看,主要是對中國中、東部基督徒群體的考察,就身份認同這一主題而言關于西部民族地區的基督徒,特別是他們中的神職人員的專門討論目前還難得一見。
本文透過對云南邊疆少數民族基督教神職人員身份認同的考察來回應和討論前文提出的問題,即分析基督教中神職人員這一特定群體的身份認同狀況,探索其身份認同在地方社會是如何被建構起來的,他們的宗教實踐對普通基督徒有什么影響,并試圖通過對這一特定群體身份認同的研究來更好地厘清和把握當前民族地區信教情況的特征和變化。研究主要采用深入訪談和參與觀察的方法來搜集資料,研究對象為云南省少數民族基督教神職人員,筆者于2011年~2013年間多次對相關的牧師、長老、傳道員以及普通基督徒進行了深入訪談,為保護被訪談者的隱私,所用資料經過編碼處理后以匿名的方式出現在文中。
羅納德·L.約翰斯通在研究個體宗教信仰成長的過程時提出有必要區分兩類人:一種是一生下來就能使宗教觀念和宗教群體的實踐內在化;另一種人是要在其生命的某個時期經受一種皈依的過程才能實現宗教信仰的內在化[11]。國內有研究將其用社會學的術語分為“先賦”和“自致”的基督徒[9]。也有學者認為基督徒的身份獲得基本不存在先賦的情況,是個人信仰的選擇,因為基督教與天主教不同,實行的是成人洗[4]。在基督教群體內部,一般以接受洗禮作為判斷其是否為正式教徒的標志。受洗的外在意義在于,在神和人面前宣布自己要決心信主和加入基督教會;其內在意義在于,歸入基督名下,成為神的子民即基督徒[6]。在實際操作中,也發現有的信徒由于各種原因沒有受洗,以“信耶穌”而不是以是否受洗作為基督徒的標志。本研究所討論的群體是基督教中的特定群體——神職人員,成為“基督徒”(已經受洗)是他們獲得神職的基本資格。
根據吉登斯的定義,“自我認同是自我發展的過程,通過這一過程,我們形成了對自身以及對我們周圍世界的關系的獨特感覺”[12],因此,本文必須將神職人員暫時還原到普通信徒身份,即先從神職人員的皈信背景中分析其身份建構的過程。盡管神職人員的個體經歷和宗教體驗各不相同,但筆者在訪談中發現,無論是否具有家庭宗教信仰背景,他們的皈信都存在一個逐漸內在化的過程:一方面神職人員的皈信過程中浸透著對過去生命歷程的詮釋和神學的深層體驗;另一方面即使是從小生長在基督教信仰家庭背景的神職人員,其宗教信仰也大多經歷了一個自我選擇的過程。
Z是P市Y鎮教會的傳道員,男,苗族,其父輩、部分親戚信仰原始宗教,但所在社區有部分居民是基督徒。Z向我們表示,自己曾反感基督教信仰。他對自己信教前的描述是:“生活邋遢,經常喝酒,喝醉了還打罵妻子,但妻子都不離不棄。”后來他妻子聽村里的基督徒講,如果Z信了耶穌,就不會打人了。2004年的一天,他妻子請信基督的幾位教友(都是本寨子的人)到家里勸他到教堂去看看,Z礙于面子很不情愿地去了教會,但并未感到有多少興趣。后來妻子得了嚴重的疾病,治療了一個多星期都沒有起色。那時候他家里很貧困,去醫院繳費幾乎都是用一塊或者幾毛的角票,最大面額的只有5元的,這讓Z感到了絕望,于是他開始祈禱。后來就聽村子里的人說信主會得救,就信教了,妻子的病也有了好轉。2006年教會派他去培訓,他看到參加培訓的弟兄姐妹都很注重個人儀表,非常干凈,并且很會關心和幫助人,很快被那種氛圍所感染。受洗后,Z的時間基本都奉獻在教堂里,妻子全力支持,家里的農活由妻子一個人承擔。
與Z有相似經歷的是B,B為L市的傳道員,男,拉祜族,其信教同樣也是由于妻子生病久治不愈,在他進城給妻子買藥的過程中無意間走進了一處教堂,之后他覺得有一種力量促使他每周日清晨騎上一個多小時的車到城里的教堂進行禮拜。不同的是Z是在妻子和同村人的帶動下逐漸實現身份的轉換,而B是自己進入教堂獲得圣靈感召的。B的妻子一開始反對他信教,后來跟著他去了幾次教堂后逐漸支持進而發展全家信教。期間,家族的親戚到家里來的時候,B向他們講述了信教后妻子病情的變化。一段時間后,同村的11戶人家在其影響下改信基督。
類似B和Z的個體體驗在很多神職人員中都直接或間接地存在。從這些講述中可以看到,部分神職人員的皈信是在個體遭遇危機后,把生命歷程與對上帝的信仰聯系起來建構主體性體驗的過程。需要強調的是,這種體驗會在得到家庭認可和支持的基礎上走向更深的角色認同。在對其他神職人員特別是少數民族神職人員的訪談中也發現,家、家庭是大多數少數民族基督教信仰的基本承載單位。家庭生活空間為家庭成員提供了更多內群體才能理解的關于基督教的神學意義體系、行為模式和信仰體驗,對于神職人員而言,來自家庭的作用更為重要。幾乎所有的訪談對象都會強調家庭支持的重要性,投身神職工作意味著對教會事業的巨大投入,很少有時間來處理家庭內部的事情,而且對家庭經濟收入的貢獻也微乎其微。換言之,從信徒到神職人員這種身份的轉變不僅來源于個體內心的堅定,親密關系中另一方的“同意”尤其重要。
那么,有家庭信仰背景的神職人員其身份獲得過程是否更為自然?抑或是一開始就不存在身份的羈絆?在討論這個問題之前,有必要對有家庭信仰背景進行分類:一類是從出生起家庭主要成員就是基督徒的;一類是成年過程中家庭主要成員才成為基督徒的,筆者在調查中發現如下兩例:
S為K市教會的牧師,女,彝族,金陵神學院畢業,1993年按立牧師,配偶也是牧師。其祖輩都生活在K市附近的彝族聚居地區。受家庭影響,S從8歲起逐漸對基督教有一定的了解。由于S家庭信教的時間較長,傍晚農活結束后,有村民會到S家聚會。除了基督教的節日外,該村村民也會在一起慶祝彝族的傳統節日。高考前,父母跟S做了一次深入的交談,認為她是子女中意志最堅定的,而且身體狀況良好,善良勤奮,故考慮選中她為基督教奉獻。S起初有些猶豫,高考失敗后便同意了父母的意見,參加了神學院的考試,順利考入四川神學院專科。后又到金陵神學院進行本科學習。
L是H市M鎮F教堂的牧師,女,彝族,云南神學院畢業,1998年受洗,2012年按立牧師,配偶也是該教堂的全職老師,兄弟姐妹均信基督。母親于L剛進入中學開始信教,隨后父親也信。L初中畢業后在縣城打工,第一次進教堂是因為答應過母親很多次實在不好爽約,才無奈地去了教堂,在那兒坐立不安,不知道該干嘛。后來,她開始打工,但一段時間后覺得沒有意義,對生活沒有了追求,還有過輕生的念頭。因為家里離鎮上最近的教堂也要半個小時的自行車路程,該村教友就經常來L家中聚會,但他們不識字,L就經常幫忙讀《圣經》,對基督教的了解逐漸深入。后來教堂里有教年輕人學鋼琴的機會,母親就幫她報了名,她參與到教堂的活動中后,逐漸產生一種滿足感,之后就考入神學院學習,慢慢地融入了奉獻的生活模式,開始從事神職工作。
一般而言,影響個體社會化的主要因素包括家庭、同輩群體、學校、新聞媒介及社會文化背景等。S和L都是曾進入神學專業院校學習的神職人員,不同的是在她們成為基督徒即宗教內在化的初始過程有著一定的差異。S和L從小生活在基督教信仰氛圍濃厚的家庭里,成為基督徒似乎理所當然;但L成為基督徒明顯是由抗拒到最終融入;而二者神職身份的建構中都出現了轉折點,S是在高考失敗后接受父母的建議,她后來對這一行為的解釋是“聽從了上帝的旨意”。L是在青春期的叛逆階段中成為基督徒,進而向專業從事神職工作逐步發展的。
皈信往往是建立在個人先前的宗教背景及教化基礎上的。在神職身份建構的歷程中,個體認同的形成及內在化是從事神職的關鍵因素。正如卡斯特在提到認同的建構時所指出“認同盡管能夠從支配性的制度中產生,但只有在社會行動者將之內在化過程構建其意義的時候,它才能成為認同”[13]。和一直都生活在本民族社區的神職人員不同,神學院的學習經歷不但讓S和L掌握了豐富的神學知識和牧養、管理知識,也為神職人員群體身份的建構提供了合理性的依據。學習的過程本身還意味著一種社交網絡的形成,參與到與自己擁有類似神學經歷的人群中,交流、分享神職工作體驗和生活經驗,不僅大大拓展了交往半徑和工作機會。更重要的是,這種特殊的經歷深化了對神職人員這一專業團體的認同。
在宗教教義學中,與“承諾”相當的概念有認信、皈依、受洗等,它們都表示一種選擇性的自我認同(即便是出自某種“召喚”)[14]。吉登斯在《現代性與自我認同中》提到:“一種社會定位需要在某個社會關系網絡中指定一個人的確切‘身份’。不管怎樣,這一身份成了某種‘類別’,伴有一系列特定的規范約束……某種社會身份,它同時蘊含一系列特定的特權與責任,被賦予該身份的行動者會充分利用或執行這些東西;他們構成了與此位置相聯的角色規定。”[15]除個體將神職內化為自我的一種標簽外,被按立為某種神職也意味著在基督教內擁有特定的權利、義務和責任并遵守一定的行事規則,同時這也是對神職人員所具有的靈性資本的肯定。
1.靈性服務:身份認同的基礎
神職人員除了像一般基督徒要做好自己的靈修外,還需要為信徒提供宗教服務,其所受的恩典和自身的靈性資本才能在基督教群體中被辨析出來,并得到信徒的承認和信任。在筆者訪談的教堂中,幾乎每周都有固定的聚會與活動*活動內容和時間會根據教會的情況、當地信徒的生活方式有所差異,但周末的禮拜則是各地的基督徒都參加的。有的教堂會在當天舉行兩到三次禮拜,基督徒可以根據自己的時間來選擇不同時間段的禮拜。。基督教禮拜的主要內容有祈禱、唱贊美詩、唱詩班獻唱,讀經、講道、啟應和祝福等。而牧師的講道在禮拜中有著重要的意義,在時間上也占了很大的比重。因此,主日崇拜是神職人員最忙碌的時刻。筆者在參與的禮拜中了解到,一般基督徒參與主日崇拜的比例往往高于教會其他的聚會。
涂爾干認為“真正的宗教信仰總是某個特定集體的共同信仰,這個集體不僅宣稱效忠于這些信仰,而且還要奉行與這些信仰有關的各種儀式……每個集體成員都能夠感到,他們有著共同的信念,他們可以借助這個信念團結起來”。[16]禮拜中,教堂一般會以鋼琴、風琴或者電子琴的序樂提示教徒儀式即將開始,營造進入禮拜的氛圍。神職人員是宗教儀式的組織者,將宗教信念通過宗教儀式表達出來,從而把神圣世界與世俗生活聯系起來。講道活動呈現出濃厚的基督教崇拜性質,神職人員的指引和講述往往是將《圣經》中的故事或者段落與現實生活相聯系來展開的。講道中,神職人員一般根據自身的神學知識,以《圣經》中的某個人物為線索,結合對現實生活的領悟引導基督徒的日常生活和掌握基督教倫理精神。
F教堂是M鎮的中心教堂,有兩位神職人員,一位牧師,一位神學院畢業的傳道員,還有幾位同工。筆者參加的周日禮拜有上、下午兩場,分別由不同的老師來講道。每次參與的基督徒在80人左右,基督徒帶來的小朋友則專門由主日學校的同工負責。該教堂安裝了投影、電腦等現代化的教學設備,神職人員在講道時一般會將所選取的圣經內容放在投影上,唱贊美詩也有相關的影像,教徒們比較喜歡這種方式。近年來,對神職人員的要求也在提高,他們需要根據每周收集來的有關基督教的信息和對神學的理解來做好周末禮拜的課件,同時把最新的培訓消息帶給學員。在當天的禮拜中,L牧師用她充滿感染力的話語和音調,通過馬太福音中的段落,結合一個真實的例子講述了信仰的“靈驗”事件及當事人心態的轉變。G老師在講解了圣經中的若干內容后,將剛參加完的相關基督教培訓中的信息、體會及某學校免費為基督徒提供技能培訓的消息等及時傳遞給基督徒。禮拜結束后,信徒們表示這樣的講道很好,既有對《圣經》的神學理解,又有一些動態的消息,還有對待人生的態度,帶給他們一種積極的方向。
除了每周固定的禮拜需要神職人員全身心投入外,禱告、團契、主持基督徒的人生禮儀、節日慶典等日常的靈性服務也是強化神職人員身份認同的基礎。例如每年的復活節、感恩節、圣誕節等節日,教會神職人員在和教友們協商后,也會組織開展有民族特色的歌舞表演活動。總之,每個儀式的舉行都離不開神職人員的在場或參與,他們以當地教徒認可的語言表達、行為方式將基督教的婚禮、葬禮等宗教儀式融入到傳統社區公共生活中,其自身也以一種群體的、權威的身份出現在各種具體的生活場景中,成為主導這些日常生活事件的力量。
2.社會服務:身份認同的體現
宗教的社會功能通過神職人員向信徒傳遞,因而宗教功能的實現是以神職人員為中介的。換言之,宗教組織的各種功能要通過神職人員的行動發揮出來。同樣,不能被忽視的是神職人員的權威身份也會帶來附加的社會服務功能,從而更好地體現宗教功能的轉換。
G是R市D鎮D教堂的負責人,男,景頗族。該地信教群眾主要是景頗族。由于家庭的緣故,G從小就信教,爺爺曾是當地基督教長老,爸爸曾是教堂負責人,他現在接替了這一職位。家里有四個兄弟姐妹,最小的一個已經去世了,剩下的三位均信教。由于村民們忙于生計,G于2005年開始幫教堂周圍村寨的孩子輔導作業并教授景頗文和電子琴、小提琴之類的樂器,在鎮上產生了較好影響。后來,由于來的孩子逐漸增多,他每到暑假就會借用村里的公房開展教學。神職身份加上家庭多年在村里積累的口碑,使其外出交流及與寨子里村民溝通的機會較多。無論是信教還是不信教的,有事都喜歡找他商量,他覺得有一種被信任和尊重的感覺,因此很樂于幫助別人。
X 是J縣J鎮N教堂的負責人,男,苗族,土生土長的J鎮人。該村信教群眾主要是苗族。X講述該村信教之前流行“搶新娘”的習俗,且彩禮較高,不少村民娶不上媳婦,只有到鄰國去“買”。隨著村里的信徒多起來,他和幾位基督教的長輩商量應該改變收取高額彩禮的風俗,根據村落的實際情況,他們提議基督徒結婚時一律支付500元的彩禮,這一規定在信徒中得到自覺執行,減輕了村民的負擔,也避免了涉外婚姻帶來的一些問題。
L是C縣Y社區的傳道員,佤族,大專學歷。該社區信教群眾主要是佤族。L從小在該社區長大,對社區的經濟、文化情況比較了解。他外出學習回來后,認為基督徒不但要有虔誠的信仰,而且還需要和村民一起改變社區經濟落后的現狀。近年來,在他和教會同工的努力下,根據村民的需求聯系到一些農業技能培訓老師,免費指導和幫助村民提高農業生產能力。
提供宗教服務是神職人員身份認同的一個顯著特征,除此之外,生活在特定地域的神職人員往往也是村落中的活躍份子。他們在調解社區糾紛、參與禁毒防艾活動的宣傳、改變酗酒陋俗、提高農業生產技能等社區服務以及組織基督徒參與修建村寨基礎設施建設等領域都發揮著積極作用,不斷重塑著社區的面貌。
范麗珠在河北和陜西等地的調查表明,在鄉村普遍存在的民間信仰活動中蘊含著豐富的社會性公益活動治理的功能[17]。基督教作為一種制度性宗教,開展公益慈善活動由來已久,并與后來的社會工作的起源有著密切的關系。在云南邊疆民族地區,20世紀30年代后期,中華基督教會發起的一場旨在服務西部民族地區的邊疆服務運動雖然歷時不長,但對邊疆教育、社會服務等方面發揮了特殊的作用。進入當代,結合地方現實,本土神職人員的行動邏輯中仍然保持著旺盛的社會服務理念,并且他們的實踐是與民族地區的基督教本土化進程相伴隨的。訪談中發現,本土神職人員不定期組織的社會服務活動通常有意識地與地域性的民族特色相融合,逐漸被社區信徒接納、認同進而常規化。從G的例子中可以看出,從靈性服務到社會服務的提供,不僅使神職人員的工作獲得肯定,還對地域社會的重構產生了深刻而明顯的影響。神職人員的認同逐漸把地緣、文化、宗教、民族相結合,不但實現了基督教群體的分享與奉獻精神,而且與村落共同體形成了一種良好的互動氛圍。正是借助宗教、族群、村落社會關系網等多方力量使得社會服務活動日漸制度化,本土神職人員在為當地信徒提供社會服務的同時,也為自身確立了穩定且與普通信徒界限分明的辨識圈。
不過,與漢族社會不同,影響邊疆民族地區本土神職人員身份認同的一個不可忽略的重要因素是族群的作用。同一民族由于相同的風俗習慣、文化傳統、語言表達慣習更容易建立起群體認同。比如前文講述到的G、X、L都是當地族群中的一員,他們在進行活動的時候,一般用該族群的語言來講道,使用的《圣經》也是民族文字版本的。除了程序上要遵守教規外,同時也按照傳統民族習俗來活動。不僅僅是以上神職人員所在的少數民族社區,在其他學者的調查中此類情況也是很常見的[18]、[19]。更為重要的是,本土村落中成長起來的神職人員,其地方認同的建立具有天然的優勢。這種優勢類似于社會學中所說的初級群體,無論是傳教、靈性服務還是社會服務的開展,對于族群語言的使用、風俗的掌握都信手拈來,身份的切換也更加自如。所有的神職人員都表示其與當地的非基督教徒交往也非常愉快。當然,在村落公共生活中,本土神職人員的宗教身份和民族身份并不需要進行清晰的切割,只是在不同的場合,通常是以某一身份為主軸凸顯出來。
在全球化的背景下,身份認同日益成為一個熱門議題。作為社會中的個體,往往是多種身份或者說是多種社會關系的一個集合體。這個集合體的形成取決于個體生命歷程和周圍環境的影響,其中某一種身份的凸顯則是處境化的結果。基督教對于神職人員而言,不只是他們的信仰,同時也是一份神圣的職業,這兩個角色在工作和生活兩個場域中交叉扮演。生活在民族社區中的神職人員,其身份認同的策略和建構過程融合了地緣、族群、宗教、文化、家庭等多重因素的內容。一方面,個體認同是從個體化的成長經歷和宗教體驗中逐漸形成的,無論是“先賦”還是“自致”,獲得神職的基督徒其個體認同都要經歷一個“皈依”的宗教內在化過程;同時,來自家庭的支持則為神職人員個體認同提供了初級群體支撐;另一方面,神職人員除最關注神和人的關系外,其身份在地方社會的建構還表現為對村落共同體社會事務的關心和參與。社會認同存在于人們對過去和現在的各種現象的認知以及由此形成的集體記憶中。在民族地區,這種集體記憶與族群文化密切相關。本土神職人員正是通過將基督教與傳統的民族地方文化相結合,逐漸獲得當地社區信徒的認同和支持的,進而影響到信教群眾的宗教和世俗生活。神職人員無論是不定期隨意性地參與,還是固定化的社會服務,對于神職人員的身份認同及融入地方社會的程度都有著積極的影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