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紅樓夢》的潛臺詞*

岑澤麗

（武漢商學院職業人文素質教育研究所，湖北武漢 430056）

論《紅樓夢》的潛臺詞*

岑澤麗

（武漢商學院職業人文素質教育研究所，湖北武漢 430056）

《紅樓夢》的潛臺詞有表示暗示、主觀評價、呼應情節、揭示人物命運、諷刺等主要類型，具有含蓄委婉、機智幽默、曲筆隱晦等審美效果，有助于塑造鮮明的人物形象，揭示復雜的人物關系，表達人物的思想觀念。

紅樓夢；潛臺詞；典雅含蓄

《紅樓夢》的藝術表現手法是含蓄的而非直白的，表現在語言上，呈現出一種典雅含蓄、含而不露、言在此而意在彼的藝術風格。其中潛臺詞的運用是這種語言藝術風格的重要表現手段。潛臺詞是指在某一話語的背后，所隱藏著的那些沒有直接、明白表達出來的意思，或者是言外之意，或者是未盡之言，或者是根據上下文能夠推測出來的意義。對于它的研究可以幫助我們體會書中人物真實的內心情感，感受這本著作的藝術魅力。

一 《紅樓夢》潛臺詞的主要類型

（一）具有暗示意味的潛臺詞

對于那些不便說出或不必明確指出來的事情，作者往往表述得含蓄而隱晦，這些語言的潛臺詞一般具有暗示的意味。

第五回中，賈寶玉到秦可卿的房間睡午覺，他看到秦可卿房間里的擺設和物品，“案上設著武則天當日鏡室中設的寶鏡，一邊擺著飛燕立著舞過的金盤，盤內盛著安祿山擲過傷了太真乳的木瓜。上面設著壽陽公主于含章殿下臥的榻，懸的是同昌公主制的聯珠帳……”（下劃線為筆者所加，下文同）作者用一系列與香艷故事或風流韻事有關的器物，來表現秦可卿房間的奢靡濃艷，暗示秦可卿的性感風流。

（二）表示主觀評價的潛臺詞

《紅樓夢》中的人物關系復雜而微妙，作者往往對這些關系不置一詞，不做主觀評價，閱讀者需要在只言片語中尋找蛛絲馬跡，細心體會它們的潛臺詞。在前八十回中，賈府的高層賈元春、賈母、王夫人等對林黛玉和薛寶釵不同的主觀評價，其實也預示著她們對未來賈府寶二奶奶的選擇。

第二十八回中，賈元春頒發端午節節禮，賈寶玉和薛寶釵的一樣，而林黛玉、惜春、探春等次之，賈寶玉知道了說，“怎么林姑娘的倒不同我的一樣，倒是寶姐姐的同我一樣！別是傳錯了罷？”這背后的潛臺詞是賈貴妃以皇家的威嚴基本圈定了薛寶釵為未來賈府的寶二奶奶。王夫人是賈元春的生母，賈元春表達這樣的意思，很可能也是王夫人的想法，王夫人是恪守封建禮教的貴族婦女，她喜歡賢淑端莊的薛寶釵不言而喻，那么她對清高傲世，有些叛逆性格的林黛玉如何評價呢？第七十四回中，王夫人談到晴雯時提到“上次我們跟了老太太進園逛去，有一個水蛇腰，削肩膀，眉眼又有些象你林妹妹的，正在那里罵小丫頭。我的心里很看不上那狂樣子……”，王夫人對晴雯十分厭惡，由此可以推知她對林黛玉是不喜歡的。

（三）呼應上下文故事情節的潛臺詞

《紅樓夢》中的故事情節環環相扣，前后呼應，所謂“草蛇灰線，伏延千里”。例如：

第三回中，寶黛初次見面時彼此覺得異常眼熟，林黛玉見到賈寶玉，非常吃驚，心下想道，“好生奇怪，倒象在那里見過一般，何等眼熟到如此！”賈寶玉見到林黛玉，笑著說，“這個妹妹我曾見過的。”林黛玉愛哭，覺得自己的眼淚越來越少，第四十九回中，她對賈寶玉說，“近來我只覺心酸，眼淚卻象比舊年少了些的。心里只管酸痛，眼淚卻不多。”這些片段其實是呼應作者在第一回中所提到的寶黛前身的神話故事——絳珠仙草要用一生的眼淚來報答神瑛侍者的恩情。

（四）揭示人物命運的潛臺詞

作者在第五回中對《紅樓夢》主要人物的結局和命運進行了提示，在后來的敘述中又常常進行暗示。例如前八十回中，對探春命運的揭示：

第五回中，賈寶玉神游太虛幻境，在“金陵十二釵正冊”中看到關于探春命運的圖畫和判詞，“清明涕送江邊望，千里東風一夢遙。”在第六十三回中，賈寶玉過生日，大家占花名，探春抽到了一枝杏花簽，眾人看了簽上的提示，笑著說，“我們家已有了個王妃，難道你也是王妃不成……”第七十回中，林黛玉賈探春等閨中女兒放風箏，探春的鳳凰風箏和天上的另一個鳳凰風箏絞在一起，又見一個門扇大的玲瓏喜字帶響鞭，也逼近來，最終，“那喜字果然與這兩個鳳凰絞在一處”。這些片段的潛臺詞暗示了探春未來的命運：雖然身份高貴，但是要遠嫁他鄉，骨肉分離。

（五）表示諷刺的潛臺詞

《紅樓夢》中經常運用反語修辭格，有些反語表達了一種言在此而意在彼的帶有諷刺意味的潛臺詞。例如：

第七十四回中，抄撿大觀園，探春的表現可圈可點。鳳姐、王善保家的等來到探春的住處，探春以凌人的氣勢保護了自己及其丫鬟們的尊嚴，她冷笑道，“我們的丫頭，自然都是些賊，我就是頭一個窩主。既如此，先來搜我的箱柜，他們所有偷了來的都交給我藏著呢。”她說自己是“窩主”，丫頭是“賊”，都是反語，實際上表達了她對這種內部抄家的做法的抵制和憤慨。

（六）意味深長的潛臺詞

《紅樓夢》中有些語言需要細細品味和琢磨，方能體會它背后的潛在之意，例如賈寶玉和林黛玉之間的愛情表白、知心之語等，往往意蘊含蓄，意味深長。例如：

第三十二回中，賈寶玉對林黛玉很鄭重地說出了“你放心”三個字，林黛玉聽了，怔了半天，方說道：“我有什么不放心的？我不明白這話。你倒說說怎么放心不放心？”第九十六回中，林黛玉問賈寶玉，“寶玉，你為什么病了？”寶玉笑道：“我為林姑娘病了。”這些都是賈寶玉和林黛玉之間的愛情語言，受封建禮教的制約，賈寶玉的愛情表白“你放心”、“我為林姑娘病了”等是非常含蓄的，但是我們仍然能夠感受到它們所蘊含的情深意重、刻骨銘心的強烈感情。第三十四回中，寶玉挨打，黛玉勸他“你從此可都改了罷！”寶玉說，“你放心，別說這樣話。就便為這些人死了，也是情愿的！”寶玉到底改什么？他為哪些人死了也是情愿的？這是寶玉和黛玉之間的知心之語，他們志趣相投、心心相印，這些話意味深長，其中的潛臺詞需要我們自己去體會和琢磨。

二 《紅樓夢》潛臺詞的審美效果

（一）含蓄委婉

潛臺詞把真正想表達的意思隱藏在話語的背后，閱讀者需要通過思考才能領悟，形成一種含蓄委婉的美感。例如：

第八回“探寶釵黛玉半含酸”中，賈寶玉來探望薛寶釵，林黛玉見了便有醋意，但這種醋意不是直白的表達出來，而是通過潛臺詞非常含蓄委婉的表達出來，表現了林黛玉小情小性而又冰雪聰明的個性。她說“我來的不巧了！”潛臺詞是你們親親熱熱，我看了很不高興，我不該來。寶釵問道，“這話怎么說？”黛玉笑道：“早知他來，我就不來了。”這句話隱含著對賈寶玉的抱怨和責備，話到此處，林黛玉的酸醋和妒忌快要露形了，但是黛玉就此把話鋒一轉，說“今兒他來了，明兒我再來，如此間錯開了來著，豈不天天有人來了？也不至于太冷落，也不至于太熱鬧了”，峰回路轉，天衣無縫，讓人會心一笑，拍手叫絕。

（二）機智幽默

《紅樓夢》中運用了很多的修辭格，這些修辭格背后往往蘊含著潛臺詞，形成機智幽默的藝術效果。例如：

第四十六回“鴛鴦女誓絕鴛鴦偶”中，賈政要強娶鴛鴦做小老婆，賈母知道后大怒，順帶著把王夫人等罵了一通，后又后悔失言。賈母笑著怪王熙鳳不提醒她，王熙鳳笑道，“我倒不派老太太的不是，老太太倒尋上我了？”語出驚人且有悖常理，鳳姐接著運用反語等修辭格，話鋒一轉，說“誰教老太太會調理人，調理的水蔥兒似的，怎么怨得人要？”鳳姐用出人意料的說話方式把賈母大大地奉承了一番，造成了幽默的效果。賈母又開玩笑叫鳳姐把鴛鴦帶去給賈璉做屋里人，鳳姐機智地回應說“璉兒不配，就只配我和平兒這一對燒糊了的卷子和他混罷”，對此進行了婉拒。這個片段充分反映了王熙鳳非同一般的說話才能和交際能力。

（三）曲筆隱晦

《紅樓夢》是一部帶有曹雪芹自傳色彩的著作，但由于當時特殊的社會背景和作者特殊的家庭背景，曹雪芹對此一般是隱晦不提，他在書中開篇就說過“朝代年紀，地輿邦國卻反失落無考”。然而，通過尋找書中的只言片語，并對它們進行潛臺詞分析，我們仍然能感受到這種“自傳色彩”。例如：

第十六回中，朝廷突然宣賈政等進宮，后來得知是賈元春晉封為鳳藻宮尚書，加封賢德妃，書中提到“如今老爺又往東宮去了”，第十六回中，賈府的趙嬤嬤談到江南的甄家，說道“獨他家接駕四次”，第七十五回中，尤氏說道，“甄家犯了罪，現今抄沒家私，調取進京治罪。”《紅樓夢》描寫的是康熙、雍正、乾隆三朝發生的事情，主要是乾隆朝的事情。“如今老爺又往東宮去了”這句話，有人認為暗含了雍正暴亡，乾隆倉促繼位的史實。曹家在康熙朝處于鼎盛時期，康熙六下江南，四次都住在他們家，而在雍正朝被抄家，并搬遷到北京。《紅樓夢》運用曲筆的方式，假借“甄家”來暗含曹家的經歷。

三 《紅樓夢》潛臺詞的主要作用

（一）塑造鮮明的人物形象

《紅樓夢》中人物眾多，大多數性格鮮明，作者一般對人物不做主觀評價，閱讀者可以通過字里行間的潛臺詞對人物形成鮮明的認識。例如薛寶釵的藝術形象，我們可以通過作者的一些敘述來進行分析：

第二十二回中，賈母要給薛寶釵過生日，“賈母因問寶釵愛聽何戲，愛吃何物等語。寶釵深知賈母年老人，喜熱鬧戲文，愛吃甜爛之食，便總依賈母往日素喜者說了出來。賈母更加歡悅。”賈妃送了一個燈謎兒讓大家猜，“寶釵等聽了，近前一看，是一首七言絕句，并無甚新奇，口中少不得稱贊，只說難猜，故意尋思，其實一見就猜著了。”分析這些句子的潛臺詞，可以發現薛寶釵是一個隨和，深諳人的心理，注重人際關系，老成持重的人。和林黛玉孤高自許，目無下塵的性格有著鮮明的對比。

（二）揭示復雜的人物關系

《紅樓夢》中人物眾多，人物關系也錯綜復雜。例如賈寶玉和幾位青年女性的關系，林黛玉是他的最愛，這是毫無疑問的，那么他和薛寶釵、妙玉是什么關系，還有一些爭議。以下通過潛臺詞的分析來試著揭示他和薛寶釵之間的情感關系：

第二十八回中，賈寶玉見薛寶釵生的肌膚豐澤，“寶玉在旁看著雪白一段酥臂，不覺動了羨慕之心”，又見薛寶釵“比林黛玉另具一種嫵媚風流，不覺就呆了，寶釵褪了串子來遞與他也忘了接。”第三十六回中，薛寶釵來到賈寶玉住處，賈寶玉正在睡午覺，薛寶釵情不自禁地“一蹲身，剛剛的也坐在襲人方才坐的所在，因又見那活計實在可愛，不由的拿起針來，替他代刺”。這些片段說明面對薛寶釵這位優秀的女性，賈寶玉也曾動過愛慕之心，面對賈寶玉，薛寶釵也曾春意萌動過。但兩人的價值觀有著根本的區別，第三十六回中，書中提到，寶釵等有時勸寶玉走仕途經濟之路，寶玉反生起氣來，說道，“好好的一個清凈潔白女子，也學的釣名沽譽，入了國賊祿鬼之流。”以上說明賈寶玉和薛寶釵作為青年男女是互相喜歡的，有時還彼此動過心，但是兩人之間的感情并不是真正的愛情，賈寶玉唯一愛的人是林黛玉。

（三）表達人物的思想觀念

《紅樓夢》主要描寫賈府家庭宴會、迎來送往等日常生活場景，對于人物的思想觀念需要我們從書中一些詞句的潛臺詞中分析而得出。例如賈母的一些思想觀念：

在第三回中，林黛玉初進賈府，賈母問林黛玉讀了什么書，“黛玉道：‘只剛念了《四書》。’黛玉又問姊妹們讀何書。賈母道：‘讀的是什么書，不過是認得兩個字，不是睜眼的瞎子罷了！’”這雖然是賈母的謙虛之語，但也可以體會出賈母對青年女性的評價是更重“德”而非“才”。所以后來當寶玉問黛玉是否讀書，黛玉的回答也變了，她說“不曾讀，只上了一年學，些須認得幾個字。”在第五十四回中賈母聽說書，對當時社會流行的俗套的愛情故事進行了批判，她說：“……何嘗他知道那世宦讀書家的道理！別說他那書上那些世宦書禮大家，如今眼下真的，拿我們這中等人家說起，也沒有這樣的事，別說是那些大家子。可知是謅掉了下巴的話。”賈母的“文學評論”表現了她出色的文學鑒賞力和高超的見識，但同時也隱含著她反對自由戀愛自主婚姻的思想意識。所以在第九十七回中，得知寶黛私情，她說“如今大了懂的人事，就該要分別些，才是做女孩兒的本分，我才心里疼他。若是他心里有別的想頭，成了什么人了呢！我可是白疼了他了。”“咱們這種人家，別的事自然沒有的，這心病也是斷斷有不得的。林丫頭若不是這個病呢，我憑著花多少錢都使得。若是這個病，不但治不好，我也沒心腸了。”

《紅樓夢》的語言含蓄典雅，作者把他的表達意圖、主觀評價都隱含在故事的敘述之中，需要我們去分析它們背后的潛臺詞，以便更好地來理解這部作品。

（責任編校：余中華）

Study on the Subtext of A Dream of Red Mansions

CEN Zeli
（Humanistic Quality Education Research Institute，Wuhan Business Vocational College，Wuhan Hubei430056，China）

The subtext of ADream of Red Mansions has severalmain types，including suggestion，subjective evaluation，echoing the plot，revealing the fate of the characters，irony，which is conducive to shape the distinctive characters，and reveal complex interpersonal relations among the characters as well as their ideas.

ADream of Red Mansions；subtext；elegant

I207.411

A

1008－4681（2014）06－0081－03

2014－09－16

岑澤麗（1975－），女，湖北蘄春人，武漢商學院職業人文素質教育研究所副教授。研究方向：漢語言文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