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振華
每個人都有自己獨特的故事,每個人都是一部獨特的書。恩師溫濟澤先生平生跌宕奇崛,可稱是一部讀來令人唏噓不已、一步三嘆之書。
古人云:“大廈須異材,廊廟非庸器”,“大丈夫當為國掃除天下,豈徒室中乎”!上個世紀20年代末,面對軍閥混戰、政治腐敗、列強逞兇,溫老在十四五歲之年,即以拳拳之心,在全校大會上發表《我愛菊花,更愛中華》之演講;繼而又以稚赤之聲,揚鴻鵠之志,創辦《稚鴻》油印刊,大呼反帝反封建。足見其赤子之心。
“君子直道而行,知必屈辱而不避也”。正因為溫老自幼就憂國憂民、反抗惡逆,遂使他在少年時期即因參加共青團,因為游行、散發傳單、編印革命刊物而被國民黨當局三次逮捕入獄,前后達五年之久。但面對獄卒的兇惡、戰友的訣絕,以及與死神擦肩而過的險境,他“不屈道以媚時”“心體光明,暗室中自有青天”,不僅把監獄當成另一個戰場,組建獄中黨支部,繼續秘密地開展革命活動,而且把監獄當成另一所大學,先后讀了馬克思的《哲學的貧困》、恩格斯的《自然辯證法》、列寧的《國家與革命》、河上肇的《政治經濟學教程》,以及達爾文的《進化論》、高爾基的《母親》、茅盾的《子夜》,等等。在獄中要讀完門類和數量如此多的書,該需要多么大的毅力啊!
讀書可以使人完善。“讀政治書,以養大氣;讀業務書,以養才氣;讀文學書,以陶冶情操;讀史書,以明己智;讀諸子百家,以思圓行方”。獄中的苦讀使溫老大受禆益。正如他自己所說:“在獄中苦讀這幾年,學到了一般大學難以學到的東西。……書,把我帶到了無垠的宇宙之中,使我身居囚籠,心卻飛向了書山之巔和學海之濱,仿佛縱覽了世界的古往今來,……領悟了人的一生應當這樣度過:切莫虛度年華,要把自己有限的生命,在人類的創造歷史的偉大事業中得到延伸,要盡心盡力地完成時代賦予自己的歷史使命,而無愧無悔。”
孟子曰:“天將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乏其身,行拂亂其所為,所以動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獄中之“苦”、之“勞”、之“餓”當屬人間之極,但這種煉獄之災恰恰是使溫老成為一個更堅強、更成熟的革命者的得之所哉!而他在獄中所學之識,恰恰又成為他日后為革命和建設做研究、做傳媒和做教學應付裕如之根基。
正是由于他在國統區先后參加了李立三、王明“左”的路線主導下的幾次盲動,親身體會到了“左”的路線給黨的事業造成的慘重危害,因此,日后對“左”的思想和做法多了一些敏感和免疫力,從而更加自覺地堅守實事求是精神,“不曲道以媚時,不詭行以徼名”。也正因為如此,他在1942年的延安整風中由于對以王實味為首的所謂“五人反黨小集團”的處置堅持一種實事求是的態度而被批判為“溫情主義”;在1957年的整風中,他和主管對外廣播的另外兩位同志鄒曉青、張紀明又因為堅持對內廣播和對外廣播要“內外有別”而被扣上“搞獨立王國”及“右派”和“反黨小集團”的帽子,繼而被開除黨籍、下放勞動,最后放逐到北京廣播學院教書。但真金不怕火煉。后來這個所謂“反黨小集團”及其成員都先后被平反,歷史證明他當初堅持的態度、立場和做法是正確的。正所謂“受屈心不改,然后知君子”。
在北京廣播學院(今中國傳媒大學),溫老是最受學生們敬重和愛戴的老師之一。他學識淵博,自尊自信,為人謙恭,講起課來旁征博引,不緊不慢,娓娓道來。他講課極具磁性、魅力和吸引力,因此課堂總是出奇的安靜,每每到走出教室,同學們心里還存有一種滿足感、欣悅感。
“人能正靜者,筋肕而骨強”。溫老性溫而體弱,肺結核、心臟病、腦血栓曾接踵而侵,有幾次甚至瀕臨垂危。加之他年事已高,特別是由于又受過多次政治打擊,在常人想象中,到廣院教書時的溫老恐怕是個體衰萎靡、茍度余年的老人。但學生們看到的卻是個臉上總是洋溢著老奶奶般慈祥微笑、毫無沮氣與怨色的精神矍爍、達觀睿智的老者。“內堅而外溫潤,有似君子者,玉也”。如果說溫老的一生是一部耐人尋味的書,那么這部書最令人感銘至深、敬佩之至的則是隱藏在他那柔軟身驅內的榮辱不驚的強大內心、不屈的錚骨,和一生追求與堅持正義、光明與進步的不變的信念。因此,他稱得上是一位“內堅而外溫潤”的人中之玉、人中君子。
(作者系中國國際廣播電臺原臺長、總編輯)
(本文編輯:裴建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