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 碩
(北京大學 政府管理學院,北京 100871)
對于歷史哲學的探討,總是在歷史哲學家不斷修正與批判的過程中得以深化,在證實與證偽的爭辯中逐漸明晰,在科學與非科學的思考中獲得發展,因此,尋求歷史本體論、價值論、方法論的本源和邏輯起點正是歷史哲學家關注的核心內容。那些著名的研究者具有開創性的著作,在那些時尚但短暫的研究方法風行之后,仍然備受青睞,歷久彌新。
英國歷史學家愛德華·霍列特·卡爾(Edward Hallett Carr)(1892-1982),正是從歷史哲學的視角出發,重新審視歷史學研究方法的著名學者,提出了極富創見性和啟發性的理論思考。卡爾的歷史哲學是在對英國學術傳統與馬克思主義具有批判意義的繼承基礎上的深入闡釋:他承認馬克思主義的歷史概念,但也并不完全信任;批判英國經驗主義的思潮,但也置身其中。卡爾對于歷史研究方法的一個重要觀點就是指出在方法論意義上,自然科學已經與歷史學十分接近,甚至毫不懷疑地肯定歷史學就是科學,歷史學家和科學家的研究目的和手段是一致的。與卡爾同時期的著名哲學家卡爾·波普(Karl R·Popper)(1902-1994),也主張歷史與科學的方法論相統一,但同時他也批評歷史決定論的反自然主義學說與泛自然主義學說,主張采取批判歷史哲學的研究手段,試圖探尋社會科學領域各種知識遵循的思維范式和研究路徑,從而通達人類構建的知識形態,進行“科學歷史”的分析。他的歷史非決定論思想規定了一種批判性研究的邏輯指向,是對邏輯實證主義極端實證原則的理論反駁,同時也是對那些威脅開放社會的偽科學方法論處事方式的批判。[1]1將卡爾與波普對歷史與科學之間相互關系不同觀點進行比較,能更為清晰地呈現歷史研究方法的科學圖景,獲得改進的、建設性的方法和思路,也會對兩位歷史哲學家的方法論有更為準確的認識,重新審視經驗主義與批判歷史哲學在研究方法層面上的異同。
“歷史是否是科學的”曾經是歷史哲學領域熱烈探討而又飽受爭議的議題,更多的學者對此持否定態度。科林伍德就曾在自然界與歷史世界之間劃分了一條鮮明的界限,他認為,歷史是一種本質同科學和藝術都不同的思維形式。[1]41-42德國哲學家李凱爾特認為,歷史根本就是非科學,具有文化性,因此同自然科學割裂開來。羅素雖然承認了歷史的科學性,但同時也指出了其具有藝術性。他認為歷史既是科學又是藝術,科學只是指弄清歷史事實,在早期的歷史中,這是特別重要的,史學企圖成為符合科學的東西,歷史學也力求用同一種方法去發現聯結各種事實的因果律,企圖在歷史中發現這些因果律完全是值得稱贊的,但歷史中的科學規律并不像人們有時所認為的那么重要,或那么容易被發現。[2]131雖然羅素承認歷史的科學性,但并未將其歸納到一般意義的科學范疇中來。
對歷史性質的考察也成為了卡爾和波普方法論研究的一個重要維度,也就是說,需要確定一般性知識是如何獲得“證實”的。從這種邏輯出發,就先要明確科學研究中假設的運用是否同樣適用于歷史學科。卡爾認為,歷史學家同科學家是極為相似的,科學在近百年來經歷了深刻的革命,關注的是事件而非事實,隨著時代的變化,歷史學具有了更多廁身于科學界的理由。“無論我們是否意識到目的的存在,實際上是目的激活了思想。為思想而思想的做法實屬反常,而且不會有什么結果,就像守財奴為斂財而斂財一樣。‘愿望是思想之父’,這句話準確的表述了人的正常思維源頭”,如果這樣的觀點真實地反映了自然科學的研究模式,那么,歷史學就更是如此了。[3]2-3從研究方法的運用上說,卡爾毫無疑問地肯定了歷史的科學性質。
首先,卡爾引用法國數學家普安卡雷的觀點,認為科學家所提出的一般命題,主要是許多假設,“這些假設擬定出來以便組織進一步的思考,并使這種思考具體化;這些假設有待證實、修正和辯駁。”[4]61假設就是推進科學發展創新的動力與核心。通過觀察獲得假設,通過不斷的思考修正假設,從而推動科學發展,這樣的研究思路同樣適用于歷史學科。歷史學家同樣是通過假設進行探索,進一步通過解釋發揮效力,并根據思考使假設接受修改,最后通過原則與事實之間的相互作用推進研究的發展。歷史相信假設而非規律,歷史的分期是一種假設,馬克斯·韋伯的新教與資本主義的關系也是一種假設,歷史正是運用假設“通過原則與事實之間的相互作用、理論與實踐之間相互作用的過程而向前推進到新的發現”。[5]62
其次,卡爾將假設作為研究的邏輯起點,接下來就需要以歸納的方法通過經驗證實而進行邏輯驗證。“一般來說,研究首先需要收集數據,并對數據進行歸類和分析,從而得出結論。”[4]2-3從這一角度看來,卡爾的歷史研究方法體現了一種經驗證實的原則,也就是說,任何命題都必須表述經驗內容,通過假設與實踐之間的相互修正,最終得到歷史經驗證實的命題才是有意義的。正如石里克所言“每個命題的意義完全依存于給予的證實,是以給予的證實來決定的。”[6]65在這個層面上,卡爾仍然具有證實的經驗主義色彩。
最后,卡爾強調了經驗邏輯檢驗的關鍵在于解釋,“這種假設或者工具只要能說明問題便能發生效力,而且是靠解釋發生效力。”[5]63假設雖然不是一種實際的情況,但是卻可以解釋事實的問題,從不完整的假設走向完整的假設,其依據在于事實的檢驗。也就是說,可以通過歸納的方法,將假設作為一個全稱命題,并分解為一個個可供觀察的單稱陳述,如果單稱陳述與事實經驗之間存在嚴格的對應關系,那么,由個別到一般的全稱命題就被證實了。
對于歷史的科學性以及假設的應用,波普與卡爾相一致,也持同樣觀點,即社會科學與自然科學之間存在著一種基本的相似性。正如卡爾論述通過修正假設從而推進研究的發展一樣,波普也強調“檢驗”手段的重要作用。“檢驗的結果就是選擇經得起檢驗的假說,或者淘汰經不住檢驗的假說,并因此而拒絕他們。”[7]10同樣的,他也認為需要通過經驗對假說進行檢驗,從而獲得更趨近于事實的假說,“假說只能以經驗來檢驗,而且只是在這假說被提出以后。”[7]4也就是說,假說的提出和經驗的手段仍然是不可或缺的。
但假說在程序上究竟如何進行檢驗,其工具性的效力如何發揮?對假設的檢驗方法上,波普發展出一套與邏輯實證主義完全不同的科學哲學觀,稱為“批判理性主義”。[8]6
第一,波普將證偽主義作為其歷史學方法論的“隱性話語”①。波普強調將假設通過“證偽”或者“試錯”的過程不斷修正和發展,這樣的“證偽主義”是他一貫主張的方法,“衡量一種理論的科學地位的標準是它的可證偽性或可反駁性或可檢驗性。”[9]62波普雖然同意假設應當與事實相符合,但這樣做的目的是為了“證偽”而非“證實”。在他看來,針對問題提出的各種假說必須采取批判的態度,通過批判性的討論、觀察與實驗的檢驗,才能消除其中的錯誤,篩選出比較接近真理的理論。
第二,波普的“證偽主義”方法論來自于對歸納有效性的質疑。經過培根的總結,歸納法一直都被奉為實驗科學必須遵循的方法,雖然休謨曾對這一方法提出質疑,稱其為研究者“心理聯想”的過程。[10]20-33但是這一被稱為“休謨問題”的質疑并未得到有力證明。②羅素也曾指出,休謨證明了純粹的經驗主義不是科學的充實基礎。但是,只要承認這一原理,其他一切都能按照我們的全部知識基于經驗這個理論往下進行。歸納是一個獨立的邏輯原理,是從經驗或其他邏輯原理都推論不出來的,沒有這個原理,便不會有科學。[11]212正是在此基礎之上,波普進一步否認了歸納的研究方法,利用“證偽主義”解決了“休謨問題”。他指出歸納推理雖然能夠達到某種程度的可靠性,但是嚴格來說仍然是不正確的,他將與歸納推理相對立的研究方法稱之為“檢驗演繹法”。[7]4這樣的方法是以試驗的性質為基礎的,而不以獲得科學命題的真實性為目的。簡而言之,也就是要力圖發現理論的缺憾,力圖證偽它。波普提出假說在理論上總是通過觀察到的單一事實證偽。在嚴格的演繹過程中,只有進行批判性的檢查,通過經驗上證偽的可能性的驗證,才能確立普通說法的科學“意義。”
第三,波普進一步指出檢驗演繹法是以“可實證性和可證偽性”的不對稱為根據的。這個不對稱來自全稱陳述的邏輯形式。因為這些全稱陳述不能從單稱陳述中推導出來,但是能夠和全稱陳述相矛盾。因此,通過純粹的演繹推理(借助古典邏輯的否定后件的假言推理),從單稱陳述之真論證全稱陳述之偽是可能的。這樣一種對全稱陳述之偽的論證可以說是朝“歸納方向”(就是從單稱陳述到全稱陳述)進行的惟一嚴格的演繹推理。[7]20-21也就是說,從一個單稱陳述中是無法推導出全稱陳述的正確性的,這同邏輯實證主義是完全不同的③。舉例而言,不論根據“觀察到多少只天鵝是白色的”這一假設,也無法推論出“所有的天鵝都是白色的”這一結論。在將單稱陳述進行推論的過程中,要避免陷入到綜合主義的陷阱中去。總而言之,波普認為,歷史學與自然科學在對“檢驗”這一工具應用上是一致的,其應用的手段則是通過證偽這一手段,因為證實的依據雖然容易獲得,但是證實卻并不能增加理論的確然率。
可以看出,雖然卡爾和波普都認為歷史學也同自然科學一樣,通過“檢驗”這一工具對假說進行驗證,從而獲得更趨近于事實的假說,但是在對這一工具的運用上,卻是“證實”與“證偽”兩種完全不同的方法路徑。波普否定歸納性的經驗證實主義的驗證邏輯,因為存在著一個未知領域,所以歸納是無法產生邏輯結論的。
對于歷史研究的目的,卡爾和波普都承認在于通過概括獲得一般性預測的指南。雖然這樣的推斷或者預測和自然科學相比仍然存在距離,但是從歷史中獲取的推斷也依然存在有效性。
卡爾指出,歷史學同自然科學一樣,也是通過概括獲得教訓進而對未來進行預言。歷史學家雖然研究的是獨特的事件,但是他們真正的興趣卻在于獨特之中的一般。他引用埃爾頓的話指出“歷史學家跟歷史事實的收集者之間的區別就在于概括”。 歷史和科學一樣,也是需要概括的,并將這樣的概括運用到其他的現象之上,概括的目的是為了獲得教訓,得到一般性預測的指南,并非是特定事件的預測,通過概括從而向歷史學習,通過過去去了解現在。因為歷史的預言涉及到變數最多的對人的預測,也許不如科學那樣準確,但是通過概括進而預言,這樣的研究方式與目的卻是趨近一致的。因此,認為歷史無法提供預測是“一連串的誤解”。
波普也指出,歷史學作為社會科學的分支,是一門理論學科,它也必須借助理論或普遍規律以解釋和預測事件,同時它也是經驗學科,它得到經驗的支持,它所解釋和預測的事件是可觀察的事件,而觀察是接受或摒棄所提出理論的根據。歷史學相對的成功與物理學的成功相比較時,其成功基本上在于對預測的確認。因此,借助規律進行預測,利用觀察來檢驗規律對物理學和社會科學必然是一致的。
而要進行合理的預測,就需要通過“概括”而獲得用于預測的指南。這樣的“概括”是如何獲得的?它在歷史學和自然科學里是否存在差異?
對于卡爾來說,“研究歷史就是研究原因”[5]93對于歷史意義或者規律的獲得,也就進行概括的路徑則是依賴于建立一種因果推論的聯系。這是把過去的事件整頓成為具有先后次序的因果關系,而這里對原因的尋找并非只是從表面看到膚淺的個別的原因,也不是簡單的原因的羅列。關鍵是要指出原因之間的主次關系和等級秩序,從而能夠獲得“歸根結底”的原因,從對終極原因的尋找過程中獲得對人類過去經驗的理解。卡爾認同事出必有因,而且需要足夠的原因加以確定,以便在人的腦子里建立一個過去與現在充分連貫的型式,作為行動的指南,但是卡爾也并非否定個人的自由意志,但是更多地強調歷史趨勢的一種必然性。卡爾看到了二戰后整體主義思想的發展趨勢,但同時也看到了其中蘊含的復雜性,他指出“科學是同時‘向多樣與復雜’,又‘向一致和單純’前進的,而且這種雙重的、顯然矛盾著的過程,是知識的必要條件。”[5]97
學科越是有進展,就越是需要擺脫生硬粗糙和一致的東西,走向多樣與復雜。但是歷史學家由于迫切想要解釋過去,因而也就迫切想要把答案的重復性加以簡化,把一個答案歸屬于另一個答案,使雜亂的事件以及雜亂的特定原因出現某種秩序與和諧的統一這是向一致和單純前進,不這樣就無法理解歷史,也無法表述歷史。這樣,歷史的發展就具有一種雙向的運動性:一方面是偶然當中折射出的必然,將偶然歸結到一般的發展過程中;另一方面也需要在一種必然的體系中去解釋這樣的偶然。但是卡爾對必然這一概念并沒有給出一個明確的解釋,并建議采用“非常有可能”的這一概念將其取代。
對于波普而言,雖然承認科學當中的因果解釋,并將因果關系應用于歷史學科以獲得探尋預測事實的指南,但是他反對在絕對的意義上談論原因與結果。“只能說,與某個普遍規律相聯系,某個事件是另一個事件的原因”。[12]99歷史預言是無法超越理性能力這個事實的。[13]8對因果關系泛泛的論述是不能夠明確問題的,因果關系的解釋應當具有精確性。歷史當中的因果關系的存在是在有限的范圍之內。不僅限于此,波普對因果解釋在歷史研究中的作用進行了深入的闡釋,提出某一特定事件進行因果解釋是從兩種前提演繹出來的,這兩種前提就是具有自然規律性質的全程命題,即普遍規律以及該特定情況的特定命題,即原始條件。三個或三個以上有因果聯系的具體事件的連續都不是按照任何一個自然規律來進行的。連續性事件是不能通過一個或者一組規律來進行解釋的,沒有連續規律,也沒有進化規律。他摒棄卡爾所指出的整體主義思維,用“漸進技術”和批判性分析相結合的方式進行研究,因為,社會是不能作為一個整體來重新設計的,而是要通過不斷改進的小規模的調整和再調整來實現它的目的。
波普的反駁邏輯強調,由于人們不能用合理的或者科學的方法來預告未來的科學知識的增長,因此,就不能完全預測人類的未來歷史行程。波普的理論是建立在對歷史決定論的批判之上的④,他嚴格區別了對于歷史中的“預言”與“預測”。假定歷史預測是社會科學的主要目的,并且假定可以通過發現隱藏在歷史演變下面的“節律”或“模式”、“規律”或“傾向”來達到這個目的。[12]2在社會變化中,趨勢的存在是毋庸置疑的,但是趨勢同規律是完全不同的事物,這樣的趨勢并不是絕對的,而是有條件的,概括及其成功的可能性在于普遍的“齊自然”以及觀察到或認定在類似的條件下會發生類似的事情,它們決不會在時過境遷時還繼續發生。因此,并不能進行無條件的預言,而是要有條件的技術預測。
雖然在歷史的預測這一問題上卡爾與波普存在一致性,但是波普更強調預測的條件與前提,卡爾試圖通過對因果關系追根溯源而獲得預測的規律,波普卻否認了因果關系的連續性,強調預測需要通過漸進技術加以實現,也就是說,他反對通過累進模式獲取一般規律的預測,而是要在試錯法基礎之上尋找一種承繼邏輯。
在古希臘和古羅馬時代,人們就意識到歷史中道德與意識的作用。“希臘人把歷史過程看作是靈活的,并可能接受教養良好的人類意志的改造。所發生的事沒有什么是不可避免的。”[14]100因此,歷史研究的主體和客體都涉及到個體道德和意識的心理因素的影響。歷史學作為社會學科,雖然具有科學性,也必然存在著同自然科學不同的異質性因素,主要體現在研究對象道德的判斷和研究者心理的影響。
盡管卡爾看起來是一位徹底的現實主義者,但是他承認,僅有現實主義是不夠的。他斷言,雖然現實主義一向拒絕考慮兩件事,但是這兩件事卻成為歷史研究者不可忽略的基本要素,這就是一種情感訴求和一項道德判斷。[15]83
歷史學直接涉及道德與宗教的問題。對于歷史學中的道德判斷問題,卡爾認為歷史學家不應對某一歷史人物作道德上的評價,“歷史的臣民不應接受另一時代的審判”,因為對個人的判斷有時掩蓋了整個社會的責任。這樣的道德判斷主要是對過去的事件、制度或者政策進行道德上的判斷。這里的關鍵不是對個人而是對過去的事件、制度或政策進行道德上的判斷,這是歷學家很重要的判斷。那些強烈堅持對個人進行道德上譴責的人,有時候卻不自覺地為某個集團或整個社會提供了犯罪者不在現場的遁辭,以希特勒為例,如果僅僅對希特勒的邪惡進行譴責,那就會代替了歷史學家對產生希特勒的那個社會作道德上的判斷。
這是由于歷史學研究的主體與客體屬于同一范疇,而且彼此之間是交互作用的。因此,歷史學并不同于自然科學,研究者不是獨立于觀察對象之外的,而是參與到每一次的觀察之中,這樣,歷史學就滲透入了相對性。歷史研究的主體與客體交互作用、互相牽扯。研究的事實可以通過人們的愿望加以改變。如果研究人員在思維中已經存在改變事實的愿望,并通過他的研究使其他人也接受這種愿望,那么,一旦接受的人達到足夠的數目,事實就會改變。于是,研究目的就完全不同于自然科學中的研究目的:自然科學中的事實與研究目的沒有關聯,并且相互分離;而歷史學研究目的本身就是一種事實。從理論上講,人們當然會區別兩種角色,一種是確立事實的研究人員,另一種是考慮適當行動的實際工作人員。但在實際上,一種角色卻悄悄地融入另一種角色。結果,研究目的與科學分析共同成為同一個過程的組成部分。[4]2-3因此,社會研究本身的目的成了決定性的因素,歷史研究者的社會地位、道義上和政治上的目的,難免決定著和影響著他的研究,并賦予他的分析和詮釋以意義和方向。
此外,需要指出的是,除歷史外,難以找到一個客觀的歷史判斷標準。卡爾最接近的說法是“歷史上絕對的東西不是那種我們由以開始的過去時代的東西;它也不是現在的東西,因為現在的所有思想都必然是相對的。它是尚未完善的、正在形成中的——某種屬于我們不斷靠近的未來的——東西,只有當我們向它走去時它才開始形成,而且以此為起點,當我們前進時,我們又漸漸地形成我們對過去的解釋。”[5]161這卻難以成為一個可以清晰刻畫的道德判斷標準。
波普則認為自然科學與社會科學在方法上的最重要的區別是性質問題,在歷史學的研究中也需要排除人的因素,心理學不能是社會科學的基礎,因此就需要建立理性模式的“零點法”。這是一個邏輯的方法,而并非心理的方法。具體而言,“這模式以一切有關的個人都完全合乎理性(或者都擁有完備的知識)作為假定,并以模式行為用作零座標以估計人們的實際行為與模式行為的偏離。”[12]112波普強調在歷史的想象與預測當中,不能依賴于心理學的假定,“心理學則可以作為各門社會科學中的一門,而不能作為一切社會科學的基礎。”[12]113也就是說,要避免“意識暗箱”的作用導致雖然設定了初始條件,但由于不同的意識因素的作用而導致最終的結果發生不同,這樣就會降低研究效用。
歷史并不是超科學,卡爾和波普都極力強調歷史的科學性,證明歷史學同自然科學的研究方法與手段存在相同之處,但是歷史學也具有自身的特點,也不能不加分析的借用,而是要改善歷史學的研究方法,使其更加科學。
卡爾雖然采納了一種經驗主義和馬克思主義的折中觀點,但是仍然表現出懷疑論和相對主義的傾向,需要指出的是,這樣的懷疑論卻并不徹底,在卡爾的內心,一直存在一種根深蒂固的進步觀念和樂觀情緒,這完全是一種意識形態化的立場,他力圖為歷史描繪出一幅進步的畫面、對于“事實-價值”的不成功的連接,都說明了他的史學觀念,從本質上來說仍然是實證主義的。[16]50從這一根本的立場上來看,波普與卡爾是大大不同的,波普要求利用想象力和敏感去探究歷史研究這一無窮盡的反饋過程,在此過程中,新觀念的提出總是伴隨著對在經驗中嚴格試錯的承受,他將其稱為“批判理性主義”。波普的政治哲學的精神實質是一種自由主義,他用證偽取代證實,也就是用批判理性主義取代經驗主義的立場。他反對“本質主義”的立場來控制和計劃社會的發展,世界是無法通過人為的某種方式構筑入邏輯和普適的關系之中的。在堅持歷史唯物主義的觀點基礎之上,要根據不同的歷史環境選擇不同的歷史發展道路,要反對“意識暗箱”的滲透和影響。
注釋:
①波普曾經指出,人們對于知識理論所持有的不自覺的見解決定了人們對于自己或者社會科學的態度,證偽主義的方法論作為一種邏輯基礎,也并不成為其歷史非決定論的邏輯外設。
②休謨的結論是,歸納法不能證明原因和結果之間的必然聯系,未能滿足嚴格的邏輯推理和追根求源的思辨的要求。
③邏輯實證主義所提出的方法是歸納方法,也就是說,將一個不能直接證實的全稱(普遍)命題分解為一個個可觀察的單稱陳述,這些單稱陳述與經驗事實之間存在著嚴格的對應關系。如果一個個可觀察的單稱陳述被證實了,那么通過由個別到一般的歸納推理就可以推斷,待證實的全稱(普遍)命題也被證實了。
④簡而言之,波普所指稱歷史主義是一種堅持歷史行程遵循著客觀的歷史規律,因而人們可以借此預測未來的歷史決定論思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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