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北亞研究的新視野
——兼評張曉剛博士的《東北亞近代史探賾》

宋成有

作者系：北京大學教授、博士生導師

斗轉星移，世事滄桑。隨著中日韓三國先后于20世紀60、70、80年代掀起三次經濟開發熱潮，從整體上提升了東北亞的國際地位和競爭力，國際資本不請自來，東北亞再次成為全球經濟社會滿懷希望的“黃金之鄉”。隨著世紀之交朝鮮半島核危機的接連發生，東北亞地區集體安全的重要性亦日益突出。而美國戰略東移，日本加快軍事大國化的步伐和三八線南北與海峽兩岸統一進程中突變因素的增加，解決東北亞地區“戰爭與和平”的問題越來越緊迫。隨著中美日俄四大國縱橫捭闔于東北亞國際舞臺，更使之成為大國利益角逐與博弈的臺風眼，東北亞地區外交活動中的全球色彩日趨強烈。總之，從上述經濟開發的利益要求和集體安全的現實考慮，在國際政治運作規則等各種因素的綜合作用下，世界的目光也就越來越關注著東北亞地區。相關國家紛紛建立起官、產、學三位一體的協作機制，投入大量的經費、精力與智慧，競相開展戰略性的東北亞學研究。逐年興旺發展的東北亞學，成了國際學術前沿園地的一門顯學。然而，在東北亞學的現有研究中，受制于經濟掛帥、應用優先等現實需要，五花八門的研究成果數量雖然驚人，但缺乏應有的深度、學術份量和持久性。造成這種現象的原因之一，就在于我們不夠重視對東北亞歷史演進歷程的應有研究。

眾所周知，主要由中日韓三國構成的東北亞古代世界，曾經創造了堪與世界上其他文明類型相媲美的燦爛的東亞文明，為人類文明的開化、發展和進步做出了應有的貢獻。在近代世界，日中韓三國分別提供了資本主義化、半殖民地化和殖民地化等足以涵蓋整個東方世界的全部早期現代化發展類型。其典型性、完整性和獨特性均超過了世界上其他區域。在現代世界，以全球化為時代背景，日本、韓國和中國先后掀起的經濟開發浪潮提升了東北亞的國際地位，并因此受到國際社會的廣泛關注；與此同時，在普遍推進和開展政治經濟區域一體化的當代世界，惟獨東北亞的區域化進程舉步維艱、進展遲緩。上述幾個問題，比較典型地展示了東北亞歷史發展的特點。如果從歷史進程的連續性和變異性的視角出發，將古代、近代和現代的東北亞各斷代史連貫起來思考，不難發現其發展進程中的獨特性與普遍性的秘密所在。

在歷史演進的內在邏輯上，可以說正是由于東北亞古代博大精深的文明形成了自我更新和發展的根基，并在近代歷經了痛苦的裂變和不斷的選擇，積蓄了強大的反彈力量，從而為現代的歷史躍進與重新崛起準備了必要的前提條件。同樣，現代東北亞區域化的阻滯因素，也可以在近代東北亞歷史進程中找到直接答案，并在古代東北亞歷史進程中探尋其源頭。換言之，古代、近代和現代東北亞三代的歷史進程相互關聯，前后承遞，在歷史的長河中孕育了東北亞地區發展的能量、動力和特質，無論是積極的還是消極的。在這方面的研究，國內外學術界已經做出了相當大的努力。例如，為了探尋東北亞經濟奇跡產生的原因，各國學者們展開了多角度、多層面的探討。文化傳統、精神特質、思維方式、民族性格、價值觀念和行為準則等與文化精神有關的因素得到了最大可能的詮釋和發掘，為文化熱的持續升溫投放著燃料。毋庸贅言，這些研究已涉及歷史文化的某些側面，也不乏真知灼見和開拓意義。但是，對東北亞歷史進程的考察研究仍處于零散而非全面，實用而非學理，表層而非深層的狀態。迄今為止，甚至還沒有一本關于東北亞的通史或者斷代史的學術專著發行面世，這種狀況顯然不利于人們對東北亞發展全過程的認識和理解。

有鑒于此，國內學界同仁便應該在目前東北亞研究相關薄弱的領域有所貢獻，要拓寬研究視野。具體而言，就是通過不懈努力在較短時期內陸續出版有關東北亞學的研究成果，并使之成為研究系列。進而言之，有關重大選題的歷史專題研究，是形成研究系列的第一步。這些研究課題應該包括古代東北亞國際關系與民族關系、國際關系格局的演進、古代東北亞國家的文化形成、文化的選擇與交流、區域文化類型的地位和特點；“西力東漸”與近代東北亞國際關系、東北亞國家開港過程及影響的比較、中日韓三國早期現代化改革與發展類型的比較、近代東北亞國家的文化交流與互動、近代東北亞的民族民主運動；現代東北亞國際關系、全球化與東北亞經濟區域化、當代東北亞的國際格局與經濟發展中的美國因素、中日韓三國關系互動及影響、中美俄日四大國關系研究等等。在此基礎上，經過必要積累，漸次推出有關東北亞斷代史、通史以及專題研究的成果，力所能及地為國際東北亞學研究添磚加瓦，做出應有的貢獻。

張曉剛于2000年考入北京大學歷史學系世界史專業，在我的指導下攻讀博士研究生學位。鑒于他日語能力較強，入學后我建議他關注日本開港及早期現代化的問題。他是個頗為認真、勤奮的學生，在對國內外研究狀況進行一番調查準備后，很快就確定“橫濱開港研究”這一課題作為其博士學位論文的選題。應該說他是比較幸運的，2002～2003年，他獲得了去日本二松學舍大學留學的機會。留日期間，他收集了大量一手的資料，對其后來完成學位論文，順利畢業打下了良好的基礎。當然，讀博的幾年間，他也嘗試寫作并發表了幾篇學術論文，使其科研能力有所提高。畢業后，張曉剛赴大連大學從事教學與研究工作，除了繼續堅持日本史研究外，又開始關注中日韓三國開港與現代化比較等問題。幾年來，他發表了30余篇與東北亞近代史相關的學術論文和譯文，還承擔了國家社科基金項目和教育部人文社科基金項目等多項研究課題，《東北亞近代史研究》這本專著就是在此基礎上編撰而成的。客觀而言，該書各篇或多或少還存在著一些問題，如部分篇章論證不夠充分，在編排體例和內容結構上還有待進一步調整和完善。但是，應該看到，書中有些研究頗具新意，某些觀點亦發人深思。例如，作者通過對橫濱開港的翔實考證，糾正了國內學界長期以來對《安政條約》中規定神奈川開港問題的錯誤認識，顯示了他獨到的見解。另外，作者還利用許多日文文獻和原始資料對德川幕府末期英法兩國軍隊駐屯日本等問題進行了考察與探析，對日本某些學者偏激的觀點提出了客觀、中肯的批評，實屬難能可貴。作者對中、韓兩國開港與現代化問題盡管落墨較少，但亦不乏可圈可點之處；例如，對東北亞近代城市橫濱和大連的興起與發展作了較為細致、詳實的考察。總之，該書對東北亞近現代史、中日韓關系史及中日韓城市發展研究等都有一定的學術意義和參考價值，對中日韓三國有識之士和有關各界所倡導的東亞區域一體化問題而言也有一定的現實借鑒意義。當然，該書對中日韓三國歷史的綜合研究還只是個初步探索，作者尚需在新的視野下作進一步努力，推出更為系統的三國近現代史比較研究的成果。

學術乃天下公器，東北亞是我們大家共同的家園。因此，東北亞歷史研究需要東北亞地區相關國家的學者同仁們共同努力，在同求學術真諦的過程中，推進研究事業的不斷發展，特別是要為青年學者的成長與進步創造必要的條件，盡一份綿薄之力。展望21世紀的東北亞，挑戰與機遇并存，“戰爭與和平”的可能性和現實性同在。如何正確的總結歷史經驗教訓，為新世紀東北亞和平、發展與合作找到新思路，是各國學者面臨的共同課題。在這個過程中，歷史學的研究者們肩負著重大責任和義務；出版東北亞史研究系列成果，就是責任和義務的具體體現。看到自己的學生在學術之路上取得點滴成績，心中略感欣慰；同時也希望張曉剛博士以《東北亞近代史探賾》一書的出版為契機，在今后的研究中“勿忘初志”，勤奮耕耘，不斷拓寬研究視野，不懈追求學術真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