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審美情感對于《拉奧孔》中詩畫異質(zhì)說的重要作用

○陳效毅

（江蘇師范大學 文 學院，江蘇 徐州 221006）

在萊辛《拉奧孔》中論述了造型藝術應該在表達上避免激情頂點的頃刻，而盡量選擇在激情頂點之前的具有包孕性的那一頃刻，而詩，也就是語言藝術則不適用這一特點。在《拉奧孔》的論述中，頂點前造型藝術可以讓想象自由活動，能看到更加深層次的東西，而在語言藝術中，因為藝術語言的不同，詩人可以隨心所欲從頭到尾將想要表達的曲折等按照篇章結構邏輯關系等表現(xiàn)出來，輕易繞過了造型藝術的瓶頸。但縱觀全書，可以思考出，詩，也就是語言藝術與畫代表的造型藝術，在觀賞時所能引起的審美想象和審美情感是有區(qū)別的，在某種程度上，也可以看作是兩種藝術在創(chuàng)作時要注重的區(qū)別的原因之一。縱然對于造型藝術和語言藝術來說，構思和表達各有側重，但在最終呈現(xiàn)的結果，引起的藝術意蘊來看，這其中的情感體驗和自由想象，是占很大比例的。所以，無論是兩種藝術誰模仿了誰，或者說是否有獨創(chuàng)性的模仿，并不能更加全面的闡述出兩者的區(qū)分，如果考慮到兩種異質(zhì)藝術對于創(chuàng)作過程和鑒賞過程中，情緒體驗與自由想象的深刻程度，應該可以更好的闡述其原因。

在《拉奧孔》中，可以明白造型藝術所能處理的是空間的靜態(tài)的事物，人們在創(chuàng)作過程中，需要把所要表達的具體內(nèi)容從頭到尾想一遍，從中選取那個最有包孕性的頃刻來表現(xiàn)，所要達到的目的，自然是使得觀者在觀看的時候，不僅能一眼認出所要表達的是什么，而且能在瞬間明了其中的前后關系，所以，在書中也明確了造型藝術對于標志的運用，符號選擇的標準與含義，也正是這一點，可以發(fā)現(xiàn)，造型藝術應該引起的情緒體驗是包含在所能表達的范圍內(nèi)的，無論是雕刻還是繪畫，呈現(xiàn)在眼中的，也就是視覺范圍內(nèi)的東西，其輻射涵蓋是人們的自由想象的起始點，與聽覺藝術的音樂和語言藝術間接的來使鑒賞者獲得想象的自由和情緒體驗不同，造型藝術因為是直接呈現(xiàn)于人們面前的，所以其情緒情感比其他的藝術更加直接，人們得到的體驗也就更加強烈，但也正是如此，人們在創(chuàng)作和鑒賞過程中，受到了這樣的束縛，其想象的自由始終被眼前的藝術作品牽著走，所以就算米開朗琪羅的雕刻具有浪漫主義的情懷和藝術的想象，達·芬奇的畫作具有神韻和氣韻之美，也不可能產(chǎn)生如莎士比亞的《哈姆·雷特》一般的“一千個讀者就有一千個哈姆·雷特”的感受。這也正是反映了，為何很多將文字內(nèi)容轉(zhuǎn)換成大銀幕的形象之后，人們總是有不滿意，因為原有內(nèi)心審美期待，這種審美期待一旦化為視覺可見的形象，總會有和原先自由想象的不同，故而在審美期待上產(chǎn)生心理落差，有了諸多的不滿意。相比較于語言藝術，很多造型藝術想避免的問題，語言藝術便不存在，除了書中論述的原因，因為語言藝術運用的藝術媒介是文字語言，所以，人們在創(chuàng)作和鑒賞的過程中，構思的重要性，正是體現(xiàn)在了如何利用這樣一種媒介，通過篇章布局、邏輯思維、情感體驗等引起讀者或者說聽眾內(nèi)心的自由想象，從而完成“二次創(chuàng)作”，這種人們內(nèi)心的二次創(chuàng)作，也就是個人的鑒賞，人們深入其中，產(chǎn)生情感共鳴，不能自已，從而能更加深刻的體會作者在創(chuàng)作中所要表達的藝術意蘊，其藝術意境也便能傳達出來。這也是為什么《紅樓夢》可以讓讀者讀完后幾近生死，不能自拔，而《牡丹亭》可以達到生者可以死、死者可以生的境界。人們在閱讀的過程中有可能會將自己不自覺地帶入其中，把自己想成某個角色，體會其中的情感，或者說書中的一些情節(jié)，一些藝術意蘊，可以引起觀者的情感共鳴，從而獲得情感上的升華。在造型藝術中，如中國畫，也有這種藝術意蘊的講究，達·芬奇的《蒙娜麗莎》這幅亙古相傳的名畫，其神秘的笑容也是引起了無數(shù)藝術家和藝術愛好者的探討與遐想，所以，可以看出即使是造型藝術，也是可以傳達出這樣一種藝術意蘊，但是，造型藝術因為本身的藝術媒介的局限，給人的沖擊是直面的，強烈的，我們所有的想象都是圍繞這個具體的形象而設定的，難以進行“二次創(chuàng)作”，產(chǎn)生的情感體驗不如語言藝術深刻，即使想象獲得自由，但情感上的帶入則更遜一籌。正如《拉奧孔》中所言，詩能否入畫并不是評價其好壞的標準，畫能否表現(xiàn)詩也不應該是其評價好壞的原由，而人為的符號，人造的云霧，等等，并不能展現(xiàn)出所想表達的藝術意蘊，最后強行為之，只會使得原作大失顏色。

錢鐘書的《讀<拉奧孔>》中有過類似的論述，正如詩句猿鳴三聲淚沾衣，畫家挖空心思，始終畫不出三聲連續(xù)的猿啼，萊辛所謂繪畫表達空間里的平列，不表達時間上的后繼。所謂畫一水兩崖易，一加二為三的連續(xù)三聲難。內(nèi)心的情感是最難畫出的。同樣，一幅好的雕塑和繪畫作品，如果轉(zhuǎn)化成文字和詩，則有可能變得枯燥乏味，或者不能完全寫出這種造型藝術營造的藝術意蘊。這很大的原因，在于語言藝術所能引起人們的情感體驗是一種間接的，需要人們在內(nèi)心進行“二次創(chuàng)作”的，好的語言藝術作品能移情，讓人們產(chǎn)生情感共鳴。當然，語言藝術也有頃刻性的問題，但其運用的這一藝術手法解決的問題是和造型藝術不同的。頃刻性問題的關鍵，是包孕性，也就是在哪一個關鍵點上最能引起人們內(nèi)心的自由想象，讓情感自由抒發(fā)，獲得審美愉悅。比如《拉奧孔》中論述了用美的效果寫美，正是如此，張生在面對崔鶯鶯時，千言萬語的描繪美，莫不如一句“我死也”。形容貂蟬、王昭君時，具體的描寫總會引起人們的厭惡，因為人們對于美的感受千差萬別，而且隨著時代的變遷，美的標準也是不同的，如唐代就崇尚肥美，與當今時代的風尚不同。所以，“沉魚落雁”的形容勝過無數(shù)的贊美。可見語言在描述時引起人們的想象，是從內(nèi)心的審美期待入手，并不給你多少限定的東西，到底有多美，靠你自己來想象。我們甚至在閱讀相關文字時，可以將她想成自己的心上人，故而獲得的審美體驗是獨特的，所用來解決的，是語言藝術的文字表達所帶來的間接感；而造型藝術，則以具體生動的形象，給了我們一定的想象范圍，我們所有的情緒都要在這個范圍內(nèi)進行，可以感受到作者的情感，但帶入其中，則不會有語言藝術來得那么深刻。但也以其具體形象的內(nèi)容，給人以強烈的沖擊，獲得直接的審美愉悅，其頃刻性的表達，所解決的是其根本問題，就是用哪一個瞬間才能表達出藝術家在創(chuàng)作時所想表達的最大化，使得人們在欣賞時能看到更多的東西。可以在某種程度上反映出，對于想象和情感的激發(fā)，才是藝術本身的巨大魅力。藝術的原始啟發(fā)，是和巫術有著千絲萬縷的聯(lián)系，人們對于未知的恐懼心理，渴求內(nèi)心的安寧，是人的本質(zhì)特征之一，藝術的產(chǎn)生在某種程度上來說正是可以安撫人內(nèi)心的，諸如崇高是引起人們內(nèi)心恐懼的，但當人們知道自己處于安全的狀態(tài)下再去欣賞時，獲得的審美感受是不同的，故而可見情感體驗應該是藝術追求的目的之一，不僅僅是美。美是藝術的最高法則，但在追求美的同時，如果能讓人們的內(nèi)心情感得到共鳴，則是上佳之作。這一點從后來的現(xiàn)代主義乃至后現(xiàn)代主義的藝術可以看出。中國的藝術，相對于西方的藝術，更加注重內(nèi)心的情緒體驗，是從內(nèi)而外的，當然，這和東方文化是有關系的，但也能反映出藝術的本質(zhì)問題，是不能僅僅用美來解釋的，所以，包孕性的問題，語言藝術和造型藝術的區(qū)別，也可以從中得出相關啟示。

人們在審美中，內(nèi)心是有一個審美期待的，這一點反映在對造型藝術和語言藝術欣賞中，也是相當?shù)牟煌Ｎ覀冊谛蕾p語言藝術時，吸引我們的，很大部分是它的情節(jié)設置，如果語言優(yōu)美則更是好的，但是情節(jié)上如果有了缺陷，則是無法彌補的，造型藝術則不然，表達了多少藝術意蘊，比起構思更為重要，這其中的差別能發(fā)現(xiàn)，之所以這樣，正是在于引起的情感體驗的不同。語言藝術引起人們的情感是要達到最終的移情，獲得審美愉悅，沉浸其中，可以說是“獲得了重生，感受了不一樣的人生體驗”，亦或者在作品中觀照自身，找到情感共鳴，獲得人生的啟發(fā)。但在欣賞造型藝術時，內(nèi)心的審美期待是不一樣的，在一幅畫或者一座雕塑前，如果期待觀賞者深入其中，無法自拔，我們有時會懷疑這個人有心理問題諸如“戀物癖”之類，但對于造型藝術所能展現(xiàn)的藝術意蘊則可以看出高下，鄭板橋的竹，徐悲鴻的馬，之所以流芳千古，原因之一正是在于這些作品展現(xiàn)了創(chuàng)作者內(nèi)心豐富的情感，造型藝術不是要審美時獲得多少情感的移情，讓觀者沉浸其中，而是體會到多少情感，最后得到情感的共鳴，可見兩者有時是殊途同歸，但路途上的風景各不相同。

當然，就審美體驗來說，一味的移情并非是最佳的作品但審美移情帶來的是情感的自由解放，是人類本質(zhì)對象化的享受。可是一味的移情，則有可能產(chǎn)生痛苦、不幸和絕望，混淆了藝術世界和實際生活，故而在很多人閱讀《紅樓夢》時分不清生活和藝術，幾近生死，引發(fā)人倫悲劇。所以，在語言藝術的構思和表達上，很多時候，不僅僅是簡單的讓讀者感受到藝術創(chuàng)作迸發(fā)的情感，還要有一定的距離，如蘇東坡“遙想公瑾當年，小喬初嫁了……”一個“遙”字，使得人物和事件有了詩的光環(huán)，不僅喚起了人們心中的豪情，也因為增添了距離感，引發(fā)了我們更加深邃的遐想和嘆息，造成了獨特的藝術意蘊。造型藝術則因為其天然的表現(xiàn)形式，人們在鑒賞觀看時，不可能有更深的代入感，自然而然會產(chǎn)生距離感，引起的審美體驗也就是直接的，強烈的，心中的思維信息會潛意識地分辨出現(xiàn)實世界和藝術世界的差別，所以，在審美移情方面，造型藝術的距離感是大于語言藝術的，這在一定程度上，也是語言文字和圖像圖畫不同的藝術語言架構的不同藝術之間的差別。

佛家講拈花一笑，一念成佛，心動則萬物皆動，說明人們的心理狀態(tài)是影響我們看待事物的重要原因，藝術作為人類感性表達的方式，情感上的抒發(fā)是較為重要的。諸如音樂這種聽覺藝術，樂音在時間上有組織的流動，構成了一首首樂曲，貝多芬的交響樂之所以振奮人心，就是因為情感直接的流露，想象的自由在情感的流露中獲得審美愉悅，這也是側面證明了藝術的魅力正在于情感的體驗。我們欣賞美，熱愛美，也是因為美能夠帶來內(nèi)心的審美愉悅的感受、情感上的舒緩。語言藝術和造型藝術，雖然在創(chuàng)作和欣賞時能夠調(diào)動的審美想象和審美情感是不同的，但最終的目的，應該是追求最終情感的抒發(fā)。這其中運用的不同，和藝術表達媒介的不同等，應該是共同構成詩畫異質(zhì)的原因之一。

綜上所述，我們會發(fā)現(xiàn)，對于藝術作品感受的直接和間接，很大程度上是影響我們獲得的審美體驗的。造型藝術是較為直接的一種藝術形式，直接訴諸于視覺，所以，自由的想象是要大打折扣，但也因為有了基礎，所以獲得的審美體驗和審美愉悅是直接的，是強烈的。語言藝術因為是內(nèi)心情感的體驗，審美過程在更多的時候完成于內(nèi)心，所以，間接的審美接受，給了想象更為巨大的空間，情感的張力較為巨大，獲得的審美體驗和審美愉悅是深刻的。

[1][德]萊辛，拉奧孔[M].朱光潛譯.人民文學出版社，2008.

[2]楊恩寰，審美心理學[M].東方出版社，1997.

[3]王朝聞，審美心態(tài)[M].中國青年出版社，1989.

[4]童慶炳，童慶炳談審美心理[M].河南大學出版社，2008.

[5]錢鐘書，七綴集[M].三聯(lián)書店，200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