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高音子,中國傳媒大學傳播研究院碩士生

電影《達拉斯買家俱樂部》海報
馬修·麥康納和杰瑞德·萊托主演的《達拉斯買家俱樂部》,包攬了第86屆奧斯卡金像獎最佳男主角和最佳男配角兩項大獎,本文試圖把《達拉斯買家俱樂部》從奧斯卡的光環中剝離,探討這部影片是如何在細節上脫穎而出的,以及它究竟傳遞了怎樣的價值觀。
上世紀80年代初,艾滋病首先在美國被識別,由于HIV感染者最初集中在同性戀群體中,因此艾滋病一度被稱為“同性戀的癌癥”。彼時,“羅納德·里根總統直到艾滋病出現4年之后的一個記者招待會上才公開談論這種流行病,那時美國已經死了1.2萬多人。患上這種病的人們常常被趕出家門、炒魷魚,無法上醫療保險。”[1]
無獨有偶,1993年,由湯姆·漢克斯主演并拿下奧斯卡影帝的《費城故事》也是根據1987年美國第一樁艾滋病歧視的案子改編而成,主人公安德魯作為一名中產階級白人男性,同時也是年輕有為的律師,在感染HIV后都遭到了嚴重的歧視與排擠。而《達拉斯買家俱樂部》相當于把主角從費城移到了保守勢力更強大的南部城市達拉斯,主角的身份也從中產階級換成了底層藍領,主題也不再是《費城故事》中“自上而下”對艾滋病患者的法律援助,而是《達拉斯買家俱樂部》中艾滋病患者的“自下而上”的自救與抗爭。
如果說《費城故事》像是一部起承轉合規范縝密的古典歌劇,而《達拉斯買家俱樂部》則是“接地氣”的美國鄉村音樂。它沉重但不苦情,樸實卻又不失精致。
影片的前半部分(羅恩被確診為艾
滋病后的30天)的敘事節奏非常快。在開頭,是羅恩和兩名陌生男女在斗牛場旁的隔間中交媾的場面,鏡頭晃動劇烈,切換極快,只用短短幾分鐘便交代了他患病的經過。同樣的,在羅恩得知自己患病并只剩30天壽命后,他一度無法接受現實,繼續著從前那種濫交、酗酒的生活方式,此時影片鏡頭的切換與敘事節奏也極快,暗示著他的生命已進入倒計時。
而在影片的后半部分(羅恩的求生意識覺醒開始自救)之后,敘事節奏開始減緩,影片的時間跨度拉長,前半部分的時間提示是以“天”記數,到了后半部分開始以“月”和“年”記數。影片敘事節奏由緊張到從容,預示著主人公羅恩從絕境中開始了漫長的自救與抗爭。
《達拉斯買家俱樂部》在影片的用光上,既利用傳統照明法保留了影片的藝術性(表意和隱喻),同時又兼顧自然照明保證了影片的真實感。影調明暗結合,映射了劇情的走向和人物的內心。
影片多處使用了高感光度低照度照明,例如女醫生薩克斯在廚房中的鏡頭,廚臺上光源度有限,畫面暗部層次豐富,色彩微妙。這種對光影的特殊處理是人物內心情感狀態的體現。
此外,影片中對自然光的利用十分精細。例如,有幾處主人公羅恩在車里鏡頭:攝影師充分利用汽車綠、天空藍、環境色彩造型,通過數字影像、高感光度、大動態范圍再現出自然光的形態,畫面色彩自然真實,冷暖色調的搭配巧妙,勾勒出一個在絕境中掙扎、絲毫不去屈從于命運的牛仔形象。
影片在人物形象的塑造上也頗具特色。它避開了傳統英雄敘事的套路,并沒有在影片的開頭迅速構建一個討喜的英雄人物,甚至可以說,男主角羅恩最初留給觀眾的印象是一個游手好閑放蕩不羈的“惡棍”——賭博、酗酒、吸毒、打架、濫交、恐同等等,但隨著病情的逐漸加重與求生意識的覺醒,他開始四處奔波通過走私藥品的方式自我拯救,并且拋卻了對同性戀群體的偏見,與跨性別者雷蒙一起合作救助了大量艾滋病患者。
或許用“反面”與“正面”這樣二元對立的詞語來形容羅恩在影片中的形象稍顯僵硬,但是人物形象的確存在著“反轉”——從小混混到維權斗士,對同性戀的態度從排斥到合作,生活方式從患病前的混亂不堪到患病后的潔身自好。人物隨著劇情發展逐漸豐富、立體起來。
在中國有關艾滋病影視傾向于回避患者本身私生活的問題,例如《最愛》的人物都是因為賣血而染病,紀錄片《艾滋病人小路》中的小路也是由于救助工友不幸患病……似乎只有通過血液染病的人才有資格被關注、同情。那些吸毒、性交而感染HIV的人,尤其是其中的同性戀者,他們的痛苦與艱難處境被遮蔽了。
細數美國與艾滋病相關的電影,主角不是楚楚可憐的受害者,而是有點兒“作死”的普通人。在艾滋病面前,人人都是有生存權的無辜弱者。例如《費城故事》中同性戀律師安德魯患病是因為不安全性行為;安吉麗娜·朱莉在《吉婭》飾演因吸毒而患病的吉婭;《天使在美國》中染病的 Prior Walter也是一名同性戀者;《達拉斯買家俱樂部》里牛仔羅恩和跨性別者雷蒙,他們吸毒、濫交、酗酒、斗毆,用主流眼光來看他們并不完美,甚至自甘墮落,但生存權和平等觀高于一切,他們有權得到最好的照顧與治療,理直氣壯地活下去。
有批評者認為,《達拉斯買家俱樂部》提供的是一套陳舊的美式主旋律[2],其實,與其狹隘地歸之為美國夢,不如說這體現的是一種普世價值——求生的權利和平等的精神是不分種族、性別、階級的。在中國,那些不完美的、正遭受命運鞭打的小人物,同樣需要擺脫長久背負的道德枷鎖,獲得同等對待與關注。
《達拉斯買家俱樂部》并沒有把羅恩塑造成一個毫不利己專門利人的雷鋒式英雄,他不是無償提供救助的天使,而是一個收起錢來毫不手軟的藥販子。
這種反英雄敘事與中國傳統社會提倡的“集體主義精神”格格不入,孟子的“窮則獨善其身,達則兼濟天下”是國人崇尚的處事模板。然而,往往這種出于高尚動機的口號,在現實中卻很容易成為口頭上的理想主義、行為上的犬儒主義與強權主義。[3]
但在西方卻正好相反,經過18世紀啟蒙運動的洗禮,浪漫的騎士精神被理性主義取代,一個處在運行成熟的現代社會中的個體,更應“窮則兼濟天下,達則獨善其身”,前半句是指,沒有權財的無產者更應該勇敢地為自己爭取權利,為自己爭奪權利的同時便也為他人爭奪了普遍的人權,正如《達拉斯買家俱樂部》中的羅恩,他在為自己維權的同時造福了眾多艾滋病患者,因此能夠“兼濟天下”;后半句則意味著,對手握大權的權貴而言,更應該注重權力的自律,不可憑借權力(哪怕是處于良好的動機)去強制地律人,要“獨善其身”。[4]
《達拉斯買家俱樂部》中的羅恩正是由“利己”出發,為自己鑄造了一葉救生船的同時,也正好惠及他人。
[1]新華網.《美國新聞周刊》:艾滋病改變美國[EB/OL].(2006-05-25)[2014 -04 -30] http://news.qq.com/a/20060525/001325.htm.
[2]暗地妖嬈.奧斯卡擁抱的美國夢[J].頌雅風·藝術月刊,2014(3):117-119.
[3][4]秦暉.窮則兼濟天下,達則獨善其身[C]//傳統十論.上海:復旦大學出版社,2004:250-26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