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天國公文詞語中的舊詞新義

○高廣敏

（四川師范大學 文 學院，四川 成都 610068）

太平天國自建立政權以來就有自己的制度和規則，它是一個集宗教、軍事、政治于一身的農民政權，其領導集團成員大多數是“兩粵”人，再加上明確的政治斗爭目的，所以太平天國的文書都是用白話文所寫。由于其所處的政治和歷史環境，太平天國的文書中出現大量的宗教用語、方言語（多數是粵方言和客家方言）、俚語、隱語和俗語等。史式提出了“太平天國詞語”這一概念，他將這一概念解釋為“太平天國文書、史料中專用，其含義在一般字、詞典，一般工具書中查不到的詞、語（詞組、短語）”。太平天國公文詞語的來源除了宗教語、方言、俚語、俗語、隱語，還有一個就是創造新詞語。楊端志說：“‘新詞語’在詞匯史研究中是一個重要的概念。”他認為為新概念造的詞是新詞，舊詞語產生新的意義也是新詞語。故太平天國公文的新詞語也包括因某種需要而創造出來的詞和舊詞新義。

一、太平天國公文詞語中因需要而造出的新詞語

太平天國公文中因某種需要而創造出來的詞大部分帶有宗教色彩。此外，為了對抗清廷的打壓使用的隱語也屬于這類新造詞。新造詞語有很多，如：

（一）以“天”字開頭的

1.天父：即上帝；

2.天兄：指耶穌；

3.天嫂：耶穌天兄的妻子，編造出來的；

4.天試：太平天國的京試稱為天試；

5.天母：因稱上帝為天父，故又編造了一位天母；

6.天爹：幼主對耶穌的稱呼；

7.天兵：太平天國的軍隊；

8.天京：太平天國的國都，南京；

9.天歷：太平天國新創的歷法；

10.天主：也是指上帝。

（二）“圣”字開頭的

1.圣兵：太平天國軍隊里的士兵；

2.圣神：指上帝；

3.圣錢：太平天國的貨幣；

4.圣神風：楊秀清的宗教性加銜；

5.圣神風化惡心：太平天國文書中常用的宗教用語，意思是依靠神力感化自己，改惡向善。

（三）隱語

1.三星、禾王：指代洪秀全；

2.禾乃：指代楊秀清；

3.云中雪：指代“刀”，意思是殺人；

4.長龍：抬槍；

5.紅粉：指代火藥。

二、太平天國公文詞語中出現的舊詞新義

舊詞新義也是太平天國公文詞語的一個來源，如“天堂、天王、天爺、天軍、天兵、天將、圣主、真神、日頭、圣諱、主張、擔當、三更、三原、萬福、三字經、馬、元勛、小把戲、天臺、長城”等。這些詞語在太平天國之前就已經存在于古漢語中，但是由于太平天國在政治、宗教、軍事等方面的需而增加了一些詞的新意義。

《太平天國詞語匯釋》是史式研究太平天國詞語的一個重要成果，因此它也成為后人理解和研究太平天國文獻、史料的一大重要工具書。本文將《太平天國詞語匯釋》與《漢語大詞典》和《現代漢語詞典（第六版）》進行對比研究，發現前者一些詞的意義并未收錄在《漢語大詞典》或《現代漢語詞典（第六版）》里面。這些詞如“三更、三原、萬福、土司、董事、正牌、六書”等，多達三十多個。同時，這些詞在其他古籍、文獻中的意義也與太平天國文獻、史料中的意義完全不同，這就是前文所說的舊詞新義。下面對其中一些具有代表性的詞語進行分析：

1.名詞。（1）三更。“三更”主要有兩個意思：①指半夜十一點至翌晨一點。如《樂府詩集·清商曲辭二·子夜變歌一》：“三更開門去，始知子夜變。”②指三更更鼓。如郭沫若的《高漸離》第四幕：“懷貞夫人倚門而立者有間，室外有打三更之聲。”太平天國文獻《天父詩·其二》中寫到“爾想三更逃黑路，不過天光怨鬼迷”。這里的“三更”是“逃走”義，或謂之“開小差”。它的含義是由半夜三更容易逃走而引申出來的。最開始是作為隱語而用，后來便用于正式的文書。如《行軍總要·點兵號令》：“其名牌令其分別注明：昇天者用硃筆一點，三更者用硃筆拷叉。”

（2）萬福。“萬福”一般用于祝福某人，有“多福”義，是祝禱之詞。漢·趙曄《吳越春秋·勾踐入臣外傳》：“大王延壽萬歲……觴酒既升，永受萬福。”此外，中國古代婦女相見行禮的時候，大多口稱“萬福”，后來就以此指代婦女行的敬禮。行禮時，兩手松松抱拳，重疊在胸前右下側上下移動，同時略做鞠躬的姿勢。如《水滸傳》第三四回：“那婦人拭著眼淚，向前來深深地道了三個萬福。”在太平天國前期，《太平禮制》（元年）規定“東世子臣下稱呼東嗣君千歲，第二子臣下稱呼東二殿下萬福……至百子千子皆仿此類推”。故在太平天國里，“萬福”是對東王第二子以下的尊稱。

（3）土司。“土司”本來是指元、明、清時期在西北、西南地區設置的由少數民族首領充任并世襲的官職，也叫“土官”。按照等級分為宣慰使、宣撫使、安撫使等武職和土知府、土知州、土知縣等文職，這一制度俗稱“土司制度”。如《明史·職官志一》記載“凡土司之官九級，自從三品至從七品，皆無歲祿”。此外，還指土司官吏所轄少數民族聚居的地區。然而，在太平天國里，“土司”是指太平軍中管理測量、施工的工程技術人員。沈雨桐在《太平軍的地道戰術》一文中指出：“使用這種爆破技術，還必須掌握一定的測量學和地質學知識，才能奏效。清方有材料分析這一問題：‘然地道之成，必須恰在城底。過與不及，皆無用也。而所掘之人在黑暗洞中，很能知恰當與否？故未掘之先，必預為度量，且辨其土性，方可施工。’據說太平軍在土營中專門配備有測量和分析土壤的工程技術人員，名曰土司。”

2.動詞。（1）打扇。據知非子在《金陵雜記》中記載：“自洪逆以下至偽軍帥旅帥等賊，隨身皆有跟隨幼童，總名之曰打扇。無論冬夏，皆須執扇跟隨也。”故太平天國的“打扇”并非人們平時用的“給別人扇扇子”之意，而是指代太平天國各級官員隨身勤雜人員（多為未成年兒童）的俗稱。

（2）買票。在現代漢語里，“買票”是指用錢去換票。在太平天國公文詞語里，“買票”是“圍姓”的一種，是一種賭博方法。在清朝末年，廣東流行的一種賭博方法謂之“圍姓”。簡又文在《太平天國典制通考·宗教考》里介紹了“圍姓”等賭博方法：“原注所列舉之各種賭博，其弊害在廣東尤大尤烈，而粵人賭博之風亦最盛。其所謂‘買票’，即彩票性質；廣東有‘山票’、‘鋪票’、‘白鴿票’、‘字花’諸種，但未知當時流行者究是哪一種耳。又‘圍姓’，即預以科舉考試中試者的姓名為公開的賭博，如今之買‘馬票’然。”其實，圍姓也叫做闈姓，闈是試院的意思。《天條書》規定：“第十條不好起貪心。凡見人妻女好便貪人妻女，見人物產好便貪人物產，及賭博、買票、圍姓皆是犯天條。”

（3）承宣。《漢語大詞典》解釋為“繼承發揚”。但據《賊情匯纂·卷三》記載“承宣二十四人，主發號施令”。這里的“承宣”是指太平天國前期東王、北王、冀王三個王府的屬官。但是到了后期，“承宣”已成為軍中帶兵的兵官，級別暫時還未考證出來。從《護殿镸宗天福兼左十二承宣沅天燕兼左二十八承宣翟第內兵冊》可以看出，承宣已封天福，且其屬官有文武軍政司、參軍、參政等，表明其官階不低。

3.副詞。盡管 根據《漢語大詞典》和《現代漢語詞典（第六版）》，“盡管”主要有四個意思：

①副詞，只管，表示不必考慮別的，放心去做。如：有意見盡管提；②副詞，在一些方言里面常用，表示老是、總是。例如：有病早些治，盡管耽擱著也不好；③連詞，表示姑且承認某種事實，下文往往有“但是、然而、還是”等表示轉折的連詞跟它呼應；④雖然。例如瞿秋白《亂彈·水陸道場》：“嘴里盡管罰著惡咒，一轉身，立刻就干得出‘天誅地滅男盜女娼’的事情。”

然而，太平天國庚申十年以后的《天王詔旨》、《幼主詔旨》中常常列舉“天將、掌率、統管、盡管、神策朝將、護京神將、六部主佐將”等官名。由此可見，“盡管”是太平天國晚期的一個官名。

除上述的十幾個詞以外，出現舊詞新義的還有“馬、元勛、六書、正牌、傳言、守兵、安、字義、國書、變怪、面情、總目董事、善人”等。如“六書”一般是指古人分析漢字造字的理論，即象形、指事、會意、形聲、轉注、假借。在太平天國晚期六爵的屬官有吏書、戶書、禮書、兵書、刑書、工書，它們合稱“六書”。又如，“字義”在現代是指字代表的意義，但是在《欽定軍次實錄》中規定“本軍師等近日登朝，荷蒙真圣主面降圣詔：首要認識天恩主恩東西王恩；次要實敘其事，從某年月日而來，從何地何人證據，一一敘明，語語確鑿，不得一詞嬌艷毋庸半字虛浮，但有虔恭之意，不須古典之言，故朕改字典為字義也”。太平天國為了和封建主義對抗，便把“字典”叫做“字義”。

三、詞語新意義的特點

從上述詞語新的意義可以知道：①太平天國公文詞語中名詞性詞語出現新的意義比較多，動詞和副詞以及形容詞出現新的意義比較少。②原本詞性為動詞的詞語，新增的意義一般變成名詞詞性。③動詞的新增意義大多數表示官名。

四、太平天國公文詞語產生新義的意義

太平天國公文詞語非常豐富的語言現象，不僅為后人研究漢語詞匯系統提供了可靠有利的語言材料，也壯大了漢語詞匯本身，還完善和發展了中文工具書的編寫。太平天國公文的這些詞語在古代都已出現，但是在太平天國公文里的意義卻是新的，這不僅是舊詞語出現了新的意義，同時也增加了詞語的義項。

《漢語大詞典》是一本大型的、具有權威性的辭書，雖然它也注意到了太平天國公文里的一些具有特殊意義的詞語，增加了一些詞的義項。如“白頭”，太平天國晚期，在蘇、浙一帶太平軍控制的區域中，仍然有不少團練（地主階級反動武裝），他們都以白布裹頭，因此被太平軍稱為“白頭”。這一新增的意義就被《漢語大詞典》收錄，所舉的例子也來自太平天國的文獻。又如“壯士”，《漢語大詞典》列出了四個義項，其中第四個就來自太平天國：4.太平天囯取試武士分為一、二、三甲，第三甲若干名稱為壯士，相當于清制的進士，職同軍帥。據太平天囯洪仁玕的《英杰歸真論》載“至武秀才等則改稱英士、猛士、壯士、威士之殊。英謂其英多磊落也；猛謂其猛可濟寬也；壯謂其克壯大猷也；威謂其有威可畏也。”盡管《漢語大詞典》收錄了一些詞的新增意義，但是它也沒能完全收錄太平天國公文所有詞語的新意義，這些詞語只是太平天國公文專有詞語中的一角。

《漢語大詞典》關于太平天國公文的詞語無論是在詞語的義項還是例句的書證或者是詞語的條目上都存在一些空缺。因此，搜集和研究太平天國公文詞語的新增意義不僅豐富漢語詞條，還壯大漢語詞匯系統的基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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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史式.太平天國詞語匯釋[M].四川人民出版社，198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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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祁龍威.太平天國語詞釋文舉例[J].文獻，198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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