介詞“在”的語法化

摘 要：語法化問題是近幾年來的研究熱點問題。本文從語法化中最普遍的實詞虛化的角度對“在”何時從實詞轉(zhuǎn)變?yōu)榻樵~并開始普遍使用作了大致的描述。研究實詞是如何轉(zhuǎn)變?yōu)樘撛~對于我們了解古代詞匯的發(fā)展具有重要的意義。

關(guān)鍵詞：介詞 “在” 語法化 先秦時期

一、綜述

所謂語法化，最早是由法國語言學家 Meillet（1912）提出，他指出，“語法化”是指語言中實在的詞轉(zhuǎn)化為無實在意義表語法功能的成分這樣一種過程或現(xiàn)象。[1]

一般說來，語法化現(xiàn)象至少應(yīng)包括以下三種情況： 實詞虛化、句法化現(xiàn)象、詞匯化現(xiàn)象。三種情況中，實詞虛化是最基本的、最常見的。在中國傳統(tǒng)語言學中，就將語法化稱為“實詞虛化”。

虛詞都是在語言演變中由實詞發(fā)展而來的。每個虛詞都有其產(chǎn)生的時期。關(guān)于實詞“在”虛化用法產(chǎn)生的年代，學術(shù)界尚有不同的看法。楊樹達、裴學海、何樂士、王海棻等都贊同清劉淇在《助字辨略》卷四中所提到的：“在，猶‘於也?！边@一觀點。后來管燮初、陳夢家、向熹、張玉金等都認為“在”字在甲骨文中已有介詞用法。[2]潘允中先生雖認為“在”“早在卜辭中就已經(jīng)用作介詞了，但是分化為介詞，可能在晚周時期”[3]。而郭錫良先生卻認為“漢代以后，‘在已經(jīng)虛化為介詞，它是介詞‘于的主要替代者”[4]。對以上大家的觀點進行整理分析后，我們有理由相信“在”的介詞用法是由實詞轉(zhuǎn)化而來的，但是具體由何時轉(zhuǎn)化并是怎樣轉(zhuǎn)化為虛詞的，本文將進行淺略的分析。

二、“在”的語法化歷程

《說文解字》中，“在：存也。從土，才聲。昨代切?！薄墩f文解字段注》中“在之義，古訓為存問，今義但訓為存亡之存”又從湯可敬的《說文解字今釋》中可看出，在即為存在之義。另如洪亮吉詁引《爾雅》：“在，終也?！笨讉鳎骸霸冢煲??！边@些地方可以看出，“在”在古代，主要是作為實詞出現(xiàn)的。但是在《王力古漢語字典》中，對“在”的解釋卻包括實、虛兩個方面，如下：在，昨宰切，上，海韻，從之部。①存在?！兑住で罚骸耙婟堅谔??！贝呵镎压辏骸肮谇?。”國語晉語四：“與從者謀于桑下，蠶妾在焉，莫知其在也?！薄墩撜Z·學而》：“父在觀其志，父沒觀其行。”②引申為在于。《荀子·勸學》：“駑馬十駕，功在不舍?！盵5]

由上可見，“在”最初是表示實詞義“存在”，后引申為介詞“在于”。并且可看出“在”是在后代，其虛詞用法才逐漸普遍。

黃伯榮、廖序東的《現(xiàn)代漢語》說：介詞大都是從及物動詞虛化而來的。不少介詞處于過渡狀態(tài)，有的介詞與動詞同形，只能根據(jù)結(jié)構(gòu)和語境、意義判別它是動詞還是介詞。其中“在”就屬于這一類。[6]如：

（1）他在家里住嗎？（為介詞，引導處所名詞）

（2）他在家嗎？（為動詞）

不管是在古代還是現(xiàn)代著作中，“在”在很多地方出現(xiàn)時都是作為實詞的，如下例：

（3）父在觀其志，父沒觀其行。（《論語·學而》）

（4）戰(zhàn)勝，則所以在亡國而繼絕世也。（銀雀山漢墓竹簡《孫臏兵法·見威王》）

（5）是故居上位而不驕，居下位而不憂。（《易·乾》）

（6）水流心不競，云在意俱遲。（杜甫《江亭》）

（7）昭子曰；“必亡。宴語之不懷，寵光之不宣，令德之不知，同福之不受，將何以在？”（《左傳·昭公十二年》）

（8）無日不營，無在不衛(wèi)。（《遼史·營衛(wèi)志上》）

（9）其而萬方有罪，在予一人。（《書·湯誥》）

（10）得其精而忘其粗，在內(nèi)而忘其外。（《淮南子·道應(yīng)訓》）

（11）圣人不為其室臧之，故在于臧。（《墨子·大取》）

（12）存往者，在來者。（《大戴禮記·曾子立事》）

（13）大王誠能聽臣，臣請令山東之國奉四時之獻，以承大王之明詔，委社稷，奉宗廟，練士厲兵，在大王之所用之。《史記·蘇秦列傳》

（14）讀書人不在“黃道”“黑道”，總以事理為要。（《紅樓夢》第一回）

以上“在”都是古代典籍中的實詞用法，如例（3）表示存在，在世；例（4）表示保存；例（5）表示居于，處于；例（6）表示逗留，停留；例（7）表示終，終結(jié)；例（8）表示處所；例（9）表示由于，取決于；例（10）表示察知；審察；例（11）吳汝綸注：“在猶善也。圣人藏富于民，不藏于室，故善于藏?！贝死硎旧朴?，擅長；例（12）杜預注：“在，存問之?！贝死硎敬鎲?，慰問；例（13）表示聽憑，由；例（14）表示在乎、看重。

而接下來這幾例是在近現(xiàn)代著作中出現(xiàn)的，如下：

（15）是的，那時先帝還在，陛下還沒有繼承大位。（曹禺《王昭君》第二幕）

（16）吐出來的話……全都在情在理。（克非《火星，閃閃到天明》）

（17）有人傳出來，在職教員會議時，黃先生主張嚴辦學生，黃先生勸告教員合作以便抵抗學生，黃學監(jiān)……（老舍《大悲寺外》）

（18）我們年青人嘛，總想到外面走走。早知這地方不好在，我也不來了。（艾蕪《紅艷艷的罌粟花》）

（19）又過了不久，傳說菜虎一家在了教。（孫犁《鄉(xiāng)里舊聞》三）

（20）打上打不上，那就在你了。（魏巍 《東方》第五部第八章）

以上“在”都是在近現(xiàn)代著作中出現(xiàn)的表示實詞義的。如例（15）表示存在，在世；例（16）引申為合乎；例（17）表示擔任；例（18）表示停留，逗留；例（19）表示加入，屬于；例（20）表示由于，取決于。

以上“在”都表示實詞，共有十五例實詞義。那么“在”在作為介詞的時候，又是出現(xiàn)在哪些著作中呢？如下例：

（21）在十有二月，惟周公誕保文武受命。（《書·洛誥》）

（22）長安多大宅，列在街東西。（白居易《兇宅》）endprint

（23）子在齊韶，三月不知肉味。（《論語·述而》）

（24）魚在在藻，依于其蒲。（《詩經(jīng)·小雅·魚藻》）

（25）其求在父甲，王受佑？

（26）其祝在姚辛，有正？

這些句中的“在”雖然還可以譯作“在”，但它不再表示“存在”，不能單獨充當句子成分，當它和后面的名詞結(jié)合時，才共同表示行為動作發(fā)生的地點、時間等。如例（24）連用兩個“在”，前一個是動詞，表“存在”作謂語，后一個則表示介詞，和賓語“藻”一起表示存在的位置，作補語。從這里我們可以更清楚地看到動詞“在”和介詞“在”的區(qū)別。而且例（25）-（26）根據(jù)向熹先生《簡明漢語史》[7]、張玉金先生《甲骨文虛詞詞典》[8]皆認為“在”字在甲骨文中已有介詞用法。

從上面例證可以看出，“在”作為“存在”來講，不表示具體動作，只表示事物有一定的空間和時間，這空間和時間的具體意義還得由“在”的實語來表達。這就為實詞“在”的意義虛化為介詞“在”奠定了一定的基礎(chǔ)。[9]

我們已經(jīng)知道，“在”在古代雖然主要是作為實詞義出現(xiàn)的，但是作為介詞出現(xiàn)也不在少數(shù)。那么“在”什么時候開始作為介詞而普遍出現(xiàn)的呢？

根據(jù)查找先秦典籍，以《商君書》為例，能夠發(fā)現(xiàn)許多實例：

（27）故為國之數(shù)，務(wù)在懇草；用兵之道，務(wù)在壹賞。（虛詞）

（28）故曰：兵大律在謹，論敵察眾，則勝負可先知也。（實詞）

（29）故曰：四戰(zhàn)之國務(wù)在守戰(zhàn)。（虛詞）

（30）故勝民之本在制民，若治于金、陶于土也。（實詞）

（31）明主在上，所舉必賢，則法可在賢。法可在賢，則法在下，不肖不敢為非，是謂重治。不明主在上，所舉必不肖，國無明法，不肖者敢為非，是謂重亂。（虛詞）

（32）談?wù)f之士資在于口，處士資在于意，勇士資在于氣，技藝之士資在于手，商賈之士資在于身。（虛詞）

（33）悲憐在心，則使勇民更慮，而怯民不戰(zhàn)。（實詞）

（34）君好法，則端直之士在前；君好言，則毀譽之臣在側(cè)。（虛詞）

（35）中世有湯、武，在位而民服。（實詞）

（36）故有道之國，務(wù)在弱民。（虛詞）

（37）圣賢在體性也，不能以相易也。（實詞）

（38）故民之力盡在于地利矣。（虛詞）

（39）臣聞：道民之門，在上所先。（虛詞）

（40）故民，可令農(nóng)戰(zhàn)，可令游宦，可令學問，在上所與。（虛詞）

上述實例可以看出，《商君書》共有14處出現(xiàn)了“在”。其中5處是實詞，而剩下的9處都是介詞。并結(jié)合張玉金等認為“在”在甲骨文中已有了介詞的用法，可以看出“在”真正普遍使用就是在先秦時期。同時也能夠看出在“在”虛詞化以后，“在”的實詞與虛詞兩種用法幾乎是同時并存的。

三、小結(jié)

結(jié)合上述實詞“在”和虛詞“在”所出現(xiàn)的文獻典籍，我們能夠發(fā)現(xiàn)，“在”的實詞和虛詞用法幾乎是同時并存的，它由一個實義動詞虛化為一個兼有動詞和介詞性質(zhì)的詞，新舊用法同時并存。同時，大量的實例表明，“在”作為介詞普遍出現(xiàn)是在先秦時代。

注釋：

[1]Meillet，A.Levolution des formes grammaticals.Scientia，1912，（12）.

[2]喻遂生：《甲骨文“在”字介詞用法例證》，古漢語研究，2002年，第4期。

[3]潘允中：《漢語語法史概要》，鄭州：中州書畫社，1982年版。

[4]郭錫良：《介詞“于”的起源 和發(fā)展》，中國語文，1997年，第2期。

[5]王力：《古漢語字典》，北京：中華書局，2000年版，第149頁。

[6]黃伯榮，廖序東：《現(xiàn)代漢語（增訂第四版）》，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07年版，第28頁。

[7]向熹：《簡明漢語史》，北京：商務(wù)印書館出版，2010年版。

[8]張玉金：《甲骨文虛詞詞典》，北京：中華書局，1994年版。

[9]趙玲珍：《古漢語中的實詞虛化現(xiàn)象芻議》，江蘇教育學院學報（社會科學版），2011年，第1期。

（李慧 安徽蕪湖 安徽師范大學研究生院文學院 241003）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