諄諄教導 受益終身

李順然

辦好對外廣播（國際傳播）要靠實事求是。這個思想，已經(jīng)成為幾代國際廣播人的普遍共識。這個共識的取得，來之不易，它是經(jīng)過多少曲折、多少反復才得來的。它是寶貴的財富，值得格外珍惜。

溫濟澤同志是探索這個共識道路上的先行者、開拓者。為開辟這條道路，他做出了巨大的貢獻，付出了令人痛心的犧牲。為了堅持正確的原則和主張，他被錯誤地扣上“反黨分子”“右派分子”的帽子，被開除黨籍，蒙冤20年后，才得到平反。

為了紀念溫老百年誕辰，我靜靜地回憶了一些往事，慢慢地，一句一句地寫了這篇短短的小文。

一、難忘的報告會

上個世紀50年代，溫濟澤同志在對外廣播領導崗位上的時候，在相當長的一段時間內(nèi)，曾定期地給我們作時事報告，報告國際和國內(nèi)形勢，闡述黨的方針政策，有時候還給我們講解放前的愛國學生運動和延安的艱苦奮斗、團結緊張的革命生活，同時也講授對外宣傳業(yè)務知識、個人思想修養(yǎng)和為人處事的立場、原則和態(tài)度。報告沒有官話、沒有套話，講的事是自己的親身經(jīng)歷，說的話是經(jīng)過自己思考后的真實感受，內(nèi)容精彩，通俗易懂，趣味橫生，有深度，有分量，我們都很愛聽。

當時，新中國剛成立不久，辦公條件較差，還沒有專門開會的禮堂，報告會的地點就設在電臺的粉樓食堂。午飯后，大家搬搬桌子，排排板凳，會場就算準備好了。

溫濟澤同志的報告會受到不同尋常的歡迎。下午一點半開講，可是，一點鐘的時候，前排就座無虛席了。有的同志為了占個好位置，甚至早早地就把自己的筆記本放在前排的座位上。當時，人們把聽溫濟澤同志的報告當作一個大事、喜事看待。同事們一見面，不是問“你好”“我好”，而是問：“下午聽報告嗎？”為了不影響聽報告，下午有工作任務的人，上午到辦公室把工作干完，下午準時聽報告。下午有錄音任務的人，干脆把稿件、錄音帶拿到報告會會場，等錄音時間一到，就從報告會直奔錄音室。千方百計爭取多聽報告會。

溫濟澤同志的報告會尤其受到歸國華僑青年的歡迎和喜愛。當時，對外廣播除了日語、英語之外，還先后有泰語、緬甸語、老撾語、柬埔寨語、印尼語、越南語開播。而創(chuàng)辦這些語言節(jié)目的人絕大多數(shù)是剛從國外歸來的包括我在內(nèi)的華僑青年。這些青年中，有相當多的人原來回國是準備繼續(xù)上大學深造的，但當對外廣播選中了自己，就無條件地服從了祖國的需要。不過，我們求學深造的愿望仍然一直很強烈，對學習如饑似渴，一有學習的機會，真是欣喜若狂，在那容納200人左右的會場中，華僑青年就占了一多半。在報告會上既能聽形勢報告、學政策，又能聽故事、學中文，我們特別滿意，格外高興，興致勃勃。有人說，溫老師比大學教授還教授，聽溫老師的報告，圓了我們的大學夢，心滿意足了。

我是積極聽報告的歸僑青年中的一分子。每聽一次報告，我都學到很多知識，受到深刻的教育，得到巨大的鼓舞，倍添前進的力量。有一次報告會，溫老強調(diào)搞對外廣播宣傳的人，要熟悉國際形勢，要了解對象國家的情況，要了解宣傳對象的需求。他引用毛澤東主席的一句話：“做宣傳工作的人，對自己的宣傳對象，沒有調(diào)查、沒有研究、沒有分析，亂講一通，是萬萬不行的?！碑敃r，我聽到這句話，感到很新鮮，特別興奮，也可以說是振聾發(fā)聵，因為在這以前從來沒有聽過，所以對我的觸動特別大。這句話成了我的座右銘，影響了我后半生，給我智慧、勇氣和力量。

溫濟澤同志的報告會針對性很強，目的性也非常明確，那就是教育我們青年一代提高貫徹實事求是思想路線的自覺性，培養(yǎng)我們艱苦奮斗、團結緊張的工作作風，把延安精神、延安作風傳授給青年一代，特別是傳授給華僑青年一代。我深刻感到，溫老的諄諄教導讓我終身受益。我在后來之所以能夠得到較快的成長，在宣傳工作中能夠堅持正確的做法，做出一點成績，那一段的教育起了關鍵性的作用。溫老的報告會讓我終生難忘。

二、人被開除黨籍，但思想仍在發(fā)揮作用

天有不測風云，人有旦夕禍福。1958年反右派斗爭，給不少人帶來了災難。溫濟澤同志就是在這次運動中，同鄒曉青、張紀明同志一起被打成“反黨小集團”，扣上“反黨分子”“右派分子”帽子的。當時給他們羅列的罪名有“鬧獨立、搞分裂、留戀舊社會、向帝國主義投降”等。當我聽到對溫濟澤等人的處分決定時，我很震驚，很驚訝！這到底是為什么呢？那么好的一位領導、一位好老師，為什么一下子就成了“反黨分子”呢？思想上一時很迷茫，想不通。當時跟我一樣想不通的人，不在少數(shù)。

當對溫濟澤等人開展批判的時候，也涉及到日語廣播。因此，日語廣播成了被批判的重點部門之一。把對內(nèi)廣播和對外廣播因?qū)ο蟛煌蚨蝿?、?nèi)容、方式也應有所不同的正確主張加以錯誤的批判。在20世紀50年代中葉，日語廣播前后辦了《聽眾信箱》《中國巡禮》《街頭見聞》《西游記》《中國體育》《周末音樂會》等節(jié)目，受到日本聽眾的好評。但是，在批判“反黨小集團”時，日語廣播的某些節(jié)目被說成嚴重“右傾”、“有嚴重錯誤”，遭到嚴厲批判，還有些節(jié)目甚至被迫停辦。

這種錯誤批判給對日廣播宣傳造成嚴重損失。經(jīng)過1958年的一通批判，節(jié)目質(zhì)量明顯滑坡，1959年前5個月，日本聽眾來信比上年同期大為減少。日語組的同志對這種局面很憂慮。為此對批判運動采取抵制態(tài)度，有一些同志不在批判大字報上簽字。與此同時，許多同志本著實事求是的原則、本著對黨的事業(yè)負責任的態(tài)度，牢記溫老在報告中給我們傳播的道理，在逆境中支撐局面，想方設法把對日廣播宣傳搞好。1959年5月2日，召開日本專家座談會，征求意見，改進節(jié)目。1959年9月，為貫徹落實實事求是原則，了解聽眾的實際情況，日語組向日本聽眾寄發(fā)3500張調(diào)查表。這是日語廣播第一次進行大規(guī)模的聽眾意見調(diào)查，了解到許多改進節(jié)目的中肯意見，當時，我們?nèi)照Z組的同志思想斗爭很激烈，對批判溫濟澤等人有情緒、想不通，但又不能消極怠工，影響工作、影響節(jié)目質(zhì)量。所以，還是溫老在報告中所講的黨的利益高于一切的思想、理念和做人處事的原則給了我們力量和勇氣，讓我們能夠在困境中站穩(wěn)腳跟，在艱難曲折中，努力向前攀登?，F(xiàn)在，我們可以問心無愧地說，在那困難重重的日子里，我們還是把全部身心都放在了工作上。盡管日語廣播受到一定的影響，但是仍然是當時辦得較好的語言節(jié)目之一。

三、對日宣傳工作會議后分清了是非

根據(jù)周恩來總理和廖承志同志的指示，1962年3月，國務院外辦召開對日宣傳工作會議，這是認真貫徹實事求是思想路線的一次重調(diào)研、講務實的會，既解決了不少思想認識問題，又提出了切實可行的改進措施，對改進日語廣播幫助很大。

在這里，我重提并強調(diào)這次會議，是想用它來印證一個問題：那就是會議肯定的東西，證明了溫濟澤同志所堅持的一系列原則、主張和做法是正確的，他不是“右派”，也不是“反黨分子”，而是一位具有遠見卓識、本事很強、優(yōu)秀難得的黨的領導干部。

在那次會議上，國務院外辦副主任張彥作會議總結報告時，指出對日宣傳近二三年來的缺點：“高，調(diào)子高很多；深，不易懂，不考慮外國人理解水平；硬，板著面孔宣傳，結論多，潛移默化少；窄，對象面窄，報道面不廣，不能滿足廣大中間分子的多方面要求；多，突擊多，過分地強調(diào)配合斗爭，要細水長流。”張彥認為：“產(chǎn)生這些缺點的思想和認識根源是‘寧左勿右；過高地估計自己的作用和中間分子接受水平，不重視調(diào)查研究。對日廣播對象應為廣大的中間群眾?！?/p>

總結報告指出的缺點，正是溫濟澤同志在指導我們宣傳業(yè)務工作時，一再強調(diào)我們要注意克服的毛病；總結報告所肯定的要重視調(diào)查研究、重視中間聽眾的問題，恰恰又是溫濟澤同志教導我們必須去做且一定要做好的事情。1958年反右派斗爭把正確的東西當毒草去批判，嚴重破壞了實事求是的原則，傷害了大多數(shù)人的感情，挫傷了人們的積極性。1962年對日宣傳工作會議，對扭轉日語廣播被動局面至關重要。在當時，可以說是對錯誤批判的一次撥亂反正，重新分清是非，扶持正氣，提振了人們改正缺點，繼續(xù)前進的信心和勇氣。

四、終生奮斗，業(yè)績卓著，激勵后人

溫濟澤同志是一位黨性強、業(yè)務精、品德高尚的革命前輩。他在事業(yè)上、在很多領域上都頗有建樹，但在政治上，一路坎坷，屢遭磨難。盡管如此，他對自己的理想信念、對黨的忠誠始終沒有絲毫的動搖。他離開對外廣播領導崗位之后，又先后在北京廣播學院教書、在中國社會科學院擔任領導。在這些崗位上，他繼續(xù)本著“小車不倒盡管推”的革命精神，做了許多開創(chuàng)性的工作，留下了卓著的業(yè)績。

讓我特別感動的是，溫老是含冤離開對外廣播工作崗位的，但是他卻時時關心國際廣播事業(yè)的發(fā)展和前途，甚至到了晚年還經(jīng)常寫文章、作報告，闡述觀點和主張，留下許多激勵后人的寶貴財富。1996年，在紀念中國人民對外廣播創(chuàng)建55周年的時候，他已經(jīng)是82歲高齡的老人，但仍然應約撰寫了《以史為鑒，繼往開來——紀念中國人民對外廣播創(chuàng)建55周年》的文章。溫老的這篇文章，對我國對外廣播55年的歷史作了深情的回顧和認真、科學的總結。他深情寫道：“我離開廣播工作崗位快38年了。值此紀念對外廣播開創(chuàng)55周年之際，我只能憑自己在做廣播工作期間所繼承的優(yōu)良傳統(tǒng)，所積累的有益經(jīng)驗，所體會的深刻教訓，提出幾點，以供參考?！蔽恼路謩e在宣傳方面、技術方面、管理方面、干部方面作了認真回顧、分析、總結，提煉出具有規(guī)律性的經(jīng)驗和慘痛教訓，語重心長，一片赤誠。

溫老忠誠于黨的事業(yè)值得我們永遠學習，他留下的寶貴精神財富值得我們認真繼承。我借用溫老此文中一段話作為文章結尾，表達我們將沿著前輩指引的方向繼續(xù)前進的決心：“現(xiàn)在國際形勢已經(jīng)發(fā)生巨大變化，世界舊的格局已經(jīng)瓦解，新的格局正在形成之中。各國之間既要合作，又有競爭和斗爭。對外廣播既有合作的一面，也有競爭、斗爭的一面，有時競爭、斗爭還是很復雜、很激烈的。這就要求我們在建設有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理論和黨的基本路線以及方針政策指導下，不斷地提高自己的思想理論政治水平和業(yè)務水平，既善于防止‘左，又善于警惕‘右，才能把宣傳工作搞好。”

（作者系中國國際廣播電臺原副總編、日語部主任，譯審，第八、九屆全國政協(xié)委員）

（本文編輯：裴建平）